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翻译】久米正雄《我的社交舞》

2021-07-30 20:47 作者:读书八卦吃零食  | 我要投稿

蓝色是注

我的交际舞

久米正雄


记得是在津巴利斯特的音乐会那天的事。大概下午四点,音乐会结束出了帝剧的时候,还是白的炫目的太阳,放出明快柔和的光,高悬在小河的松树上。


艾弗雷姆·津巴利斯特(Efrem Zimbalist 1889–1985)出生在俄国的罗斯托夫。据说在他的演奏全盛时期,每年旅行演出的路程竟达到了三万英里。他认为,一个出色的小提琴家具备娴熟的技巧只能说是拥有了一半资本,只有同时拥有了丰富的内在音乐感觉,而且能够通过技术手段把它很好地表达出来,才能说是达到了完美的标准。选编自http://www.xtqzf.com/4542.html

帝剧即帝国剧场。位于东京都千代田区。旁边的河是日比谷濠。


虽然不懂音乐技巧的欣赏,但从不明所以的沉醉的激动中突然被流放到将要落日的道路上,就像是没有去处那样的心情。“那么,怎么办呢?”我们这两三个人犹豫着要去哪。又感觉怀着这种兴奋还去很无聊的地方总是挺可惜的,但最终还是觉得除了晃到银座去消磨时间之外别无他法。

这时,从后面追上来的松山君劝我们:“既然这样,要不我们去舞厅?”

从津巴利斯特到跳舞。总觉得有点对不起津巴利斯特的袅袅余音。但我从生下来还没有去过舞会,没有机会的话,也不怎么会特地为了这事出去一趟,大概不会接近舞厅,于是我就直接跟着去了。从音乐会到舞厅。——这也是所谓“文化生活”那种东西的要求。

“文化生活”什么的,浅尝辄止也不亏。怀着这样一种讽刺的心情,照例露出微苦笑。总之是到了当时所在江木的楼上。


久米正雄喜欢造词,其中代表就是“微苦笑”。甚至在介绍他的时候都会说起这个词。(所以这个“照例”实在传神)


这时,那里有研究座的两位女演员。她们剪了短发,穿着西服,看起来很合适,并不让人反感。我突然被人引诱着,进了不可思议的奇异世界,小心翼翼地在角落里缩小自己。

不久,留声机响了。松山君和舞伴跳起了舞。看他跳舞,我就觉得:“什么呀,就这,我上我也行。”就跟着音乐,迈步子这样就行了嘛。我想的就这么单纯。这是上瘾的开始,也是错误的开始。——没有事比社交舞还要入门容易,精通难。就只要入门容易是真的,而且,就算跳得不很好,只要能自得其乐,就达到了跳交际舞的目的。就这样也行。

总之,我这么看着的时候,就想着要跳舞了。这是事实。但与此同时,总觉得挺不好意思,也觉得自己跳不好,就不想跳。然后就动了动,感觉自己的心情迎合了坊间“对布尔乔亚的反感”。

大概呆了一个小时,我们从那里出来了。“怎么样啊跳舞?”我们大家看起来都成熟了,O君与S君这样说。

“嗯。新时代的女性也不错嘛。但就这样加入恐怕不行。我到底是生人呢。”

“跳舞是不是让人晕头转向的呀。我都不怎么敢直视呢。”

 O君与S君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种事。

“你们真是跟天保时代的人一样。对这些事情一概反感,打心底拒绝这样的世界,不如说是败给了这样的世界。从这点来说,我更勇敢。我从此开始跳舞了。”


 此后,过了大概半个月。那时,家里又来客人,又有杂事,我也写不好稿子,就出发去东京近郊的旅馆,在那里写每月的稿子。其中的一个常去的地方,是鹤见的花香苑,长谷川时雨的妹妹也在那里。大概是六月,我就像往常一样去那里,不巧的是,房间满了。于是,因为平冈权八郎的关系,我就去有些认识的花月园的酒店小住。


长谷川时雨(1879—1941)是日本最早的一批女性剧作家之一。代表作《美人传》《旧闻日本桥》。致力于发掘女性作家。

平冈权八郎(1883—1943)画家。与花月园的关系指花月园是他的父亲平冈广高开的,他是继承者。


 我总听说,花月园里有京滨第一的大舞厅。那里每周三周六周日,都会举办大舞会。

晚饭后,写不出稿子。风时大时小,从山上越过嫩叶,送来轻快的舞曲。那曲子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了。既然这样,无论如何,就只是去看看,非去不可。……就是说,一有舞会,我就去那里看着人们跳舞。

终于有那么一次,我被平冈夫人拉到了舞厅上。这位园主夫人,可以说是日本妇女中数一数二的交际舞高手。她从前就热情地劝我跳舞。

“……真的是很不错的运动哦。我们因为跳舞,最近非常安心。跳完舞后累的不行,夜里能睡个好觉呢。”

夫人这样翻来覆去地说了好多遍。

有个浅野造船的英国技师在酒店与我同住。他也总是跟我说这是good exercise。

“哎呀,总之跟我一起去舞会的正中间随便走走看看嘛。踩到我也没关系。”

 夫人这么一说,我也就鼓起勇气,下定决心跳一下试试看。于是就和夫人面对面地走在光滑的地板上。然后,就一板一眼地按照从松山君那里看来的姿势,把她的右手牵在自己的左手。夫人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稍稍抬起右手,把手像拥抱一样贴在她的背上,而不是插进她的腋下。夫人仿佛有些不安,自己也感觉腋下出汗。而且身体也有点不稳。对于人际交往中,不握手也不拥抱,一点都不习惯接触的日本人来说,这种事,谁也做不到吧。但尽管如此,此时也没有半点性的念头。这类想法一点都没有。——这并不是因为舞伴是平冈夫人。是因为一跳舞就一心只是焦虑,没有余裕想到性什么的。

社交舞到底能否让人产生一种性的感觉,虽然有人会反对,但就我自身的经验来看,还是要看舞者自己的程度。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异样的感觉。我呢,学艺不精,就因此没有那个闲心思,事实上,听别人说,跳舞是大概谁都……shimmycheek dance啊这种特殊的舞除外,不会产生什么情欲。就算有,那也是酝酿着一种抽象的,净化了的气氛。冷淡到就好像是不跳舞的、不知道跳舞的第三者悠闲地联想。


shimmy是露肚皮的,cheek dance是脸颊贴着脸颊跳的。


虽说如此,我和平冈夫人踏着不安的步子尽量随着音乐,时前时后,忽左忽右地走出去了。……不过,平冈夫人还是努力地准确预测着我随时可能迈错的脚,顺利地跟上我了。

一支舞曲很长很长。要是早一点中途停下来就好了。可是,在这种不安中,竟莫名生起了奇妙的快感。只一瞬间,当能够独自踩着舞步的时候,不禁有一种与天地音韵相和的愉悦感。……

和夫人跳了一次舞,我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而且,正好这次谷崎的妹妹叶山三千子君和她的朋友也来了。她抽了时间和我跳舞。我在一轮舞里,少说弄错了三四次步子,还不时踩到舞伴的脚。


叶山三千子就是谷崎《痴人之爱》主角naomi的原型。是谷崎第一任妻子千代夫人的妹妹。女演员。1921年出演了谷崎创作脚本的「雛祭の夜」。(请务必自行详细了解一下!她好好看!)


那时,到了星期一和星期五,松田台灯的职员们聚集了大约二十人,到花月园向夫人学习舞蹈。我很快也加入他们练习。那些人都拿着不算丰厚的月薪,所以我也感到很亲近,可以融入他们。而且,由于我的专注,无论是走在廊下还是散步,脑子里净是one step two step。多亏如此,我和他们进步很快。

接下来的一周,我还不知道脚和腰要怎么摆,就正好碰上了庆祝鹤见舞厅扩建的舞会。我就大着胆子混入其中,跳得很差。也不想想舞伴会觉得多困扰。

“跳舞放不开可不行。你还是差了一点啊。所以才要多练练,学会放开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

那时在舞会上认识的一位看起来像音乐家或是记者的男人,这样再三劝我。

 但是,在邀请女性舞伴的时候,只要对方一有点厌烦的表情,我果然会胆怯。有一次,我在邀请舞伴的时候,对方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周围的人看着就笑。我于是下定了一辈子都不和这些人跳舞的决心。但是,一到了除了他们,我谁也不认识的时候,与其说委屈,不如说感慨自己学艺不精,不得已,只好邀请别人。我笑着对一位舞会上认识的绅士说了这事,那位绅士也说:

“不,不管谁都会有被拒绝过,被侮辱过,被冒犯过的。我有一次邀请一个女人,她说累了,就拒绝了。但回头一看,那个拒绝我的女人和洋人跳得正好。我还为此很生气呢。 但即使遇到了这样意想不到的事,也不会仅因此就停下,所以很开心啊。毕竟一开始跳舞,没人会中途放弃。你怎么看?”

“那我也没法子呢。因为我老是跳不好,就觉得不开心。”

“但是呢?喜欢上跳舞的感想是什么? ——在年轻的时候就喜欢上就好了。你会这样后悔吗?我就总是这么。如果从二十多岁开始喜欢,会多开心啊。”

他就像这样向我抒发了他关于跳舞的杂感。

“倒也不是。我觉得从现在开始倒是幸福的。就是说,我们现在已经渐渐地老了,会退缩了。在这时突然喜欢上什么,就觉得又青春了一把。如果很早就喜欢上了,逐渐拿手了,可能就闷闷的不开心了呢。我看到有西洋的老人家带着孙女来跳舞,开心到流出了眼泪。今天也有一对。”

“老夫老妻跳舞,也是美丽的图画呢。还有,我看到从横滨来的领事的孩子啊,还有快十七八岁的姐姐和十五六岁的弟弟。这些少年们一起跳舞,大家都挺高兴的。” 

那时,谷崎润一郎氏也带着一家子来。这位恶魔主义作家就牵着可爱的鲇子的手,在室内一角的地方,踏着比小鲇子还缓慢的步伐跳舞。看着他们跳舞,绝没有怪异的感觉。

还有某位横滨医生家的女儿,总是跟着父亲或母亲来跳舞。当父亲的和女儿一起跳着轻快的舞蹈。那人就大概是个品行端正的西洋人。——就这样开心地坐在桌子边上看一整晚,也绝不是讨厌的事情。和人们一直以来认为社交舞是不良少年少女的专利不同,这就是鲜活的证据。


谷崎鲇子是谷崎润一郎和千代夫人的长女。6岁时,同样出演「雛祭の夜」。后来和佐藤春夫的侄子结婚,媒人是泉镜花。


世上关于跳舞的呼声很高,可事实上跳舞却没那么流行。人们只不过是带着同样的表情,来来回回地跳着同样的舞蹈。在我看来,即使在这广阔的京滨,跳舞的人从里数到外也没有五百人。尽管可能会招来各种各样的谴责,我觉得,正如谷崎君曾经说过,与其让这只是一晚上的明朗快活,不如让它更加流行起来。舞蹈和普罗列塔利亚!这种问题,应该不止有我们想过。但舞蹈这件事,不一定违背了普罗列塔利亚的思想。在共产主义的俄国,舞蹈也不是不盛行就可以证明。重要的是跳舞的“人”的问题。我认为要在浅草附近建一个大众舞厅。因为舞蹈是来自群众的东西嘛……

所以,最终于此草就《我的社交舞》一文。


自我感觉有进步。久米正雄这一篇是名随笔了,看得不舒服就全是翻译的锅。

为什么我看社交舞那么难。完全看不懂,完全看不会。


还有neta:1927年,谷崎润一郎和芥川龙之介去舞会的时候,谷崎跳的很嗨,芥川一直在看别人跳。那场舞会时,谷崎穿的晚礼服的扣子是芥川帮他扣的。当时芥川格外亲近的态度让谷崎有了不好的预感。(谷崎润一郎《令人痛心的人》)

突然想起就再堆一个neta:芥川的影像资料(就是芥川上树的那个)就是久米拍的。


微苦笑的久米正雄


久米正雄(1891—1952)小说家、剧作家、俳人。俳号三汀,在俳句上师从河东碧梧桐(碧梧桐、高滨虚子都是正冈子规的得意门生)。第三、四次《新思潮》同人,与芥川龙之介、菊池宽同属“新思潮派”。20世纪二三十年代日本最受欢迎的作家之一。和芥川一同拜入夏目漱石门下,是漱石门唯一流行作家。代表作有《父亲的死》《三浦制丝场主》。主要成就在于戏剧、小说、俳句和对“私小说”文学理论的研究、以及对文艺事业(指办杂志之类)的付出。


久米追求夏目漱石长女笔子,笔子却心仪并最终嫁给了同属新思潮、漱石门的松冈让。久米很受打击。据说,他依据这一次失恋写了很多作品。


他的文笔别具一格。


他是新思潮最早向主阵地《新思潮》之外的杂志投稿的,也是和芥川一起拜入漱石门下时,更受老师器重的那个。(顺便据说菊池宽也是漱石门生)芥川和菊池坚定成为作家的决心都是他煽动的结果。但是后来在文学史上更多的会将芥川和菊池作为大正文学的代表,顺带在这里提一下久米。久米本人被视为昭和时代作家。大概是因为芥川的创作时期是大正3年(1914)到昭和2年(1927)。有一种划分方法就是沿着昭和二年分开大正文学和昭和文学,依据就是昭和二年芥川去世。而菊池宽的作为作家的活跃时期也就是大正时代。久米一直保持着旺盛的创作力直到去世。昭和文学内容又多,又复杂,久米的存在感就低了。于是,现在百度他的话,会发现他的知名度全部来源于他是芥川的朋友。

每个团队都会有C位的成员吧。就像说起无赖派首先想到太宰治、坂口安吾、织田作之助,说起新思潮,先想起的就是芥川龙之介、菊池宽、久米正雄。然后再想想,才会在无赖派添上檀一雄,在新思潮添上松冈让、山本有三。就是这样,肯定还是会忘记谁。说起译介情况,就是假设有一个五层的书架,太宰治两层半,芥川两层(其中有一层半叫《罗生门》)。坂口安吾可以有小半层,再加上织田作之助和菊池宽就差不多塞满。

久米的中译本?我还没找到。

不管他们本人酸没酸,我新思潮激推酸了。这还不菊池宽的《无名作家的日记》?久米的文风清新,甚至略有天真气。真不希望他被忘记。希望我是杞人忧天。

可能时代变迁,总有人会被忘记。希望那一天慢点来。每个人来世上一遭,都值得被记住。



原文:https://www.aozora.gr.jp/cards/001151/files/46888_27866.html

【翻译】久米正雄《我的社交舞》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