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逆命书》（14）
逆命书·铁决
动与静、光与影、生与死、始与终，一切如同天平两端的砝码，不断地加加减减。在久远到忘记了起始的圣战里，我们高呼着神的旨意相互厮杀，却始终，都看不到理想的尽头。
终有一日，你我将立于各自的巅峰，受万众膜拜，以神的名义宣战，挥手间将这世间的生灵源源不断地送上名为战场的祭台，内心深处，却又渴望着能如蝼蚁般苟存于世。
所谓神圣，就是如此可笑。
——题记
第零日 预言
入夏的夜里，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暴虐地砸在岩石上、砸在树木上、砸在土地上，汇成了涓涓的水流，像是要将这世间的一切洗刷干净。
“神之血，从来都是要用鲜血洗净的，任凭多少眼泪，也不会有作用啊。”
山顶之上，身着黑色长袍得老人迎着大雨仰起头来视着天空。雨水似乎畏惧老者黑色长袍上绣着得星辰与月的花纹一般，纷纷扭曲着落在老人的身旁，在这倾盆大雨中，老人的身上竟没有沾到一滴雨水。
在他的头顶，一条凌厉的裂痕划破了夜空，一直绵延至天际，像是被锋利的刀刃划破了帷幕一般，裂痕中隐隐有微弱的光芒透出，在这漆黑得夜空中尤为显眼，似乎在昭示着另外一个世界，又仿佛神睁开了狭长的眼缝，流出了这洗刷世界的泪水。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老人的面庞，枯瘦嶙峋的面颊上皱纹密布,一道刺目的疤痕划过双眼,如火烧灼过般蜷缩在皮肤之下，只有空洞的眼窝——这凝神仰视天空的老人却是一个瞎子。
“我的学生们啊，告诉我，你们都看到了什么？”老人猛地问道，原本颤巍巍的声音中透着诡异的力量,霎时间竟然压下了瓢泼的雨声，话语落下，一片静谧。
在老人得身后，夜色中逐渐显露出了五个消瘦的身影，身上穿着与老人相同的黑色长袍，星辰与月的花纹发出微光，照亮了他们被兜帽遮住的面庞。
“神在世间的代言者，终归死于自己的信徒之手，我看到了这蒙神庇佑的王朝崩塌的命运，被神力强行聚集在一起的所有一切，终将分崩离析。”
“乾宇，作为他们的大师兄，你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吧？”老人点了点头，“北之一国，敖氏依仗於河平原，猛将神驹，兵精粮足，应该正合你意。”
被称为乾宇的青年点了点头，身行猛的一缩，蓦地化为一只黑翼鸟儿，在雨幕中振翅飞出。
“白石的殿堂已经被叛徒玷污，我看到了丑陋的人性、可悲的畏惧、无用的忏悔，这世间再无剑甲守护。”
“乾陌，你的性子是五兄弟中最激进的，须知待时以动，”老人沉思了一下，“帝都之畔，中州锁钥，楚卫国掌管制霸要咽，将来能不能将群雄一网打尽，便看你能忍到何时。”
乾陌沉默了片刻之后，向着老人躬身一礼，身行猛地消失不见，像是融在了雨幕之中。
“既然两位师兄都有了归宿，那么学生就请战前往淮安了。”
“宛州罗氏？”老人皱了皱眉头，“虽然地处富饶,但是那平国的实力……也罢，乾熙，你是最善于权衡利弊的一个，我相信你的选择。”
“承蒙老师错爱，学生已然明了，我这一生，命在白河，只是尺水之渊，跨步可越。”
“只剩下你们两个了，”老人转身面对剩余的两名学生，“淳，楚，平三国已经被你们的师兄占领了先机……”
“贲朝倾颓，孟氏将亡，天下诸侯虽多，但真正能够入住天启的，却不会是那三家。”其中一人笑说到，“想必老五和我想得也是一样吧？”
“同门五人，长幼有序，乾辰自然要在师兄之后，”另外一人微微欠身说道。
“那好，澜州有位'人样子’，依学生乾渊看来，七年之后，王旗必定高悬天启城头。“
“人样子？”老人疑惑得摇了摇头，“可是那被舅娘殷绣城豢养宫中的秦婴？那彭国近年来虽然一统澜州中南,可实力上……”
“师兄去的，不是彭，而是……”乾辰接口道，“夏。”
“老五，你果然跟我想的一样，那么作师兄的就更加不能让给你了。”乾渊笑笑说道。
“师兄请便。乾辰说过，长幼有序，自然不会跟师兄争夺。”
“既然如此，那我就当仁不让了，就此告辞。”乾渊向老人拜了一拜，转身就要离去时，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看身后得师弟，“白水之劫，老三是越不过去的，将来还是你我兄弟相争，生死由命……”
“但归星辰。”乾辰笑着应了一句。
“很好。”乾渊点了点头，昂首阔步，在雨中越走越远。
待他走远，老人沉默了片刻，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乱世的火种已经播撒出去了，这就是你想要的吧？我很想知道，你究竟看到了些什么？”
“我看到了终结，也看到了开始。”乾辰轻声回答道。
老人心中悚然一惊，一股凉意袭上了脊背，才发现雨水已经打在了自己身上，但他却顾不得这些，只是用一对空洞的眼眶怔怔地盯着面前的学生。
“难道说，你，真的看到了？”
“是的，我看到了圣战的真谛，也看到了彼此存在的意义。”乾辰叹了一口气，“当看穿了这一切后，才发现，不论是我们还是他们，所谓的神圣，竟都是那么的可笑。”
“乾辰，我不知道你究竟看到了多远，只是自从窥探了启示之君的真身被灼瞎了双眼之后，我终于又感受到跟它类似得东西了，那东西就在你身上。看起来，我也没有必要再拼命压制他留在我的身体里的这团火了，相信你一定用得上。”老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这一生，能够作你的老师，已经很欣慰了。”
“能够作您的学生,是我一生的幸事。”乾辰低声回答道，“这也是我在看穿了那个结局之后,唯一能够感到高兴的事情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
“圣堂沦陷，只在七日。”乾辰抬头盯着天空中的裂痕，一字一句得说道，“这是学生的第一步。”
老人密布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去吧，我的学生，化作神手中的长鞭，笞罚天下，在那一刻到来之前，所有在你眼前的一切，必将灰飞烟灭！”
老人在滂沱大雨中展开双臂，高声呼喊着。
似乎应着老人的呼喊，风雨更加猛烈起来，像是被风吹动了一般,老人的身体逐渐随风飘了起来，悬在乾辰面前。
“学生，终究是要成长的啊。”老人心中感叹了一下，想起了学生们年少时的模样。
空洞的眼眶中涌出了泪水，因他预见了学生们互相残杀的命运，但旋即，他又笑了，因为他看到了真正的希望。
“老师就在这里为你们践行了！”老人大声喊道，火焰从他的胸口呼啸而出，在这滂沱大雨中越燃越旺，如同野兽一般瞬间吞噬了老人枯瘦的身躯。
乾辰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老师在烈焰中化为灰烬，火焰也渐渐地收缩成为一个火球，他招了招手，火球仿佛有灵性一般落入他的掌中。
“我会将你送到你的信徒手中。”他对着火球说道，“希望他能活到我们战场上相遇的那一天。”
一道水痕划过乾辰的脸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猛地张开双臂，放声长啸，啸声盖过了风声、雨声，莫名的威严从他的身躯中喷薄而出,宽大的黑色长袍迎风扬起，仿佛在全力拥抱一个崭新的时代。
啸声停止的那一刻，狂风暴雨猛然停了。
原本漆黑的夜空此刻也遍布星辰，各自无声地闪烁着，默默不语地注视着这世间的一切，仿佛一群旁观者，在欣赏着这世间最宏大的棋局，却都不去说破这其中的玄机。
只因那玄机，足以裂地崩天。
“老师，学生上路了。”翼乾辰伸手指向远方，“自此刻起，即是我翼乾辰，踏入这乱世的第一日。”
应着他的话音，远处传来如雷鸣般的钟声，钟声的来源，便是天驱圣地，白石圣堂。
雷鸣般的钟声中，东方露出一道曙光，宣告着新一天的来临。
这是第一日，神的裁决之剑在鞘中发出不安的悸动，预示着审判的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