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幽谷响子】 慧根 by 小泉晴子

  寺前梧桐数尺高，全凭道法修为高。春来掩寺门，秋去叶如风。响子一轮又一轮地挥动扫帚，念叨着。倒不是对经文念念有词，而是边聚着香槟色的梧桐叶，边数着数。多一片不行，少一片不可。师傅说，等她数完庭院中的落叶，也就开了慧根了。

  这寺叫命莲寺，僧尼不多，香火倒很盛。诵经的善男善女很多，佛塔上的香灰积得厚厚一层。那些佛塔呢，也都比命莲寺的僧姑要多了。响子是最小、最不灵光的。

  游人常问，响子这是在念什么经呢？

  答，数梧桐叶哩！

  再问，为什么要数树叶子呢？参悟吗？

  响子笑着，不是的，师傅说我数净就开了慧根啦！

  香客是不拿她取笑的，反觉得这小小尼姑是在说笑呢！那些挎在手臂的果盒和糖饼点心，都托她转交寺中。响子倒也不拒绝，边笑边道谢，甩下扫帚，一溜风地钻进禅房了。师姐跟她说过，这些都是观音、佛祖赏的恩赐呢！她倒也觉着那些神明是很诚恳、很通达人情的了。那些东西她是很喜欢的。

  响子晃着脑袋，望着圣白莲打开果盒。突然想起什么。

  啊呀！叶子数到第几片了！？

  师傅忍俊不禁，来年再数吧，来年再数吧！

  除夕香火最盛，香客们恨不得参拜的路上都插满香。寺众的僧尼都赠些字画给参拜客。那些字画，自是按着资历来论欢迎与否，可响子例外。响子并不是写得最好的，尽管算得上秀美，可临帖很勤倒不是受欢迎的原因，而是响子的字是难求一对的。

  响子提笔，书“四时佳兴与人同”，却连着这是上半句还是下半句也都忘了。急得扑向师傅大哭起来。

  众人安慰说，不打紧，不打紧，幽谷小姐墨宝最难求！

  响子却哭得更凶了，鼻涕和泪水抹在圣白莲的褂子上。师傅倒也急得写下“万物静观……”却忘了句子。

  孩童是单纯的。在怕羞外，好玩就是显性基因。

  响子爱看面谱戏，秦心偶尔在寺内演出，知道后，特地为她留下一a两幕让她大饱眼福；有时在道观那儿，也是这样的。看戏对响子意味着去玩、去看、去吃点心。怎么能不去？那可不行，万万不行！

  观那儿的道士常来找她，见到她在庭院呆望着半显不露的月。便问，经诵完了吗？

  响子一下跳起来，跑去叩起棋室的门，咚、咚、咚咚。

  师傅向师姐点了头，师姐便喊，师傅今天不在，去吧，去吧！

  响子一听，又是小跑又是嬉笑，带着团扇推开了寺门。

  去玩咯！响子跟着道士，她在船尾摆着橹，那道士在船头提着灯。响子为自己的机灵打了满分，哼着曲子。哟，好不快活！不一会而便看到灯火阑珊的小码头了。

  响子不忘把神子交托师傅的礼物和秦心送的信札带走，礼物自然要给师傅，那信札里的零花钱就可以拿去买想要的东西了。信呢，师傅便在她睡前给她读一遍。

  有时玩累了，响子便睡在了道观里，师傅估摸着时间便去接回，熟睡时笑着的脸，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梧桐树又一次变成了香槟色，这是第二年的秋天。

  中秋时，众人聚在院中讨论禅事。

  月中有何？

  答，月中有兔，兔美桂秀，恰为美意。

  美意为何？

  答，美为善，我其实很想养只兔子。

  为何？

  答，兔子很可爱！

  众人笑了起来，只有响子和师姐不笑，响子不知为什么笑，而师姐却因为教她话而笑不出来。这些众人都明白的。

  响子又站在梧桐树下数着落叶，她念叨着。从到寺里开始，她其实不理解什么是佛理大意，“南无啊弥陀佛”她只是念念。师傅说等她开了慧根后再诵经，于是她也就一直数着叶子。

  她呀，只知道像金阁寺、相国寺里的高僧的话，就可以一辈子和师傅、师姐们住在一起。普渡众生云云，她从来不关心、也不知道。

  春去秋来，这早成了她的家，无论寒暑，总是这样扫着落叶，笑着、闹着、玩着。成为那些放焰口、诵高经的圣僧有什么好呢？她真不明白，对于她，单纯的幸福就是最最实用的真理了。

  我倒觉得她是个聪明的人，只有她有慧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