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泽宇《好吃星球》（十三）| 长篇科幻连载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前情提要】
美味探险队努力寻找着地球上的美食，可有些好吃的越来越难寻觅，但总会发现些和它们长得很像的东西，它们也是食物吗？又会有怎样不同的味道呢？
| 房泽宇 | 科幻作家，时装摄影师。酒醉时披了件黑色幽默，奔上舞台演绎了场荒诞的秀。代表作《向前看》《青石游梦》。
好吃星球第十二章 真假草莓
全文约4400字，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
一
星尘说草莓才是真正征服人类的食物。
它是混着蜜糖的甜水，清香开胃的浆果。
可草莓只在美世佳山上发现过，而爬山是件很艰难的事。
自上次后，美味小队又去过一次。可那回收获颇少，几个人采到的还不足十颗，而之后就再找不到了。星尘之所以认为草莓能征服自己，源于那次他躲在灌木丛中偷吃被逮到，所以他说那诱惑抗拒不了。
清二认为有必要搞个奖惩制度，如果偷吃的话，下一次就不能再吃这样东西了。
但艾由反对，制度是大人们无聊的行为，探险队应该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
这么说的原因是她也经常偷吃。
但这一次，她没有吃自己采来的食物，虽然蠢蠢欲动，胃同大脑展开了一场喋喋不休地争论，可最终还是忍住了。
因为她不敢肯定这些是不是草莓。
艾由是在落水河畔（就是星尘曾掉下去的地方）附近的一处下坡那发现的。它们比之前的草莓要红，而且个头巨大，每只有四五个草莓那么大，虽然光滑的外皮上没长麻点，但和草莓的形状几乎一样。
这些草莓不光身材雍胖，数量也多，整整摘了半个多竹筐。但艾由却心生忐忑，怀疑它们究竟是不是草莓。
带着收获，她回到了第二基地，清二正守着火堆，他没找到什么，因为不太敢一个人进森林，只在田野上挖了几株油菜。看到艾由把那筐东西放下后，他如鬼魂一般游荡了过去。
“收获不小哟。”他说话时嘴角湿辘辘的。
艾由表示出这不算什么，然后拍拍肚子，“真的太甜了，光吃这些果子就把我吃饱了。”
“你偷吃了？”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但清二还是压低了声音。
“如果草莓不吃新鲜的，每一分钟就会下降一个甜度等级。”艾由随便编了个理由。
“这些是草莓吗？”清二的肚子响起来，“可它们未免也太大了。”
“是啊，巨型草莓。”
“巨型的……草莓？”
“我说的很清楚了，我还说了很甜很甜对吧。”
“是的，但你就更不应该偷吃了。”清二伏在筐上，瞳孔映出红色。
“你说的对，从现在开始一个也不吃了。”
“但你已经吃饱了。”
“只尝了一小口。”艾由回味着说，“但就那一小下，里面的甜汁就把我彻底征服了，它的外皮在牙齿一碰的时候便会炸开，这种草莓的蜜汁溅在舌头上的感觉……该怎么形容呢，惊涛骇浪！然后就再也没办法停下来了。”
清二听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一遍遍地舔着嘴唇。
艾由伸了个懒腰后就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
“四处走走。”她说，“今天好热啊，我想找个更凉快点的地方。”她走向森林，“顺便回味下这甜蜜的食物。”
“就把草莓放在这儿吗？”
“不然呢？”艾由对他微笑，“反正你又不会偷吃。”
“这倒也是……”清二又看向草莓。
艾由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向森林，刚一越过灌木丛，她马上蹲下去，藏进树丛里。
在树叶的掩护下，她偷偷望向清二，他正伸长脖子向她这看，发现她消失后，又开始看那筐草莓，看着看着清二就从筐里拿出了一颗，把它放在鼻子前闻。
这种草莓没有香味，艾由之前确认过。
但清二还是在用力地闻，可以说是越闻越用力，像要把它塞进鼻孔里一样。他的表情怪异，像在与命运做某种斗争。
艾由明白，清二的理智已近在崩溃的边缘了，因为她刚刚也经历了这样的折磨。
果然，就如艾由所预料的一样，在这一大筐草莓的诱惑前，清二终于发出一声悲叹，便咧开怪兽一般的大嘴，把那一整颗巨型草莓丢进了嘴巴里。
与此同时，清二的叫声把森林里的一群鸟吓跑了。
清二吃下那颗巨型草莓后竟伏倒在地，一个劲儿把地上的草拔下来，再一股脑塞进嘴里。艾由赶紧钻出树丛，向满脸通红的清二跑了过去。
清二双手卡着自己的脖子，他两眼上翻，把嘴里的草往外吐着。
这痛苦的模样倒是让艾由明白了。
“所以果然不是草莓吗？”她冷静地问。
“原来你不知道！”清二的眼睛气得快要掉出来了。
“什么嘛！结果白采了这么多。”她失望地坐在了筐边上。
“艾由！”清二用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她，“你想害死我吗！”
“哟，你不是说不会偷吃的吗？”艾由斜眼瞧着，“可到底是什么味道？”
清二的牙齿咬得直响。
“有这么难吃吗？”艾由凑近他一点，又好奇地追问下去。
清二的脸沉的就像朵乌云，他低着头，颤抖地看着面前的那筐巨型草莓。
“告诉我一下嘛。”清二刚刚的反应实在太剧烈了，艾由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这种东西……”清二的声音变得很沙哑，“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那么难吃？”
“可以说是极为恐怖。”
艾由忽然警觉起来，清二说话时反而把筐抱紧了一点，这种小细节艾由是不会遗漏的。
“是吗？”她装成不在意的语气，“所以不能吃喽？”
“完全不能吃。”清二紧抱着那筐，“得赶紧把它处理掉。”
“既然是这样，那由我来吧。”艾由把手伸过去。
“不。”清二将筐挪开，“太危险了，这种奇怪的食物我要亲自消灭它。”
“等等，你说食物？不是说不能吃吗？”
“是啊……”清二抱着筐站起来，“我说错了，现在我就去倒掉它们。”他走向森林。
艾由悄悄倾斜了身体，看到清二转身时偷偷从筐里拿出了一颗。把它贴在肚子上，用身体作为掩护，手慢慢向上滑去，竟又悄悄把一颗巨型草莓放进了嘴里。
艾由瞬间像被电弧击中，她一下明白了。
清二刚刚的反应不是因为难吃，而是因为太好吃了！这种食物好吃的想让他独占。
是多么好吃的食物才能让清二做出这种自私的举动。一股火气冲上了艾由的头顶。清二意敢骗她，她如弹簧一样从地上跳起来，跑过去把筐夺了回来。
清二想抢，可已经晚了。
“等等！”他嘴里塞得满满的，说话的声音像在哭，“别吃，不能吃，如果吃了它，就不会再想吃其它任何东西了！”
艾由气疯了，果然是种美味无比的食物，没想到清二竟会这么自私，对她来说，任何美味都不可能错过，更别说这种极品美食，是她的生命，是她的一切！况且明明还是她找到的。
她躲着清二抓来的手，立即从筐里拿出一颗，不等清二反应过来就放进了嘴里，大嚼起来。
忽然，她看到清二对她笑了一下。
一瞬间，她的舌头上燃起了一团热烈的火焰。
艾由丢下筐，卡住自己脖子，咚地跪在了地上。她也和刚刚的清二一亲，疯了似的抓起地上的草，一把塞进嘴里，她感觉舌头在燃烧，嗓子也在燃烧，整个身体都要着火了。
这是一种比蒜还辣一百倍的辣。
“你想死吗！”艾由蹦起来，一把拎住清二的衣领子。
清二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对不起，但我不能只让自己上当。”那巨型草莓还是完整的，在他嘴里根本就没嚼过。
艾由后退一步，紧紧捂住嘴巴，用被辣红的双眼瞪着清二，她不敢置信，竟然被清二骗了，竟被清二骗了。
她手一甩，嗖地丢出了嘴溜子。
清二也做好了防御姿态，“是你先骗的我。”他用那被辣得哑哑的嗓子说。
“无所谓了。”艾由也哑哑地回道，“反正你马上就要死了。”
筐倒在了地上，两人绕着它兜起圈子。
一场恶斗就要开始了。
“哇！好大的草莓。”
正当两人的怒火要碰撞时，一个声音打断了对峙。
是星雨和祖先爷爷回来了，他们蹲在那筐的边上，星雨拿起一颗巨型草莓正端详着。
“姐姐！”艾由赶紧向她大喊一声。
晚了，星雨已经把它放进了嘴里。
立刻，田野上又被吓飞了一群鸟。
“辣椒。”星雨一边嚼着草一边查看好吃日记上的记录。
“辣椒？也是食物吗？”
“虽然是这样的味道，但的确是食物。”星雨哑着嗓子回答。
【好吃日记-无辣不欢】
辣椒在有的国家被当作国食，虽然很辣，但它不是一种味道，而是一种痛觉。
可等一下，难道味道不就是一种感觉吗？
别因为辛辣而排斥它。说实在的，吃辣是非常非常爽的一件事儿。不管是做成辣椒油，还是做成主菜，如果世界上没有辣味，食物就少了一股热烈，平淡的生活是最最无聊的，美食也一样。
我想，辣应该代表着激情吧，那种澎湃和大汗淋漓的感觉让食物很有存在感啊。
如果平时吃了太多淡谈的食物，不妨换辣椒尝尝，鲜艳的红色和辣椒素能让人胃口大开，变得勇敢起来呢。
不如吃顿火锅后再找老板谈辞职的事吧，让他也感觉一下我热烈的决心。
就这么决定了！
就是今天，我要去拥抱热烈的未来了！
“原来如此。”艾由一边听一边点头，“这么说倒有点期待了。”
话虽这样说，可她感觉嗓子里的火焰还在燃烧。
“辣椒。”祖先爷爷拿着一颗说。
原来爷爷知道啊，艾由想，如果早一点给他看就好了。
“好吃。”爷爷将它放进了嘴里。
看着在地上翻滚的爷爷，艾由叹了声气。
原来还是不知道啊……
二
“怎么只有你？其它人呢？”
忍着嗓子的疼痛，艾由睁开眼，看到是星尘回来了。
“找——水——去——了。”她说。
“你怎么这么说话？你的脸有点怪？”
“没什么。”她红胀着嘴唇回答。
“好吧，你看，看我采到了什么？”星尘把手中竹篮子一放，高兴地在她边上坐下来，“好多巨型草莓，而且很甜很甜。”
“巨型草莓？”艾由肩膀不由一颤。
噢，的确很大，有好几个，但不是草莓的形状，而是红红圆圆的。
“是……辣椒……”艾由难过地告诉他。
“辣椒？”
“反正不是能直接吃的食物。”
“谁说的，很甜很甜的。”
“喂，你也想骗我吗？”
“真的。”星尘说着拿起一颗，塞进嘴里吃了起来。
艾由盯着他。
“接下来如果你想吃草的话，这里还有很多。”她指着地上说。
“你在说什么啊？”星尘又吃了一口，一片红红的汁水从他嘴角流了出来，“虽然不如之前小的草莓甜，但也不错的。”他说。
可星尘的表情不像在忍耐，艾由也不敢肯定了。
“你想吃吗？”星尘问。
咀嚼声拉扯着艾由的食神经，她嘴中正如烈火，急需要甘露。
“可……可以吗？”她还是忍不住了。
“不可以。”星尘一边嚼一边看着她，“我要一个人全吃光。”
什么！
这自私的家伙！
好吧……既然如此……她想。
“唉，可其实，你这个算不上真正好吃的草莓。”她淡淡地说道。
“哦？你是在嫉妒我吗？”星尘边吃边观察着她。
“不是，因为我找到的才是真正好吃的巨型草莓。你那个只是辣椒，星雨刚刚也说了，不算是上等食材。”
“是吗？让我看看你找到了什么。”
艾由把那筐辣椒向他斜过去。
看着一片红色，星尘咀嚼的嘴停了下来。
“看到了吧，这才是草莓该有的颜色。”艾由赶紧把筐再正回去。
“那给我尝尝？”
“不行！”艾由把筐移过去一些，“这些草莓很重要。”
“有多重要？”
“只要吃到的人，便马上会被它的美味折服，它们可是让居民们认同美食的秘密武器。”
这时艾由为了让他相信，便拿起一颗，像清二之前那样含进嘴里。
辣！
艾由没想到，即使没有嚼它竟然还有一丝辣味透出来，那层辣正慢慢试探她的舌头。
她冒出细汗。
“怎么不嚼？”星尘好奇地问。
艾由沉默了一会儿。
她生硬地嚼了一下，与此同时，她的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地面。
星尘不动声色地看着。
她感觉整个人马上就要爆炸了！
时间似乎过去了一百年，一百年后，星尘这才把他的篮子递了过来。
“我和你换怎么样？”他问。
“不……好！那好吧！”没时间犹豫了，艾由马上换了过来。
星尘没有吃，却拎着装满辣椒的筐走开了。
直到他消失，艾由这才吐掉了辣椒，大口啃起草来。
当星尘抱着辣椒走到舱口时，已经热得出了一身汗了，但此时的兴奋之情无以言表。
这么多的大草莓，能够捕获好多居民的心了，他想，只有草莓才能说服他们，星尘一直是这么想的。
“站住。”他刚走到舱门，就看到汤站在那儿，他每天都会在这儿等夜晚，等着看星星。
他看了看筐里的东西。
“食物不能带回去。”他冷冰冰地说，“我还是调查员呢。”
“这个又没关系，再说不会出之前的事了。”星尘向他保证，“这种食物比你之前吃到的蘑菇汤还要美味。”
“比……”汤嘀咕一声。
“对了，我要用它们来救人。”
“那它叫什么？”
“美味的巨型草莓，你要不要尝尝？”星尘从筐里拿出一颗给他。
汤有些犹豫，可比蘑菇还好吃的东西谁不想尝尝？
管它呢！
“好吧。”汤接了过来，把它放进嘴里。
在飞船的走廊上，两个人前后地奔跑着。
“站住！我要杀了你！”那是汤的吼叫声。
星期一放下食盆，一脸担忧地看着星尘。
“你姐姐……这几天总不回来吃。”简直就是常态了，他想。
“嗯。”星尘乖巧地回答。
“她还在……研究那种奇怪的粉末？”
“嗯嗯。”星尘连连点头，“叫好吃鲜。”
“可那种粉末是从哪来的？”
“是海梨阿姨的秘密配方。”星尘平静地回答。
星期一觉得奇怪，今天的星尘很安静，很……懂事，他平时可不会这样听话地回答问题。
不过，可能是他开始长大了吧……星期一想，要成为一个成熟的大人了，也应该找个时间教教他巡逻的工作了。星期一觉得自己不能总是这样神经紧绷着，毕竟都是自己的孩子，他应该做一个和蔼，令人信任的父亲。想到这，他就不想再责问了，释怀地拿起勺子，挖了一大勺藻泥放进嘴里。
一瞬间，他看到藻泥中有一丝红色。
“怎么样？是不是有一股很甜的味道？”星尘笑嘻嘻地问。
星期一张开嘴，把嘴里的藻泥全喷在了星尘的脸上。
“唉？你找到了番茄？”取水回来的星雨问。
“它叫……番茄？”艾由吃着那些和星尘换来的圆形草莓。
“嗯，番茄，一种很好吃的菜。”
“这样啊。”虽然不是草莓，但番茄，也很甜。
艾由又吃了一颗。
就这样，一天又过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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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 电影《湮灭》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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