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态（二）
二
“给机器雇主打工的小说家，今天的工作顺利吗？”倒完茶的碎块手臂瞬间打散，悬浮在空中。四周的墙上又伸出一些游动的碎块线，它们和悬浮的碎块汇集到一起，在晨未身旁的椅子上，勾勒出人的轮廓，棱角分明的碎块向着正多边形靠拢，被切割的边数越来越多，一步步向着圆润的球形靠近。人形上所有的碎块都粘合在一起，看不出一丝缝隙，它们的表皮上如水面上升腾的水泡，浮现出穿着白衬衫的年轻女子模样。她的手提起晨未面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还行，今天雇主叫我写了个末日故事，不过是要求我写在纸面上，你要知道纸在这个年代都快是濒危物品了，当然雇主出钱就是了，我可没有钱买书写纸。”晨未把茶杯放下，眼睛对着茶杯上升起的水汽，“雇主说写在纸上的故事跟以电子流为媒介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我试了试，的确是有点不太一样，它让我感觉我触碰到我的‘故事’，尽管我的字写得歪歪斜斜，但是这种感觉还挺独特。”
“别故作深沉，难道不是因为见到贵重东西两眼放光？别拿出你一套文青的矫情范儿，诚实一点好不好。”骂骂咧咧完了之后，她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是没看见我的雇主用他的钢嘴把一张张沾满墨水的纸吃下去的滑稽样子，那钢嘴吧唧吧唧，吃得津津有味，简直就是原始和高技术的碰撞。哎，我说似月你呀，昨天还是慈祥满面的银发老奶奶，怎么今天就跟个吃了炸药桶的暴躁少女似的。”晨未面向着刚刚稳固人形的似月，在灯光下，细小的飞溅口水隐隐约约，“刚刚看你聚合的时候，你的碎块好像可以切割得更小了，你的拟态算法的算力是不是又提高了？”
“嘿嘿，算你有眼力见儿。”似月又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放下后，去冰箱那里准备拿一些甜品，“你要吃蛋挞吗？”
“给我来一个谢谢。”这时晨未手中的茶已经见底，她的嘴唇避开那些泡蔫的茶叶，把杯中的水喝干。似月把两个蛋挞端了上来，左手的蛋挞递给了晨未。
“我说…你呀…肯定去…搞那些情情爱爱去了，不然你的算法怎么会提高的呢？我说得对不对，我说得对！不！对？”晨未一边咀嚼着蛋挞，一边对着似月吐“唾沫星子”，品尝完之后，一口把蛋挞吞下，酥脆的口感和甜甜的滋味在空腔内回荡。
“哈哈哈，还是你了解我。”似月也是嚼了两口，最后一口吞下。晨未刚想把话脱口而出，但停下了，她想了想，还是把这句嘲讽的话烂在肚子里，这句话还是对于似月来说可能有些过分。毕竟，晨未寄住她家，不，应该说寄住在似月的身体里，现在这个时代，他们才是主流。
“我知道接下来想说什么，我和你终究是不同，你们有你们的标准，我们有的标准，就像你用你的‘笔’写你的故事，而我也只是用我的‘身体’来写我的故事。虽然你和我不一样，但是我们还是可以坐在这里好好地谈话不是吗？”似月又把茶壶提起，往她的茶杯里倒水，说完刚才的那番话之后，她捧起茶杯，饮一口。
听完刚才似月的话，晨未沉默着，她起身，走向靠近门的窗户，望着窗外的雨，若有所思。晨未记得，她和似月相识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雨夜里。
三年前，一场雷鸣大作的长时暴雨惹得晨未的上一个机器房东心情烦躁，为了纾解他的烦躁心情，这个机器房东就拿晨未当出气包，最后气撒完了，就把晨未赶出来了。因为事出突然，晨未还没有来得及收拾东西，于是她就在门前向房东请求，房东不肯，双方就这么僵持着。之后房东的脾气又上来了，于是在晨未面前一把她的东西烧掉，晨未心如死灰，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当他察觉到晨未的悲伤情绪的时候，机器房东的拟态算力提高了。带着愉悦情绪的房东对着在雨中离去的晨未道谢时，晨未竟然感到一丝嘲讽。
她漫无目的地在这天地间的大湖游荡，无聊且困顿。她希望寄托于运气，找个地方避避雨。她随意地拐进了一条巷子里，看见了一个废旧的小棚子，她躲了进去。晨未站立着，甩了甩自己头发上的水，头发被甩得“啪呲啪呲”地响，如同静电在头上“噼里啪啦”。
一声惊雷，吓得晨未浑身哆嗦，原本一片漆黑的巷子里犹如白昼，在雷光炸开的一瞬间，她看到巷子的尽头有两个人影，这就让晨未心生怀疑，但她也不敢向前，以防不测。
但晨未还是保持警觉，盯着刚才人影的方向，可能是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晨未的夜视能力提高了一些，至少能看见人影的大致轮廓。有一个人靠在了墙壁上，另一个人紧贴着墙壁上的人，仿佛扭结在一起。
又一次雷闪，靠在墙壁上的人应声倒下，另一个人则纹丝未动。这一次，晨未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裸露下半身的男人和长发披肩的女人。
这个女人，就是似月。
似月凭空拿出了一张透明的膜，大小和躺在地上的男人的身材相宜，似月把这张膜盖在了男人的身上，膜将男人的身体包裹，变成了简单的睡袋，并通过膜自身简单的循环系统，给袋中的男人提供氧气和热能，帮助男人安全度过今夜。
睡袋的外围亮起了一层红色的荧光圈，荧光圈的作用就是提醒过往的人，这里有人。红色的荧光照亮了似月光滑的裸腿，无数的水滴被荧光染成了红色，顺着似月的腿缓缓流下，如同一道道模糊的血痕。
似月转过身来，将她的正面对着晨未的视野，她一步一步地向晨未走来。晨未下意识地躲起来。过了半分钟，似月就站在了晨未的面前。湿透的白色衬衫下，胸前的淡紫色布样花纹若隐若现，衬衫的左侧肩部被扒开，脖颈左侧皮肤下凹陷的锁骨清晰可见，一溜香肩上，两三滴水划着一道道水痕。衬衣的下摆如薄纱一般盖住了似月的胯臀处，那一抹淡淡的紫色如同沾水的彩墨在衬衫下摆里晕开。
那时的晨未见到这样的似月，不知为何，心跳加速了。她们俩四目相对，以沉默树墙。
不知怎么回事，似月凭空变出两把伞，一把递给晨未，一把给自己留着，看着横在她面前的雨伞，晨未勉强收下了。那时的似月仿佛将晨未当作朋友一般，拉起晨未的手，将她带到了似月的家中。两人经过一番梳洗后，晨未就将自己被房东赶出的遭遇说给似月听，听完过后的似月这么说道：“当时看你的状态就像是可怜的流浪小猫一般，没想到这么惨。”
听到似月的这句话，晨未长叹一口气。就这样，似月决定把晨未收留下来，而晨未为了表示感谢，在第二天就把她们相遇的经过写成了故事，送给了似月，得益于此，似月的拟态算力得到了提升，两人也成为了好朋友。
站在窗边的晨未拨弄她的酒红色短发，不知不觉打了哈欠。她一转身，准备回去睡觉，这时候似月递给她两个碎块，碎块上面刻着幽蓝色的纹路。
“这是？”
“明天晚上有时间吗？这是两个生物电蚀刻的电子码，明天晚上有一场竞选尖塔升空资格的选秀赛，规模很大，趁着机会，你带着明明过去见见世面，我明天晚上有事，就不跟着过去了。”
“嗯……明天刚好休息，我可以带着明明过去看。”晨未盯着似月掌上的碎块，“那你明晚上记得当心一点，我和明明看完也会尽早回来的。”
“嗯！”似月很坚定地回答，这时候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穿着睡衣窜到了晨未二人面前
“晨未姐姐你回来啦，你快给讲故事，你上次的故事还没讲完呢，我满脑子都是你上次讲的故事，弄得我睡不着。”男孩拉着晨未的右手无名指，摇摇晃晃，开始撒娇。小男孩叫做明明，也是被似月捡回来的，他的父母目前为止下落不明。
“行行行，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就是明天晚上我带你出去，去一个好玩的地方，那个地方需要门票，现在似月姐姐手上就有这两张票，你只需要触碰似月姐姐手中的其中一个小碎块，你就能和我一起出去玩了，今晚我就给你讲故事，怎么样。”
话音刚落，明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触碰了电子码，碎块上的纹路仿佛溜进指尖，从指尖开始，顺着手臂泛起一阵微微的酥麻，明明微微颤抖，“姐姐们，我做好了，记得给我讲故事哟。”
晨未微微惊愕，没想到明明这么积极。之后晨未也触碰了电子码，准备带明明到床上给他讲睡前故事。
“这样电子码已经通过生物电的形式刻在你们的身体里的，等到了现场识别，电子码会产生识别反应，从而进行自我销毁，放心好了，不会对你们的身体有害的。”似月向晨未他们解释，顺带将刚才那两个碎块收回。
“好，我带明明去睡了，你早点休息。”晨未跟似月打完招呼，就带着明明上楼去了。
晨未有一种预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