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探囊试鸩毒（6）
负责外出巡逻的队友们在清晨时分出镇。之后托鲁斯和艾蕾娜两人便一直守在通往下山大道的城镇入口。
托鲁斯略感无聊。但昨晚全队召集的大会让他在此时也不敢过于放松。按照队长的预估，强盗们可能会在夜里对城镇采取某种行动。在此之前，他们这些负责镇内日班工作的队员要在联系不到外出队员的情况下防备可能来自对方的侦查和试探。
再过一小时，他们就该换班了。艾蕾娜却抬起胳膊指向前方，朝托鲁斯示意。托鲁斯朝她指着的方向看去，大道远处的拐角处出现了一辆马车。马车夫的暗黄色头发被两人看在眼里。这个发色在南方并不多见。
“准备例行检查吧，”托鲁斯对艾蕾娜说道，“不过这种时候到我们这里来，他们也是触到霉头了。”
艾蕾娜向前走了几步朝马车夫做了个停止手势：“请停下。接下来需要例行检查。”
所谓例行检查，是普莱文托勒镇民对一切外来车辆、商队进行筛查，防止有强盗浑水摸鱼，或某些与普莱文托勒镇关系不佳的商人、商会入镇使坏。眼尖的艾蕾娜立刻就发现，这辆马车两边镶着安库斯酒场的标识。
“你们是安库斯的人？我们不是早就说了谢绝入内吗？我们可不需要你们那些到处炒作的劣质酒！”她厉声对马车夫说道。
托鲁斯听到了关键字眼，也逼近马车夫身旁：“你们还过来是什么意思？还想吃闭门羹呢？看在你是个出卖劳力的人的份上，我劝你赶紧下山去。这附近不太平。”
马车夫盯着两人半晌，低声回应道：“我们只是路过，行行好吧。”
托鲁斯觉得自己的智力被小看了：“路过？这条路走到头只会到海德拉乌尔。你们安库斯莫非还在那有业务？那帮黑暗精灵怕是更看不上你们的兑水饮料吧。”
他又回头朝向艾蕾娜：“咱还是赶紧检查下马车里面。别让他们进去搞破坏了。”
马车夫听到这句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托鲁斯。托鲁斯看着一言不发的马车夫，有种不祥的感觉。他转头看向艾蕾娜，发现她也朝自己这边看着。
就在下一秒，他的脖颈处传来一股冷冽的触感。托鲁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视线里映入了某个奇妙的事物。
托鲁斯发觉那是他自己的身体。然而眩晕感让他已经无法进一步思考。耳边传来艾蕾娜模糊的喊叫，好像是在喊自己的名字。在这之后，托鲁斯的头脑停止了运转。
沃尔夫冈感到马车的颠簸停下了。他明白，这是到达镇口的信号。
守在路口的两个警备队员朝伪装成马车夫的瓦格纳搭话了。然而传过来的说话内容让他感觉有些不妙。
“我们貌似抢了某个不该抢的马车，”他隔着车厢上的小窗朝瓦格纳低语，“很可能已经混不进去了。准备变更计划。”
车厢内，众人也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沃尔夫冈见状，便朝瓦格纳细声说道：“动手。”
马车外传来刀剑砍入人体的声响。车内众人鱼贯而出，从后方的出口跳出马车。沃尔夫冈紧随其后，跟着所有部下一起到了车外。他出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看向瓦格纳的方向。
瓦格纳已经斩掉了他右方男队员的头颅。而左方的女队员正准备朝城镇深入跑去。
“拦住她！”沃尔夫冈向身旁的索菲娅说。这是他第一次以接近命令的口吻对她说话。
索菲娅抬起手弩瞄准了警备队员的后背，但她并没有立刻扣动扳机。沃尔夫冈就算不看她的表情，也能明白她的犹豫。
“我们已经杀了人，回不去了。”他这样劝说道。
索菲娅咬了咬牙，右手食指还是按了下去。
远处的女队员应弦而倒。他们的行踪还没暴露出去。
蒂玛莉亚带着三名队员在镇务厅大门外的广场上停下。他们的巡逻路线到这里暂时告一段落，但她心不在焉的样子被拉达一直看着。终于，拉达忍不住了。
“小队长，你能不能认真一点？虽然现在还算安全，但我们姑且还在执行任务呢。”
“就是因为这个任务没什么意义，我才在想别的事，”蒂玛莉亚反倒理直气壮地反驳起来，“昨天散会后，老爹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今早他想清楚后跟我说了。你们要不也听听？”
拉达觉得那个退休的老提图斯简直不要太多事。他没好气地回应道：“老提图斯都说了啥吧？”
“队长的方案有个很大的漏洞。在白天的时候，我们这些在镇里面的人很难及时联系到镇外的巡逻队员，不管哪方遭遇突发事件，都没法及时增援。而队长却让我们白天按照正常节奏在镇里面巡逻，这就更没法及时发现镇内的突发状况。”
“你的意思是说，那帮强盗有可能在白天就过来吗？”接话的是另一个队员，圭多，“可我觉得他们没这么大胆吧？”
蒂玛莉亚气不打一处来。这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群队员抱着侥幸心理了。她的音量提高了一阶：“你们这种赌徒心态是要吃大亏的。你们犯错了，遭殃的可不只是你们自己，而是全镇人！”
“总之，”她清了清嗓子，“现在再让队长召集全体队员已经来不及了。接下来我觉得我们需要改变一下路线。从这个广场开始，我们改道去进镇的大路口，和托鲁斯他们先碰个头。各位觉得怎么样？”
回答她的是三个异口同声的叹息。这些声音让蒂玛莉亚感到一阵焦躁。
“你要是觉得不这样不行，那就这样吧，”拉达的回答充满了不情愿，还有种把蒂玛莉亚当成小孩的味道，“如果改变路线能让你消停一会儿，集中精力到夜班上来，那也好。”
“噗，”蒂玛莉亚给气笑了，这种互相把对方看得很幼稚的局面，没准只能用事实来解决。反正他们也同意了自己，她干脆也借坡下驴：“行！那你们先跟我来吧。”
索菲娅被沃尔夫冈安排在大部队之后。她每走一段距离就要到高处观察一下四周，好用弓和弩来掩护其他人。
当她跳上又一个堆在路口的杂物堆，她发现前面有四个人正瞪着沃尔夫冈一行。
“数量太多了，我处理不过来。”射中守门女队员的那一箭现在依然在脑海里不断浮现。用弓或弩在几秒内解决四个敌人，对她来说正好也太难。这种不用继续杀人的侥幸让索菲娅又对沃尔夫冈等人生出了罪恶感。
为首的那个人红发长耳，在这片地区只有黑暗精灵才有这样的特征。索菲娅之前就听说普莱文托勒有大量黑暗精灵和人类杂居，如果这个小镇的敌人看到有不是残疾的黑暗精灵，就必须小心。因为对方极有可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只见那个头领模样的黑暗精灵高喊了一声不知什么话，四个人随即一哄而散。沃尔夫冈一众也兵分四路，分别追赶这四人。
帮助沃尔夫冈的想法又涌上心头，暂时战胜了杀人的负罪感。索菲娅啧了一声，弯弓搭箭对准了那个精灵。
“先从可能最棘手的开始解决。”这个距离，手弩已经无法保证威力。她用弓放出一箭。
蒂玛莉亚老远就看到了对面气势汹汹的人群后面，那个站在杂物堆上的弓手。从身形来看，应该是女性。“玩阴的是吧？我才不会中招。”
她对着队员们大声喊道：“分开跑！去训练场！”然后自己沿着最宽的大道开始向后跑。
拉达等三人稍微迟疑了一下也反应过来，各自跑进一条小路。他们应该比自己更安全。
从追在自己后面的脚步声来判断，大概有四个人被自己吸引在大道上。看来他们是兵分四路了。
“不过眼下最需要小心的还是那个放箭的女人。”蒂玛莉亚提醒自己。她跑向杂货店门口的杂物堆，那里面有杂货店老板帕默勒斯从外面进的新货。而杂货店大门紧闭，看来帕默勒斯好好地听从了警备队的劝告，在这个非常时期关门歇业了。
“抱歉啦。”她在心底给帕默勒斯道了个歉，然后抄起杂物堆里的一个铁罐，转身扔向追兵。
铁罐在半空中发出一声脆响，一支箭随后落地。而铁罐则继续向前飞去，砸在了四个追兵里最靠前的一人额头上。蒂玛莉亚也没顾上确认，扔出罐子后就继续向训练场的方向狂奔。
射向那精灵的一箭被意想不到的方式拦下了。“果然不是省油的灯。”索菲娅往下一个高处跑去。她决定换一个目标。
四个警备队员的其中一人跑进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条小路。索菲娅跳上手推车上面的酒桶，看向小路深处。警备队员的背影依然清晰可见。
不能再磨蹭。索菲娅当即朝对方射了一箭。对方的右腿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向前扭曲了一下。
索菲娅看见那支箭从警备队员的膝盖后方贯穿进入，又从前方凸出，就这么扎在腿上。那一瘸一拐的跑姿证明了这一箭的效果，他已经无法逃脱追赶了。她也不继续停留，赶紧跳下酒桶向下一个小路的路口跑去。
然而下一个小路里的景象让她心中一惊。
蒂玛莉亚出门后，提图斯思前想后。最终他还是决定亲自去找安东尼。
而就在前往镇务厅的路上，圭多一脸慌张地从岔路冲出来。提图斯知道他是蒂玛莉亚带领的队员之一。这意味着蒂玛莉亚他们出事了。
“你怎么了？”他赶紧问道。
圭多上气不接下气，来不及说话。他只得用手往身后一指。提图斯向岔路里面看去，只见四个陌生面孔的男人正在冲向自己。
“来者不善。”提图斯立刻反应过来。但对方的数量还在可以对付的范围内。他拔出背上背着的长剑，又拍了一下圭多的肩膀。
“帮我看着后背。”
还不等圭多反应，提图斯就迎面冲了上去。
狭窄的小路内，提图斯如鱼得水。过去的佣兵经历一股脑地回想了起来，一直以来没有荒废的剑技，也重新有了用武之地。他将长剑斜过来，用护手格挡开砍向自己的第一剑，随后立刻双手调整力道，将向左上方挥的剑身又转而朝正右方横劈过去。
首当其冲的敌人脖子被砍中，长剑又随着提图斯跑的方向滑动，剑刃在脖颈上划出一道极深的伤口。敌人口中发出一下漏气似的声音就倒地不起。眼看是不活了。
剩下的三人见状便停下了脚步。提图斯见他们摆好了架势，也停下了向前的步伐。圭多在他身后握着佩剑瑟瑟发抖，估计是不能指望的。
对面的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似是得出了什么结果。三人中身高最高、最为健壮的一人朝提图斯冲了过来。
提图斯挡住了对方势大力沉的一击。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剩下两人又重新去追圭多了。
“你是要拖住我？”对方的脸隔着两把相互角力的长剑和一顶覆面盔。虽然看不清脸，但呼出的气息都能传到提图斯这里。提图斯咬着牙，这样问他。
“没错，”对方也不否认，“想不到这小地方竟然卧虎藏龙呀。刚才那招吓了我一跳。”
提图斯不打算废话，他直接进入正题：“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不能说破，但必须要在你们这个镇上找。”对方说着，剑又朝提图斯这边压了过来。
“那对不起了，你们全都得交待在这。”说完，提图斯试图借力把身子转移到对方右边。然而他未能如愿。
“你有点小看我了吧，”对方也把身体重心和提图斯朝同一个方向转移，“好歹我也当过骑士。把我当成一般强盗可太不给我面子了。”
趁着对方重心转移的时机，提图斯朝后一跳拉开距离：“你是骑士？那报个名字吧。看看我以前是不是见过。”
“沃尔夫冈·冯·洛希。”对方报出的名字勾起了提图斯的一点回忆。
“原来是莱昂哈德底下那小子啊？幸会幸会，你们以前是我手下败将。今天看来是要再败给我一次啦。”提图斯开始像过去在战斗中那样用言语贬低对方。一些沉不住气的敌人很容易就会被这些话语扰乱阵脚。
“愿闻你的大名。”对方倒是很沉稳，和提图斯模糊的印象中那个年轻骑士截然不同。
“提图斯·瓦列里，以前在当佣兵，现在在这养老。”提图斯重新摆好架势：“所以说，我可不能让你们妨碍我颐养天年啊。”
沃尔夫冈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了一下。
勒鲁瓦家族在入侵时，曾经有一支来自帝国的佣兵团被他们雇佣。提图斯·瓦列里是其中名气最大的一位佣兵队长。莱昂哈德家族的部队在至高王军队的右侧与这个佣兵团对垒，就在他指挥的战斗中被击溃，沃尔夫冈本人也在和他过了几个回合后就自知不是对手，只得护住家主后撤。
但今时不同往日。沃尔夫冈褪去了当年的青涩，而提图斯的身体状况也早已过了全盛期。沃尔夫冈在刚才的角力中也得到了结论，自己这次应该能战胜他。
尽管如此，他还是有些紧张。眼前这个和自己对峙的老人，就是当年导致莱昂哈德家族崩溃的原因之一。
如果不是他，如果没有他，自己，还有索菲娅，如今会不会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沃尔夫冈不知道。毕竟变数太多，把所有原因归咎在提图斯一人身上，更像是在自暴自弃。
但他还是忍不住往这方面想，并放出话来：“说什么大话。如果不是你当年的行径，我们又怎么会沦落到这里。我家大小姐拜你所赐，丢了继承权不说，如今还得靠我们这群强盗来供养了。”
提图斯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莫名其妙：“我可不认识你们的什么大小姐二小姐。有什么怨恨就别用嘴说，打败我才像话。”
“如你所愿！”沃尔夫冈撒气一般地挥出一剑，并将全副武装的身躯向提图斯撞去。
果不其然，长剑破不了锁子甲的防御。提图斯挡住了挥来的一剑，但自己的剑砍在对方肩膀上只发出了锁链碰撞一般的声音。下一个瞬间，提图斯被沃尔夫冈撞出了好几米。
提图斯一个踉跄后稳住脚步，胸口处传来的不适感让他干咳了几声。但沃尔夫冈没留给他多少喘息之机，立马就冲了上来。提图斯见状，将长剑斜着挡在身前。对方却没有直接攻击，而是往左边跨一大步。
对方的剑就拖在后面，提图斯举着长剑向前快速移动，格开对方的剑刃。两人的位置就这样对调了。
对方覆面盔中的眼神似乎有一层深意。提图斯试图看出那层意思来。他只知道沃尔夫冈那眼神绝不是对着自己的。
提图斯暗道不妙，然而下一秒，一阵剧痛就从胸口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