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雪悸


心跳的孤鸣埋藏在雪底深处。
以骸骨为狭街,脊柱作瘗道。
雪腹深处的那颗赤色的,被乌髓裹挟的心脏,悸动千年。
但一直似一种谋划。失去血肉的龙躯依旧能庇护而驱动灵魂。
但那是怎样的灵魂呢,荧在想。
千年的流风,吹散一片又一片繁星。但不改雪山上的一线银白。
雪厚于时间,感受不到一丝雪葬深处的颤动。
这又是多久以来的事呢。
荧走出眠龙谷,在雪泥上回望——角齿状的月林相对,一簇簇地守护着延续着的往事与亡魂。
真的是亡魂么。
凝流的血液是否会像永续的高风得以回溯弥留的生命。
荧都在想,但那是毫无预感地想——
雪把一切都埋得太深了。
荧沿着雪山唯一一条山路向上走,雪岚萦萦,薄而捉摸不透。
走至罕见的杉木短栈道上,发出吱呀的声响。不少杉木板已经破损,断裂,雪蚀,长与短,损与旧,像是半张零碎的齿。栈道下是雪未覆全的斜岩体。
荧小心地踩着尽量完整的栈节走过,很险。
重归雪途。雪山上常有的雪山薄荷散发傲人的清香,为寒冷平添了几分霜。偶然遇到一两只漫游的赤橙色仙灵——它们是雪山的小小守护者,也为每个来到雪山的冒险者带来几分光和暖。
雪覆满的路很平,很远,虽步履艰难,但前方依旧可见。
费了不少功夫,抵达了这个洞口。这是一个横窟,莫名的像是用冰杵为雪山腹部凿出的一阙伤口。内部很平整,不论墙体还是岩梁都是像被修缮过的。松深色的柜桌倚着右侧的墙。不知滚沸了多久的药剂罐安置在柜桌上,不少翻开或合上的笔记和书籍凌乱地在另一张桌上。还有许多画完与未画完,整齐地撕折或随意揉皱的画纸被笼在一起,零散的几张飘落在地上,沾了点儿雪,或是完全浸湿。中间立着不长不短的木凳,以及一只画架,荧走近,上面放着一张白纸。
在被柜桌秘蔽的墙角堆着几颗印着四叶草的红炸弹,还有几只摸起来茸茸的米色小球倚在旁边,小球的外形神似那些炸弹的造型——像某种可爱的小型动物,但这些东西出现在这里显得很违和,尤其是相比于那些药罐与试剂瓶,还有笔记本上,岩墙上的许多神秘文字与符号。
山风吹过来,变成脆弱的凉意。雪顺着风滑进来,尚未落地就已悄然消匿。
阿贝多不在,荧想着。
荧无所事事地翻了翻笔记,有时看到几个充满孩童稚气的字随意地挂在书页中间那些无比整饰且神秘的符号旁边显得极其突兀。荧又翻了翻那些看不懂的书籍,里而插了不少画,如果没猜错,不少是旧蒙德时期的风景,还有不少图画展示着许多种造物的特殊结构。书中滑出来一支笔,看起来,这支笔就是那些造物之一。
不过,这些都意味着什么呢。
荧将笔放归书中,走向载着药罐的柜桌。她对此很感兴趣:柜桌上有序地摆着五颜六色的小药瓶,正中央的药罐一直发着不算低沉的咕嘟声,也像是一种秘语。药罐底部的盘形装置应该是装载驱动药水炼制的加热仪器,不过整个药罐密不透风,里面却有清晰可见的氤氲,同时又能闻到淡淡的药涩味。荧小心地扶上去——毫无温度,和环境一样的冰凉。
密封,怎么听见悦耳的声音并闻到药味呢?
荧捂着罐身,上下打量并寻找着某处可能忽视的开关。
你在干什么?
荧微微一惊,立刻松了手。张大着双眼望见洞口悄然出现的阿贝多。
“对不起,我只是好奇这个药罐的构造。”
造物罢了,不必在意。
阿贝多平淡地望着地,平淡地说,对于荧的出现似乎毫不意外。
“你的笔记里都写的是什么呀,那些都是什么文字,或者符号?”
造物与创生,旧蒙德文字。
荧未曾想到阿贝多会如此简白地回答完自己的问题。
“那你是否知道它的故事?”
荧伸出手,掌心里有一片鳞。
……
“不知道吗?我在眠龙谷捡到的,在我近距离观察龙骨时,才发觉一个异样的光。它浅埋在龙骨的根底。”
杜林。
“什么?”
那条龙的名字。
坐吧,我可以给你讲讲创生龙的故事。
荧坐在木凳上,并预留了半边给阿贝多。但他却走到了药罐旁。
荧望着他,见他开始揣量着药剂并实验着什么。
侧脸中,荧看见他那不透明的翡青色眼里,埋藏着一种讳莫如深。
创生龙降世之前,雪山是一片很多渚屿组成的滩涂。曾连接着蒙德与璃月的各一角。
阿贝多停住,细细权量着手中两瓶药剂的量,然后继续讲着。
黄金为开展更为宏大的实验计划,创造了人,即人造人,阿贝多。造出两个,第一个造出来,是残次品,随即造出第二个。实际上,第一个有着更强的感性能力,但黄金不需要,她需要的是极端强大的理性,为此,她用铁制枷锁封住第一个的联系感性能力的系统,避免它过分地与人类接触以致于融入人类生活。
然后第一个被废弃了,第二个留用下来。
在阿贝多被创造出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后,杜林才被创造出来,起初作为传递及载物工具使用。后来因第二个阿贝多的失误,让杜林沾染到魔血标本。魔血在创生体上飞速传染,浸满龙身,使龙身全部的机械与创生处被有生化,进而魔化。之后,杜林不受控制地肆毁蒙德,风神和特瓦林与之相战,试图制止并彻底根除这条魔龙的肆虐,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整个旧蒙德被摧毁了半片。特瓦林与杜林相战于曾经的瑶光滩,百年不止。直到最后,风神用风吹来山石冰雪,终于将杜林镇压。
终天闭幕的孤王高瓦变成了风龙废墟,曾经大片的瑶光滩变成龙脊雪山,瑶光滩只留下如今的一小块。
早在第二个阿贝多犯误后不久,黄金为惩罚,将他斩除半边身体,留下另一边继续作为辅佐。
魔龙被镇压,魔血流逝而尽,魔驱曾滋养出雪山上的大片魔物,后又不知因何而消失。白骨嶙露,埋葬在雪腹深处的那颗魔心却跳动至今。
阿贝多依次摇晃所有药瓶,有时用调量的药剂往看起来不均的一瓶里新注一两丝。最后一并放下,离开柜桌。在旁边的书桌上拿起一本书,走近荧,坐在荧为他预留的那半边,然后面朝画架,拿起画架上的笔对照着书上的图幅淡然地画着。
“黄金是你的师父,对吗?”
对。
“你是第二个?”
是。
“可是第二个不是被砍掉了半个身体吗?”
……
“……”
“那旧蒙德是何时毁灭的?”
约千年前。
“那我哥哥…”
荧突然觉得自己问起哥哥的事显得过于突兀,甚至毫无必要。
……
阿贝多停住笔,并放下,然后掀下所画的这张,用力地揉成一团,轻抛向那堆画纸团,再重新放上一张新纸。
“怎么了,没画好吗?”
嗯,不完美,就要重画。
“不完美的也可以留着呀。”
阿贝多刚提起的笔顿了一下,然后以一种极难察觉的磕绊冷淡地说:
在一片泥沼里,一株纯白得以有机盛开。
荧有些不解。
她望着洞口的雪比刚才大了一些,有一种淋雪的冲动。

她起身,轻轻走出去,静静地站在洞口外。雪花纷纷扬扬地落着。
不知是否是错觉,在外面淋雪,比在阿贝多身边暖和。
雪好像有声音,像是喃喃地轻诉着什么,轻趴在荧身上,像无数白色的小仙灵在吐露着光与热。
荧莫名地又想起哥哥,这回是否也是出于匆忙,且毫不必要?
千年么。沉睡五百年的自己,与哥哥失散了五百年,这两个五百年是同一个,可自己却想将其叠加,溯越到千年前的旧蒙德去见证一个王国的覆灭,孤瓦的废墟,龙城的遗葬。或者,只是能回到哥哥身边也好。
坎瑞亚……
“在旅途的终点再见吧,妹妹,去见证一切事物的沉淀,到那时你会理解我的。”
“我们终将重逢。”
可是。
你我身在何方?
空。
这是自己的每一个梦。
每一个都得不到回应的梦。
但只在此时,惟此一刻,荧好像听见了哥哥的声音,他的回应,不太真实,甚至有一个冷漠而显得陌生的声音与之相叠,几乎是完美的重叠。
那是一声,“荧。”
荧下意识转过身。阿贝多近在咫尺。
翡青色的双眼里闪烁着某个计端——
剑首被送入身体。
腹部一阵撕裂的剧痛,眼前遁入彻底的黑暗。
雪淋上了血。
……
无垢之土,被栽种了有毒的花。
这是否也是个梦呢。
世界在急剧地坠落成暗赤色。
它发生得过于突然,不真实。
却像要成为生命的最后的暗底色。
仿佛自己真的被置身于旧蒙德被摧毁的那个瞬间,特瓦林与杜林在无声地咆哮,相互撕杀。
她甚至看见阿贝多在山尖远远地望着龙的撕鸣,国度的覆灭,一直以一种隔岸观火的姿态见证着这片土地的荒芜。
她看见自己毫无生机地躺在摘星崖下,哥哥就在身边照料自己,照料了五百个冬天。
她看见杜林四肢化为山麓,躯干熔成雪与岩,魔血净化成青色的冰河,埋去了沉睡的风之诗。
她突然察觉,阿贝多站后雪山至高处,冷冷地望着自己。
荧骤然睁眼,阿贝多近在咫尺。
腹部又传来一阵剧痛,但没有撕裂感了。
她眼见阿贝多蹲着在为自己喂药,本能的抗拒将其推开。右手仿佛不受控制,阿贝多手中的木碗被狠狠甩开。
药碎了一地。
她张张嘴,说不出话。好在她并未失忆,但不知道自己已昏迷多久,更是记得阿贝多在最后留下的那个冷淡的眼神,冷漠而充满杀机。
她发觉自己倚在墙壁,左手边是那堆火红的炸弹和毛绒球。
药碎在地上,碎在碎了的碗里,熠熠生辉。
阿贝多缓缓地站起。背过身去:“杀你的那个,不是我。”
荧张口,发不出声音。她想问他究竟为什么要杀自己。
但有什么冷色的谎言噎住了自己。
谎言不是自己的。
一瞬间,荧有一种哭的冲动,仿佛眼泪可以冰释前嫌。
但泪还未下,荧又昏迷过去。
彻底昏迷前,她隐约听见那个冷淡的语调:“对不起。”
对不起,我的心里,一片狼藉。
再次醒来,荧是被久违的阳光强烈地唤醒的。
费劲地睁开双眼,自己正躺在木椅上在洞口晒太阳,阿贝多在不远处的雪上画着什么。
不远,但又很远。
凉风吹拂,远远地,听见阵阵清亮的铁链声。
枷锁不在自己身上,在阿贝多身上。铁链随他的衣摆轻垂摇晃,闪着生了锈的光。
荧费劲地起身,自己身上还缠着绷带,但她要下山。
她就这样离开了。
他没有挽留她,甚至没有一声告别。
她迟缓地下山,一路上风尘仆仆,铁链声一直尾随。
阳光下,秀丽白皙的龙骨沐浴着生机,听不见深埋处的心声。却在告别雪山前一直回荡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成为第二种回响。
越过青色的冰河,她回头看。
阿贝多在对岸远望着自己,静静地淡淡地望着。
铁链与衣沿都在轻轻摆动。
她定神看着阿贝多,他那透明的翡青色双眼里,流昭着某种不诺而谙。
她转过身,离开。
在她转身离去的一刻,阿多用她听不见的声音轻言:如果有一天失控的我要把蒙徳,把一切都毁灭的话,可以期待你,来阻止我么?
她缓缓地走远,远远的风车在城里悠悠的转动着,好像从来没见过神明统治的破亡。
青色的风吹过草地和她。
距离她上一次接触植被仿佛已历数年。
她走至神像下,七天神像静默。
失去崇高……
忽然,她感受到身体与衣服间的异样,像是某个噎塞千年的谎言。
她取出,这是一张画纸,应该是阿贝多在自己昏迷时放的。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他对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但至此还未察觉到别的异常。
她把画纸丢到草地上,离开神像。朝着滩涂的方向走远……
那张画纸上的,画着撕去半叶的阳华。
——《雪悸》(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