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蓝档案同人】北极光（戒野美咲）

“God's in his heaven, all is right with the world.”

谁也无法否认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宁静祥和，即使偶尔有些许杂音也无碍于整体的和谐。

当然，眼下的这般太平并不是所有人都配享有的。曾犯下滔天罪行的我们，如今已然成为需要被抹除的众矢之的。

虽然彼时的我们并非出于己愿，被迫成为他人的马前卒；而此刻的我们也只能在夹缝中苟且偷生，早已不是任何人的威胁——

但我们终究是身负罪孽之人。对于命运如此的安排，我们没有拒绝的资格。

 

尽管伊甸条约的风波已逐渐散去，我们却依然未能改变颠沛流离的现状。

在圣三一与格赫娜的联合追捕下，阿里乌斯特殊小队终究还是失散了。经过旷日持久的逃亡后，我竟会慌不择路地来到遥远的瓦尔基里学院据点周边——我不知道我们是否也在此地被通缉，而且瓦尔基里的这些家伙向来以无能而著称；但孤身一人的我显然无法与整个学院相抗衡，最终还是选择了尽可能回避她们。

然而，只顾着躲避那些巡查者视线的我，却不知何时误入了这片森林。屋漏偏逢连夜雨，手机在其中完全失去了信号，导航自然也不起作用。如此，我只得在黑暗中毫无目标地穿梭着。甚至于就连这片森林里偶尔也会有瓦尔基里的巡逻队出没，尽管并不知晓她们的目的为何，我也只能躲避着不时传来的探照灯强光，向着不知名的方向落荒而逃。

虽然早已料到作为“代理队长”的我德不配位，但未曾想竟会无能到如此地步。阿里乌斯特殊小队撑过了伊甸条约的挫败，逃出了贝阿朵莉切的魔爪，却要在我的手中终结吗。

我不知道将来该做什么，亦不清楚该去往何方，只能任自己的生命在这惶惶不可终日中，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蚕食殆尽。

 

如同无头苍蝇般在这片丛林中误打误撞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些许微光映入了我疲惫的双眼。尽管不知道那是否是真正的出口，我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着那道光狂奔而去。

好在上天似乎还未打算给我最后一击。森林之末这片广袤无际的平原，意味着我终于从这无尽的迷宫中逃出生天。

精疲力竭的我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如同烂泥一般瘫倒在地。然而片刻过后，身下传来的刺骨寒冷迫使我不得不再次站起身来——对于逃亡者而言，就连稍做休息也成了一种奢侈。

我只好将沉重的行囊和武器丢到一边，倚在身后的树旁拼命汲取着维持意识的空气；尽管如尖刀般阵阵袭来的寒风刺痛着我的脸颊，我还是摘下了那或许可以阻挡风寒，却同样会阻碍呼吸的口罩。值得庆幸的是，这里还好没有那该死的花粉，如此总不至于在失去人身自由的情况下，连呼吸的自由都被剥夺了。

在这片宽阔到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平原中，存在于视野内的唯有被薄薄一层积雪覆盖的大地；而本应洁白的积雪，不知为何却映射出异样的浅绿。这理应是灯光照射的结果，然而举目望去四周并无他人的身影，也没有可以发射如此广域灯光的建筑。

就在这时，手机终于恢复了信号，随之而来的则是接连不断的消息震动提示。我不得不用已然冻僵的双手，颤抖着触碰那已经不怎么灵敏的屏幕。

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公主与日和都已找好了暂时藏身之地；在那之后她们便一直在询问我的状况，也都因为我没能及时回复她们而十分担心。虽然现状显然不甚理想，但我只能向她们发送“我这里一切正常”的消息来打消她们的忧虑。

如此看来，身为代理队长的我却是唯一未能觅得容身之处者，这也是有够讽刺的。

向队员们报告“平安”后，我打开了手机的地图应用——虽然定位功能已恢复正常，但我所在的位置周边却没有任何参照物，而仅有的回到城区的路线必须要再次穿过那片密林。

此时我方才意识到，自己虽已从密林中成功脱身，却又陷入了另一个困境：从中侥幸穿行过一次的我，必不可能在没有导航的情况下再次成功；而且就算能够穿过森林回到城区，亦是如同羊入虎口般凶险。

换言之，眼下的我不过是由“困于丛林”转变成“困于旷野”而已。

或许，对于向往挑战的探险家而言，如此无边无垠的旷野象征着至高的自由，亦充满着等待探索的未知，是其大展拳脚的舞台；但对于食不果腹的流浪者而言，这般的寒冷与虚空也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

我向来恐惧于幽闭的空间，于是上天就“如我所愿”地为我选择了这样空旷的葬身之地。

这是什么俗套而又恶趣味的玩笑。

又或者，眼下这般无限的空旷也可以算作“幽闭”的另一种形式——进入其中者同样受困于此无法脱身，唯一的离开方式就是死亡。

不过，若是就这样结束的话，倒也不差。比起溺亡后成为一具浮于水面散发着恶臭的不可名状之物，如若在这样的冬夜离去，或许还会被后来者视为冻毙于风雪的先驱，从此蒙受世人的怜悯与尊敬。

然而他人的看法对我而言毫无意义。且不说“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就算是在我仍苟活于此时世人皆为我投来赞许的目光，于我又有何益。

不过，为何此时的我竟挑剔起了死亡的形式呢？对我而言，此类事项的原则只有“最快”，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思考些有的没的。

也许，之所以会去挑剔，是因为“有的挑”吧。

又或者，之所以对任何事物都不看重，是因为我本就一无所有吗？

我是因为“无法得到”，才会默认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一切是虚无的吗？

如果此类种种有朝一日真的会为我所有，那么对我而言又会是虚无的吗？

然而，我并没有思考这些问题的资格，因为“拥有”之于我不过是虚假的希望而已。此刻的我仿佛坠崖之人在慌乱中抓住了一根不能承受身体之重的树枝，堕入万丈深渊的命运亦不会因此而改变；甚至于，因为曾经寄托于这虚假的希望，待其化为泡影时失望就会更甚。

再去思考这些，也不过是徒增痛苦而已。

既然如此，我的答案也不会改变。

 

就在稍微缓过神来的我开始仔细审视所处之地时，忽然望见了天空中那不曾目睹过的存在。

那是……

“北极光”。

只在同学间口耳相传的“北极光”，此刻竟被我亲眼所视——自从误入此地之后，我只顾着低头躲避寒风而不曾记得仰望天空，以至于几近错过了这番壮丽的景象。

此刻，北极光如同碧绿的绸缎覆于夜空之中，似有生命那般缓缓地飘动着；整个世界或许因为折服于它的美丽，而被染上了它的颜色。

就连仅剩下灰暗的我竟也被赋予了这般色彩，或者，看上去如此。

虽然我早已自知人类在宇宙中乃是渺小卑微之物，但在这浩瀚的北极光之下终于确切感受到了这一点——并非刻意地睥睨众生，只是在那里存在着就已昭示了这一切。

不善言辞的我面对这北极光时已是语竭词穷，任何自己所能想到的形容修辞皆已苍白无力。然而，就算是妙笔生花的作家，恐怕也无法以文字描绘它的绚烂。

或许正因为此，人们才会视其为“奇迹”。

未曾想到的是，这份“奇迹”此刻竟是由我独享；如果周围有其他人的话，一定会因为这般奇迹而不禁发出赞叹之声，而不会像我这般沉默以对。

然而，若是只为我一人所见的奇迹，就算不上是奇迹了。事实上，我本就认为将自然现象归为所谓“天命所向”的象征，实在是人类的自作多情。

从未在乎过什么事情的我，自然不会对别人口中的奇迹做过多瞩目；然而不知为何，此刻自己的身体却如同不受控制般，向着那道光走去。

当我凝视它的时候，方才意识到自己那涣散的双眼竟因此短暂聚焦了片刻。

我伸出手来，试图触摸那虚无缥缈的光带。随着手指与其逐渐重叠，数道碧绿的光透过指缝映入我的眼中，仿佛具有摄魂的魔力一般，使我的精神有些恍惚——就像彼时沉入水中一样。

这是我唯一的解脱之法。尽管身体因为负重而不断下沉，灵魂却得到了无比的放松。

自此，人世间的苦难与憎恨与我再无瓜葛。尽情感受着身体在这份冰冷中失重，不做任何无谓的挣扎，直到最终失去意识。

——然而再次睁开双眼后，出现于模糊视野中的就是焦急的队长、哭泣的日和，以及无法看到面具下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很是担心我的公主。

永无解脱。痛苦还是要继续。

在第一次尝试这种行为后，不出意外地挨了队长一顿痛打；但发现此等做法对我并没有任何警示效果后，她在惊讶之余也几乎不会再对我动手了。此后，每当我做出这样的举动却又在她奋不顾身的救助下捡回一条命时，她只会告诉我，“只要她活着一天，就别想成功”。

在那之后，我们就此展开了长久的攻防战，当然每次都以我的失败告终；不如说，若是成功了的话，今天我就不会身在此处了。

而今，队长却悄无声息离开了。在此之前，她将“代理队长”的职责交给了我。虽然之后若是落入水中的话，已不会再有人将我第一时间救出；但责任就像一条无形的铁链将我拴于桥边之槛，即使想纵身一跃也会被其牢牢锁住。

所以，队长……你究竟身在何方，所做何事。

你是否会认为如今的状况好过从前呢。

 

不出所料的是，仅仅维持了数分钟的短暂悸动，很快就被如同周边温度一般冰冷的现实所抹除了——毕竟再怎么美丽的景观亲眼目睹过后也就不过如此了，况且我本就没有专注于欣赏美景的兴趣。

不过，此刻我还有能做的事。无论这般景象是否真的是众人眼中的“奇迹”，至少绝对不能由我一人独享。

尽管很少使用手机的照相功能，我还是对着那道光按下了拍照键。

然而，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拍照手法十分生疏，又或者是因为这部手机早已落后于时代，最终成像的效果远不如我亲眼所见的万分之一。

就这样拍摄了十数张照片后，双手已经因为受冻而无法拿稳手机了。我只得不停向着手心呼气取暖使其再坚持片刻，直到自己从照片里挑选出数张稍微可以入眼者。

据说，那些喜欢用相机记录生活的人们，当目睹照片之时就会回忆起美好的过往，仿佛时光回到了与家人或恋人一同分享感动的那一天；然而就算我真的能够从如此劫难中生存下来，这些记录恐怕也只能让我记起这个饥寒交迫的夜晚。

那么，就将存在于这其中的美好留给同伴们吧，这是身为代理队长的我义务所在——就算未能让小队成员们亲身感受这一切，我也要想方设法与之分享。至于忍饥受冻这种事就由我来承担，对外界事物知之甚少的同伴们不会了解，也没必要了解我现在的窘境。

这样想着的我，向公主和日和发送了自己拍摄的照片。

 

仅仅是片刻过后，公主那边就传来了回信。

“这是……据说名为北极光的‘奇迹’。虽然没能亲眼看到，但就算只是从照片中看，它的美丽也的确不负‘奇迹’之名。能亲眼目睹它真的很幸运呢，美咲。”

果然，公主会认为这种自然现象也能算作是奇迹。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天真。

她曾天真地认为交出自己就能保全我们，结果在下一秒贝阿朵莉切就下达了铲除我们的命令；也曾天真地认为我们终有一日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结果如今我们仍在亡命天涯。

我无从知晓她的信念究竟有何根据，更何况她的血脉所背负的命运早已注定。

不过，若说她完全是错的似乎也不尽然——成为“祭品”对她而言本是不可改变的结局，然而这最根本的一点却被逆转了。虽然她为何能够始终心怀希望这点我仍不得而知，但事到如今我亦无法完全否定她的想法。

“我想这只是自然现象而已。这世上没有什么奇迹。”给公主的回复里我仍在坚持己见。

“但我相信这是转机的预兆。还记得伊甸条约签订的那天，天气也是由阴转晴吗。”

“公主，就算把那当作奇迹，不也是属于圣三一那群人的吗？”

“那时的我们看似站在了奇迹的对立面，不过并非完全如此。虽然创造了奇迹的她们挫败了我们的计划，但也正是以此为契机，我们的人生轨迹开始了转变。所以，那奇迹也有我们的一份。如今，我相信专属于我们的奇迹终会降临，就像你所目睹的北极光那样。”

所谓的转变……不也是一如往日吗？

不，或许也比之前好一点点——虽然对我而言无甚区别，但至少公主有了机会去做她想去做的事——照顾花朵。

即使是在逃亡期间，公主也经常和我们说起养花的事；而后不久，她就开始尝试着种植一种浅蓝色的花——似乎还是老师推荐的。当然由于居无定所导致疏于照顾的原因，当我们时隔多日再去查看时，其中多数都已枯萎了。

我不知道那种花叫什么，对照顾花朵也毫无兴趣；甚至我对“花”这类东西总是避之不及，因为微量的花粉就能让我的身体做出剧烈的反应。虽然对我而言“痛觉”早已习以为常，但并不等于任何负面的感受都会让我甘之如饴。

或许，就像这自然而然的生理反应那般，我选择了就此消沉，但公主会选择心怀希望。

无论如何，若是她寻找到了自己的希望，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说起来，公主，最近养的那些花都怎样了。”

“因为没办法按时照看，所以大部分都枯萎了。”

“还是和之前一样啊。”

“不过还是有少数活了下来……有一些是仅凭着自己顽强生存着的，还有一些是受到了路人的照顾。我想，无论是何种形式，我们都会像这些花一样顽强地活着的。”

“希望如此吧。公主，请多保重，我这边会尽快策划下一步的方案。”

我曾质疑过延续公主终将成为祭品的生命是否仍有价值，但她用自己从未放弃的信念回答了我——擅自否决他人的希望并非正确之举。

既然如此，会存在属于我的希望吗？

无论它是否存在，对我而言恐怕也是无所谓有，无所谓无。

 

与公主联系后过去了十几分钟，日和也没有回复我的消息。这家伙是不是又因为总是阅读小说的关系把手机电量消耗光了——明明我叮嘱了她那么多次要省着点用。

就在我打算先不去等待消息，而是筹备下一步的计划时，日和那边突然也传来了回信。

“美咲，抱、抱歉，刚刚捡到了些东西，没看手机来着……这、这是你拍到的吗！”

“是的。”

“天啊，原来这就是‘北极光’，真的太美了……以前只在旅游杂志上看到过，没想到它竟然真的存在……好想亲眼看一看啊……”

虽然并没有看过她说的那些杂志，但按常理来讲，我的拍摄水平显然无法与那些专业摄像师相提并论，呈现出的效果也必然去之甚远；而之所以这些照片会触动她，也许是因为“真实”这一点吧。

可惜，如果身处此地的是日和，那么她定会将这般美景铭记终生，而不会像我这般视其为无足轻重之物。

北极光，你还真是明珠暗投啊。

身处于相同环境中的我与日和，对待生命的态度却如同硬币的两面那般截然相反——如果换作是她坠入水中，那么想来她必定会在水面上疯狂挣扎扑腾的同时高呼救命；就算不幸沉入水底，也会拼命抓住每一根或许可以救命的水草。

生活中每一点小小的美好，就会让她收获如同新生般的感动。

还记得之前老师带我们去吃拉面时，她一边感叹着“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一边涕泗横流，最后就着眼泪和鼻涕吞下了好几碗面，惹得周围众人不断哄笑。

然而在我看来，食物对感官的刺激不过是催促人类迅速摄取之，使其不至于成为倒伏于途的饿殍而已。如果仅仅是为了味觉本身而进食，就是忽略了目的而只去专注于手段的，本末倒置的行为；倘若这也能称作是“快乐”，想来也有些过于滑稽了。

当然，无论目的还是手段，对我而言都没那么重要。

……不过我还是得承认那拉面的味道确实不错。

“美咲，刚刚的北极光我已经设置成手机壁纸了……对了，我跟你说，今晚简直太走运了！好像是在这里野营的人丢下了很多东西，有不少没打开的罐头和水，而且都没有过期，甚至还有一个满电的充电宝。我整理了一下，发现这次捡到的东西比以前加起来都多！”

虽然日和那边传来的只有文字，但她那溢于言表的喜悦我倒也能感同身受。看来，比起我所目睹的虚无缥缈之物，还是她的“奇迹”更加实用一些啊。

然而堪堪果腹以得一日苟且，又能如何呢。只不过是将痛苦再次延伸罢了。

“等一下，美咲……突然间就发现了这么多物资，又看到了难得一见的北极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我该不会要完蛋了吧……”

又来了。日和总是这样，一旦事情发生转机，就开始怀疑这不过是悲剧命运所抛下的诱饵而已；但或许正是受这样的恐惧所驱使，她决不会放弃任何一线生的希望。

身为代理队长的我，如今也只能肩负起安抚她的责任了。

“没事的。别胡思乱想。”

“呜哇哇，人生果然是如此艰难呢……但就算这是生命的最后，我也要坚持到把捡来的东西带给大家才行！”

“这道北极光不就是奇迹的象征吗，所以这不会是最后，相信我。优先照顾好你自己，我会尽快想办法让大家会合的。”

总是为自己制造生命的终结的我，却要安慰他人“一切尚未终结”，这确实有些黑色幽默。至于将北极光视作“奇迹”显然不是我的想法，此时我也只是把公主的话转述给日和而已——如果这能成为她的些许慰藉的话。

 

虽然与同伴们的互舔伤口暂缓了精神的疼痛，但我终究还是要独自面对眼前残酷的现实——

这所谓的“奇迹”，终究不能填饱肚子。

随身携带的补给几乎已经耗尽，饥肠辘辘的我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挪动脚步，甚至连支撑身体都已十分困难，只有不断呼吸这冰冷的空气让自己不至于晕倒。

看来，我注定要在这所谓的“奇迹”之下迎来自己的终末了。我无意使其成为自己的陪葬，倒不如说根本没有这样的资格；不过，在如此绚烂的景象之下离开这个世界，倒也为故事的结局增添了一份独有的悲壮色彩。

我用几乎已经无法回弯的手指艰难打开了行囊，取出其中尚未拆封过的“保温睡袋”。这是老师赠予的宝贵东西，平时舍不得使用的我，如今也只能将其视作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出乎意料的是，平躺在睡袋中的视野颇为不错——当仰望天空之时，存在于我眼中的就只有一望无际的暗夜与那贯穿于其中的北极光了。虽然灵魂仍被困于这破败不堪的躯体中，但眼前的世界却能让我尽情沉溺于此，似乎灵魂已经与自然融为一体。

浮动于无尽夜空中的北极光，是否就是逝者们灵魂最终的归宿呢。如是，真希望自己的灵魂也能够脱离肉体的束缚，上升至那碧绿的光带，最终成为其中的一束粒子。

可惜，饥寒交迫的苦痛仍在时时提醒我，灵魂不过是这具躯体的奴隶而已。

所以，身体什么的还真是麻烦啊。为了让这累赘不再发出痛苦的悲鸣，我还是按下了睡袋的“加热”按钮——换作之前，我定然会在这般绝境中放弃挣扎、静待死亡；而今，我竟然还会让自己那互斥的灵魂与躯体勉强结合片刻。

不得不说，老师送的东西的确很好用。外界的风寒被睡袋尽数阻挡，仅仅数分钟的时间周身就已被彻底温暖，就连冻僵的双手也很快恢复正常。

想来，这种他们口中的“黑科技产品”一定十分昂贵吧。据说这东西还可以充电重复使用，然而对于根本找不到充电位置的我们而言，恐怕和一次性用品也没什么区别。

此时，这个睡袋正在消耗自己的能量，温暖着我这个价值或许尚不如它的家伙；也许，生命的本质就是忽略维持它所要消耗的价值，而去压榨、毁灭其他的事物，甚至有时此类行为并非出于维生所需，仅仅是为了一己之私欲而已。

就如同彼时贝阿朵莉切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剥削我们的生命，而我们为了生存又不得不转头对更为弱小者刀兵相向。

如此这般的生命，也真是够卑鄙的。

那么，明知这世间的“规则”如此，却仍无怨无悔地燃烧自己、奉献他人者，究竟是愚蠢，抑或是伟大？

老师，正在这样做的你……对此又持有何种想法呢？

 

“所以……终究还是绕不开你啊，老师。”

我自言自语道。

每当孤身一人流亡之时，我总是会想起老师来。今次也不例外。

然而当他的身影浮现于心时，不知为何我就会感到莫名的心烦意乱；为了让自己在紧急的情况下不至于决策失误，我也只好先搁置了关于他的所思所虑。

而此刻终于得到一刻安寝的我，脑海中便不知不觉地被他所占据了。

如果不是老师带领大家战胜了桎梏我们的首恶，就算我们成功执行了圣三一的破坏计划，想必也会在那之后被贝阿朵莉切当做垃圾随手处理掉——然而就在此前不久，我们几近亲手毁灭了他和他所珍视的一切；尽管如此，他却依然对我们以德报怨。

仅仅因为我们是“学生”。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奇迹，那么他便是无可争议的创造奇迹之人，这点就连我亦无法否决——而且，是不会舍弃任何一人的奇迹。

虽然我们一直想要报答老师无上的恩情，但自顾不暇的我们显然已无从谈起“报答”二字。甚至于为了生存，我们还不得不接受他偷偷给予的援助。我不想欠下他的人情，也不想让别人得知他在暗中帮助我们，可身为代理队长的我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队员们忍饥挨饿，也只能一次次地接受他的施舍——就连我们刚刚用来联系的通信流量，也是由老师资助的。

如此，这份人情的窟窿就越来越大，直至成为无底洞了。

就如同我们永世无法赎清的罪恶那般。

此刻，虽然并不能成为还清人情的筹码，但我还是想把今日所见分享给他。

事实上，这样的想法并非是“最后的”，而是“最初的”——在刚刚看到北极光的那一刻，我就已在犹豫是否要这样做；但未能思考出答案的我，还是选择了优先处理“必须做的事”，将照片传送给了自己的伙伴。

然而，即使如同北极光这般多姿多彩，透过我等人的黑白滤镜后便已黯淡无光；更何况这等景观对于见多识广的老师而言，或许早已司空见惯。而且，像我们这样的通缉犯，本就没有主动和老师搭话的资格。

还是算了。

 

“美咲，今天情况如何，找到住处了吗。”

当意识在这难得的温暖中渐渐散去之时，手机传来的震动突然惊醒了我——没想到老师竟然在这时发来了消息。

此时已经是半夜两点了。仍未休息的老师，想必一直在忙于工作吧。老师……为何在百忙之中还要关心我这种家伙。

“大半夜的给别人发这样的消息，老师你还真闲啊。”

虽然我完全没有责怪老师的想法，也知道忙碌的老师决不可能因为“闲”才会与我搭话；但不知为何，自己就是不假思索地对他说出了这样的话。或许，带刺的话语早已成为我的应激反应，即使我知道这根本不是应对老师的正确态度。

我究竟是因为糟糕的现状迁怒于他，抑或是仍从心底否决他对我的关心呢？

“那个，美咲……我这边刚忙完今天的工作，没注意时间就发给你了，如果打扰到你休息的话实在抱歉。”

身为大人的老师姿态竟如此之低，而且还是对着一个亏欠他的人……难以理解。

无论如何，既然已经和老师搭上了话，不如就借此机会把北极光的照片发给他吧。

“我没睡。现在情况还好。以及，老师，这是我刚刚拍到的。”

“这是‘北极光’吗……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真的太美了。刚好我现在就在附近出差，但是工作太忙了，没时间亲眼过来看看。”

即使已经加班到深夜，老师竟还是要挤出些许时间关心我这种被世界遗弃之人的状况。不过，老师竟然也没有见过“北极光”，这倒是令我感到些许意外。

“忙的话就去工作或者休息，不用理会我。”

就如同遵循了我的“指示”那般，数分钟后老师那边也没有回信。看来，忙于工作的他可能忘记了和我的对话，又或者是因为疲惫而睡去了。

……这样也好。我已经知足了。

然而，就在我打算收起手机继续休息时，老师却又一次发来了消息。

“等一下，美咲……据我所知，‘北极光’这种现象只有在瓦尔基里学院最北边的荒原才能看到，你是怎么到那里去的？我刚刚问过了亚津子还有日和，她们说和你不在一起来着。”

糟了，真是百密一疏……我竟然忘记了老师的见识岂是我们这种井底之蛙可以相提并论的。虽然特殊小队的成员不会知道我身处何方，但老师会知道：就算没有亲眼见过北极光，他也必然知晓这种自然现象发生的地点。

早知道给他的消息里不加上那个“刚刚”就好了。

不，就算我不去强调拍摄的时间，甚至于就算未曾向他发送北极光的照片，他也可能会从公主或者日和那里知道这件事，从而知晓我现在的情况。

无论如何都逃不掉啊。

罢了。事已至此，若是对他说谎想必很快就会被揭穿，这样反而会让他更加担心；如此，我只得将自己的情况如实禀报。

“我在躲避追捕的时候迷路了……穿过瓦尔基里据点附近的森林之后就到这里了。”

“你说的应该是瓦尔基里学院北边的那片森林吧。据我所知，每年都有很多人在这附近野营，结果其中相当一部分会在森林里迷路，瓦尔基里还要派出很多人手去捞人，甚至连巡逻队自己都有在其中迷路的。美咲你竟然仅靠着自己穿越了那片森林……真的难以置信。”

未想到森林里的那些巡逻队竟是为这等事而设置的。如果之前被她们撞到的话，说不定就能借此机会离开此地；就算被问起身处这片森林的原因，只要我编造个“自己是迷路的旅行之人”的借口，以那群家伙懒散的工作态度想必也不会多问。

看来，今夜的我也无意间创造了“奇迹”——虽然这样的“奇迹”反倒把自己坑害了。

“那又有什么用。让我再回去的话肯定找不到路了。”

“的确，那片森林不能再进去了，不然迷路的话就糟了，而且那里也没有信号；但也不能在现在的地方休息，那里实在太冷了，据说还有野兽出没，总之非常危险。美咲，把你的定位发我一下，千万不要睡着，我马上想办法。”

自己的无能竟会拖累到老师，可是，我……没法拒绝他的帮助。

阵阵绞痛自胸口传来，如同将我早已残缺不全的心再度挖去一块那般——又或者，挖去的是那些早已溃烂生疮的部分，而今的阵痛亦是愈合的征兆。

我不知道这样的阵痛是否有意义。也许，至少好过手腕上的那些划损。

虽然知道自己不该消耗本就不多的手机电量，但我还是一遍遍地刷新着MomoTalk，生怕错过老师的消息。

我所在乎的当然不是他所说的求生之法，只是单纯想看到他在理会我而已。

可是，为何……我会如此在乎呢。

真是奇怪啊。

 

“久等了，美咲。我刚刚在这附近找到了一个不需要经过森林的安全屋，已经把路线发到了你的手机上，如果导航可以用的话按照路线前进就可以。我已经申请到了使用权，你直接到那里就好了，里面有取暖设施和一些补给，暂时休息肯定没问题。”

“我终究还是不配和北极光这样的奇迹一直在一起啊。”

本应对老师的支援表达感激的我，却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这么一句牢骚。

我当然不会认为北极光是什么奇迹，也不会在乎那种虚无的存在——此刻的我，已经是为了抱怨而抱怨了。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至少不能对老师如此。

“美咲也会认为那是奇迹了吗？”

“没别的意思，你们都那么叫我也就跟着那么叫了。我这就出发。”

“好，我们就在安全屋那里会合。从夏莱过来的时候太匆忙没有准备什么物资，我刚刚在附近便利店里买了一些，希望能帮到你。”

“会合”……？难不成老师他要亲自前来？

深更半夜跑到这种危险的荒郊野岭，就只是为了我？

真是的，这家伙怎么总是想一出是一出……面对队长拯救公主的乞求时如此，面对圣园未花的拦路阻截时如此，面对贝阿朵莉切的最终决战时亦如此。

而且每次都叫他成功了。真是令人不爽。

“老师，你是认真的？”

“我已经出发了。可能会比你那边晚到些，不过我是乘直升机来的所以应该不会太久，刚好之后也可以把你从这里带出去。放心，不会惊动其他人的。”

不曾问过我的意见就这样自作主张，这家伙真是……我不禁咬了咬牙。

“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就大老远的跑过来，而且你刚刚不是说很忙吗。”

“就算再忙也没有你的安全重要，我绝不会坐视不管。再说我今天碰巧就在瓦尔基里学院，也没有很远啦。”

看到老师这样的话语，我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除了同甘共苦的小队成员们，竟会有他人关心我到如此程度——这是我不曾想象过的，而今却成为了现实。这不禁令我怀疑，过去的十数年间我真的在这个世界中活过吗。

虽然知道老师会是这样做的人，但……我还是无法相信今晚发生的这一切。

“老师……比起关心我这种人，我更希望你是来看北极光的。”

“去看北极光确实不假，但有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

“——和美咲你一起。”

看到这句话的我双手如触电般猛地一抖，差点把手机摔落在地。

……老师这家伙，在说什么混账话。

我当然不喜欢这种肉麻的说辞，因为这往往只是为了哄骗别人的花言巧语而已；但对于老师来说，或许却是出自真心。如此真是令人诚惶诚恐，我也没有理由不珍惜他的这般关照了。

“我……就当是这样吧，总之我会尽快前往。对了，还有件很重要的事，麻烦帮忙把北极光的照片发给队长，我这边联系不上她。”

“和你说话的工夫就我已经发过了。纱织那边刚刚回复消息。”

“老师，你又在自作主张了。算了，反正你向来如此，而且本来我也想拜托你这件事。队长她说了什么？”

“纱织不愧是你们的队长，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告知你的情况后她非常担心，在得到了‘我会去帮你’的答复后她才放下心来。另外，她说她那边很好，不用惦记她。”

终究还是害队长担心了吗……以后的确要多加注意，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不过，就算老师这么说，队长那边真的会很好吗？恐怕未见得如此。每当与老师偶遇并问起他队长的近况时，虽然他也会像今天这般说着“纱织那边最近很好”，但在那副强颜欢笑的表情之下，某些事情也已昭然若揭了。

队长……无论如何，请坚持住。特殊小队的所有人都在顽强生存着，更何况还有一直在帮助我们的老师。

 

现在，我需要按照与老师的约定动身出发了，但还有最后一件需要做的事。

虽然之前那些冷嘲热讽的话老师也只会一笑置之，但就算只是出于我主观的想法而言，也绝不能再去用言语伤害他了。

明明连自己都不曾在乎的我，为何此刻却会在乎老师的感受呢。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无论如何，试着说一些感谢他的话语吧，就算不能挽回那些贬义的表达，也好过什么都不做——即使过去的我未曾说过这样的话，也并不代表永远不会；毕竟，以后和老师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呢。

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吧。

我向老师发送了最后一条消息。

“老师……谢谢你。”

 

离开那短暂的温暖让我不禁有些沮丧，然而眼下也并非全无好消息——在前往安全屋的路途中，这道北极光并没有离开我的视野，而是一直伴随在我左右。

“奇迹”终究还是不曾吝惜它的怜悯，让我本已燃尽的身躯似乎又凭空多出了些许力量。

然而，真正眷顾我的并非那无关个人意志的自然景观，而是凭自己的信念创造奇迹之人。

再去像从前那般轻易否定自己的存在，就辜负了奇迹对自己的这般眷顾。如此，我不得不重新思考，所谓生命的“意义”究竟为何。

虽然我不能立即解答这个问题，但“思考”的行为本身已是动摇的先兆——就像那时我不由自主地被那道光所吸引一样，“意义”或许就隐藏于我灵魂之深处；即使无法言说，亦真实地存在着。

所以，这早已植入心底如影随形的“虚无”，究竟是令我首肯心折的观念，抑或是侵蚀灵魂的附骨之疽呢。

没有人能给出这个问题的确切答案，终究还是要由我自己寻找；但只要我仍生存于此，就终有一日可以解开它的谜底，就如同活着的我于今夜目睹了北极光一样。

既然如此，为了寻得那“意义”的答案，也为了那些仍在关心惦念我的人，姑且让自己就这样存续下去吧。

那么，就在这名为北极光的“奇迹”之下，继续前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