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尽欢《火与土——火星城市构建史》 012 | 长篇科幻连

前情提要

203x年，人类还处于宇宙开发科技的低科技时代，各种火星开发流派的厂商、科研机构，都在争夺着火星开发战略方向的发言权。黄离火和老范成立息壤公司，决定去火星上烧砖制陶。他们首先去了一家民用火星模拟基地开始了最简单的火星建筑实践……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康尽欢 | 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脑内小说俱乐部》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作品出版。

火与土——火星城市构建史

第十二章 野生火星人观察日记

全文约4600字，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

在中世纪的欧洲，爆发过一种跳舞症瘟疫。在某一天，小镇上的一个人会忽然开始跳舞，然后，周围的人就忍不住跟着他一起跳舞，即使是从来不跳舞的人也会忍不住跟着大家一起跳舞，直到他们的肌肉已经无力，他们还是忍不住要跳舞……

——《酒鬼与跳舞症》

一

每个人都有自己给世界定价的方式，农民用收成来衡量天道，经济学家用数字来理解行为。

作为一个刚刚离婚不久的天津银，崔泽西觉得这个世界啊，不值得，嘛都不值得。

你说，在大城市生活有嘛好的啊，人多车多麻烦多，出门开车吧，那堵车就让人心烦，坐地铁吧，地铁里面的人都在那里玩手机，窗外也没个热闹看。自己也看手机吧，那快手里的那些人都是什么玩意？

还手打火星？你以为火星是杭州狮子头啊？

我着实要看看，你们要打多少天，才能把这个火星手打出来！

崔泽西是从看人现眼的角度来看黄离火和老范的直播的，崔泽西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中年男人那么好事儿啊，非得要做点什么？只要有固定收入能保持尊严，多歇歇不行吗？

躺平吧，反正这个宇宙是熵的累积，做的事情多，熵也多，宇宙解体就更快了……

在崔泽西的视角来看，两个中年男人，穿着运动背心，套着牛皮围裙，膀大腰圆的体型，一点也不健美，但是胳膊粗壮，挥动铁锤的时候，能明显看到肌肉隆起，铁锤敲击着那些铁屑，把微小的碎屑，一点点打成一个坚硬的铁核，铁锤敲打在铁屑球上的声音，是一种刚猛的声音，清脆短促，敲打的声音慢慢形成一种节奏……

崔泽西意识到自己饿了的时候，往往是发觉自己盯着看那个无聊的直播几个小时之后，这样的时间过了好几天。

然后，有一天，他忽然看到那两个无聊的老男人忽然宣布，“老铁们，市里终于认可我们的想法了，这个直播要停止了，因为，我们要真的为了去火星上烧砖做准备了！老铁们，留言吧，我们抽十个人，等我们上火星之后，烧好的第一窑火星砖，一人送一块。”

切，不就是砖头嘛！火星上的砖头就不是砖头了？谁稀罕啊。

嘴里一边嘟囔着，崔泽西还是发了条留言，“我想要！你要是送我火星砖头，我就送你我前女友留下来的拖鞋……”

是的，前女友留下来的拖鞋，他还没舍得扔。

明明刚刚习惯了看到两个比自己更无聊的男人在那里无聊杀时间，这直播怎么就结束了呢？

崔泽西觉得有点无聊啊……

然后，他就在评论区里找到了一个“锤火星的傻老头”群，想进去看看大家还有什么其他的无聊的视频推荐。他发现这个群也挺无聊的，有人还搞什么火星科普……火星有什么好的啊？现在宇航科技不发达，去火星，不就是和古代发配边疆一样麻烦吗？现在就是缺钱的打工人才想要去火星，等宇航科技发达了，去火星，不就是和现在人去老少边穷地区猎奇旅行一样嘛……去个高原就能净化心灵？你心灵是有高原反应吗？

反正，火星都够无聊的，没有美食一条街，也没有……嗨！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一个聊胜于无还算能打发无聊的直播没了，崔泽西又打了一段时间游戏，跟人开麦对骂。

某天忽然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那个群，打开了群里，正好就看到了一条消息——大新闻啊！有人在宁西机场看到了打铁的那两个老哥了！还拍照了，据说，他们是要去当地的火星模拟基地实践啊！

我去！还真是越来越当真了啊？崔泽西觉得这两个中年老男人还真是轴啊……比他自己都轴。

又想了想，崔泽西也定了机票，他想去看看，这帮人是不是就是打嘴炮！就像当年那个什么什么停，说要造车一样，就是嘴炮！

现在，崔泽西最想看到别人的生活也失败了，越失败越好。

崔泽西订机票，和火星模拟基地的人联系，忽然想起当初，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再和人拉着手，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了。

抵挡宁西机场的时候，崔泽西就觉得这里的空气好干燥啊。赶到火星模拟基地的时候，崔泽西和接待他的工作人员，一个漂亮的女导游打听，“我说姐姐，您能帮我查一查，今天入住的几个客人嘛？说是什么火星开发公司的，来这里实践。”

被喊姐姐的女导游有点懵，不过，专业的服务精神让她镇定地回答，“先生，来我们这里体验火星感觉的火星开发公司很多啊，你有什么具体一点的识别信息吗？而且，我们也不能随便透漏客人的信息给别人哦！”

二

火星模拟基地，其实是占地区域非常巨大的一个荒漠区域利用区，占地超过120平方公里，分成不同类型的几个区域。位于中心区域的高火星环境模拟体验区，方圆十平方公里内都看不到别的基地，所以当日租金贵，也就很合理了。

崔泽西入住的是位于二环区域的发烧友体验区，每四平方公里有一间独门独院的火星房，二环外的火星体验区，就是大众级别的火星体验区了，分成几个不同火星地貌区域，游客们住的是虽然外型设计很“科幻”的中型火星建筑中，号称是火星城大厦，其实内部结构，就是科幻风格装修的快捷酒店……

消费主义的科学设计，在这个“火星”上，同样适用。

花了一点人情费，崔泽西也得到了黄离火他们的情报，所以，他选择的发烧友体验区的火星房，就在黄离火他们的高火星环境模拟区的一侧，而且，出于“天文爱好者”的消费需求，还租到了基地提供的智能高倍数天文望远镜，通过这个望远镜，崔泽西能清楚地看到黄离火他们的火星基地的门把手上的手印。

“我是不是有点……变态啊？我为什么要花钱买机票亲自跑到这里，来看两个老男人吹牛的火星烧砖计划的地球沙漠体验版？”崔泽西对着镜子忍不住问自己。

然后，他心里有了答案——当然是为了转移想念前女友的冲动啊，也许，这样的行动，在目标观测者的不远处租房，买高倍望远镜，去观察“她”的日常生活，就是自己一直在努力压制的欲望吧……

看两个中年大爷玩火星游戏……至少不犯法吧？

但是很无聊啊。

不过，让崔泽西发自耐心感谢科技进步的一点是，这个天文观察用智能电子望远镜，是附带辅助系统的，比如——流星观测提醒模式，设定一个观测区域，如果这个区域内突然出现某些移动物体，就立刻响起闹铃，提醒在一边做别的事情的观测者，可以解放观测者，不用24小时盯着望远镜。

当闹铃忽然响起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以后了，正在看宇宙暗杀流推理小说的崔泽西连忙按动遥控器，把天文观察用智能电子望远镜的视频观测区域影像导流在房间里的大屏幕上。

然后，崔泽西就看到了三个穿着宇航服的人，从他在观测的那个房间里“走”了出来，或者说，半弹跳半漂浮地“忽悠”出来了。看他们的行动方式，就像看老式的宇宙探险电影里的演员们的失重表演，有点很不现实的脱离感。

“界怎么回事？难道说高价位的高火星环境模拟体验区都造出来了低重力磁场了？那多花点钱，好像还值得……”崔泽西接着看下去，给望远镜下指令，锁定了观测目标就是这三个宇航员，于是镜头开启了追踪模式。

那三个飘飘忽忽的宇航员，还带着工具，像是铁锹水桶的什么玩意。他们来到了一片断崖区域附近，然后，其中一个宇航员开始行动起来了，他竟然开始和泥！

看热闹的崔泽西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这个场景真的很有笑点啊，几个代表着高科技质感的宇航员，竟然在用铁锹和泥！这尼玛是农民宇航员啊！

宇航员和泥就搅和了半个多小时，不过，不得不说，他们开始摔泥团的时候，看着还是挺过瘾的。找一块石头区域，把那些已经把粘稠度控制在硬泥团比例的泥胚团成一个大西瓜那么大个儿，然后，开始反复在地上摔，就像和面时摔面一样。然后，一个穿宇航服的人开始返程，另外两个宇航员接着在那里摔泥巴。

崔泽西这时就像，穿着宇航服玩泥巴这么有梗的视频，他们怎么就不直播了？这不比两个中年人打铁更燃吗？

崔泽西甚至忍不住想要把这段图像直接录屏直播了……然而，他忍住了，众乐乐不如独乐乐，还是自己看吧。

能明显看出来，穿着那身衣服来干这个摔泥儿的活，动起来有点束手束脚的，那个宇航服啊，还是厚重了一些，不够灵活。很快，那个刚刚离开的宇航员很快就回来了，拿着几个木头框子。

然后，三个人开始分头往木头框子里面填入泥巴，再用一个像板球拍形状的扁形厚拍子，开始，不断拍击填入木框子里面的泥巴，只可惜，这个天文观察用智能电子望远镜只能拍摄图像，不能同步传达声音。崔泽西忍不住想象，在那个周围是一片荒芜的地方，满地都是橘黄色的岩盘，周围是被黄沙覆盖的区域，三个宇航员在那里用最古典的方式敲击砖坯，那个砰砰砰砰的声音，理论上，是在空气及其稀薄的区域里响起，那就是野生人类最早在火星上手动做泥砖，建造金字塔的珍贵早期录像吧？

想到这里，崔泽西觉得有点好笑，从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崔泽西虽然对这几个小县城的老家伙的想法并不理解，但是，他觉得这件事本身很有荒谬感，而变得很好玩。

如果其他开发火星的公司的那些工作人员，一个个不是博士也得是个大学生吧？忽然看到火星上多了这样一群体力工人，你说他们得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自己在火星上的工作性质忽然变得像个沙比？

崔泽西忍不住笑了起来，又看了半个多小时，崔泽西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觉得有点困了，不是累得困了，是放松了，是看着他们重复的机器动作，反复敲击，这样的简单动作，按照他们的手速，是一秒钟重复了三击，这半个多小时，每个人就大概重复了一万多次……看着看着，就让人想打瞌睡。

然后，崔泽西就睡着了，分手之后，他失眠很久了，精神总是高度焦虑紧张，偶尔睡着了也睡不踏实，会做噩梦，然后惊醒。

这一次，看着三个大傻子在那里反复拍击，敦实砖坯，崔泽西完全放松了，睡着了。

三

你上一次睡到自然醒是什么时候？

醒来的时候，身体是软的，眼睛不想睁开，但是，因为睡意已经完全消失了，后脑勺和枕头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空气，懒洋洋地起身，即使是没有打开窗帘，没有开灯，也恍惚觉着四周笼罩着一种柔和的光。

然后，就觉得肚子饿了。

崔泽西醒来的时候，大声问了一声，“几点了？”手机的智能系统回复他，“中午十二点了，要点餐吗？”

“给我点份水饺……要韭菜馅的。”

崔泽西一点点清醒过来，忙跑到屏幕前，拿着遥控器，开始倒回图像，回到昨天夜里的时间点，然后，他发现，那几个人真的是一直在那里枯燥地和泥和敲击砖坯，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休息，就是枯燥无聊的做砖，难道他们乐在其中吗？

太阳已经升起，光芒之下，那块放着一排排砖坯的区域显得更加空旷和荒芜。

橘红色的山崖，周围空旷无一物，能一直看到地平线尽头的那种微微翻腾的空气感。

只有那几百块砖坯，在地面上排列成几列，就像大地的毛孔。

崔泽西有点犹豫，要不要跑去现场看看？于是，他给服务台打了电话。

“哎，我想问一下啊，作为发烧友区域的游客，我可以去核心区域逛逛吗？”

“不好意思啊先生，核心区域和发烧友区域之间是有隔离钢网隔离的，除了通道区授权进出，其他区域是无法随意穿行的。这也是为了安全考虑。防止游客偶然进入，因为中心区域有辅助天气系统，更加高温干燥，还有磁力干扰。普通游客进入，一旦迷路，和进入荒野的结果是一样的，视野内没有任何指示物作为坐标，可能会丧失方向感。很危险的哦！如果您想体会高火星环境模拟体验区的感觉，请申请提升你的游客等级，费用是……”

崔泽西倒是不担心钱，男人单身以后，可支配收入会提升百分之六十五，以前想买的游戏机，分手之后这三个月都买完了。不过，远距离观察，才有乐趣啊，如果进入高火星环境模拟体验区，也会被分配到其他区域，反而离着那几个手打火星的人更远了，而且，理论上来说，不同的高火星环境模拟体验区彼此也是隔开的。

“对了，客人，既然您来电咨询，我提示您，不同的体验区，每天会在不同的时间段，展开不同强度的火星风暴体验。二环外的游客区域，可以在观景房间，安全观看窗外的火星风暴冲击建筑物的体验感。您现在所在的发烧者区域，则可以在导游和安保人员的陪护下，去室外近距离观看火星风暴。”

“那高火星环境模拟体验区怎样体验火星风暴？”崔泽西觉得这种同样的商品给不同消费等级的消费者不同的卖法的赚钱方法，还真是鸡贼啊。

“从效果上来说，高火星环境模拟体验区的体验用户，要学习的是躲避火星风暴，和对居住区进行的紧急修复等工作的体验。我们是不建议高火星环境模拟体验区的体验用户，近距离接触该区域的火星风暴的。那里的风暴的风速是超过七级风的。常规火星风暴展示是每天下午下午两点到两点半这半个小时，各区同时进行。而且，高火星环境模拟体验区还有独家体验的突发的火星风暴，不定期发生，届时，在室外进行火星体验的游客，就要体会如何迅速逃回基地，就是他们需要体验的紧张感……”

现在是十二点多，也就是说，下午有火星风暴……等等！那些晾在室外的砖坯！

那些手打火星的人知道这些事儿吗？我要不要提醒他们？

“好好，我想了解的都了解完了，再见。”崔泽西挂断了电话，紧张地盯着屏幕，希望手打火星的那些人，吃完午饭就来处理这些砖坯。比如，把他们都搬回自己的火星基地，或者，弄些草席给砖坯盖上？

韭菜馅饺子很快送来了，因为心里着急，饺子都不香了。

终于，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环境变化了，风暴要来了，地面上有些沙砾被风吹起，能看到那些沙砾的体积越来越大，那些砖坯晾了几个小时，已经干燥了很多，有了一定的硬度，最初的小沙砾无法对其造成破坏。然而，风力越来越大了，终于，视野都模糊了，巨大的沙尘暴完全淹没了视野，屏幕上只能看到一片红色，崔泽西调整天文望远镜的视距，把视野范围扩大，远看风暴冲击那片区域。

虽然只是模拟的火星风暴，但是，这里有大量的风沙，加上高速的风，那种视觉体验，真是极其震撼，遮天蔽日。

崔泽西这时才觉得大自然的力量真可怕啊……

风暴终于过去了，崔泽西把视距再次调到那些砖坯的区域，只看到砖坯都被风暴毁了……

“唉……他们也要体会心碎的感觉了……这是……”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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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火星时代》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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