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Yumi and the Nightmare Painter
由美与梦魇画家
by:Brandon Sanderson(布兰登·桑德森)
第三部分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早晨,画家雀跃着醒来,伸了个懒腰。地板上还有微弱的热气,因为车子整晚都降低到离地面更近的地方了。他可以想象在寒冷的夜晚躺在如此温暖的地板上有多么舒适:上面盖着毯子,下面散着热气。就像一点火星投入了火焰的温床。虽然他还没做好准备放弃他那柔软的被褥,但也许由美行事的作风是有一定道理的。
嗯,部分作风。
当她昏昏沉沉地坐起来整理睡袍的时候,画家已经大步走到了门边。门自己开了,彩英正端着一张桌子站在门外,焕智端着一小盘食物站在她旁边。他们来得很早,就在那里等着,听着里面的动静,以便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进去。
画家拿过餐盘。“谢了!”他说。“今天我自己吃。”他对着她们眨了眨眼,然后关上了门。
在他身后,由美倒吸一口气。
他走回自己的毯子旁坐下。然后他开始吃饭,用迈鹏筷子去夹米饭,虽然侍者一直都是用勺子舀的。这很奇怪,但也许是仪式要求吧。
他抬起头,看到由美惊恐的眼神。
“怎么了?”他边说边擦了擦嘴。“嘴唇上有饭粒?报歉。我太饿了。”他继续吃,挑拣着众多小碗中盛装的美味佳肴,她们总会带这些菜来搭配米饭食用。这算是不错的装点——让他感觉自己仿佛是在享用一顿盛宴,尽管每道配菜只装下了一两口的分量。种类繁多,却又含量稀少。
“画家!”她说。“我……怎么……”显然她说话有点费劲。几乎都喘不过气来。
他停下了筷子。本以为她会不高兴,却没想到……呃,这种情况。
“由美,”他说。“深呼吸,没事的。这个世界不会因为我决定自己吃饭而毁灭的。”
她更加疯狂地喘息着。仿佛她觉得,也许,这世界就要毁灭了。
他伸手去拉她,却在触碰她之前的那一刻因羞怯而停住了。“由美,”他说。“想想你在我的世界里都是怎么做的。自己吃饭,自由行动。这都是神灵赐予你的。即使我自己吃饭它们也不会介意的。”
她在旁边坐下,抱着自己的头,不去看他。这……反应真的比他预想的要更加强烈。也许……也许他应该把侍者叫回来。他起身去叫,但就在此刻,门被推开了。
丽云站在门外,一如既往地完美无瑕,今天她穿着栗色的喇叭型长裙,白色的蝴蝶结系得紧紧的,头发一丝不乱。虽然她看起来……比往常更加憔悴了。眼袋明显。她睡得不好吗?
她走进车子,把木屐留在车外,然后跪在画家面前,端详着他。“你看起来脸色苍白,”她说。“看来你还没有从上周的……恶疾中康复。也许你应该躺一阵,然后再起来,重新开始这一天。等你记起你是谁之后。”
“我记得,”画家说着,又吃了一口,以示不满。这女人……“丽云,告诉我。作为御灵姬,我是否有权利选择自己进食?”
“你受到了神灵的赐福,”丽云说,她每个出口的词语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你被赋予了决定遵从它们指令的智慧。”
“那如果这智慧引导我自己进食呢?”他又吃了一口。“我今天又不当值;只是在练习而已。所以如果我觉得自己应该放松一下,你要怎么做?”
“遵从您,”她说,“是我的责任。只是希望您没有因此变得不适合这个职位。”
由美又开始发出喘息的声音。
画家没有退缩。丽云身上的某种东西简直让他火冒三丈。我们都多多少少有过和人形蚊子打交道的经历——要么是在耳边嗡嗡地叫过,要么是吸食过我们的血液。他讨厌丽云从来不说出自己想要什么,反而要让她的意图从冷冰冰的话语中流露出来,凝结成纯粹的高傲本质。
“你觉得我不适合吗?”他问。
“我无法决定是否合适,”丽云说这低下了头,那感觉对他来说就是中嘲弄般的谦卑。“我只负责侍奉。”
“很好,”画家说。“那你今天就这么侍奉我。确保我在吃饭的时候有个安静平和的气氛。我要思考恢复身体的最佳方式。”
“如果这是您所希望的,”她缓缓地说,“而且您确定自己不愿遵循适当的礼节的话。”
“确定,谢谢你,”画家说。“仪式之地再见。感谢你的帮助。”
她站起身,却盘桓不去,高大的身影笼罩着他。
他领会了暗示,直接当面把它扔了回去。“哦,”他说,“你能给我一支小画笔,一些墨水,还有一些画布之类的东西吗?就放在神社就好。我今天想……画画。”
“画画,”丽云面无表情地说。
“对,画画。谢谢你。”
当他对她笼罩的身影再也没有反应时,她只能——带着明显的不情愿——退了出去。门关上后,画家离开餐盘,爬到了由美身边。
“嘿,”他说。“你看,没事的。她必须要按我说的做。”
“我,在,努,力,不,尖,叫,”由美喘息间说道。“别,理,我。”
好吧,可以。她的世界,她做主。就这样吧。他吃完了饭,然后推开门,向站在门外一脸茫然的侍者们点点头。“我们走吧。”
她们举起扇子,和他一起匆匆走向冷泉。片刻之后,由美被他拽下了车子。他停了下来。纹样不是把距离加长了吗?他们测试过,是有用的……
她拉长的是在我的世界我们之间的距离,他想。肯定在这里不适用了。
很遗憾,但由美告诉过他不要理她,所以他什么也没说。他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到了冷泉——由美一直远远跟在后面。等到了那里之后,他拦住了已经开始脱衣服的侍者。
“沐浴我也要自己来,”他对她们说。“我把这些肥皂拿走了……谢谢你们。哦,你们可以把我的衣服放在那块石头上。谢了。等我准备好去神社的时候,我会叫你们的。”
她们还站在原地。他给了一个让她们安心的笑容,然后点头示意她们从小路离开。等她们走后,他开始脱衣服了。由美转过身,背对着他,就像她换衣服的时候他也背对过去一样——但潜台词要多得多。该死,这里面怕不是有一整本百科全书。
他端着这盘肥皂走进冷泉中,肥皂盘是能够自己漂浮在水面上的。他知道肥皂的使用顺序,也按照这个正确的顺序使用了它们。
由美一直站在泉水边,没有进来。他曾一度想要把她拽进水里,但还是忍住了。
“我决定了,”他一边打着肥皂泡一边说道,“我要按你说的做。接受我在这里的职位。”
她没有回复。
“既然我在这里,”他说,“那就说明你的神灵们决定选择我。我一直把自己当成是一位冒牌御灵姬,这是错的。我和你一样也是被选中的。只不过发生在我身上的时间晚了一点。”
他换了下一块肥皂,这块被涂成了红色,擦起来是粉末状的触感。它刮擦着皮肤,他不得不站在池水中较浅的位置,这样才能擦抹到他的下半身。
等他走回水中时,由美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坐在池水边。画家犹豫了一下,因为他自己还裸着身子,但她只是低头盯着自己浸在水中的双脚,并没有看他。再说,这里只有由美。于是他继续擦下一块肥皂。
“你口口声声,”她说,“说自己已经开始在乎这一切了。所以你的回应就是破坏礼仪规矩?”
“如果我是被神灵选中之人,”他说,“我不可以这样做出决定吗?这不是我的权利吗?”
“是,”她说,“但你不能这么做。”
他摇摇头。“这(低低地)很虚伪,由美。如果我可以做出决定——如果这合理合法的话——那么你就必须让我这么做。丽云也必须由着我们这么做,即使她不同意。否则这就不叫决定。否则,她说我们是最终决定者的话还有什么意义?那就是谎话。”他瞥了由美一眼。“我知道你对此是什么感受。”
终于,她叹了口气,脱下了她笨重的睡袍——他完全不知道他们穿着这么厚的衣服在这个过度炎热的世界历史怎么能睡觉的——和内衣,然后滑进了浴池。他把那盘肥皂递给她,这样他就可以完成灵魂版本的擦洗。她喜欢这样,喜欢这种熟悉的感觉,尽管几分钟过后肥皂就从她的指间消失了。
他们开始了标准的仪式流程,背对着背在十英尺宽的池子里沐浴,他们的距离足够近,这样他可以不时把肥皂盘子漂向她的方向。
“我无法反驳你的话,”她说。“因为逻辑是这样没错,尽管我知道你是错的。”
“那是因为你已经这样生活了太久,”他说。“对你来说已经习以为常。有时候需要一个局外人来指出情况已经有多恶劣了。”
他听见她沉下去清洗头发,然后又站了起来。他把肥皂塞给她时,她朝他瞥了一眼,然后把眼睛上的水擦了擦,把头发挽了起来。“所以这就是你说的我们‘达成共识’的神秘之事?你让我足足等了一天才发现——出于某种古怪的原因——你所谓的‘惊喜’就是你应该无视礼仪与虔敬?”
“我们同意,”他说着清洗着自己的头发,“稍微放松一下也没关系的。你去和其他人一起吃饭。我决定自己吃饭。”
“相反的行动。”
“为了相同的目标。”
“我觉得说我们在这一点上达成共识很牵强。”
“好吧,这样说感觉很有趣,”他说。
“这么大的混乱值得你借此机会用来调侃一下吗?”
“嗯,很明显。”他笑了,转过头瞥了他一眼。“至少我觉得这很有趣。”
“有趣?怎么有趣?”
他耸耸肩。“就是……有趣?”
她摇了摇头。“幽默不是这样的,画家。”
(当然,她大错特错。记住那位诗人曾经说过的:“永远不要让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比如幽默感,妨碍了讲一个好笑话。”
那位诗人就是我。
我刚说的。)
之后,两人都仰面休息,漂浮着沐浴了一段时间,他们都没多说什么。最后,他们从浴池中爬了出来。他把衣服举给她,这样她可以复制一份。这次很幸运,衣服穿上后并没有消失。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和他们那一刻自动将这身衣服融入他们对自己的想象中有关,但这不是重点。)
两人背靠背转过身去,在穿衣服的同时象征性地低头以示庄重。这很有趣,因为穿上衣服并不算是这段经历中最暴露的部分。
画家发现给自己的衣服系蝴蝶结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这让他很恼火。他把蝴蝶结拉得很紧,然后又把它松开,接着他呆愣愣地看着由美,她只是给自己打了一款基本样式的结,就像她平时做的那样。她耸了耸肩。
“至少,”她对他说,“我没有赶走能帮我系好蝴蝶结的人。”
有道理。
不久之后,侍者把他们送到了果园神社,那里的树木就像排队买音乐会门票的人群一样四处漂移,互相碰撞。每次他们来这里画家感觉都很糟糕,因为他很清楚,事实上他们打断了果园管理者的工作。不过话说回来,也许那些工人们也想找个借口休息一下。
丽云不知去向——在冥想期间御灵姬理应是独处的——但她还是按照画家吩咐的去做了,给他留下了一幅画卷,一些墨水,还有一支小画笔。从画笔皮鞘上的符号来看,她是从学者们那里征用的。嗯,也许他们正忙着让机器运转起来,反正也没时间写字。
“所以为什么要这些东西?”由美指着它们问道。
“好吧,”画家说,“你一直告诉我在冥想的时候我需要排除杂念——”
“是的。”
“——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绝对可能。”
“——但我想了想,意识到有一段时间我是几乎把头脑全部清空的。”他举起了画笔。“就是当我画画的时候。”
她歪着头,看着他铺开画卷,然后跪下开始作画。他盯着画卷,以为她会谴责他。如果说今天早晨的时候她很讨厌他即兴发挥的内容的话,那么无疑她会加倍讨厌这幅画——因为他此刻本应在膜拜神灵。或者做类似的事情吧。他还是没太搞懂这一环节的要点是什么。
“你……确实在尝试,”她轻声说,这让他大吃一惊。“你真的考虑过这个问题。”
“考虑了很久,”他坦诚道,快速画了一幅画。只是用画笔寥寥几下,勾勒出弯曲的线条。
她跪在他身旁。“当我在画那些竹节的时候,我……进入了一种节奏。时间流逝。几乎和我在冥想的感觉一样。”
“所以我是对的!”
“这是错的,”她说。“你本不应该做任何事的。但是……我反正觉得这样没什么问题。”她凑近去看他画的东西——在这幅画上他试着用尽可能少的线条勾勒出一张人脸。
“那是焕智吗?”她指着问。
“是的,”他说。“这是一种艺术技巧,练习用形状和线条描绘身边的所有事物。你可以尝试只用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人的形状。”
“看起来挺简单,”她说。“就好像……你并不想完成真正的绘画所需的全部流程一样。”
“它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他说。“像……像是用最少的音节能写出来的诗歌。”
她似乎有点怀疑。“确实,它很漂亮。但我真的觉得看起来很懒惰,而且它在对付梦魇的时候似乎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是没什么用。”
“那为什么——”
“嘿,”他说,“我在这试着冥想呢。”他对她眨了眨眼睛。
她回敬他那冒火的眼神能把水都煮沸。
所以,他当然抓住机会迅速画了出来——她的嘴唇、眼睛还有泪珠般的脸型。这些都是他用画笔唤起准确的形象记忆,速写而成的,这种艺术速写本身已经成为了一种艺术形式。
她对此泰然处之。他所学会的这种戏弄方式并没有给她带来困扰——或者说,嗯,没有给她带来不适的困扰。如果他想要由美和他同声共气,他就必须戏弄她本人,而不是戏弄她的职位或神灵。
他继续速写,很快就从面孔——他更愿意把这些当作是参考——转移到他的老本行。竹子。他觉得对笔法越熟悉,越有助于清空头脑。
不知不觉,一小时过去了。
等丽云到来时,他才意识到画卷上已经被他画满了竹子。对此他有一点点失望——他本以为,和由美所言正相反,绘画可以吸引神灵的注意。她曾说虽然其他艺术也能做到这一点,但绘画据她所知并非其中之一。
由美和他对视,然后又瞥了一眼他的画作。他几乎能听到她的心声——她心中可能也有过同样的期盼。你不需要待在仪式之所等待神灵降临;那只不过是叠石头的地方,也是最容易吸引神灵的地方。如果娴熟的绘画技艺也可以完成这个任务的话,在这里呆一个小时应该也足够了。
又或者,他的绘画技艺还算不上娴熟。
无论如何,这过程还是很放松的。他笑了笑,藏起他的失望之情,转向了丽云。“太完美了,”他说。“我希望每天都能这样画画,谢谢。”
“为什么?”她问。
“这是神灵的意愿,”他说。
虽然由美冲着他皱了皱眉头,但他觉得自己说的话是真的。神灵想让他在此冥想,所以它们会同意的。他和由美同丽云一起离开了神社,穿过果园,走过小镇。他们来到了仪式之地附近,靠着场地的边缘搭起了一个大帐篷。他听到里面传来声音——大多是恼怒的声音。
“我猜,那些学者还没弄好他们的机器吧?”他小声对丽云说。
“没有,”她说。“他们的到来让我很惊讶。他们把那种机器搬到这里来是对我们的侮辱——近乎亵渎。我讨厌这些东西。”
“等等,”由美说。“她知道这机器?”
“你了解这些东西?”画家问。
“您没有必要为此而担心,天选之人,”丽云摆了摆手说道。“学者们的努力不过是图个新鲜,仅此而已。”她犹豫了一下。“不过,他们怎么敢把这东西搬到我们当值的村子里……”
她把画家带进了仪式之地,然后就待在附近,像是在等待腐食的动物。他坐下开始练习,帐篷里的争吵声偶尔会分散他的注意力。
“那台机器是我们来这里的原因,”由美轻声说道。“我觉得我们要阻止它,但我们需要得到神灵的确认。”她看着他。“好了,继续练习!别磨蹭了。只是因为你决定打破某些礼节不意味着你就可以在我的指导下有半点松懈!”
他抱怨着,还是继续练习起来,在那奇怪的阳光炙烤下,努力堆着他的石头。为什么这里没有被烧尽呢?到底是什么在不断哺育着这片地方?
整整几小时过去了,侍者为他带来了午餐。他这次还是没有让彩英和焕智直接喂他,但是他这次——自觉宽宏大量——允许她们坐下,为他提供餐具和餐巾。丽云盯着他那冒火的眼神简直可以把石头煮沸。
“我还是担心她会宣称我们不合适这个职位,”侍者端着她们的餐桌离开时由美低声说道。“她可能会把我们送到她的上级那里,作为……特别关照。这是对年龄太老或者过于虚弱的御灵姬的处理方式。”
“如果她这么做了,她会怎么样?”他问。
“那么,她就得和其他失业的监护人一起排队等候了,”由美说,“直到她轮到和下一位御灵姬匹配的机会。”
“她还得从小培养这位新御灵姬,”他说。“所以,她不会轻易迈出这一步的,由美。我敢打赌在她放弃之前,我们甚至可以花上几个月,也许是几年的时间,就在这里练习。她也不想彻底颠覆自己的生活。”
“她确实不想,”由美赞同道,“但你需要记住:丽云会做她该做的事。她对自己要求也很严格,不只是对我。”
他想反驳,但……也许由美是对的。丽云看起来是那种能饮下自己的毒酒的人,这只会增强她的耐受力。
“我很抱歉,今天对你来说很艰难,”画家说。“也许我应该提前和你讨论下我的计划。我只是觉得你在我的世界里肆意妄为没什么问题,所以我应该也能得到同样的机会,不是吗?”
“也许吧,”她说着敲了敲石头,让他继续叠。“但……这不一样。画家,你现在用的是我的身体。你的所作所为会被看成是我的。这和在你的世界里是不一样的。”
他考虑了一下这一点,承认他的所作所为确实以独特的方式影响到了她。但他越来越坚信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哪怕只是为了保持他自己头脑清醒。
但是在训练中他很努力地去按照她的要求做,也算是一种……赔罪。那天,他成功叠成了十二块的石堆——而且不是严格意义上直上直下的石堆。它有自己的怪异与奇特之处。虽然离由美的水平还有很大的差距,但他还是感觉很自豪。
那时丽云因为有事已经离开了,所以是侍者送他回家的。他的身体疼得厉害,但是这种疼痛是你完成某件困难之事后长足的疼痛,就像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或者是想到了一个很棒的双关语。[1]
画家认为,这种疼痛可能就是刀辰常说的举重后的疼痛。真可惜,刀辰不在这里。他一定会很喜欢举这些石头的;只要听他滔滔不绝地谈论推拉和肌肉的话题一小会,你就能意识到他就是个大号呆瓜。
在车上,画师对着侍者点点头。彩英把他的睡衣递给他,是今天刚洗好的。“你……穿衣服也想自己来吧,对吗?”
“对,”他说。
“把你的衣服留在外面吧,天选之人,”她说,“这样我们就可以照看它了。”她鞠了一躬,然后走开了。
然而,焕智却在此徘徊不去。画家在门口犹豫不决。他几乎没和侍者说过话,此刻他才尴尬地意识到他连这两个人都很难分辨出来——他唯一的分辨方式就是根据他们的外形。焕智是矮的那个,身材相对更加圆润。
由美在他身边探头探脑,一脸好奇。
“焕智?”画家问。“你需要什么吗?”
作为回应,这位年轻女子向着他很正式地叩首——在膝盖上放一块小木屐,又把一块布铺在石头上,然后把手放在上面。你可能已经注意到了,这些人为了不把自己烫伤而不得不做的工作简直就是,传说级别。
“尊敬的天选之人,”她说。“如果丽云问起,或者……呃,暗示……您能说清楚您这种新的行为方式并不是我的过错吗?”
“我当然会说的,”画家说。“可是焕智,为什么她会这么想呢?”
“噢!”焕智说。“天选之人,在为您效劳之前,我曾是御灵姬金翟宇的侍者。她在改革运动方面很……激进。”
画家看了由美一眼,由美摇摇头,又耸耸肩。
“改革运动?”画家问。
焕智猛地抬起头。“我以为……您听说过……您一直以来的表现……”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慌慌张张站了起来,转身好像要逃走。
画家一把抓住她的手,他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在热得发烫的石头上。“焕智,”他说。“我最近一直都很懵。求你了。我不会告诉丽云的,但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
侍者不情愿地回头看了一眼。画家放开了她的手,意思是如果想走的话他会让她走。她却没走,而是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我想你肯定听说过……有些御灵姬……”
“自己吃饭?”画家猜道。“自己穿衣服。”
“自己做决定,”焕智点头说道。“过自己的人生,直到她们决定退休?是这样的。”
“不,”由美说,她没穿木屐就走到了地面上——但她没注意到这一点,所以热量并没有影响到她。成为灵魂就是这样的。“不是的,她在……她在……”
“说谎?”画家说。
“尊敬的天选之人?”焕智惊慌失措地说。“不,我绝不会撒谎的。这是真的。每个人都知道分裂的事情。除了……嗯,我想,除了你……”
“丽云培养了我,”画家说,“她却从没告诉过我?”
“她和其他传统的监护人不让她们的天选之人知道这件事,”焕智解释道。“对丽云来说,遵循传统至关重要。她们这样的监护人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记住过去是件好事。”
“有多少人?”由美嗓音沙哑地说道。“有多少御灵姬……参加了这场改革运动?”
画家问出了这句话。
“哦,”焕智说话间把目光移开。“绝大多数都是,尊敬的天选之人。在现有的十四位御灵姬中,我想只有一位是传统派的。这……好吧,您可能没办法知道,但改革运动并不算新生事物了。它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没有理由对御灵姬要求如此严格。”
只有十四位现任御灵姬?画家觉得这个发现很有意思——鸢尾国可能比他想象得还要小——但另一个事实带来的震撼却远远超过了它。
宗教分裂。
几百年之久。
画家差点笑出声来。如果不是看到由美脸上恐惧——被背叛——的表情,他可能真的笑了。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
他想,她的人生都奉献给了仪式。谁能来告诉她呢?甚至有谁能(低低地)和她说话呢?
看到她跪倒在地,画家的心都碎了。“但是……”她说。“但是神灵……它们不会响应这些御灵姬的召唤吧,对吗?”
当画家重复这句话时,焕智马上接口道。“不,不。它们不像响应你一样响应她们。别担心,尊敬的天选之人。您是最强大的御灵姬。每个人都知道。为什么呢,我侍奉的上一任御灵姬,在她退休之前,平均每次只能召唤十位神灵左右。”
由美神色萎靡。“十位。我……平均每次召唤十二位左右……而大多数御灵姬召唤的神灵都不超过五六个,这是丽云告诉我的。所以……”
所以神灵并不会仅仅因为一个女人决定自己吃饭而无视她的召唤。画家本该为此感觉到被证实的快感。但相反,他却觉得很悲哀。
“其他御灵姬……退休?”由美问道。“我被告知……这是不可能的。她们即使身体虚弱也必须坚持工作。”
“她们坚持要自己在七十岁时卸任,”画家重复由美的话后,焕智回应道。“而且,呃,我不认为对她们来说在退休之前的年月会和您一样如此艰难。因为……”她瑟缩了一下。“她们可以休假。只要她们感觉需要就可以。在我侍奉金翟宇大人的大部分时间里,她一周大概只有一半的时间在工作。”
“休假,”由美说,画家跟着重复。“做什么?”
“想做什么做什么,”焕智耸耸肩说。“对不起,尊敬的天选之人。”
“请帮我谢谢她,”由美说着向焕智鞠了一躬。“谢谢她,画家。显然,她是唯一一个在乎我是否知道真相的人。”
“谢谢你,”画家低声道。“衷心感谢,焕智。我会假装你从没跟我说过这些。”
她点点头,转身离去,焦急地四下张望,好像在害怕丽云会随时冒出来一样。
“看来,”由美抬起头看着他,泪眼汪汪地低声说道,“你是对的。干得不错。”
“由美……”他说着把手伸向她的肩膀——马上又愣住了。他不想把这些感受强加给她。感觉时机不对。
“如果方便的话,”由美对他说,“能请您进去睡觉吗?我有一种明显而又迫切的需求,我想当一会儿别人。”
译者注:
[1] 原文为ached in that good way,后面接walking a long distance,形成双关语,故有此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