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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阅读马克思的<资本论>》(三)

2022-04-03 20:49 作者:基本无害的寻山  | 我要投稿

阅读《资本论》的困难

       要阅读马克思的《资本论》绝非易事,而且第一卷的开头部分本身就是整部作品最困难的部分之一。这种困难并非是因为语言复杂或是晦涩难懂,而是由于其中展现出的相互联系令人难以理解。一番粗浅的阅读会让人觉得自己已经理解了一切,因为书中的用语真的过于简单易懂。然而,若是再进行更详尽的阅读,人们就会意识到其中一些论点有时是令人费解的。在将马克思的论点与自己的看法进行比较后,也难以得到针对这些问题令人满意的解答。

       面对这样的困难,人们经常会面临两种截然不同的建议,但我认为这两种建议都没什么用处。第一种建议认为马克思的论述是“辩证的”,为了真正理解马克思是什么意思,我们会被告知需要先去搞清楚德国哲学家黑格尔(1770-1831)的辩证法。确实,在许多地方马克思批判性地运用了黑格尔的哲学,这对他产生了影响。但是,这种影响并不仅仅在于马克思“吸收”或“应用”了黑格尔哲学的一些要素,以至于我们有必要从黑格尔的工作中试图去提取出它们。在《资本论》第一卷第二版的跋中,马克思说他在《资本论》中“卖弄”起“黑格尔特有的表达方式”。然而马克思并没有接受黑格尔的结论,而只是接受其关于科学表述的要求以及与之相伴的问题的一定认识。马克思通过“卖弄”这种黑格尔的表达方式,重新唤起了这位哲学家的思想,并向他致以敬意。但是马克思并没有给出哪怕是最轻微的暗示:为了理解他自己的著作,就必须先阅读黑格尔。事实上,转去阅读黑格尔的作品可能会导致比《资本论》更严重的理解问题,而且黑格尔和马克思之间的联系也可能变得没那么清晰。因此我不建议在第一次读《资本论》的时候就去阅读黑格尔。只有在阅读了《资本论》之后,再转去了解黑格尔才有意义,来探讨关于马克思从那里学到了什么的问题。

       第二种建议是,在阅读《资本论》之前,要先仔细研究马克思的其他著作来做准备。但是,理解马克思早期的作品也同样是极其困难的,比如1844年的《巴黎手稿》,马克思在那里发展出了他的异化理论。而且,人们马上就会再次遇到黑格尔和哲学家路德维希·费尔巴哈(1804-1872),他们对此的影响是重大的。此外,马克思的异化理论究竟是否在《资本论》中扮演了关键的角色,亦或他是从完全不同的假定分别出发得到二者的,这仍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另外,马克思一些简单的经济学著作,例如《雇佣劳动与资本》《价值、价格和利润》[1]等等,也并非阅读《资本论》的最佳准备材料。第一篇文章是基于早在《资本论》之前的演说组成的,因此并不能代表与撰写《资本论》时相同的知识水平。第二篇文章则来自于马克思在开始研究《资本论》时准备的一篇演说,但因为当时的环境需要进行一些有问题的简化,所以他其实是极不情愿这样做的。因此,与其使用这些在某些方面有缺陷的阐述,不如不走任何弯路,直接从《资本论》开始入手。

       由于我们先入为主的观念,阅读《资本论》也会带来困难。例如,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的诸如价值、货币和资本等术语将它们与某些含义联系在一起,但这些含义却并不总是和马克思赋予这些术语的含义相同。我们经常会把那些被认为是不言而喻的思想投射到马克思的文本上去。如果一个人学了几个学期的经济学并假设某些所谓的基本关系总是适用的话,那么这一点就尤为正确了。带着这样的想法去接触马克思,将会很难理解他的论点,因为我们总是在寻找那些熟悉的东西。

       关于马克思的二手资料也常常有问题。在传统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中,存在着一种删减了的、有些曲解的马克思的论证想法。马克思死后,这种马克思主义在19世纪后期的德国社会民主党中开始形成,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以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形式继续发展(有关马克思主义世界观的更多信息,请参阅我的《导论》第一、三章,以及Elbe 2006年关于马克思主义不同版本的文章)。这种畸形的马克思主义的作用往往只是简单地为日常宣传提供公式,并为社会主义或共产党的政策进行辩护。同时这样的马克思主义以一种更加删减的形式成为了教科书和媒体上的素材,且对塑造人们对马克思的认识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这些认识建立在一些广为人知的常识基础上。然而,关于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的日常概念与《资本论》的真正论点几乎毫无关系。因此,我们应该对自己先前的知识抱有一定程度的怀疑。

如何讨论《资本论》

       当阅读像《资本论》这样的文本时,我们会尝试着去理解一些个别的术语和陈述,然后将学习到的知识应用到资本主义的日常生活上去,并从中得出政治结论等等。但对于那些缺乏前置知识的人,通常的方法可能是专注于文本,试图以更仔细的阅读来解决问题。我们或许也可以暂时把问题放下,并期待它们会在后面的文本中得到澄清。一般而言,这种面向文本的方法是处理《资本论》的最佳方式。

       但是,如果有人阅读了马克思的著作,熟悉其他哲学和经济学的文本、或是关于《资本论》的二手文献,他们就会以不同的方式处理这些问题。他们会倾向于诉诸某些术语网络,比如那些涉及到“本质与表象”“辩证法”“异化”“意识形态”以及“意识形态批判”的术语网络。通过运用这些概念,人们有时会急于解释马克思的“真实”意思,或者他的“基本”意图是什么。关于《资本论》的二手文献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像这样做的。

       不过在所有这些方法中,读者都将《资本论》的文本放置在自己的理解背景中,仅仅将其变为口号和引用的来源。读者不再费心去确认这些术语是否以及在多大程度上在文本中呈现出来。比方说,《资本论》在第一章已经提到了“表现为”(erscheinen)、“表现”(Erscheinung)或“表现形式”(Erscheinungsform),但“本质”在第一卷偏后的文本中才出现几次。另外,虽然马克思在《资本论》序言和跋中对“辩证法”谈了一些评价,但这一术语很少出现在正文中。同样地,“异化”这个词在第一卷中压根没有出现,尽管有一些段落形容了“异化”这个状态。即便这一术语在第三卷中出现了几次,那也只是在一般意义上使用而已。还有,在《巴黎手稿》(1844)中“人的本质”的概念是如此的重要,但却也没有出现在《资本论》里。而“意识形态”这个词只在一般意义上出现了两到三次。当然,即使一个术语在马克思的著作中没有出现或是很少出现,它仍可能有助于我们解释文本。但是,引入这一术语的解释者必须证明它和某个特定段落有联系,并能以此延伸出一些有意义的东西。然而不幸的是,一些关于《资本论》的讨论和著作并未能够将他们的解释与文本联系起来。

       马克思总是努力使争论变得尽可能精确,因此我们对马克思文本的讨论也应力求精确。人们应该对这样一种论断持怀疑态度,这种论断声称《资本论》“实际上”并不是关于某一特定段落中所明确陈述的东西,而据称是那些在整体语境中所表露出来的看法。即使是那些刚开始研究《资本论》的人,也不应被他人的实际的或假想的知识所震慑住,而是应该要求他们对自己提出的论点给出确切的理由。如果有人对马克思的《资本论》作了评价,那么我们就应该经常性的问一下,原著文本中的哪些段落支持他们的观点。基于这些段落,我们可以针对他们的观点展开争论。相反,一个不明确的“整体背景”或是一些“实际上本就清楚”的东西则不能被讨论。比如,当一些左派人士被要求为他们对马克思的解释提供文本证据的时候,他们会抱怨说重点不只是解释文本或理解马克思的意思。他们拒绝“学术”辩论,坚持使用文本,认为重点是政治主张和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事实上,所有这一切都只是一种逃避为他们的主张进行辩护的方式。不要被这种逃避的方式所打动。在政治争论中使用《资本论》的论点和分析,首先要知道这些论点和分析究竟是什么。这种认识不可能通过精心挑选一些个别的引文或者猜测得到,而只能通过精确审视马克思的文本来获得。

       对《资本论》的讨论需要集中在文本内容上,阅读时应该密切注意其中的概念和论点。比如,当马克思在解释一个概念时,他是如何证明他所提出的是正确的?他使用了哪些表述?他做了什么假设?什么时候文本明确地提供信息(直接陈述),什么时候只是含蓄地提供信息(间接陈述)?还要注意马克思选择的章节标题和副标题。另外,对每一章和小节来说,我们应该问是什么构成了它的统一性(为什么这个特殊的信息被包含在这里),以及这一部分与之前的材料又有什么关系。还有,下一章节是对前面材料的进一步发展,还是铺展开了一个新的论证层次?不仅是马克思具体论证的内容,更重要的还有他推理的整体架构。在考虑每一章、每一部分、每一卷的时候,我们都要记住这个整体架构。最后,如果我们将《资本论》早期的概念应用到我们周围的资本主义现实中,以此来检验文本那一段是否真的合理,我们应该始终保持谨慎。马克思的论证经历了一个包含许多中间步骤的过程。他声称在《资本论》三卷本中整体阐述了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如果马克思从分析商品开始他的陈述,但最初把它从货币和价格中抽象出来,那么他所分析的商品与我们在商品橱窗里看到的那些贴着价格标签的商品并不相同。因此,马克思的早期分析结果并不是与我们周围的日常生活现象直接相关的。


[1] 后改名为《工资、价格和利润》,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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