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客

天地山水，浑然一体。上下一白，云烟袅袅。

少年头戴斗笠，口衔竹草，手持纸伞，伫在舟尾。船夫用力划着桨，木舟破开浮着一层薄霜的江面，缓缓驶向江岸。

片刻过后，舟靠岸边。船夫放下手中的桨，呼出一团白雾，回首对少年道：“客官，只能停在这里了，再往前这船就走不得了。”

少年微微颔首，接着从袖中挽出一贯铜钱，放到船夫那布满老茧的手里。

“不必找了，拿去添件衣衫。”少年拦下船夫那正要找钱的手，看着他布衣上的补丁说。

“谢……谢谢少爷！”船夫手攥着钱，扑通一声跪在船上，登时溅起一片水花。

少年急忙扶起船夫，道：“快快请起，区区几文钱岂可行此大礼！小生要继续赶路了，有缘再会。”

言毕，他朝船夫拱了拱手，旋即转身离去。

船夫摩挲着那贯钱，心想又遇到了个有钱的傻小子。

【壹 初入江湖】

少年沿路张望着岸边的雾凇，手指揉搓着一枚已经被攥得发热的铜板。

这枚铜板花完，就又要饿肚子了……

“行侠仗义太惨了，娶不到美人也吃不到包子！早知道我就在家种田放羊，找个乡下媳妇随随便便过完这辈子。”少年猛拍了下额头，躺倒在草地上，扔下纸伞，抱着斗笠感受清风的吹拂。

浪客，江湖。

道路为江，城镇为湖。一生奔波在路上。

少年轻叹一口气，又把斗笠戴上，隔江望着故乡。他咬紧牙关，对自己说——

“不能回头！”

于是他踏上了前路——需要他用一生奔波的路。

【贰 白驹过隙】

烟雨，拱桥，日暮青山。

傍水处有一筵席，众豪杰列坐席间，谈笑间觥筹交错。金锱银铢，奇珍异宝，随意置于桌上，一摆手便花掉平常人家一年的口粮。

青年倚靠树下，怀中抱着一把朴实无华的七尺剑。他望着那些所谓的江湖豪杰，十分嘲讽地笑了笑。

离家七年，奔波七年，潦倒七年。

眼下这江湖已是朝廷的江湖了。

他将剑从鞘中缓缓抽出，端详着那隐隐泛寒的锋芒。这把剑跟了他七年，七年间闯荡江湖，剑未出鞘一次。

他没有成为儿时读的小说中的侠客，未曾行侠仗义，也不风流倜傥。他是个没有经过辉煌便落魄的浪客，只好在独处时拭剑观锋，回味初临江湖时的逞强，独忆仗剑天涯的梦想。

这半生，皆是无奈。

席上的豪杰们放肆吃着、喝着、笑着，举世无双的名刀宝剑被扔在草垛上，好似些废铜烂铁。

“你们瞧那边！”

“啥……那边有什么？”

“一个抱着剑的寒酸鬼，瞧他那个样子，像不像条落水狗！”

“哈哈哈哈……！”

众豪杰望着树下的青年，笑声愈发强烈。他们怀中的美人虽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但还是跟着笑得花枝乱颤。

青年没有说话，漠然注视着那些看客。

功名利禄，酒池肉林，终究胜了他的侠道。

他最后瞥了一眼那只剩下残羹剩菜的筵席，背起剑，走进雨中。

【叁 浪客之途】

雨水打湿了屋檐，顺着瓦片滴落，形成一道水帘。水帘后有一人坐于石凳上，用一片白布擦试着手中的剑。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当初不谙世事的少年已经成了蓄满胡茬的大叔。门口那桩老树根，年轮又多了十圈。

身涉江湖二十余载。

时过境迁，改朝换代。

浪客，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落魄者。

“罢了……”浪客极其缓慢地举起长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它一遍。

“碌碌无为几十年，真对不起你的锋芒。”浪客苦笑着，脸上堆满了深深的褶皱。

“罢了……”

一声长叹掩住无限沧桑。浪客阖上双眼，长剑砰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