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橘子汽水
少年时的记忆，就像是雪夜的玻璃，在你擦干净一处时，又总有另一处蒙上雾霭，往往是一部分模糊，一部分清晰。印象里，却是对每一个夏天记忆犹新。
夏天在我的眼里很单纯，不过是黄昏时的路边，一瓶喝了一半的橘子汽水，和一抹橘子颜色的晚霞。再次回到家乡，不再是以一名学生的身份，却也还是要回到母校去转转的。当放学时分，看见校门口的小贩又推着满满一车的橘子汽水时，我才仿佛身临其境般体验到了夏天。
要了一瓶汽水，一口气就吹了半瓶。坐在马路边，看着接孩子的家长们，舌头却在回忆刚才的味道，依旧是那有点冲鼻子的橘子香，夹杂着熟悉又有些过度的甜味一起冲上大脑，带给你一种幸福的反馈，嗯，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匆匆喝完这瓶，又向老板要了一瓶，但这次却迟迟没有含住那玻璃瓶口，而是望着橙色液体中氤氲的气泡发呆，仿佛一下又回到了那个穿着校服的年代。
夏天的印象绝不止于橘子汽水，对于我而言，夏天更多的是对于一个人的记忆，一段独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记忆。
读书时总是盼夏天，一是因为夏天有冰凉的汽水，有临近的假期，还有则是因为青春期的萌动，夏天有正当理由去看女同学们洁白的手臂和匀称的腿。相信每一个男同学对于这种事都是既期待又害羞的吧。夏天是万物生长的季节，树木悄悄地褪去嫩黄的衣，换上了与时节相衬的绿色，也只有在这短短的两个多月，才能体会什么叫真正的蝉噪林愈静。总之，于我来说，夏天确乎是一个很好的季节。
我还记得夏天时，男同学们最喜欢做的事，是站在那不算高的平楼上，前胸抵着栏杆，看着楼下过往的女生，和那一双双会动的玉腿，时不时还要交流一下自己的喜好，在嬉笑中打发无聊的课间。少年的我热衷于此，或者说，没有哪个男生不会在遇到美女时多打量几眼，那些课间还在努力做着功课的男同学，只能说是由面对异性时的害羞和对理想的渴望共同造就了他的行为。反正，那时的我，几乎是每逢下课都要和几个要好的玩伴一起，欣赏着来来往往的女生。这种事一般都是以上课铃声进行收尾，然而，却不知何时起，变成了我被一个女生提着耳朵拉到一个角落，其他同伴用愤恨又羡慕的目光注视着我而结束。
关于她的故事，这么多年我是一直都记忆犹新的。她是我的同班同学，一个娴静端庄的女孩子，与她的关系，是在我一次一次给她教授解题思路时愈发亲近的。偶尔这种知识的传授会忘记了时间，一直到保安巡视到这个教室之后我们才会离去。在这之前讲题的时间，我能听见沙沙的笔尖摩擦声混着她浅浅的心跳，还有她温柔长发的触感，和无意间她的手触碰到我的手时那种微微的凉意一同撩拨了我的心弦，放慢了我的解题思路。不时可以瞥见她用指尖撩拨发丝，便会传来一阵暗香，这更让我情不能自已。那时的我隐约就能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所以每次讲题时，都会稍稍拖延一些时间，直到保安来喊人。但真正向她告白，却又过了些时日。
那天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依旧是一个普通的下午课后，我与她在相同的位置讲题目。起先还是正常的讲解，或许是我的内心并没有准备好，而后像是酝酿好了勇气，在一道有些难度的数学题之后，我简简单单的说出了一句“我喜欢你，可以和我交往吗？”在片刻的犹豫后，她微微点头，回应了我的告白，而后我们就像无事发生一样，继续讲解起了题目，直到最后回家。在回家的路上，我回忆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脸上烧了起来，我感觉一切都不像真实发生的，似乎顺利的有些过了头。
第二天早读时，坐在椅子上，我还是觉得昨天发生的事仿佛梦境一般，最终定下了一个结论，她可能是听错了。想到这，不禁有些懊恼，但又无可奈何。一直到两节课后，我都坐在座位上写题目。这时，一道倩影迈着从容的步伐移动到了我的身边，是她来找我还书来了。轻轻地把书搭在我的桌上，随后在我的耳边留下了一句话：“怎么对你的女朋友这么冷淡啊？”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兴师问罪，在我听来，却还有一丝不可置信，昨天那么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换来的回应竟然是真的，我顿时有点不敢相信我的耳朵。而另一位当事人，却带着一点点的笑意看着我，就像夏风将一点点的薄荷气息吹入我的心间，驱散了这个时节的燥热。我有些匆忙而笨拙地回答着不是不是，她却不改脸上的笑意，对我说：“待会儿上课的时候扔给你纸条你要回复哦，不然我会生气的。”就转身回到了她的座位上，徒留空气中一阵好闻的栀子花香。
直到这时，我才稍稍有些反应过来，原来昨天发生的事是真的，我的心中忍不住一阵窃喜。到了上课时，果然有小纸条扔到了我的桌上，打开层层折叠，是一张粉色的便签，上面是独属于她矮矮的圆圆的字体，表达的内容不过是她对自己喜悦的分享，却也让我脸红心跳。我捂住向上扬的嘴角，也用字句向她表示了自己的感受，这场秘密的通信持续了一节课。
日后，我们保持着这样简单纯洁的感情，平时在学校里不显露出什么，课后也正常的讲授题目，只在回家的路上才会手牵着手，说着一些大胆的情话，让对方都脸红。回家的岔路口也是恋恋不舍，要在街道上扭过头交流好几次眼神才舍得回去。我本以为这场恋爱的秘密会一直持续下去，却不曾想因为我的疏忽而暴露在了大家的视野之中。不久后的一日，我和同学们一如既往地走廊上欣赏着走动的玉腿，不知是哪个人提了一嘴她，几个朋友就把话题转移到了她身上。起先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大家对她也更多是称赞，但之后大家发现了我脸上不对劲的神情，便开始逼问我。我当然是什么都不肯说，可他们又开玩笑似的用断绝朋友关系来威胁我，无奈我只能说出与她的关系，接着便是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羡慕和祝福。很快，这件事便在学校里传开了，其他同学的态度也和我那几位朋友一样，对我们两个的关系表示祝福，也都很默契的帮我们瞒着老师。对此，她和我也不太在意，我们依旧维持着这样的关系。
我还记得那时，一周只能得三十几块的零用钱，往往得省吃俭用，才够资格在一周的最后一天请她喝上一瓶橘子汽水。现在看来，那种甜腻的味道并未见得有多好，但那时还是痴迷于这种汽水，也是这小小的玻璃圆瓶装的橙色液体，和记忆中的那个她一起陪我度过了最艰苦的三个夏天。我们却并未真正走到一起，原因也和许许多多高中的情侣一样，因为那个我们都鄙视，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升学压力。仔细回想，好像是高三时我们开始彼此冷落了对方。那时还是三月末，距离那传说中的百日誓师还有些时间，这时学校已经进入了高考的复习阶段，以前陪我一起去走廊的同学们也已不见，都变成了我们嘴里那些个内向的学生。所有人都在为了眼前那个近在咫尺的，名叫“高考”的东西而努力，我和她也不例外。其实到这个阶段，我和她之间的关系也并没有了存在的合理性，我教她的题目她也都会了，没有了需求，自然也失去了合理性。但我们依旧保持着这种纯洁的感情，却已寡淡如水。我们只是仍旧一同牵手回家，却早已失了聊天的内容，取而代之的是以一种规律且快速的步伐靠近家的方向。毕竟，而今的我们，连睡眠都要以分钟计时。似乎我们都知道，彼此已回不去那个无忧无虑的夏天了。
但时间却从未放慢过脚步，没过多久，便到了百日誓师大会，我看见每个学生轮流走上讲台，用他们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喊出他们的志向。我和她也依次走上了讲台，彼此喊出的却是不同的声音，我知道，有些东西，终究还是失去了。小城地处亚热带，夏天也来得早，这一点我是从校门口卖汽水的小贩身上知道的，到了那时候，高考就更加迫在眼前了。之后的一个个难熬的日子，陪伴我的便是这种玻璃瓶装的橘子汽水，在与题目搏斗过后，喝一大口瓶中的汽水，便仿佛又抖擞了精神，隐隐中又怅然若失，似乎身边少了些什么。所幸这段难熬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高考结束后，所有学生仿佛完成了一项伟业，都放下了心间的石头，但我和她的关系，却回不到从前了。一个学期的冷遇早已隔阂了我们二人，在考后我和她的交流也仅是寥寥几语，仿佛都在躲着对方，连班长组织的聚餐都没去。没过多久，我的成绩便出来了，我如愿考上了心仪的学校，这是对我高中三年来最好的结局。我也从别人那打听到她也考上了一所好的学校，这是对我们二人来说最好的交代，可这真的是最好的交代吗？
回忆到此便戛然而止，我又将瓶中的橘色液体倒入喉间，饮料早已没有了气泡，只是一瓶橘子味的糖水，原来，少了一种东西，是这样的感觉。低头看了看表，时候不早了，该去赴约了。
打车到了指定的地点，是一家饭馆，装饰的风格是主打怀旧。走进了包厢，第一眼看见的人便是她，如今的她早已剪去了长发，也换上了一副岁月雕刻过的模样。班长招呼我坐下，接着，我们这些个当年的同学便一起聊着天，酒一杯一杯的下肚，这些年生活上的不如意也一点一点的倒出。当大家都有几分醉意了，有一人突然提起我和她当年的关系。我打着哈哈一笑而过，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瞥向了她，看见绯红逐渐爬上了她的脸庞。
一直喝到了很晚，他们才陆陆续续的打车回家，送走了几个烂醉如泥的同学，我才有空坐下来歇息一番，小城的夏天很迷人，晚上能看见许许多多的星星，这是那些大城市没法比的。吹着夏夜里带些温度的风，我的心里感慨万千。却见她也坐在我的身旁，手里拿着两瓶冰过的橘子汽水，递给我一瓶。我们两个就这样不说话，抬头看夜晚的星星。
许久，我才想着开口，话梗在喉间说不出来，只能张着嘴半天才闭上。她却把眼睛移向了我，打听着我这些年在大城市里的种种，我们还是做回了朋友。我在诉说之余，也不忘向她打听着她这些年的生活。当得知她已嫁作人妇时，我心中的一些东西才真正放下，化作了一声真挚的祝福。又是好一会儿的不说话后，她问我这些年是否找过对象，在得知我如今还是孑然一身时，她眼中满是不掩饰的惊讶，她说我这么优秀的人，怎么会找不到对象呢？我无奈的笑着告诉她自己尝试过许多类型的女生，却都是无功而返。这个回答换来了她短暂的沉默。沉默之后，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缓缓问出了一个问题：“当年，你真的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像棒槌一样，砸在我的心口，使我的酒完全清醒了。这回换我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郑重且缓慢地说出肯定的答复。她捂着嘴听完了我的回答，我才发现泪水打湿了她的脸。我下意识的去口袋中翻找手帕，我知道她是个爱哭的女孩，在以往，我都会带着一块手帕。这次却没有找到，我只能用我的白衬衣袖替她擦去泪水。之后我们便再没有说过什么，一直到喝完手中的那瓶汽水。
我想要送她回去，她却不肯，留下一句谢谢便走了。说句谢谢，可能不只是因为这个吧。我走在她的反方向，一言不发，默默的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这么多年的沧桑，已经让我学会了用烟来寄托愁苦。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我流下了两行清泪，脸上却是一副轻松的神情。我知道有些东西终究是找不回了，可人终究是要向前看的。望着天空，夜色中繁星亮得璀璨，我发现不远处有几颗星星连起来很像是汽水瓶，小城的星空很美，回忆一样很美，不是吗？
（很久没有动笔了，所以这篇可能写的不是很好，请大家见谅。文笔不好，还请各位读者多多包涵，多提意见，你们的意见是up更新的动力，up在此谢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