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同人文(铃兰)伊盔莱佩亚三角-猎物、猎兽及其昆裔(三)(下)
第一章:CV7437091
第二章:CV7710579
第三章(上):CV8083279
第三章(中)CV8552580
据闻,夜半与禽鸣相交之际是一天内最诡谲恐怖的钟点,拥有诸多灵异传闻的场所往往在这个时候阴邪最重,此类说法于炎国来讲可畏尽人皆知,东国亦流传着相似的故事。对伊盔莱佩亚镇的居民们而言,百余年前的废弃工坊寄宿有老匠人的魂魄,乃是真正的鬼祟魔窟。两位小小探险家经过远超身体负荷的逃亡行动后精神高度紧绷,此刻猛然听到低沉暗哑的嗓音随隆隆山风响彻空荡荡的枯草荒地,怎么会不胆战心惊呢?
寒岚频频搂抚丽萨,使她的廓耳与九条尾巴自觉包裹住单薄的躯体,颤巍巍缩进鸦域背后,偷偷朝扭曲的铁门附近窥望。孩子们借助狐火跟照明设备看得分外清楚,那里站定一名四十岁左右,身量中等,体格敦敦实实的鲁珀男子。虽说比前面遇见的大个子乌萨斯佣兵要稍矮,但更精干。他魁梧的臂膀支撑起一件加长的土黄色西装外套,两块膨胀坚硬的胸肌间紧扎一条花红柳绿的细丝绸领带,略沾泥泞的土黄西裤罩着钢铁似的双腿,打满油膏的漆黑皮鞋保护了一击便足够踢断肋骨的大脚。另外,男人拥有一张忠厚和奸狡共存的宽脸,脸型忠厚,五官奸狡——黄澄澄的眼珠从黑暗中放出勾心夺魄的利光,长长的鼻子下那张被茂密胡须围拢的嘴巴淡淡微笑,不甚浓密的毛发呈发散式增长,恰如一捆未经编扎的稻草。再仔细些观察,女孩们发现除去必须的装备,男人没带任何饰物,包括明示身份的胸针。而外套、领带以及白衬衫交错的位置偶然能瞥到棕褐色内衣的边角,西装加长部分也向后高高耸起。这两处细节丽萨毫无察觉,唯独了解他的鸦域明白,它们代表着两种物质层面的力量,防御和进攻。换句话说,棕褐色内衣是特制的防护内装甲——抵抗远距离强弩狙杀或拉特兰铳连续数发射击绰绰有余;腰间隆起的外套完美遮蔽了利爪弯刀——维多利亚、乌萨斯的军工企业联合设计,参照哥伦比亚的生物工学改进,其威力不容小觑。
在谈判中,强横武装是最终通牒的砝码,主宰局势的底牌。不过人们既然愿意交涉,说明事态尚未发展至无法挽回的地步。理智令人清醒,对有利结果的期盼使辩手冷静。巧妙的煽动、无声无息的诱导、精准同调的共情与开诚布公的讲理才是语言战争的武器。威胁可以震慑,但谈判桌终究属于巧舌如簧者,除非双方皆深谙此道。
“父亲连您都派来了吗?老师。”鸦域换上一副严肃表情,掩盖住一路来嬉皮笑脸的模样。不知是否多虑,丽萨认为她语气里散发出亲昵感,同时在尽力隐藏内心的警惕。
“小姐,请允许我纠正您的言辞。在下早就卸掉那份为人师表的责任,现在仅仅代替无法亲至的老板做些难处理的工作而已。”男人将恭谨与傲慢把握的恰如其分,并且封死感情牌入场的可能。
丽萨作为旁观者察觉到两人气氛有些险恶,又好奇他们彼此称呼中囊括的含义,于是扯扯鸦域的袖子,低声问:“他是谁啊?”
“我父亲的保安队长,阿莱西奥先生。”鸦域拿手微拢小嘴向同伴介绍,对方却没听清这句细语,茫然地重复语句中的某节单词:“队长?”
“假使父亲是‘国王’,他就是‘国防大臣’兼‘卫队长’,同时代理我的防身术启蒙老师。搬来伊盔莱佩亚后,他负责训练我的体能。”鸦域耐心用童话里常提及的名词打比方,故意抬高音量,好让远处的男人听见,“唉——看来今晚没法跑掉,父亲派他出马我有什么胜算呢?不过我还有些疑问,希望您可以不吝赐教,老师。”
看见曾经的学生像原先训练时那样高举右手提问,阿莱西奥回忆起几年前稚幼女孩为偷懒而晃动小耳朵频繁请假上厕所,实际则躲进厨房窃取甜点的事不禁面露微笑,可这丝微笑和快便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他想到结局,八岁的女孩被罚做五十乘以请假次数的俯卧撑,之后休息了两天才下床。
“小姐,我会回答任何你有权知道的事。但你比我了解老板,我想他的教导你大概没忘光吧?”阿莱西奥耸耸肩,今晚最后一次用“老师”的目光看待学生。
“铭记于心。”
“好吧。在回答问题前,我想先向您致敬,丽萨小姐。感谢您帮助小姐,如果没有您的话恐怕她就要受些罪了。虽说教训能帮助年轻人快些成长,可我不打算责备您。她没得到这次长教训的机会,总归会在其它地方补回来。”阿莱西奥语气和缓,一双狼眼倒极锋锐,轻易便越过鸦域直射丽萨苍白的脸蛋儿。
“噫!”听见威慑力十足的男人忽然叫自己的名字,丽萨尖声惊叫,冰凉的手指立即缠绕住鸦域的手掌,战战兢兢说道,“先生?我没做什么,鸦域每次都保护我。”
“不,我感谢的并非这件事。您能赏光莅临才是对我们莫大的帮助,或者说你们两个。”阿莱西奥饶有兴趣地扫视孩子们,着重强调了话中的复数词性。
“国防大臣”已经将某种开关打开,线路的另一端与“陛下的昆裔”相连。鸦域默默咀嚼着语意,明白猎兽正四处撒播陷阱,猎物反倒和诱饵像闺蜜般共处一夜,最初的疑惑涌上心头,她终于下定决心撕破最后伪装。
卡特斯少女使劲甩脱那双在自己掌心汲取安稳的小手,顺势取过手弩,用管头部分轻抵沃尔珀女孩的太阳穴,模仿歌剧女高音的腔调背诵:“‘我们的情义如同往昔,我们的敌人本应一致,我们的目标迥然有异,我们的未来毫无结果。背叛还是卧底?什么条件令你动心?我们去过的城市在欢呼,我们去过的山野在微笑,我们去过的黑暗都在消逝,我们去过的光明永远美好。还记得那些歌儿吗?你抱持怎样的心情在黎明前为我歌唱?我很遗憾,葛塔诺。’看来,就连以看重情义和心软著称的主角也无法对‘背叛者’赦罪,今晚没人能睡个好觉了呢。”
五幕歌剧《玛利亚》讲述六百年前叙拉古内乱时期,旧朝的公爵之女玛利亚为摧毁新朝暴政,到处招揽志士,游说各方势力共同讨敌。她于某座小镇结识了流浪骑士葛塔诺,两人经历从比武到认同,然后葛塔诺加入她的队伍。他们造访每片地区,见证一幕幕悲剧与奇迹,队伍随之壮大,直到与新朝正面交锋的日子来临。明明拥有充足的人手,出众的兵将,深谋远虑的智者,以及广播仁德的领袖,反抗军依旧节节败退。某天夜晚,玛利亚散步至郊外的野草原,看见葛塔诺将一封信交给某个牵驮兽的骑手。聪明的女孩立即明白一切,冲上去出其不意的杀死骑手,举剑直指葛塔诺。她痛心疾首,严词质问最信赖的同伴。理亏的骑士面对审判缄默无言,于是两个人交锋,葛塔诺被杀死。就在玛利亚从死去的骑手身上取回准备送交暴君的密信时,一支敌人的冷箭射中了她。起义失败,混乱又持续十年方得结束。这部剧作对叙拉古人而言几乎人尽皆知,尤其是女主角玛利亚斥责男主角的唱段,“我很遗憾,葛塔诺”成为脍炙人口的名句,她的哀痛唯有遭受背叛的孤独者能够感同身受。鸦域陪父亲看过不只一次,因此记忆犹新。
突逢变故,丽萨顿感迷茫。她完全没理解眼前的状况,搞不懂既会安慰、保护自己又惹人怜爱的小姐姐缘何发难。她可爱、聪明、大方、勇敢,虽说比较顽皮,但非常善良,真诚想帮助饱尝苦难的众生。丽萨领悟得到,她是很好的孩子,一位胸怀黎民的公主殿下。谁成想,尊敬的人竟尔倒戈,持武器相挟。这或许是她脱身的新计策,可不太像。
“三流戏剧该结束了,间谍小姐。你抵抗住我的全部试探,路上没暴露任何破绽。但现在看来,你也被他们利用,变成弃子啦。”鸦域淡淡轻笑,她哀叹着丽萨的境遇,也对父亲的周密安排错愕。
“试……探?破……绽?利……用?”丽萨困惑地叨念三个生僻词,眼瞳因失神微微颤动。
鸦域假装没看见她的行止,转头跟阿莱西奥喊话:“父亲他指使一个毫无所知的孩子做卧底,引诱我落进陷阱不觉得卑鄙吗?尊重与平等是他教导我的,难道他认为这回要演儿童剧,所以选用‘孩子的主角就必须搭孩子的敌人,纯洁友谊破裂的时刻凸显出未喑世事的儿童间也存在人性黑暗’之类的主题,然后亲自撰写剧本?你扮演谁呢,反派的接头人吗?老师。”
“不,你猜错了。我承认你一向聪明,但聪明反被聪明误,多疑是你的坏毛病。你父亲从来没打算抓你,甚至不想让你放弃你现在做的事。他说过每个人都有的天生的职责,如果能够寻找到且坚持做下去,那么这个人就确定了自己在这片大地当中所处的正确位置,以及生来便注定的命运。你也一样,小姐。你心里清楚,他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无论部属还是敌人。但作为父亲,这位像大地一样公正的男人确实爱着你,拥有那份父亲才拥有的感情和责任。或许他并非称职的监护人,可他尊重你的选择。孩子,今晚我僭越主从规则,给你上了久违的一堂课,希望你清醒点。”阿莱西奥仍用猎兽仆从的语气讲话,内容却如故弄玄虚的老师在教导学生。
“您的口才超乎我想象,老师。”鸦域的左手指尖碰碰右掌边缘代替鼓掌,无闲暇的右手指依旧紧抓手弩,“不过呢,让我放松警惕还差些。你一个人对付我绰绰有余,周围好像没埋伏,那还拖延什么呢?猎兽会先玩弄猎物,直至失去兴趣才下手?又或者我手上的人质如此重要?”
阿莱西奥摆出无辜的姿态耐心跟小姐解释:“唉,我开始怀疑那帮蠢蛋教官如何敷衍了事,没把你培养成一名指挥官,反倒让你变为一个退休后总害怕家里进贼的多疑老太太。我们再说的现实点吧。你父亲根本没想过认真和你较量,他知道房子里没哪个房间是能够关得住你的。即使没收你此刻正用以指着同伴的小玩具也一样,不让你接触药品又如何?你总能逃出去,尽管你是个孩子。当然,有那个从雷姆必拓来的女人指导你,我丝毫不怀疑你的逃脱能力,行动力和接纳失败的承受力,以及制定新对策的反应速度。你父亲为此欣慰。如果他真想看押你的话,就会派保镖直接抓住你,把你关进没有陈设的密闭房间,封锁包括通风口在内的全部出入口,派没法骇入与破坏的无人机监视。甚至他还可以派几名彪悍的新女仆把你绑在屋子里,再堵住你的嘴24小时进行监视。但事实是他没这么做,那些保镖跟着你只不过在保护你,你却把他们都赶走了。”
“他敢这么做我就离家出走,然后断绝关系。”鸦域咬牙切齿地叫嚷道,“他明白逼迫我会彻底毁掉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装作慈父打消我的顾虑。柔弱的虚伪只能麻痹感性的家伙,道貌岸然……”
“难道你对父亲的误解没到这种程度吗?”阿莱西奥第一次沉不住气打断小姐的话,他清楚小姐的言辞仅仅是伺机逃脱的战术,可无论谁用何种理由在他面前辱及老板都易引发他冰冷的怒意,哪怕其声调连一个音阶也没变过,照样使得对方颤抖战栗,“别耍小孩子脾气,说无知的屁话会降低身价。还有,任何情况下都别在我面前诋毁你父亲,玩弄战术的时候也不行。我不敢亵渎小姐,但让调皮的学生屁股开花的权利仍然保有。老板没法怪罪我做职责内的事,即使卸任后亦如此,只要你还肯叫我老师。”
鸦域明白继续刺激忠诚的保安队长无甚好处,着急撤退则太吃亏,起码得探听到父亲的企图。她一时彷徨乏计,故而改变策略问:“我很难估量出你行动的其它目的,告诉我,他……父亲结交‘家族’,委托他们派个小女孩监视我到底在图谋什么?他抓走如此多的劳动力,秘密制造‘源石核心’的理由又是什么?”
阿莱西奥高挑眉毛,忽然戏谑地说:“为什么不用小手段强迫我回答?”
“明知故问,你在愚弄我?咱们彼此知根知底,你晓得我的法术对你没用。小时候我最大的梦想之一就是袭击你,成功操纵你的思想。这件事我尝试过无数次,最终只能承认你意志如铁。每回失败你都放出无人机监视我绕着整座别墅跑步,不许穿鞋。为此我必须谢谢你,多亏这套折磨我的惩罚让我变得加倍努力,体能和法术的修炼才有超乎寻常的进步。”鸦域锁紧额头,尽量抵抗对手的挑衅,“话题偏移了,你答应跟我说计划的事情,记得吗?”
“你的执念令我佩服,但我讨厌窃据别人的功劳。的确,我严格要求你,可你的意志和能力与我无关。我说了,那个女人欣赏你的执念,她训练你比我严苛得多。尽管你们修行的内容对所有人保密,包括你父亲。就结果来说,我能确定你吃过一番苦。”阿莱西奥注意到鸦域目光里严厉的责备,立刻该换话题,“好,好,我马上讲。讲之前我想最后问你一个问题。毕竟你打算探听的事情并非‘独角兔酒庄’的商业机密,而是老板的个人隐私,只是机密程度远胜酿酒秘方的价值。
小姐,您知道独角兔后者居上,超越其它老窖的秘密吗?对,新酒老酿。字面意思——新酿酒的规格比老窖更富韵味。酒和古董相同,时间与价值成正比。陈酿越久,保存越好,价值越高。老板独创的秘方反其道而行,用新酿酒胜老窖酒。虽说老板为大众谋福,刻意压低贩卖价格,酿酒配方的价值反倒成倍增长。无数酒商梦想买下它,诸多藏酒家妄图占有它,明抢暗偷,无所不用其极。我明白您年龄尚幼,宁愿钻研古董藏书也不肯探究酒文化,不过聪明的孩子至少能理解那张令泰拉大地的酒庄产业万马齐喑的‘酿酒秘方’究竟价值几何吧?您想知晓的情报价格在其之上。我说这些话是让您心里有个底,好啦,我的问题来了……”阿莱西奥慷慨激昂一番后,总算显露诡诈的笑容,一字一顿似铁锤凿击般讲出下面的话,“如果您怀疑丽萨小姐是我们派去监视你,引诱你落入陷阱的卧底的话,为什么不拿小手段强迫她向你和盘托出老板的计划呢?”
老师的质问传进耳内,合理又恐怖。鸦域未敢深思的问题被强制摆上台面,她感觉平举手弩的胳膊突然有些颤抖,不知劳累所致亦或邪魔作祟的缘故。心念电转,卡特斯少女想到一些可能性,试探着转移话题:“她在无知无觉的状态下遭你们利用,除非演技堪比职业演员或老牌杀手,否则他绝对不可能毫无破绽。你们欺骗她,告诉她我想交朋友,让她接近我,然后从她那里骗取情报。因为她滥好人的特性,低幼的年龄都很容易迷惑我。不管是否本意,白天在街道上她企图打动我,逼我放弃寻找藏匿人质的地方。可惜,我邀约她陪我一起来打乱了你们的部署。她向父亲和你报告我的计划后,你们又将计就计命令她引诱我来工坊。我猜,你们肯定骗她说只想关我几天,藏匿人质是想帮镇子躲避贵族纠纷之类的吧。她听取命令依计行事,我也干脆将计就计,反而观察她,等她呈现破绽或揭露阴谋。按照原先设想的话,本应如此……结果路上发生的一切令我怀疑。突然转移的镇民,匆忙慌乱的氛围,乌萨斯的佣兵——我想他们是你雇佣的吧?父亲隐藏幕后,由你全权监督计划执行,那四个乌萨斯人压根不知道在和谁做生意,目标的身份也糊里糊涂。舍此之外,最可疑的地方莫过于调遣大量人手追捕两个十多岁的女孩子。完全没必要。所以真正的目的不是抓捕我,只为这种无谓的理由暴露工坊位置的话得不偿失,也并非父亲游刃有余的作风。但……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鸦域抛弃忽视主题,伺机突围的战术,不再对阿莱西奥说的东西全盘拒绝。她开始认真思考保安队长话中的信息,猜测他或许讲了点实话。要按怀疑论的思路,推理便无法连通。丽萨仍值得怀疑,可心底不愿她真的背叛自己。再精明的心灵,孤独久了,总奢求一份抚慰。少女那位来自雷姆必拓的师傅——她唯一肯叫师傅的人曾告诉她,许多靠掠夺他人生命为生的人如能活到暮年,总要感叹命运未将某位有机会把他拉入光明,值得依托的人送至身边。他们被迫猜疑、摄取鲜活的生命,连同伴也不可信任,比萨卡兹佣兵更加悲哀。
“恭喜,您总算脱离没喝酒却醉醺醺的状态了,小姐。”阿莱西奥轻轻鼓掌,似感欣慰地说,“看来我们的话题该回归正轨啦。您说呢?”
“什么意思?”
“没什么,您反映足够快,只不过‘太嫩’。”
“我的时间宝贵。陪同父亲谈生意时你经常说令人迷惑的话吗?”
“那种场合我担当保镖,随意说话属于僭越。”
简短逗弄几句闲话,阿莱西奥叹息道:“你们的一举一动完全在老板的掌握中,无论什么事情,不限今晚。他时时刻刻盯着镇子里发生的一切,您的计划与行动,那些所谓‘反抗者’造成的麻烦,贵族、官员、家族的伙计们、商人、平民等各界人士的意向和诉求,还有工厂的进展,他具备滴水不漏的监督网络。别的不谈,小姐您的目的跟想法老板非常关注。比如今天晚上你们小小的冒险,追根溯源要感谢他的策划。……早晨,先派信使运送那张记载秘密据点方位的图纸,收货栏填写空地址……难道您没考证过吗?他把事情弄得看起来像意外,防止您怀疑。中午,他有意叫我去办公室里下命令,让我加强警备,实际他早知道你躲在门外偷听。晚上,你无法潜逃出门,我趁机派人通知大家提前换班,好让你有隙可乘。你从女仆房换装后受到几个新来的愣小子盘问,我奖赏其他人几个子儿,暗示他们找向你絮叨的家伙喝酒。你一出房子,老板立即启动在哥伦比亚订制的全隐形侦查无人机跟踪拍摄、毕竟是那家公司引以为傲的新技术,所以侦查、反侦查效果皆相当出色。最重要的,老板没使用雷姆必拓的产品。你受那女人教导,我想大部分产自雷姆必拓的无人机很难不被发现。这架无人机全程拍下两位小姐的言行举止,您明白其中的意思吧?”
“竟然做到如此地步……比我猜测的更过分。窥探女孩子的隐私谈话好玩吗?”鸦域五官沉落,紧咬银牙,像斥责愤慨,又像撒娇抱怨。
见挟持自己的少女陷入困惑,丽萨镇定心神,整理思绪。她努力皱着小眉头,鼓起腮帮壮胆。声音压碎气流,挤尽最后一丝懦弱,沃尔珀女孩朝远处的男人询问道:“先生,请您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阿莱西奥等待小姐回话实在无聊,仿佛对她失去兴趣般东张西望。或者说,今晚由现身开始,他一直没把鸦域当作同级的交谈对象。本该尊敬礼遇的少主,此刻于他眼里尚不及周遭的枯凉风物好看。这是价值上的忽视,并非小姐的才能与地位令家臣不屑,而是现下她对计划没多少正面价值。耳闻沉默良久的女孩开口,保安队长饶有兴趣的打量她。
“防人之心不可无。但算计过头,对谁也怀疑反倒促使信任陷阱产生,令衷心的帮手深受其害。小姐马上就会学到这课了。您说对吗?丽萨小姐。”阿莱西奥冲廓耳少女淡淡微笑,慈爱的面孔竟尔爬上他奸狡的脸庞。
“诶?您想说什么?”丽萨茫然无解地反问。
“今晚我特别大放送,为您免费讲堂课吧。”阿莱西奥瞥视一眼鸦域,发现她也回瞪这边,便重新望着丽萨说,“首先,伊盔莱佩亚的事件的确和那些掌握叙拉古地下命脉的朋友们有点关系,可与您无涉。这点大家心知肚明,唯独小姐不肯承认现实。无论她肯不肯相信,您在事件里担当的角色仅仅是个无辜的孩子这点怎么都没法改变。根据老板手头儿的情报网络和在下的私人渠道调查显示,您从小出生于东国,也在那片土地长大,令尊是位让人尊敬却普通的神职人员,令堂虽然和‘朋友们’属于一类人,但她从未让您参与家族事务。您的身份无所辩驳,好人家的孩子,真正的普通人。月前,令堂带您进入叙拉古境内,一天后又被送到伊盔莱佩亚,至今尚不满一个月。叙拉古,以及伊盔莱佩亚对您而言是陌生土地,您本可以置之度外。就因为小姐孩子气的执拗,您操了没必要的心,给比您大的小鬼当了回保姆。”他稍加停顿,用手势阻止正想说话的丽萨,歪过15度脑袋,拿轻蔑的目光瞅瞅自家小姐说:“一路上你装作愿意跟她交朋友的模样,屡次以孩子的身份试探她,最后你的审问、打探技巧都劝说你该相信她,你却来这么一出?”
面对申斥,鸦域不卑不亢,亦不带任何感情,“我父亲的行动理由?”
“死脑筋的小孩,知道维多利亚新潮流青年怎么形容刻板老思想吗?你的问题倒与此无关,而在于认死理。换句话说,你太喜欢相信可笑的直觉。故步自封会令视野变窄,尤其还坚信自己是泰拉的公主就更加致命。你没让大地满足任何愿望的本领,孩子。你父亲想对付的人当然不是你,或者说你衷心希望和他来场童话般的父女博弈吗?如果他是名副其实的暴君,这种展开暂且还算有趣……事实,同你异想天开的微观头脑大相径庭。”健硕的家臣无情嗤笑主君的独生女,完全抛却之前闲聊时的懒态,以杀手前辈的气度教训从事隐秘活动的后辈。
批判完鸦域,他拒绝听取反驳,再次逼视丽萨,用硬汉父亲与小女儿相处的表情呵呵笑道:“丽萨小姐,您有过代替小姐母亲的想法吧?别否认,孩子心思难以捉摸却最容易暴露。你们渴望表现自己,包括小姐也是。下面我和您说些关于小姐的话吧,请静听。小姐打小就是个喜欢独来独往的人,她未曾和同龄人交过朋友。不,应该说她根本没把谁当成朋友。她的眼里,所有人都并非有血有肉的人类,而是故事人物。她生活于自我创造的梦幻中——她做主角,用制定的种种大小计划贯穿主要事件,将涉及的计划的人安排成正面人物、反面人物、主导邪恶计划的反面头目,以及为她的计划提供便利的人。当然,所谓计划有大有小,大到惩戒她内心认定的坏人,小到一场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只要能彰显她为自己塑造的‘既富有正义感又顽皮可爱的美丽少女’这个形象的事便可纳入待定事业。对她而言,协助计划的人也在遵循个人独立目的行动,与‘主角的朋友’这个词毫无关联。毕竟现实和故事一样,人们无时无刻都进行着选择,为达成某种欲望选择,进而展开行动。所以,小姐认定协助者的欲望终点与自己的欲望终点相近,仅此而已。既不存在朋友的说法,也不会有协力者或同志之类的念头。比起为物质和生存挣扎的佣兵,小姐更加没有团队观念。她从见到您就开始就怀疑您与老板牵连,对您十分警惕。您搀扶遭受殴打的她时,那句可悲的‘谢谢’也是一种试探。后来她又上街卖花,探听到您在四处寻找她,所以善用小玩具戏弄他人的小姐审问了可怜的保镖,她的保护者。她因而获知令堂是‘朋友们’一员的情报,为此善玩机谋的小姐几乎已认定您对她有威胁。
她边戒备您边将计就计,准备反过来利用您的卧底查探老板,以达到拯救镇民的目的。对,这点她讲了实话。她的确怜悯失去亲人的镇民,也为父亲的所作所为愤怒。尽管对耍弄下作手段,利用身边的人毫无愧疚心,但她的正义感值得承认。可惜,这正义感对叙拉古来说仍旧太渺小。与您接触后,她看出您只会劝说她放弃挨打,像个愣头愣脑的NPC。啊,这是某种术语,意指重复说几句话,没什么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她恼恨您卧底的手段差,满嘴空话,没什么作为。故此发生了两次不甚愉快的交流,一次在学校,一次在街道。您拙劣的劝说令她嗤之以鼻。她开始猜测您只是老板花几颗糖果钱骗来劝她放弃寻找镇民的无聊小孩。直到您当众提及从令堂或其他什么人那里听说的关于小姐的往事,并表示想了解她,帮助她,她才重新检定您的定位与价值。说实话,小姐对这样的情感攻势缺乏抵抗力,因为没人跟她说过。很可笑吧,明明故事里无聊煽情的桥段不胜枚举,她看过很多却更容易上当。家教只教她礼仪和知识;仆人们只听从她的吩咐,从无异言;宴会沙龙里的公子小姐们又只讨好她或跟她谈论流行、饰品、恋爱之类的东西。她在渴望伙伴,像许多故事里默默关怀,无条件付出的二号人物。所以,小姐认为机会降临,决定再试探一下您,就约您去找失踪的镇民。结果您如约而至,她表面上承认您,心中则另起算盘。如果您受到指派监视她,她同样跟您演演戏,看看老板耍什么花招。原本留心在意就够啦,可她调皮的本性促使她路上不断试探您,企图让您暴露破绽。
劝说您回家同样算一种试探,她的确也担心您真会破坏大事,毕竟找到秘密据点的机会难得。结果您的坚持让她怀疑得更深。您主动找到入口,她肯定想过是否有陷阱。如果您当真听命于老板应该不会希望她找到镇民,因此对您看似矛盾的行径她选择改变战术。您大概注意到了,进入秘密工坊后她较在外面时活泼得多,甚至愿意透露自己法术的秘密。小姐只想看透您的想法,但您的眼神从始至终都保持纯洁,并无一刻发生过变化。好啦,我的长论马上结束,耐心些,两位。小姐她就是这样一位认真又理性的独行者。她眼里不存人情世故,即便对本人也一样——她相信自己是一个惩恶扬善的幽魂。丽萨,小姐她不喜欢你,也利用了你。”
说完半偷窥半推测来的心理推导,阿莱西奥打量孩子们。鸦域紧抿嘴唇,没反驳,没谩骂,如她遭受反抗者毒打时一样,默默忍受。丽萨握紧拳头,忽然爆发般的大喊:“您——你胡说!鸦域才不是这样的人!她是个很好很好,懂得关心别人的孩子!我比她笨很多,也没有对抗坏人的勇气,但我对直觉还有自信!鸦域她……心里非常痛苦,需要别人安慰,需要照顾,需要引导……她为许多许多陌生人着想,为拯救大家努力,这样的信念谁都不能践踏它!我相信……”
“别说了。他没说假话,我就是这样的人。虽说有点差错,总体而言和我想法一致。我怀疑……不,我利用了你。”鸦域垂下拿手弩的胳膊,声调沧桑颓废,略微干涩,但没带哭腔,“抱歉。”
听见分手时的男女才讲的台词,丽萨简直忍无可忍。她瞬间丢弃全部恐惧,寒冷,用最大力气抓住鸦域手腕,强行逼迫她看着自己,使劲叫道:“没人能做到与世隔绝!我在神社里也过着安稳、幸福、宁静的生活,很少和外人接触。参拜客的大家虽然每天都来礼拜神明大人,让神社热闹起来,但他们只是陌生人。我为前来寻求帮助和祈祷的大家领路,代替巫女姐姐们讲解神社的历史,教导比我还小的孩子参拜流程,搀扶老爷爷老奶奶去休息处歇脚。我和大家完全不认识,也有不少人没再来第二次,可这不妨碍我帮助大家时对大家微笑,以朋友的方式善待每一位参拜客。呃……嗯,那个,爸爸从前给我讲过几个人住进很大的蛋里躲避天灾的故事。等天灾过后他们还不想出去,每天用终端和无人机探测外面世界的情况。结果,随着时间流逝,他们喜欢上蛋中的生活,无论借宿的旅行者还是兜售食物的旅行商人都被他们拒之门外。最后几个人都饿死了。要防备所有人的话,那太痛苦了,谁也一样。大家都没法脱离其他人的帮助生活。所以,鸦域,你绝对不是什么幽魂!是活生生的,真正存在的,从叙拉古出生、长大的卡特斯族的女孩子!我没法叫出你的真名,因为你没告诉我。可我相信总有一天你能亲口告诉我,别忘记,我说过我想理解你,那不是随便说着玩!名字才跟代号没关系,真正的名字是一种心意。爸爸告诉我,曾经有神明大人因为受到欺骗将真名告诉坏人,所以失去了力量,名字从他的心里消失……啊,我没让你防备别人问你名字,只想说名字很重要!”
鸦域被一反常态的丽萨压制开始感觉错愕,待镇静后眼神由明亮,黯淡,明亮如此转换三次,最终定格于明亮。她没回应丽萨,扭头对阿莱西奥说:“您说得对,老师。太相信自己容易密迷失在死胡同,让视野缩小。假设丽萨和父亲没关系,那你出现的目的呢?一直东拉西扯的闲聊又为什么?父亲把我当对手却诱导我找工坊,难道他觉醒了用无人机玩航拍,再向女儿炫耀的新兴趣吗?”
阿莱西奥努努嘴,摸着下巴感怀:“还以为小姐您要更聪明一点……”
鸦域受他嘲弄,随即反应过来,失声叫道:“是那些‘反抗者’的人。他们……嗯,这样啊。看来我和丽萨变成他观赏取乐的玩具了呢。”
“父亲都不叫吗?哼,算啦。”阿莱西奥摇摇头说,“你们两只小老鼠摸进工坊前,维途因已经带着他的乌合之众袭击了这里。咱们现在站的地方是工坊后院,而非正门,我想就算前面再乱你们也发觉不了问题。小姐,像你这种细心人都没发现吗,那张设计图不全。你们闯进来时碰见的几个蠢蛋负责检查遗留线索,确保没留下任何证据。啊,对,我同意您的看法,老板也下令啦,他嘱咐我转告人事部,明早让那肥狐狸滚蛋,退职金或许能多给点,毕竟您亲自开口嘛,他请不请大家吃饭得看他懂不懂感恩戴德。不过想阻止‘反抗者’可很难,我预留一批手下对付他们。”
“既然父亲料事如神,我们仅仅算余兴节目的话,你没必要继续留在这边和我们废话吧?解决‘反抗者’对你姑且算本质,或者说……还有别的事?”鸦域自冷静下来便担忧某件事情成真,此刻那种模糊的印象愈加清晰,强烈的不适如一只无形巨手扼住她的咽喉,她不害怕犯错,却害怕因自己的过失牵连无辜。但有些事情做出就无法回头,男人的话直接对她宣判:“您总算注意到了,我花费宝贵时间候待二位的理由。准确而言,我等的人不是您,小姐。老板想请丽萨小姐去家里做客,几天就行。”
听见判决,鸦域瞳孔霎时缩小。悔恨,恐惧,忧愁,一个因固执错失改正机会,进而众叛亲离,万劫不复的决策者在被夺走一切的瞬间应有的感情完全未出现于卡特斯女孩的身上。她明白宣泄于事无补,事态还要继续发展,赢家不到最后的最后不能笑,输家未至最后的最后也不可以哭。父亲亲自教给她这点——失败就再想新法,另觅注意。耐心尝试,成功的日子总能来临。
她静下心,拿手摩擦下巴思考,捋顺脉络。首先自己才是诱饵,完全被父亲利用了。这次‘家族’,至少势力笼罩这片地区的‘家族’,也就是丽萨母亲所属的‘家族’和父亲要干的事持敌对态度,却因为其它原因无法正面出手。丽萨的母亲似乎想到法子规避麻烦,暗中跟父亲作对。父亲真正对付的人是她。既然要抓丽萨做人质,那么事态已经相当严峻。如此推算,反抗者大概也跟诱饵没两样。
沿清晰的思路推进,鸦域获得些许答案,但还差点。本欲深究,稚嫩的嗓音裹挟颤巍巍的语调由旁边掠过:“是妈妈吗?”
阿莱西奥赞许地点点头说:“令堂最近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老板不怕,可撕破脸没有好处。遗憾的是,前天……的一点小小的不愉快让我们不得不这么做。别怨怪老板和我,也别恨令堂,或许该说命中注定。”
“镇上的大家……”丽萨好不容易拿出勇气,想继续跟阿莱西奥打听更多内容,了解母亲的事情。她话刚脱口,男人的行为立时令她把话噻回口内。只见阿莱西奥从腰间拽过一把锋锐寒凉的诡异弯刀,刀背的护手前另有五根弯刃仿佛熊爪。他举刀朝女孩们款步走来,森然地说:“我希望您放弃抵抗乖乖跟我走,老板只想请您做客,绝对保证您的安全。”
鸦域知道胜败的关键点于此诞生,所以拼命挣脱浸满丽萨手汗的胳膊,反挡在前面将她护住,如同走过那片令她腿部受伤的高草地时一样。
“看来我们都是局中人,主角偶尔也要当陪衬。和父亲博弈的对手姑且有眉目了,咱们俩真的是小孩子呢。”鸦域眨眨眼瞅着丽萨浅浅苦笑,月亮为她白皙的身躯镀上一层淡淡柔光,使得柑橘奶油蛋糕般的女孩显得格外圣洁。丽萨今晚见过她娇俏调皮的笑脸,却觉得远远不及眼前的面容可爱。这个干涩的笑虽充斥苦涩,但纯乎自然,毫无做作。它比普通的友谊更真诚,人们提及它时常称之为信赖。
收起放心的表情重新部署好决策者的“面具”,鸦域问阿莱西奥:“‘反抗者’怎么知道工坊的事?而且偏偏在今晚,他们中有父亲安插的间谍?”
保安队长停住脚步陷入沉默,似乎纠结着什么事。片刻后他点点头说:“炎国流传有一个关于‘狡兔’的故事。从前有位卡特斯官员,在群众里威望极高。主要原因是他的门客里也有一位同族,那位卡特斯放荡不羁,平常很散漫的样子,大家都不喜欢他,关键时候却很有主意。他总是劝导官员要多帮助穷人,无论对方身价高低都不应该嫌弃。尤其欠您的钱又还不起的人就该免除他的债务,有人遇见为难需要帮助则要周济他们。官员听从劝谏,一心广济苦难者,竭尽所能,故此各地都很爱戴他。后来他得罪了有势力的贵族,产业被夺走,全家人遭受驱逐。他的仇敌认为他将于荒野中流浪,因饥饿,干渴,野兽而死。结果他的期望落空,官方仍能找到许多地方可去。他救济过的人,争抢着接待他,收留他。小姐,你懂这个故事的意思吧?”
“你说父亲救济大家是在放恩义债?他帮助的人会反过来报偿他?”鸦域舌根苦涩,又难以反驳对错。
“不,您有所误会。我讲的‘狡兔’并非从善如流的官员,而是门客。相传,那位门客在炎国传说里被称为‘狡兔’,时常在山野闹市间游戏。有时他是富人家中的门客,有时他是穷苦人家的邻居,有时他是皇帝陛下的侍从,有时他又是与乞丐作伴的同行。他不图名利,却在无知无觉中指点善人生存之道,劝谏世人,让人们帮助其他需要的人。偶尔有些人想抓他或想从他那儿贪图智慧,特意寻他时他便无影无踪。真正的狡兔不为自己谋福,而为该得福之人谋福。老板很喜欢这个故事,却从没讲给你听。他怕你的小脑袋异想天开……咳,我失言了。下面只算在下的一点个人想法,与老板无关,别介意。小姐您利用药物助人为乐的幕后英雄行为全无价值,仅仅算作沾沾自喜的小花招,孩子的恶作剧而已,根本拯救不了几个苦难人。这可远远谈不上是一个狡兔行为,在大势所趋的时候,认识到以卵击石的危害性才最重要。您知道每次宴会后老板需要花费多大的心思磨削掉您得罪的达官显贵吗?帕勒莫的人口拍卖搅黄后,市长获得了‘独角兔’一个产区的全年收入。虽然您把主办者送进监狱,可我们损失不小。幸亏您得罪的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否则您……不,‘独角兔’所涉的全体人员以及诸多关系者恐怕早都回归大地的怀抱了。我今晚没心思再和您磨洋工,丽萨小姐,快点过来吧。”阿莱西奥继续持刀逼近少女们,他步伐逐步加快,几乎达到扑食的程度。
当凶恶的狼快抓住兔子和狐狸的刹那,一阵剧烈胜山崩的轰鸣声响彻夜空。倚仗忽然照亮周围的高瓦数探照灯,五法弩箭快速逼退阿莱西奥,令他远离两个女孩。箭矢刺透大树的闷响刚停,一辆山地越野车便映入大家眼帘,横在队长与孩子中间。副驾驶的位置有人伸手轻易提起鸦域和丽萨,把她们丢入敞篷的后座。两人惊魂未定就听见一个轻佻又年轻的男人大声喊叫:“小姐们,舞会尽兴吗?”
丽萨扭头观瞧,几乎马上叫出一个惊喜的名字:“达尼埃莱先生!”嬉皮笑脸的鲁珀保镖吹着口哨,用大战弩朝以步代车追赶越野吉普的保安队长射击。那位身体能力卓越的男人速度极快,在另一位保镖安德里亚的精彩车技下仍紧跟不舍。他高举弯刀如风似电地闪避弩箭,同时寻找让车子抛锚的机会。达尼埃莱射击技术不错,但完全伤不到阿莱西奥。最后,车子撞烂铁门冲出工坊,准备下坡前的瞬间,阿莱西奥一只手抓住车尾,举刀往内部砍去。达尼埃莱见事不妙,赶紧用弩挡住攻击,却被锋锐的刀尖削掉一大块。好在他反应迅捷,丢掉战弩,趁势从腰间掏过某样物品向阿莱西奥拦腰扫去。保安队长凭战斗本能放脱手,整个人滚落在地,爆发出一声闷响。鸦域惊讶地注意到,阿莱西奥的衣服横向裂开一大条缝,连里面的防护内装甲亦不例外。由于内衬碎成几条,他钢灰色的胸毛随风呼呼颤动。
越野车已经冲下山道,眼看追兵无法再有作为,鸦域转回身看着达尼埃莱手里的物件,听他亲昵高喊:“老伙计,过瘾了吗?嘘嘘——”
月光中,瘦削保镖握住的武器明白展示在眼前——一把造型极为诡异,满布诸多弯曲刀刃和开孔的大匕首。若说阿莱西奥的利爪弯刀像变异的熊爪,这把武器则像传说中居住在遥远之地满身触须的海怪。
“阿戈尔锯齿刀。”鸦域突然说道。
“诶?你知道嘛。”阿莱西奥收回武器,神秘地惊讶道。
“伊比利亚地区有一位隐居的老匠人,他设计的武器中包含这把恐怖的破坏王,产量很低。我随父亲参加拍卖会时见到过一次。”鸦域小心斟酌用词,尽量不要用侮辱性词汇描述,毕竟在武器拥有者面前,她只能尽量选“破坏王”之类的笼统名词。实际上,她听闻这种武器连各国君主的贴身护卫都不敢与之有所牵扯,况且产量并非少,而是全大陆仅存三把。可那是别人私事,外人不便多问。
达尼埃莱因爱刀受到称赞变得得意洋洋,兴奋地回应道:“真不愧是‘普皮幽灵’呢,什么都清楚。”
“‘普皮幽灵’?”一直惊魂未定的丽萨没有开口,此时好奇心又升腾起来。
“诶呀,小小姐还不知道吗?我以为你们俩约会这么久早就成为心灵挚友了。”达尼埃莱故作正经地板着面孔说,“那就让达尼埃莱老师给你上堂课吧。‘普皮’是叙拉古的一种木偶剧的俗称。“普皮幽灵”是叙拉古贵族及富人间流传的恐怖传说。最近三年,叙拉古的上流社交圈内总出现些诡异现象。譬如有人会一反常态,秘书或助理突然揭露上司的罪行,某贵族或富商参加晚宴时忽然痛哭流涕,跪倒认错,说出一些‘地下社交’中才用得到暗语……嗯,都跟某些无耻买卖有关。像人口拍卖,邪恶交易之类。把这种话放到社交餐桌来说基本就等于身败名裂。但当事人事后都会忘记说过或做过什么。他们一旦发现事情演变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时,就大喊‘冤枉’、‘梦话’什么的耍赖,结果还不是坐牢。这些事当然很蹊跷,闹得胆小的家伙们几个月没敢开宴会。他们没有线索,连巡逻的无人机也没记录下什么,所以开始有的家伙胡猜说邪灵作祟。悬案总归是悬案,真要杜绝宴会恐怕能折磨死这些无聊的蠢蛋。他们以抓捕捣鬼者为目的又策划了一起宴会,最终的收获却只有坚信邪祟存在,又给‘邪灵’起了名字而已。我从头开始讲吧。
很久以前,有个有钱的讨厌家伙,他喜好木偶剧,常邀请各地剧团来他的豪宅演出,为此不惜花费巨大金额,还收藏着大量价值不菲的木偶。有一回他用重金邀请到‘巴派’里一个举足轻重的家庭剧团做客表演。‘巴派’是木偶剧的一个热门流派,所用的木偶制造工艺与表演形式都具备独到之处。在讨厌家伙的家里表演后,主人……就是那个讨厌的家伙,邀请剧团留下来再表演一段时间。剧团的团长是一家之主的父亲,年岁已经不小,他有两个儿子。长子自大无能,没什么天分,只帮忙做些准备道具,打杂的工作,却又喜好喝酒,为人低劣。小儿子天分不错,虽说算不上天才,但勤恳老实,凡事低调谦让,不敢得罪大哥。主人请团长喝酒,团长无意中向他透露了想把家当交托给小儿子的事。然后等老团长喝醉,主人提出要求想购买团长手里收藏的稀世木偶,那是‘巴派’的创始匠人亲手制作的,历来都传给本派当家人。团长听见这话很害怕,连忙逃走。第二天,团长假托有事向主人辞行,但主人不放人。团长又不敢得罪他,只好继续留下,之后尽量避免跟主人见面,也嘱托儿子们与其他团员少与主人家接触。借宿期间,主人屡次露出想买木偶的意思,又派和剧团这家人同族,能言善辩的亲信去游说。结果都未能如愿。所以主人暗中约见团长的长子,说动他的心,让他帮忙谋害团长,夺取剧团所有权,由他出任团长。不过他当上团长后要把那套木偶交给自己。两人约定好计策,先让长子回去告诉父亲,说他劝服了主人答应放他们走。可主人希望请剧团再吃一顿饯别宴会。团长不好拒绝,没让其他人去,只带着长子赴约。宴会上,主人下毒将团长杀害。长子依计回转客房,说父亲犯急病去世。团员们很悲痛,只能为老团长举哀。主人假装难过,表示愿出钱给团长举办后事。整个剧团里只有小儿子对大哥怀疑,又不敢挑明。举办后事这几天,他暗中监视大哥,发现大哥半夜和主人偷偷会面。他跟踪大哥,掌握了大哥与主人为谋夺财产杀害父亲的事实。尽管很愤怒,但他不敢暴露。几天后,丧事结束,团员们要选新团长。很多人都说按照团长遗愿让小儿子接任,可主人支持长子。小儿子主动退出竞争,表示愿意让大哥继承位置。之后他以旅行为由,暂时离开剧团。剧团里也有部分人离开,剩下的人都支持长子上位。所以嘛,长子就成为团长,把老木偶送给了主人。
几年后,在帕勒莫的某次宴会上,当年的讨厌主人和剧团的现任团长都是受邀人。而很久不见的小儿子也偷偷潜入,打算替父报仇。他向叙拉古的隐士学习了战斗技巧。可惜,宴会中他没找到机会下手,只好夜晚潜入客房。等两个家伙回房前,他预先往侍者送来的葡萄酒中下有剧毒,然后躲进房间暗处。没多久,两个家伙一起回房,互相密谋下一场阴谋,打算里应外合吞并帕勒莫的一家大剧院。商讨结束他们开始庆祝,讨厌家伙拿酒杯向新团长敬酒,他喝下后却又立马阻止团长喝酒。讨厌家伙忽然谈论起老团长,新团长想转变话题,讨厌家伙却说个不停。他问团长是否良心难安。团长开始想抵赖,后来又让讨厌家伙别提这件事。但那家伙不听,在他不断的逼迫下,团长说漏了嘴。然后他跪在地下乞求父亲原谅。讨厌家伙复述当年的作案过程。等他说完,自己到桌旁取出一个录音器,按下按钮播放刚才两人说过的话。团长想去抢录音器,警告讨厌家伙,说公布出去大家都完蛋。可讨厌家伙拿刀子把团长刺伤。团长跳窗逃跑,被刚刚赶来的条子堵个正着。讨厌的家伙主动投降,交出录音器。他们被条子带走。第二天,讨厌家伙好像忘记一切,完全不晓得自己交代过什么。事实已经摆在他眼前,可没法抵赖。那个团长嘛,精神严重失常喽。嘴里老念叨什么‘爸爸,原谅我。’‘是普皮,普皮的幽灵之类。’从此以后,叙拉古的上流社交圈里‘自首’事件时常发生,各个都证据确凿。每个罪犯第二天都会忘记自己的说过的话。‘普皮幽灵’从此名声大噪。”
丽萨知道达尼埃莱长篇大论时讨厌被打断,所以等他讲完才问道:“‘讨厌家伙’先生真是太坏了,长子也很坏,他们杀了老团长。诶,刚才您说的新团长的情况很像被鸦域控制的人,难道说……”
“你们知道多少?”未及达尼埃莱回答,鸦域警惕地插嘴。
达尼埃莱丝毫不慌张,吹着口哨说:“这件事人人皆知。”
“那间屋子里发生的事只有我和你所说的‘小儿子’知道才对。”鸦域态度认真,重新换上决策者的面容。
“诶呀,别生气嘛。我们在条子那儿有些朋友,悄悄将装过毒酒的杯子转移走进行残留物检测。报告显示,里面的药物不是毒药,而是强烈的安眠药,还掺了特别厉害的药物,可惜凭借医学技术无法解析具体结构。那天晚上,屋内的摄像头都被破坏,但屋外一架隶属于讨厌家伙的私人无人机意外拍下一个卡特斯小女孩与一个沃尔珀男人的模糊相片。这张相片也落入我们手里,但模糊得根本确认不了人物身份。我们检查过当天的宴会名单和之前的一些重要宴会邀请函,对比后发现坏人自首事件基本在宴会前后,爱德华多每次都榜上有名。结合那片录音带以及我们后来第二次发现的新录音带里的内容,我们判断这件事跟团长弟弟有关,而且爱德华多牵涉其内。虽说家族的首领们如此判断,但还没打算做什么。他们认为爱德华多是个守规矩的交易对象,有议员支持,能带来很大利益。遭受揭露的人只是无关痛痒的弃子。”说完前因后果,达尼埃莱见鸦域满脸忧色,知道她担心其他家族或势力也知道这件事的内幕,赶紧出言安慰,“小公主,别害怕。除我们外应该没人知道这些,之后的事件涉事人没有任何服用过药物或受到催眠影响的证据,否则他们的‘自首’也就无效啦。爱德华多那个老狡兔,怎样都能嗅到麻烦和危险,不用担心。‘普皮幽灵’在叙拉古的社交界,一直都是一个传说,今后也是。”
“咳咳。”司机安德里亚适时清清嗓子,阻止满嘴跑火车的搭档继续乱弹琴。两人心有灵犀,达尼埃莱立即闭嘴。
见鸦域仍然沉着脸想事,丽萨问达尼埃莱怎么会来这里救她们,达尼埃莱说安德里亚有着听觉方面的源石技艺。他听到鸦域和丽萨的晚间约定,把这件事告诉了管家。管家向夫人报告后,得到不要管的指示,但最后可以接应下。于是庄园里的大家装作不知,又适当为丽萨的“出逃”提供便利。等时间差不多,厨娘便催促保镖们快去救人。
丽萨想起阿莱西奥的话,打算询问母亲的情况,却没问出来。她明白保镖们不会和她谈论任何有关妈妈工作的内容。
看出丽萨有心事,鸦域拍拍她的后背说:“对不起。”
“诶?”丽萨听见没头没脑的道歉,转过头疑惑地瞧着鸦域。
“这一路上我说和做的事虽然没什么假的,但都是为试探你做出的举动,我欺骗了你。”鸦域低下头,双手手指可爱的扭捏在一起。
丽萨叹口气,露出天真可爱的笑脸,用手轻轻捏了捏鸦域的长耳朵,“没关系,这样就原谅你啦!咱们可以从现在开始做真正的朋友。”
丽萨的笑令鸦域有些困惑,“真正的朋友?像电影里的小孩那样追着跑来跑去吗?我……从来没认真考虑过朋友的事情,只会给身边的人贴上标签。”
“咦,你这么说我也不太好解释啦。按照你的想法来,我们可以先从‘主角的伙伴’开始。故事里主角最初认识的伙伴,和他一起走下去的伙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丽萨仍旧呵呵笑着,说出温柔的话语。
鸦域还是很困惑,但点了点头。她略微犹豫下,从包里取来几张纸票递给丽萨,丽萨看着对方手中的钱很惊讶。
“你给我的买花钱。既然我收下铃兰花作礼物,那么这些钱就应该还给你。那两朵花就作为咱们最初的友谊证明好了。”鸦域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丽萨双手接过钱,郑重收回小包里:“我确实收下啦。”
“翠丝特。”
“嗯?”
“我的名字。”
“诶?诶!你肯告诉我了吗?”
“别,别推我,会掉下去的!唉——”
“丽萨。”
“嗯?”
“我叫丽萨,今后请多多指教!”
“嗯,我叫翠丝特,今后……请多多指教。”
伴随两只小手相握,越野车已经抵达目的地。老管家科鲁兹托夫提灯等候在后门位置,像每天下午等待丽萨那样。车子逐渐熄火停住,管家微笑着迎接丽萨,将她抱离车子。鸦域想翻下车,也被老人搂入怀中。
“欢迎回来,小姐。以及,欢迎光临,翠丝特小姐。阿格涅正在准备夜宵,虽然还有几个小时就到早晨,孩子最好先去睡觉,但今晚比较特别,先吃些东西,再洗个澡吧。”管家以执事礼欢迎翠丝特,同时向丽萨眨眨眼。
“噢,那个……翠丝特?你能不能暂时住在这里呢?我想和你好好聊聊,我们可以一起玩……在东国时,我听说朋友们去对方家里住是很正常的……”丽萨有点语无伦次,可表达的内容谁都听懂了。
“好啊。今晚的事过后我也没法面对父亲,如果允许的话,请不要嫌弃我的打扰。”翠丝特答应丽萨的请求后又朝老管家行淑女的礼节。
庄园难得吵闹的夜晚尚未结束,厨娘阿格涅丝卡如往昔般以严肃的姿态来通知大家宵夜准备好了,管家让翠丝特先跟厨娘去,他察觉丽萨有事找自己。
等他们都走后,老管家笑问丽萨:“小姐,您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吗?”
丽萨犹豫片刻,扭捏地问:“我很担心妈妈。听阿莱西奥先生,就是翠丝特家的队长先生说,妈妈好像在跟他们作对,似乎会发生些危险的事……”
“请务必放心,小姐。夫人本领很强,手段也非常高明,就算有什么麻烦,也能很容易解决。现在,您最要做的就是放松下来,和朋友好好玩玩。”老管家抚摸着丽萨的脑袋,慈爱之情溢于言表。
听见老管家的安慰,丽萨还是有些挂心,但总算露出笑容。她点点头,挣脱管家的怀抱,加快速度追赶翠丝特和厨娘向洋房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