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尽头
从善如登，从恶如崩。 ——《国语·周语下》
“各位！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抽出属于自己的珍贵时间来参加我的演唱会！”
在灯光闪耀的舞台上，天宫市当红人气偶像诱宵美九正在和她热情洋溢的粉丝们积极地互动着。
在观众群中和其他粉丝一样仰着头以隐藏着自己的真实身份的、默默看着这一切的五河士道——实际是五河士织的男孩子——或者说女孩子，此时也被这热情洋溢的气氛所感染，他的心，正随着美九粉丝们的呼喊而激烈地跳动着。
是的，士织在真心地为美九感到高兴。毕竟美九能从过去的阴影中彻底走出来，对于她而言是一种突破，也是一种重生。
今天的美九，活泼，努力，可爱，善良，这些都是士织看在眼里的。
“美九！我们爱你！”人群中一个尖嗓子的女生呼喊着。
“美九姐！永远滴神！”另一个声音高亢的女声从人群的左后方传来，这句话似乎形成了连锁效应。
“美九姐，永远滴神！”传来一个男生的怒吼声。
台下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无数双眼睛巴巴地望着在舞台上闪闪发亮的偶像美九，他们的内心此时除了美九以外，毫无二物。
美九此时就是他们的神，为了这神，他们给人的感觉，似乎是可以舍弃一切的。而粉丝们接下来和美九的对话环节，似乎更加印证了这点：
“美九姐，你能再给我们来一首歌吗？”有个中等个子的女高中生嚷嚷着问道。
“实在抱歉，今天的所有演出活动已经结束啦！”美九温和地解释道，“如果还想听我的现场歌曲的话，就请等下次再见面吧！”
“啊啊啊啊啊美九姐你能不能以后每天出六首新歌啊我太爱听你的歌曲啦！”有一名今天第一次来到现场的新粉丝激动地求着美九。
“这个……我也很想每天出这么多新的歌曲呀……”美九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但是要出一首新歌曲，可不是一天能完成的哦……要历经很多工序，很辛苦的。”
“可是美九姐我太想你了太爱你了！美九姐我的美九姐，美九姐我的美九姐……！”那名长头发的新粉丝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她的话语引得周围一帮人附和着。
眼看着这场粉丝互动似乎要超出热情互动的范围，周边的安保人员立刻出击：他们一边凑到美九近前，一边驱散着试图进一步聚集的人群。而美九则趁机脱离了人群。与此同时，士织也小心从喧嚣的人群中走出来，在环顾四周并且确定那些粉丝们还在和阻拦的安保人员进行争夺之后，他向着美九离开的方向走去。
美九已经在那里等很久了。
“达令！”美九看到士织过来，一下子飞奔到她怀中，士织很及时地张开双臂，抱起美九，然后转了个圈圈。
“啊哈哈哈……”美九被士织的举动逗得花枝乱颤，“好啦，达令，那么想我吗？真是的。”
“当然想啊，美九。”士织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说，“我在观众群中看着你的样子，可真是心潮澎湃啊。我想了有关你的好多东西呢！”
真诚的神情浮现在士织清秀的面庞上。
“好吧，达令，我们回家吧，我联系下经纪人，让她开车带我们回去吧。”
“嗯。”
二人手挽着手上了车。而在距离他们车子的不远处，有个长头发女孩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在车的后座上，美九躺在士织穿着白色裤袜的细嫩大腿上，小脸时不时蹭着，神态如同慵懒的猫咪一般。而士织则一只手搂着美九的细腰，另一只手在美九娇小的耳垂上抚摸着。
车子经过几个十字路口之后，来到了一个较为偏僻的小街道上。这街道的灯光相比天宫市其他街道的灯光来说似乎要黯淡一些。而随着车子的前进，士织和美九也逐渐发现了这个问题。
“经纪人小姐，请问能不能换条路呢？”美九问道。
没人回应。
“经纪人小姐？”美九提高了一些声音。
士织探头细看过去，这才发现，驾驶座上空无一人！
赶紧跳车！这是士织的第一反应。
说时迟那时快，士织打开车门，不顾一切地将身子向外冲去，而美九紧随其后，两个人在翻滚了数圈后摔倒在地面上。
因为拥有“治愈之焰”，士织没受太大伤害，他整理精神，从地面上爬起来，然后扶起美九，并将治愈之焰传递到她的身上。
“达令……我们到底在什么地方……”美九的语气中透露着一丝慌张。
“别慌，美九。稳住心神，仔细观察。”士织一边安抚着她，一边细细望着周围：
她们在一条类似高速公路的道路上，道路两边高高地立着路灯，路灯发着橙黄色的光芒，看上去很安全的样子。
“我们是进了什么异空间吗？”美九问道。
“说不准，不过……”士织心念一动，鏖杀公就已被他紧握在右手手心之中，“美九，我们得做好准备。”
美九懂他的意思，因为就在士织说完了“我们得做好准备”这句话之后，美九身上的衣着就已经添加了淡黄色和白色层叠的裙摆，一轮弯月带两朵白花的头饰也挂在了她的淡蓝色秀发上：这就是诱宵美九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的表现。
“破军歌姬：轮舞曲（Gabriel·Rondo）！”
美九在召唤天使的时候，已经将专属于她自己的声音力量灌注在了其中，所以在天使出来的时候，其带着一股很强的冲击力。而美九则将这股力量指向了道路尽头黑暗的深处。
“咚——！”
可是，攻击打过去了，却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反应。
看来这不是普通的异空间。
士织和美九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
“美九，我感觉也许在这条路的尽头有一个类似‘漏网’的东西，你的攻击打过去之后被它自动漏掉了。”
“我猜到了哦，达令。”美九点点头道。
“让我试试吧。”士织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举起鏖杀公，然后——狠狠挥下！
“呜”的一声，鏖杀公随着士织的狠狠挥下带出了一道气浪，直接劈向了路边的一个灯杆，结果——
咚！
听着声音像是击中了，但是等士织和美九细看的时候才发现，那个被击中的路灯杆没有任何变化。
事情似乎陷入了僵局。
士织和美九沉默着，她们一下子也拿不出太好的办法。现在他们的攻击被这条道路都吸收了，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周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有点像老鼠在跑动时发出的声音。两个人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观察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当两个人细看道路两边的除了路灯以外的环境的时候才发现，两条路边的黑色的地方出现了一只只眼球！
这些眼球有大有小，在黑暗中眨巴闪烁着。奇怪的是，路灯似乎照不进这片黑色的，藏着一只只眼球的地带。路灯的光在这块区域面前似乎没有任何消除黑暗的手段。
士织和美九正打算再次发动进攻的时候，从那些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眼球的黑暗中，传出了不同的声音：
“美九姐，你能再给我们表演一次吗？”
“美九姐，你能不能以后每天出三首新歌啊？我太爱听你的歌曲了。”
“啊啊啊啊啊美九姐你能不能以后每天出六首新歌啊我太爱听你的歌曲啦——”
美九正感觉这个声音自己有些熟悉，突然，这过分激动的粉丝声音一个大降调，然后“啊——”地发出一声足以划破夜空的尖叫，并怒吼道：“你和这个女孩子感情怎么这么好啊！？”
美九心下一惊，这个东西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和达令的关系？
严格来说，她和达令之间的交往更多是秘密的。因为她的经纪人曾经提醒过她不要过多地让士织在大多数人面前抛头露面。而这次士织之所以能够看到美九的演唱会，也是因为他隐藏在观众之中，他只和其他的粉丝们一起仰头看着美九表演，但是他不会尖叫，只会在心中默默支持。
虽然刚才在美九心中划过了很多怀疑的想法，但是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对那个声音问道：“那个……冷静一下，可以吗？”
“住口——！”那个声音再次变化，变得狰狞而浑厚，与此同时，士织和美九发现在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条长而扭曲的红毯路，神奇的是，这条路越向前方延伸抬得越高，顺着它往天上看去，这条红毯路居然来了好几个回旋——如同过山车的螺旋弯道一般的回旋，但仔细观察却能发现，越到后面，回旋就越垂直向下。而在这条红毯路的四面八方则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人眼球，并且连红毯上也布满了这些人眼球，它们齐齐地将目光锁定在美九和士织的身上。
“为什么你要打破我们对你的美好形象？！难道你不明白你应该为谁而表演吗？”这愤怒的声音在四周回荡着。
但很快，一个——或者说一群带着哭腔的声音又逐渐替代了那愤怒的声音，这些带着哭腔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葬礼上集体哭泣的人们所发出的声音：
“我只想要你一个人……姐姐……呜呜呜呜……你是我的神啊……姐姐……求求你……求求你！”一瞬间，这带着哭腔的声音瞬间被提升到尖叫级别的音调——“为了我们！走完这条路！一个人走！我们只想要你！只想要你！只想要你——”
“鏖杀公·破灭波（Sandalphon·Burst Wave）！”士织抓住这最后一声未落的机会，猛烈地挥起了手中的巨剑。
一道紫色气浪呼啸着冲向天空的红毯路，但是——
“噗啊——！”
反而是士织被相同的技能所伤！
“达令，不！”美九深吸一口气，将声音吊门上提,高昂而柔美地呼出——
“破军歌姬·镇魂曲（Gabriel·Requiem）！”
镇魂曲能够麻痹人的痛觉——这至少能让士织好受些。
“那么——你们非要让我走完这条路，是吧？”
美九湛蓝的双眼满含怒气地凝视着天空中的红毯路。
那个声音此时又变得极其的有气无力了，在半空中回荡着。
“求求你……姐姐……你是我们唯一的……偶像……走完……走完它吧……我们想看到你……”
“达令，你在这里等我下，我一个人去。”美九回过头来告诉士织。
“不行！美九！不要听他们的！不要去！我们还有办法……”
“不，达令。”美九斩钉截铁地说道，“也许只有我走到那条路的尽头，才能终结这一切。”
“但是……！”士织仗着自己此时身上已经恢复了一些，强行撑着自己起来。她本想拉住美九的手，但是士织的手刚抬起来，那不断向下深入的红毯路就突然消失，紧接着，士织便被一堆红色纤维绑住了全身。每一根红毯上的红色纤维丝都穿过并缠绕在士织的身体的各个部位：脖颈、耳垂、长长的头发、手腕、胳膊、腰部、小腿、脚腕、手指之间的缝隙，以及士织的大腿根、腋下乃至嘴中的舌头，都被这些红色纤维丝线给穿过和勒紧，并与其他地方的丝线紧紧地连为一体，把士织绑了个结结实实。
看到此情此景，美九知道，自己即使再使用天使，也无济于事了。
可供选择的道路，只有一条了。
于是，她在士织痛苦欲泣的目光中，转身踏上了那条红毯路。
“我很快就可以救你，达令。”
哒……哒。
红毯路的两边此时安静地可怕，那些眼珠没有放过美九。
随着走路时间的增长，美九听到了一些声音：
“哇，这姑娘唱歌真的好听！”“是啊是啊！”
然后是雷霆般的掌声。
不，这只是敌人的第一次攻击！
美九立刻将神经加倍绷紧，她似乎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前面会有什么。
“月乃！月乃！我们爱你！”
似乎是观众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但是美九没有迷糊：她知道他们不是真的。
“月乃啊，今晚上有个大城市的电视台制作人点名要见你，去见一下吧！难得的成名机会哦！”
美九的心向下一沉，她似乎被影响到了。
周围沉默着的眼珠可没有放过这一细小的变化，说时迟那时快，它们突然一拥而上，冲向美九——
但是——
“果然是这样啊。”美九紧闭的嘴边终于浮现了一丝微笑，“和我想的一样，这所谓的‘路’，只是玩弄我记忆的幻影而已啊！”
美九略低下身子，紧接着，后腿一使劲，带动前腿，两条纤细的手臂迅速摆动起来——她以最快的速度，向前跑去！
想用我过去的痛苦记忆来束缚我吗？
想用所谓的“粉丝的真爱”来绑架我和我的达令吗？
我看得清楚，我不会上你们的当，从一开始就不会！
每向前跨一步，以上的三个念头就越是清晰地显现在美九的脑海之中。
“你给我回来啊！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选择那个平平无奇的家伙，不永远地站在我们的面前为我们唱歌啊？！我虽然刚刚才认识你，但我真的很爱你啊！美九姐姐！我对你的热爱，绝对不比那些好几年的粉丝少啊！”
身后重复着上面话语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充斥着冲击力，可是，他们谁也别想再影响到美九！
红毯路向后越发陡峭，越发垂直，但美九并没有感到一丝惊恐。
终于，当美九看见自己的最后一步的落脚点下没有红色，只有无尽的黑暗时，她后脚用力，向上跳起，然后在空中猛转身子，大喊一声：
“回你们该回的地方去吧！”
这是美九将破军歌姬放大到一定程度所展现的声音力量，之前因为这些眼珠一样的家伙都分散在她周围，美九怕自己腹背受敌，于是想到寻找一个一网打尽的机会。现在，这个机会已经被她找到，并紧紧抓住了。
“轰”的一声，那些大大小小的布满血丝的眼珠，顿时在美九圣洁的声音之中化为了碎片。
当美九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公园里面。而自己的达令士织则在不远处躺倒着。
美九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将士织扶起，询问她的情况后，发现她没有什么大碍，于是便将他拉起来。
二人正要离开，他们身后却传来一个微弱而羞涩的声音：
“对不起……”
士织和美九回过头来，站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长头发的中等个子女生。她的身子微微向前欠着。
“你好，请问，你想和我们说什么呢？”士织和蔼地问道。
“我是来道歉的……对不起，美九姐姐！”
女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别别别！快点站好！”美九连忙上前劝到，“如果我要让自己的粉丝这个样子的话，那我可是太失败了啊！”
“不是的，美九姐姐！”女生像在坚持着什么似的说道，“我……其实我是在今天下午的演唱会上才认识你的，我当时看着你在台上的模样，感觉你真的很美，很可爱，也很努力。还有……其实，当时那个对你喊着‘出六首新歌’的人，就是我……但是……我看周围的其他人都那么认真地为你应援，我怕自己融不进他们……我想通过认识美九姐姐你来和班上的同学有话题可聊……但是她们说，我要学会应援，还要买周边，你的数字专辑要一次性买3张之类的……我挺害怕的其实，我不想因为自己有地方没做好，就被其他人讨厌……”
后来，我看有几个我认识的老粉丝说……他们好像拍到了你和另外一个女生走在一起的画面……然后他们就跟我说，今天下午的演唱会结束之后，如果你想快点认识更多的粉丝团里面的亲友的话，就跟我们一起去抓那个跟在美九姐姐你身边的那个女生，这样的话…… 他们说……这样就算是对你最好的支持和回报了……因为他们怕你和那个女孩子走的太近之后，会影响你的出歌曲速度……我错了，美九姐姐，我不应该这样子的……我没想到我按照他们说的那么做了，无意中看见了你和这个女生（她的手指向士织）走上车……当时我一下子想到，如果我能冲上去，拦住你身边的这个女生，那我应该就可以让那些老粉丝们接受我了……”
“可是你没有冲上去，这又是为什么呢？”美九温和地向她发问。
“我当时……犹豫了，我还是有种‘不应该这样子’的感觉，然后……你的车子走之后，那几个老粉丝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他们看到我愣在那里，就把我给拉着走了……我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看到了一条红色的长毯子铺成的路……好像又过了很久之后，我发现自己在公园里面，然后看到了你们俩。”
美九听到这里，转身冲士织说：
“达令，看来……她这种矛盾的心情，被人利用了。”
“我也觉得。”士织表示肯定，“我们之前听到的那些在幻境中怒吼哭喊的人，也许是带着这个女孩子的那些粉丝的化身吧。他们对这女孩子的无形引导没有成功，这可是他们受不了的。”
“那照这个逻辑来说的话，我独自听到的那个疯狂表达自己多么喜欢我的女孩的声音，也是我们眼前这个女孩子在内心脆弱被操纵时所说出来的话吧。唉，真没想到，他们的这个念头，居然能够化成困住人的幻境啊……”美九长叹了一口气，“看来，简单寻求依靠和交流的人，也很难在极端的崇拜下坚持自我啊。”
说完这句话，她感叹地望向了远方。蓦地又将目光放回到面前的长头发女生身上。
“所以知道了吧，小妹妹？好多事情是不能强求的哦。”美九微笑地冲着女孩说，“那么，鉴于你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就送你一个礼物吧。”
美九从身上口袋中拿出一本心形便利贴和圆珠笔，然后干净利落地在一张便利贴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诱宵 美九（いざよい みく）
“好好珍惜姐姐的话和签名哦！”美九把这张便利贴轻轻地贴在了女孩的手心中。
女孩深深地望着美九，小巧的双眼中充满了感激。
“谢谢你……美九姐姐！谢谢你们！”
女孩激动地向美九和士织挥了挥手，然后转过身去，兴奋地跑了起来。而士织和美九则目送着那女孩儿的背影，直至其消失在夜色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