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OOC】《自由与堕落》【第二章 聚餐】

二 聚餐
不幸的龃龉令人悲叹,自那一夜之后,墨接连好几天都没有探望过夕。
不过,为了表达自己对夕的敬重与真挚,夕的一日三餐都是墨亲自下厨,并恭恭敬敬送到牢房门口。可以每天收拾夕用过的碗筷,对墨而言,也是一件乐事。尽管作为神明,两人无需饮食,但在隐居山林的数百年里,吃穿住用行一向是由墨负责,已然成为两人的共同记忆,墨盼望能以真诚融化夕的误解。
两年前,隐居大炎国明玉山的墨,偶闻罗德岛的传说,好奇之下多方打听,了解大概真相之后,深感入世作为的时刻已经到来。他辞别了故居与姐姐,下山入仕,只盼能借助太阳神与罗德岛义士之力,匡扶道统,救民水火。毕竟山下百年,对于墨、夕这等神明而言,倏忽而已,他期待未来功成身退、荣归故里,与夕相叙红尘往事。
在罗德岛宣发办公室任职时,墨忙里偷闲,雕琢了一把古瑟。遥想当日山水之间,夕作画,墨题字;夕鼓瑟,墨弹琴。高山流水,琴瑟交融,美好岁月,白驹过隙,而今姐姐不在身边,他独自抚瑟,聊以慰藉。当墨将这把新的瑟搁在门外,得知夕收下之后,内心更是欣喜,此或是两人和解之道上的一大步。
翌日清晨,墨来到罗德岛的练功房,完成每日的早课。
墨虽为神祇,千百年来却不曾原地踏步。他多次游学炎国东国,装作懵懂少年,追寻名师,对凡人的上乘武学求之若渴,返回山中亦不懈怠,道门修真,贵身养气,以远祸患。夕的武功便是墨教授的,但她不重视性命双修之道,练功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与墨的内功境界相差甚远。
今天的冬日又升得晚了一点。
七点十三分,墨持着软剑,虚诚地默察祂的出现。
先是镶边的乌云,姗姗移动,而后半圆形的、无穷的光辉四射开来,伴随着雄浑瑰丽的自然上升,色彩倏忽间千变万化,朱红、橙黄、淡紫……如此灿烂、如此光明,太阳照耀之下,万物因而增色,这片大地也苏醒了。与伟大的天地一同,墨的内心也漾溢着燃烧般的激情,凝望太阳在浓云中逐渐隐没身子,和宇宙溶成一体。
万年以前,在泰山绝顶的封禅台,原身依托四圣祥云,霞举飞升,抵达天界,是否见到了更加雄伟壮丽的景象呢?墨不知道,既然有哥哥姐姐不想合为一体,他便不再徒然思索这些烦恼——低啸一声,软剑出鞘。
在练功房的偏僻角落,墨旁若无人地开始舞剑。
剑刃寒光乍起,照耀四壁,破空之声内含韵律,如清风徐来,铜铃脆鸣。墨之剑术,与其书法一致,随心而发,早已不拘泥招式技法,朝夕体悟自然,以山水为师,只求在与自然界宏伟变化相呼应的情感抒发中,让自己的武学与精神境界更上一层楼。可惜的是,数百年来,他未能彻底将自然生生不息的义理熔铸在剑法之中。或许正因他是神祇,不老不死,没有常人的老病死之苦,一成不变的生活欠缺变化,他的体悟终究偏向一面,不能两全。
突破与变化,墨渴望已久。罗德岛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平台,在此定能找到凡人中的剑术高手;与之切磋,不论胜败,新境界的曙光必然会在交锋中显现吧。剑与笔,都是锋刃,活人剑与杀人刀,俱是思想,墨想象中的最高剑术与最高书法,皆是治世安民。
骤然间,长剑一抖,尖向长空。
书法之神的神力与道家真气灌注剑锋,墨手捏剑诀,足踏七星,腾空而起,凌空虚划。磅礴劲力凝成实质,空中留下灿灿金光,痕迹久久不散,构成一首诗词。笔力遒劲浑厚,笔法却落落不群,爽朗飘逸:
京华结交尽奇士,意气相期共生死。
千年史册耻无名,一片丹心报天子。
墨毕竟是书法之神,不是诗歌之神,不能像诗歌之神的姐姐那样出口成章,挥笔立就。他不会填词作诗,但好读好问,这首五六百年前的爱国诗人的激情豪迈,正是他此刻心情的真实写照。若能逆转骨肉流离的现状,十二兄弟姐妹聚首一处,戮力同心,共赴大业……固然宠辱皆惊,墨仍旧不免遐想万千。
长剑横空,垂直坠落,钻回鞘中。
剑法使完,长吐浊气,立定不动,眺望朝日,平心静气,排空胸臆,再回常心。
轻轻而竭尽全力的掌声传来,墨循声望去,一位身姿娇小的卡普里尼少女,婷婷立在场地边缘,热情洋溢地拍着小手,惊喜道:“墨先生,您的剑术真的好厉害!我从没见过您这般简洁洗练的剑术!”少女的肌肤呈现古铜色,显示她来自萨尔贡的深远大漠,眉心的眼形徽记和简单质朴的民族服饰,无一不证明她的出身地,就在依旧遵循古老的太阳崇拜的原始部落。
同是罗德岛太阳派的成员,墨对其他同僚尊敬有加。
他立刻换成萨尔贡方言,微笑道:“蜜蜡小姐,在下的剑术向来进展缓慢,数百年方才达此境界,着实驽钝,何足挂齿。小姐莫要取笑在下。”说罢,他从腰间取下折扇,缓步渡到蜜蜡身前,行了一礼。虽然他长于舰上绝大多数人,但以入职先后而论,蜜蜡亦能算作他的前辈。
既是照顾她的方言,又是行礼问好,蜜蜡确实吃了一惊,身子微微后仰,差点踩到自己的宽大衣袍而摔倒,一时之间手足无措,连忙道:“呜啊——墨、墨先生!您可真是吓到我了。我……我还以为……”
“你以为,我只会说维多利亚语和炎国语,是不是?”
“啊……抱歉……”
耳朵立时耷拉下去,蜜蜡小心翼翼地低下头,语调放得更轻、更和缓了。墨记得她是另一位罗德岛义士的妹妹,因为追寻姐姐的道路而来到罗德岛就职;如此年幼的孩子都愿意投身沙场,他就觉得这样的蜜蜡更加可爱、更加动人了,也想拥有一位娇小可怜的妹妹。
“不必道歉。我会的语言多着呢,毕竟人不能空活百岁,不学点什么日子未免无聊。”
蜜蜡攥紧怀中的法杖,点了点头,然后迷迷糊糊、犯困似的半闭着眼,思索了半晌,灵光乍现,“呀……差点忘了。墨先生,我……我有个事想问——不对,想拜托您。”
“蜜蜡小姐尽管吩咐。”
“今天下班后,您有空吗?”
墨想了想,昨日夕才收下古瑟,今日再去叨扰,恐怕徒增不喜。
“当然有空,需要帮忙吗?”
“不是不是……嗯……是说,对!请您届时来餐厅一趟吧。是C厅。”
罗德岛共有两千多名员工,规模巨大,因此食堂分作三层,消费水平各不相同,C厅是品质最上、规格最高的一层,一般用于招待宾客,干员们寻常都不会去那里就餐。素知太阳派成员生活朴实艰苦,且龙门近在咫尺,墨只道有炎国而来的外宾需要某人从中斡旋,立刻答应下来:“请放心。七点下班,在下肯定立刻抵达。不过,没有文件资料给我吗?”
“资……料?没有吧?”
“没有吗?”
“没有哦。”
蜜蜡模模糊糊的语气让墨有点不安。
“墨先生准时抵达就好。”
“决不食言。”
蜜蜡大喜过望,笑逐颜开,挥挥手,一溜小跑着离开了。
墨担忧此事甚是紧要,却不怀疑非正式通知的真实性,因此放弃了午休时间,尽快完成了下午的文书工作。他提前到餐厅B厅下厨,烹调了八九道菜色,首先恭敬奉在牢门旁的案台上,再沐浴更衣,去除油烟,最后掐点赶到七点的C厅。
当墨准点抵达时,蜜蜡已在大门等候。
C厅面积不大,装潢非常豪华气派,雕梁画栋选择国际流行的维多利亚风格,又糅合了莱塔尼亚的古典整肃。大门而内便是一条铺着叙拉古地毯的长廊,墨与蜜蜡行走其中,犹如置身历史博物馆,装饰的油画雕塑俱价值不菲。墨向来生活朴素,鄙弃奢华之风,但此时身处异乡,只好客随主便。
他跟随蜜蜡一路来到最深的雅座,门内有几道呼吸声,并无交谈,属实怪异。
蜜蜡轻轻敲门,不等应答,就推门而入。
墨面容一肃,向内望去,哑然失笑。原来室内坐着的不是什么宾客,而是他的同僚。大家俱是太阳派所属,本无隆重庆祝的必要,但墨环视危襟正坐的众人,圆桌上摆放的精致炎国菜肴,还有这间雅座复刻的江南风情,邀请他的缘由已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毕竟与在座各位只有数面之缘,墨不料她们如此客气,想抱拳还礼,顾虑太过生疏,又见屋内数人都直视自己、彼此之间尴尬不言。于是,他踏进门中,装作一无所知,调侃道:“用新潮的市井话说,这是团队建设吗?”众人一齐点头,却不搭话,气氛愈加沉闷。
蜜蜡赶紧安排他坐下,然后看看其他人,不知说什么话来起头才好。
屋内一共六人,墨坐在一位库兰塔小姐身边。他不禁面露苦笑,诸位多半苦大仇深,性情阴沉内敛,齐聚一桌已是不易,还要相谈甚欢,简直奇闻。他右侧的这位干员“暴雨”,出身萨尔贡的封建部落,曾在一位贵公子麾下从军,却遭到同袍背叛,悻然离乡,追求太阳之道;再右侧的干员“守林人”,家乡与部队曾惨遭屠戮,真凶至今未明,追寻太阳之神的全知智慧,乃求报大仇;更右侧的干员“罗宾”是哥伦比亚人,家中道落,双亲离异,父亲不堪打击,精神失常,又酗酒成性,身染重疾,在罗德岛驻哥伦比亚办事处接受治疗;最右侧是乌萨斯人“苦艾”,这位少女死而复活未久,家族与恋人均已身殁,并在兵荒马乱的切尔诺伯格生存了一周。然后,就是墨左侧的蜜蜡了,她出身高贵,部落兴旺,与其他人相较而言,可谓幸福优渥了。
不论动机,于此六人皆是受到太阳神的呼召而来。
种族各异,确是同志。
墨深深感激,遂直言道:“在下负陛下所托,教服归化,不果而已。我竟独自郁郁,令同袍担忧,于心不忍,受之有愧,在下实感激涕零。”然而,墨的言辞复古,虽然众人都能听说国际通用的维多利亚语,但这一番中古方言,着实让众人犯难,理解起来分外吃力。
蜜蜡哭笑不得,正欲解释,却被坐在对面的守林人抢白。
这位年轻的埃拉菲亚族复仇者,道:“墨先生,我有自知之明,只因复仇寻找助力。先生的同袍,愧不敢当。我是外人,所以我敢向先生挑明,此次邀请纯粹出于善意,先生察言观色,定然明白。”说这番话时,守林人兀自垂首,似乎不愿与旁人目光交汇。她的位置背靠屏风,屏风边上就是她的弩。复仇利器,从不离身。
守林人的诚恳言语引发了回响,右侧的罗宾挪动椅子,微微靠近。
“守林人前辈,若是按这么说,我为爸爸治病,也是全然私利了。这样的话语只能令彼此痛苦,我恳请您不要这么说了。复仇的英雄故事很多,电影里这样的角色很……帅气,所以我想,您的仇人也是我们的仇人。”
言下之意,如果守林人因为复仇不能入列,那么其他人也不能作数了。
“仇恨……”暴雨摩挲着掌中杯盏,黯然道,“我们都是一样的,只有是否决定复仇的差别。”对面的苦艾原本一直低头,紧盯碗筷,此时略微抬眼,与暴雨对视,语调沉闷,“守林人前辈决定复仇,已然比迷茫的我……好上数倍。”
众人之间,蜜蜡年龄最小,阅历最浅,不敢吱声。于是墨接话道:“守林人女士,我听闻英雄的出身如同大江大河的源流,都是微不足道的,行善积德,不问动机。在下所求不过长生久视、区区贪生怕死,复仇之道未必低于人了。”
“……”守林人沉默半晌,轻轻点头,“谢谢。希望先生这番话,能说与那位小姐。”
墨闻言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大家看似宽慰守林人,实是宽慰自己,内心愈加触动。只可惜,夕并非为仇恨或身份所束缚,大家不问动机,不介意作为新神的墨,可是夕却介意得很了。他喟然叹道:“诸位好意,在下心领。然而,家姐执于艺道,独来独往惯了,实在不愿……不愿受约束。”
罗宾奇道:“既然不是存心帮助整合运动,又不想加入罗德岛,任由离去不可以吗?”
“不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家姐作为神明,一旦落单,十分危险。况且……家姐和其他新神达成了合作,对罗德岛怀有成见。”墨犹豫再三,还是委婉相告,希望其他人不要自作主张,避免接触引来夕的不满。
“新神联盟的一员,那不就是……敌人?”守林人的话一针见血。
暴雨向墨问道:“……真的吗?阿米娅说‘抓来’的……是真的?”
罗宾解释道:“是不是被逼迫了?或者说有人质?”
苦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她本是普通高中女生,就不便发表意见了。
“我不想欺骗大家,家姐如今是阶下囚,确实曾是‘敌人’。”
蜜蜡率先咦了一声。这次聚餐是她发起,却不料有此隐情,不禁暗暗后悔,责怪自己轻率行事。墨并未注意蜜蜡的心思,他坦然道:“家姐略有成见,我会担负责任,向她阐明正道,不至同室操戈、骨肉相残。”
“我自然相信墨先生,”守林人爽利答道,但语气已泛起冷意,“我不是针对先生,只是人心难测。在罗德岛上,我方势单力孤,暗中监视者又包藏祸心、虎视眈眈,我不愿故乡的悲剧重演。”暗中监视者,自然是指罗德岛的暗部S.W.E.E.P,前游击队员守林人不得不时刻提防暗箭。
更何况,太阳派的人数堪堪十位出头,人力单薄。太阳神尽管充满仁慈,却极少回应祈祷,作为创世神远离尘世,几乎不干涉人间事务。追随这样一位神,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墨对守林人的意见深表赞同,未雨绸缪是应该的,他对她们的决意充满钦佩,在碌碌尘世追逐公义,或许终其一生无所得,坚持不懈难能可贵。
众人默然之际,房门忽然打开,一道欢快的声音传来,打破了内里的沉闷与尴尬。
“蜜饼!点了炎国的蜜饼吗?甜的就好!!”
橘黄色的身影窜了进来,落在角落的木椅上。
“抱歉,我来迟了。刚才业务拖了一阵。”
面对后来这个低沉淳厚的女声,墨肃然起身,其余五人也自觉起立迎接。
“没有必要,请坐吧。是我迟到了,应向诸位赔礼道歉才是。”
高挑的瓦伊凡女性身姿笔挺,银白长发披在肩后,进门后环视一周,不苟言笑,颇有领导视察的意味——某种意义上的确如此,塞雷娅是罗德岛安全部部长,作战部队的总指挥,在场所有人的职位都比她低,甚至除了墨,都是她的直接下属。不仅如此,墨看向塞雷娅左手无名指上的石质戒指,严格来说,塞雷娅是罗德岛“唯一”的太阳派。
塞雷娅将大衣挂在架子上,众人重新坐下。
“既然人齐了,那就……”蜜蜡小心翼翼地催促,菜都快凉了。
“刻俄柏,脚不能撩在椅面上。”
塞雷娅敲了一下啃着蜜饼的鲁珀,“不能直接用嘴叼,至少用手。”
“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