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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狼】希望这朵花永不枯萎

2023-01-21 20:29 作者:德琳Derin  | 我要投稿

那朵白色的郁金香静静地伫立在瓶子里,它还是那天崭新的样子,依然那么洁白无瑕,珈乐欣慰地笑了一声,拾起这朵花放到眼前端详。

 

乃琳做这朵花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从那时到现在,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这段时间的回忆就像它扎下的根须,此时也被一齐带起...

 

抬起左手,珈乐朝着床边的墙壁挥动一下,调整到玻璃窗模式,瞥了一眼外面即将破晓的天空,再次挥手将窗户关上。她已经连续第四天彻夜难眠了,因为她在犹豫一个至关重要的抉择,重要到足以影响自己的一生。她在黑暗中坐起身,将一连串的胡思乱想甩掉,珈乐回到最根本的问题,她到底要不要接受义体声带改造?

 

有机会第一次线下演出了,珈乐终于朝着摇滚巨星的梦想迈进一步,可就在刚刚看到一点起色的时候,她的嗓子忽然发出了抗议:声带小结早期。

 

其实这种病在这个时代早就已经不是问题了,因为有义体声带,不仅能彻底杜绝损伤问题,还能增强机能,扩宽声域,甚至帮你唱歌;如果嫌自己的音色不好听,那还可以彻底订做新的声带。但珈乐很喜欢自己的声音,她只是想在台上能够肆无忌惮地飙高音。

 

可问题是,这项技术还在实验阶段,扫描声带,制作义体,移植手术,这些服务的全部费用加起来,对珈乐这样一个出身平平的人太过奢侈。如果是没机会做,珈乐也就认命了,但经纪公司偏偏要给她这个选择的机会。

 

经纪公司可以替她出钱,但是新合同上也写的很明白,除了更久的生效期,更多的艺人限制以外,还有一条:声音的版权属于经济公司。

 

珈乐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说,义体声带的确诱人,但是如果机械的声带发出的声响不属于她,一切是否还有意义?另一个声音立刻反驳,如果她花上几个月去保守治疗,错过了这难得的出人头地的机会,那她这辈子还有什么意义?

 

意义来意义去,珈乐的头又开始疼了,说到底,她唱歌的意义是什么来着?珈乐记得是从小感兴趣,为什么呢...

 

对了,是因为儿童节那次,第一次登台演出,当时具体是怎么回事,有点记不清了。要不要再去那里看看?心血来潮,然后立刻去做,珈乐一向如此。先给自己买一根热狗,再给自己的摩托加满醇二,珈乐跟着导航踏上了回忆童年之路。

 

在高速公路上从市区骑到郊区,道路两旁的景色仿佛时光倒流,标新立异的高楼逐渐变成陈旧乏味的建筑,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和荧光屏也愈发稀少,通过前面这道检查身份的关卡,珈乐就算彻底进入旧城。

 

即使有过渡地带,旧城的景象还是很有冲击力,珈乐驶入柏油马路,四车道的十字路口宽敞得像是一座广场,孤寂而沉默地证明着曾经的车水马龙,但是现在连交通信号灯都已经停止了工作。

 

路口的拐角坐落着一家或许红火过的大型商场,只被拆除了一半丢在这里,顶层漏着一个大洞,吐露出牙齿似的钢筋,像是被一发炮弹迎面击中过。不远处还有一片烂尾的居民楼与它对望,施工时就已经整体倾斜,灰秃秃的水泥胚子满是孔洞,如同一颗硕大的蜂窝,但它的命运却不是被炸药夷为平地,而是留下来成为一座墓碑。

 

一切就像暂停在十年前的某一瞬间,因为这里是被企业放弃开发的地带,所以看不到任何赛博时代发展的迹象。可即便是这样,还是有小部分人选择住在这里,他们可能是潜逃的犯罪分子,倾家荡产的赌徒和瘾君子,又或者是单纯的守旧派,无法适应另一边由科技公司统治的新世界。原因各种各样,但无论他是怎样的人,住在怎样的社区,过着怎样的生活,旧城的人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废墟耗子。

 

这些不知好歹的废墟耗子会在十年内销声匿迹,专家教授都在这样预测。不过目前,城市里的成吨垃圾、工厂的废气污水、市场的滞销商品,都需要一个绝佳的去处,所以旧城还会继续残存一段时间。

 

不过这些都跟珈乐没什么关系,她拧紧油门加快速度,直奔此行的目的地。赶了半天的路,珈乐终于见到那座摩天轮,它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当然她本来就没指望这里未被废弃,相反,她就希望这里年久失修,无人踏足。这样她才能安安静静地散心,顺便寻找久远的记忆。

 

游乐场的大门被铁链锁住,也已经卡死了,珈乐停好摩托,从旁边翻墙而入。映入眼帘的只有锈蚀残缺的金属和风干褪色的塑料,橙黄的夕阳为眼前的景象蒙上了一层岁月的滤镜,让这处地方看起来更加破败。

 

不愧是来过十几次的地方,一经踏足,回忆就如潮水般涌来。小的时候,为了能有一技之长,她被送去学声乐,作为安慰,经常在放假的时候来这里玩。珈乐顺着熟悉的路线走着,卖冰淇淋和气球的小摊车被卸走了轮胎,钓金鱼和套圈的摊子也不见踪影——

 

珈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最喜欢的旋转木马还在,只是比印象里小了许多。也许是因为有一个顶棚,那些独角兽保存的相对完好,只是有些蒙尘。珈乐迫不及待地跑上去,找到了自己曾经最喜欢的那只白马,她那时候只肯骑它。

 

“好久不见,老伙计。”

 

珈乐走到台子的边缘,握住杆子用力蹬地,随着一阵刺耳的吱呀声,木马开始徐徐转动,珈乐顺势又连着猛蹬了几下,终于得到了让自己满意的速度。女孩拭去马背上的灰尘,毫不犹豫地侧身骑了上去。

 

周围的景象因为快速旋转而模糊,恍惚间她看到曾经孩童的身影。那次儿童节,珈乐学唱歌的地方组织了演出,她也参加了,也就是她第一次登台演出。珈乐还记得自己上台之后,看见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紧张得忘了一句词,唱完之后觉得好丢脸,哭着闹着要马上回家...

 

旋转木马的动力逐渐消耗殆尽,速度慢下来,珈乐才看清楚,原来真的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三只小废墟耗子,全都用充满敌意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珈乐没在意,露出微笑朝他们招手。

 

“你们好,有什么事吗?”

 

领头的孩子稍微大一些,应该是姐姐,冲着珈乐毫不客气地厉声斥责。

 

“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这种人!”

 

另一个年纪稍小的孩子指着珈乐的左手,为她的姐姐帮腔。

 

“你是机器猫,这里不允许机器猫进来!”

 

机器猫大概是旧城人还给新城人的蔑称。她为了遥控身边的电器和自动弹吉他,安装了通用型神经元掌机,所以手掌是磨砂黑的塑料材质,这是再平常不过的改装了。珈乐有些哭笑不得,但面对一群小孩子,也只能耐着性子跟他们沟通。

 

“你们别生气,姐姐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经常来这里玩,我只是来回味一下,不会弄坏东西的。”

 

珈乐从旋转木马上跳下来,又从包里翻找出几张零钱。

 

“这样吧,姐姐付给你们门票钱,好不好?”

 

但那些孩子对伸出的黑色手掌异常恐惧,珈乐只好将钱放到地上,双腿举过头顶,慢慢地后退。那些孩子最终鼓起勇气,捡起地上的钱,飞快地跑走了。

 

好不容易回忆起来,却被这几个小鬼打断了,珈乐叹了口气,到一边的长椅上坐下,已经折腾大半天了,她需要休息一会儿。从包里取出那罐啤酒,珈乐在长椅上肆意地躺下,先不说小时候,现在倒是让她想起了高中时光,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逃课,躺在公园的长椅上喝啤酒,将一切的烦恼暂时抛之脑后。

 

等珈乐被冻醒过来,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毕竟已经失眠了好几夜,稍微放松一点,确实容易不小心就睡着。

 

她借着月光原路返回,找到自己的摩托,却发现怎么也打不着火。珈乐意识到了什么,用手指敲了两下油箱,今天刚加满的醇二早已被偷得一干二净。

 

狠狠地诅咒了那些废墟耗子,并发誓再也不要来旧城,发泄完的珈乐只好推着摩托前行,看来只好先找一个加油站,或者汽车旅馆之类的。

 

因为没有路灯,四下一片漆黑,珈乐想起了旧城的那些犯罪新闻,不自觉地胆怯起来。她从出发起就什么都没有吃,推动沉重的摩托已将她残存的体力消耗殆尽,如果真的有劫匪过来,她一定就会出现在下一个新闻里。

 

所幸珈乐平安无事地找到了光亮,她本以为今天的厄运已经到此为止了。但当她靠近加油站之后,对方看清了她的衣着和左手,却完全无视了她,接下来的超市、旅店和餐厅也都是这副德行。珈乐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小孩子对机器猫的敌意当然是从大人那里学来的,废墟耗子怎么会没有怨气呢,他们只是把自己受到的冷落和歧视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接连碰壁的珈乐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去下一个社区碰碰运气,说不定另外一群人愿意趁火打劫挣点机器猫的钱。就在她失望地准备离开时,一个动听的声音叫住了她。

 

“你好,请问你需要帮助吗?”

 

珈乐的目光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她看到一个洁白的身影站在花店的窗口。她穿着一件怀旧款式的白色连衣裙,搭配倒映着白炽灯光的白金色长发,精致的面容里还有一双温柔的水蓝色眼睛。自己看见的好像是售货机器人,珈乐愣在了原地。

 

兴许是珈乐的注视让她有些紧张,她抬手轻抚额前的刘海,淡红的嘴唇因为拘谨而微抿,珈乐才敢断定对方是活生生的人类。好美啊,不论声音还是外表,简直像是一段被收藏起来的电影投影,她真的是原封未动的旧城人吗?

 

“嗯,我的车子...没油了。”

 

“是被偷了吗?旧城这里鱼龙混杂,最好不要一个人出门,特别是晚上。”

 

说话的片刻,女主角走到花店的门口,敞开门招呼珈乐过来。珈乐把摩托停靠在门口,回头扫视一圈刚才经过的那几家店铺,有些难为情地挠着头发。

 

尽管珈乐什么也没说,但对方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淡淡地笑了一下。

 

“没关系,这个社区的大家人都很好,他们只是害怕那些新城的坏人,明天我去说说,他们会给你的车加油的,先进来吧。”

 

珈乐迈过门槛进入花店,反手带上门,现在只剩下她们两个,珈乐反而更加手足无措。

 

“谢谢你。所以...你为什么要帮助我?”

 

她转回身子,露出和满屋的鲜花一样明媚的笑颜。花店的面积不大,但被整齐地划分出几个紧促的区域,穿过鲜花的展示区,乃琳领着珈乐到了待客的地方,靠墙摆放的一张小茶几和两张椅子。

 

“因为我力所能及,而且你看起来也像一个好人。随便坐吧,不用紧张,我叫乃琳,如你所见,是这家花店的老板,你呢?如果你不介意我问的话,你来旧城做什么?”

 

“我叫珈乐,是个歌手,来这里...算是寻找灵感吧。”

 

乃琳为珈乐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旁边的小茶几上,然后径自坐到一张桌子后面。桌上整齐地码放着以及各种工具,还有几枝橙色的花,乃琳一边跟珈乐交谈,一边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

 

“这样啊,我说不定听过你的歌,你也可能见过我的花?我做的花也会卖到新城去。”

 

珈乐这时才注意到花店里没有栽在花盆里的花,只有花篮与花束。她下意识地认为旧城的一切都是传统的,差点忘了这里的酸雨和环境污染比新城更加严重。店里所有的这些鲜花,应该都是出自乃琳之手的手工艺品。

 

“不会吧,我只是个小主播罢了。”

 

乃琳娴熟地在类似白纸的材料上画好线,然后用剪刀迅速地剪下几枚花瓣,她双眉微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的声音听起来的确有点耳熟,应该不是我的错觉,那可能是我刷到过你?”

 

珈乐付之一笑,浅尝了一口乃琳的茶,乃琳还蛮会聊天的,她现在丝毫感觉不到拘谨了。

 

“但保不准我真见过你的作品,婚礼葬礼之类的,都在用仿真花了,现在哪里还有真花?”

 

“真花应该还是有的...”

 

乃琳拿起一截绿色的软管和美工刀,扭头看向桌旁的墙壁,她的神情明显落寞起来。那应该是从某本杂志上裁剪下来的海报,上面是一片花海,一看就是富人区的景色。

 

“是啊,真花,真肉,真蔬菜,还有真的猫狗宠物,这些都成了有钱人的专享了。”

 

一转眼的功夫,那截绿色的软管已经被乃琳雕刻成了细节丰富的花枝,她将花瓣固定在花枝上,随后又拿起喷笔,细致地为花朵上色,手中的花渐渐栩栩如生,乃琳的声音也恢复了元气。

 

“但是我们照样能好好的生活下去,就像仿真花,我能让它和真花一样,绚丽,芬芳,而且每一朵都不一样,合成食材也是,一样能做的很美味。”

 

说到这里,珈乐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乃琳看了一眼钟表,停下手中的活计。

 

“稍等一会,我去准备晚饭。”

 

“麻烦你了,用我帮忙吗?”

 

“没事,你在餐桌前坐一会,马上就好了。”

 

珈乐跟随乃琳走进后屋,看着她把香肠肉切碎,跟着罐装番茄一起炒熟,再用电磁炉烧开水煮面条,很快两盘意面就被端到餐桌上。

 

“还吃得惯吗,我还没怎么给别人吃过我做的饭。”

 

虽然同样是合成食材,但对于吃惯了路边摊和方便食品的珈乐,这份新鲜出炉的食物足以称得上珍馐。

 

“太——好吃了!我都好久吃过这么正经的饭了。你接着去忙吧,盘子让我洗!”

 

乃琳没有推脱,她的确在忙着准备一份大订单,五十朵橙色郁金香,要在今晚做完才行。

 

珈乐刷盘子时,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格外浓郁的香气,让她不小心打了一个喷嚏。

 

“对不起,味道有些呛,我以为你在里面闻不到,没事吧?”

 

乃琳的声音有些沉闷,好像在带着口罩。

 

“没事,你继续吧。”

 

珈乐出来,看见乃琳从一箱试剂瓶中挑出一种,在试管中小心翼翼地稀释调配,十几毫升的透明液体,却发散出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乃琳摘下口罩,闭上双眼仔细地品味。

 

“郁金香的味道,这样应该就差不多了,你觉得怎么样?”

 

调配好的郁金香精油被乃琳装进胶头滴管里,乃琳拿起刚刚做好的那枝花,将精油滴在它的花蕊上,带着骄傲的心情将刚完成的作品递给珈乐。

 

“闻一闻吧,再摸摸看。”

 

从乃琳的手里接过仿真花,珈乐立刻为之感到惊艳,它刚刚只是一堆毫不相干的材料,此刻却真实无比,如同刚刚剪下来一样。她用右手摩挲花枝,又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花瓣,指尖传来似曾相识的坚韧与娇嫩的触感。更不要说它的外观,每一枚花瓣和枝叶,都特意做得独一无二,在喷色时,乃琳还做出了浓与淡的渐变。

 

“这简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太厉害了,乃琳,你是怎么学会的?”

 

乃琳面对珈乐的夸奖显得很难为情,再次轻抚额前的刘海,这好像是她在紧张时习惯性的动作。

 

“这没什么,只要有一本花朵图鉴,再花上几年的时间练习...”


“这可不是没什么!乃琳,你为什么不干脆去城里开店,你还可以专门把这份手艺教给别人,全城的人都会因为这朵花记住你的名字!”

 

“我还没去新城呢,现在这样就挺好...”

 

珈乐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了,她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忘记了乃琳是旧城人,或许是因为她和废墟耗子这个称呼完全不沾边。

 

“抱歉,可是...你刚才不是说你的花会在新城卖吗。你从来都没有去过新城吗?一次都没有?”

 

“没有,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旧城,花都是在网上接单,再用快递送出去的。这里可以上网,想要什么东西也都能买到,我挺喜欢旧城的生活的。”

 

像她们这种年纪的年轻人,即使没有本事,也喜欢往新城里钻,乃琳真的不会寂寞吗?又一个心血来潮的主意出现在珈乐的脑海,她从包里掏出来一张传单,从上面飞速签下自己的名字,放到乃琳的桌子上。

 

“这是?”

 

“我的演出入场券!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就来新城看一看吧,就和我一样,来观光,然后到我家住一晚。我不会强求你,但只要你想过来,我随时欢迎你,毕竟,新城和旧城并没有多远,不是吗?”

 

在珈乐期待的眼神中,乃琳缓缓地接过传单。

 

“谢谢你,我会考虑的。对了,你要是累了,就去楼上休息吧,我还要再忙很久。”

 

“我不困,下午刚睡过,我能再看一会儿你做花吗?”

 

珈乐把椅子搬到乃琳的桌子跟前,手里捧着茶杯,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着乃琳做花。与她的裙子和头发一样,乃琳的手同样很白,而且细嫩修长,珈乐不厌其烦地看着一朵朵花从那双手中盛开。

 

在馥郁的香气中,珈乐很享受此刻的惬意,她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度过这样安详的夜晚,可能她才是那个寂寞的人吧。不过此时的珈乐完全不想再去搭理任何烦恼,她又继续跟乃琳寻找话题。

 

“你做的郁金香,要做几朵?花语是什么?”

 

“五十朵,橙色的郁金香,花语是宁静温暖,还有美好回忆。这应该是一对夫妻的金婚礼物。郁金香有很多颜色,但基本上都传达爱。”

 

乃琳开始为珈乐讲述不同颜色的郁金香都表达什么涵义,讲完之后,又随意地罗列各种各样的花语。一个哈欠透露出来乃琳已经困倦了,她只是靠着意志力硬撑。

 

“乃琳,这是第几朵了,要不先休息吧?”

 

“没事,马上就完事了,还差几朵来着?”

 

乃琳忽然发现,自己光顾着聊花语,已经把自己在做第几朵给忘记了,以前自己做花时从不会数错的。两人一起数桌上堆成小堆的花,发现乃琳手里等待上色的花,正好是第五十一朵。

 

后屋的楼梯通向花店二层的阁楼,也就是乃琳的卧室,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的花店已经很怀旧了,私人空间给人的感觉还要更胜一筹。就像乃琳身上的白裙,房间的装修保持着复古的材料和风格。那些欧式家具无法避免地带有岁月的痕迹,但乃琳仍尽力地把它们擦得亮洁,书架和储物柜也被她打理得很整齐。墙壁上贴着的壁纸,还有脚下的地板革,看起来要新上许多,也许是为了遮盖吧。

 

不等乃琳谦让,珈乐率先坐到沙发上,睡在这上面可要比长椅舒服多了。在珈乐的坚持下,乃琳躺到自己的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伴着机械钟表富有规律的声音,珈乐一不小心又失眠了,她的脑中继续浮现出那天的记忆...

 

在台上演出失利的珈乐,跑回后台就开始抹眼泪,怎么哄都哄不好,大人们全都束手无策。直到过来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女孩,手里捧着一束花。这次活动每个孩子都被安排了一束花,人家本来是要在珈乐唱完之后上来送花的,可珈乐唱完之后就直接跑回后台,她只好追了进来。

 

“别哭了,我觉得你唱得很好听。”

 

看着她递上来的花,珈乐立马转过身,背对着她。

 

“我不想要花,我唱得一点也不好。我忘了一句词,明明平时不会的,我一直都唱的很好的,为什么不能放唱好的录像?”

 

那个女孩并不气馁,再次来到珈乐的面前,递出花朵。

 

“没关系的,大家都为你鼓掌了,不用那么在意一个失误。”

 

珈乐哭得更厉害了,女孩借助稍高一些的身高,轻轻抚摸珈乐的头。

 

“你看到这束花了吗,你觉得它好看吗?”

 

哭声暂时止住了,珈乐擦干眼泪,看着眼前的花朵,点了点头。

 

“可我觉得它不好看,这是我第一次包花,跟我妈妈包的完全比不了。”

 

“但我觉得很好看啊,你第一次包花,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所以我也觉得你唱得很好了,你放录好的歌声,我用妈妈包的花,哪样又有什么意义呢?”

 

也许是来到花店,触发了关键词的缘故,珈乐总算回想起了那天的事情,她确实遇到过这样一个女孩,她送给了自己一束花。珈乐抱着那束花,又回到台上重新唱了一遍,然后请这个女孩吃了冰淇淋,还跟她一起去坐了旋转木马。

 

那天她们玩的很开心,珈乐和她约定好,下次珈乐唱歌,要唱的更好,她也要带着更漂亮的花。但和许多人的童年一样,在游乐园偶遇的玩伴,她们在黄昏中告别,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珈乐忘记了她的名字和样子,但是她没忘记在那天学到的三件事:一点小小的挫折根本无需在意、很多事情必须要亲身体验、还有就是,在台上唱歌真的很爽。

 

一缕阳光穿过落地窗帘的缝隙,从房间里一路延申,刚好投射到梳妆镜上,迫使珈乐挣开了惺忪的睡眼,在如梦似幻的回忆中,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时候一定不早了,阳光已经能够透过窗帘,把房间照得微微亮,珈乐叠好身上的毯子,前往楼下。

 

乃琳翘起腿,放松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提着热气腾腾的茶杯,另一只手扶着一本书。相互道过早安后,乃琳搭在书脊上的手指分别指了指桌上的早餐和门口的油桶。在珈乐睡懒觉的时候,她已经将一切都打点好。

 

珈乐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在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屏幕里,她已经打开了转账的界面。

 

“乃琳小姐,谢谢你了,说一下你的号码吧,我把钱转给你。”

 

乃琳的视线并没有从书页上离开,她只是随意地摇摇头。

 

“不必了,我收钱干什么?”

 

“当然是当那桶醇二的钱,还有昨晚的晚饭跟住宿费。”

 

这次乃琳合上书本,放下茶杯,郑重地给出了答复。

 

“是你的摩托在这里被偷光了油,珈乐,我不能收你的钱,帮助你是我应该做的。”

 

“这样我太过意不去了,不用客气了,快说吧。”

 

两个人在原则上僵持住了,最终是乃琳先妥协。

 

“要不这样吧,珈乐,你在我的店里买一枝花?麻烦再顺便给我一个好评。”

 

“好主意!”

 

珈乐的目光在店里的鲜花之间游走,挑的眼花缭乱时,她看到了昨晚那枝没被上色的郁金香。

 

“就这枝吧。”

 

“就这枝?需要我帮你喷上喜欢的颜色吗?”

 

乃琳起身,从架子上拿起它,她今早顺便给它滴上了剩下的精油,打算等到下次再用。因为剩下的精油剂量稍多,所以这支郁金香的香气格外浓郁。

 

“我觉得白色就很漂亮,就...跟你一样。”

 

面对突如其来的夸赞,乃琳忍俊不禁,笑了好一阵子。轻咳几声掩饰羞涩,才来到工作台,她将这朵白色的郁金香用透明的纸包好,再拿丝带打了一个精美的结。珈乐接过花,小心翼翼地将她插在背包的侧兜,驱车离开前,乃琳与她挥手道别。

 

“谢谢惠顾,愿你一路有花香陪伴。”

 

原路返回的过程自然很无聊,珈乐反复品味着找回的记忆,对于自己正在纠结的问题,现在好像能有一些清晰的思路了。也许换了义体声带,能让自己混得比现在更好一点,但她以后绝对会后悔。

 

公司现在就已经在她直播的时候对她指手画脚了,说什么话,唱什么歌,都要按照他们的要求,否则就要扣钱。要是签了新合同呢?他们会怎么摆布自己,怎么摆布自己的声音?

 

珈乐意识到公司的合同其实是一个陷阱,他们不是要给珈乐装上一副好声带,而是要给义体声带找一个听话的宿主。

 

她不想变成人肉录音机,让自己的一切努力都变成别人的功劳,她想堂堂正正地靠自己上台唱歌,征服听众,打动人心,那才是她追求的意义。

 

珈乐回到家里,冲了一个热水澡,准备待会就去公司一趟。她决心要在今天跟这件事情做个了断,然后睡个安稳觉。出门前,珈乐给自己换上一套新衣裳,又精心地化了妆,显得自己更像一个摇滚歌手,站在落地镜前。

 

“拍照。”

 

镜子听到语音指令,将她的倒影定格成一张相片,珈乐看了看,总觉得不够有味道。她想起来今早刚得到的白色郁金香。应该还得给花朵配上花瓶,但她的员工宿舍里没有,只好去拿冰箱里的那瓶好酒,它的瓶子看起来还不赖。

 

瓶中的酒在几次忧伤或欢快之后,已经所剩无几,珈乐将它一饮而尽,再把郁金香插进去,重新回到镜子前,珈乐不忘把酒瓶的标签藏在手心里。

 

“拍照。”

 

这次得到的相片就很令人满意,足够摇滚,如果再套上黑白滤镜,简直可以拿来当专辑的封面了,如果她有机会出专辑的话。

 

“保存。上传到账号‘珈乐Carol’。”

 

说起来,她这几天杳无音讯,也不知道那群粉丝怎么样了,但她还得再歇几个月呢,先给他们一张照片看看好了。

 

一切准备妥当,珈乐前往公司,直奔经纪人的办公室。那个三十多岁的女白领,换过配件的脸上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珈乐坐到她对面,经纪人迫不及待地跟她打着招呼,从一堆文件中抽出属于她的那份合同。

 

“终于想好了吗?珈乐,都等了你好几天了。”

 

“不,这次过来就是想说,我不打算签这个合同。”

 

对方露出了有些滑稽的惊讶表情,随后又努力恢复职业性的微笑。

 

“珈乐,你真的想好了吗?这可是很宝贵的机会,很多人做梦都想装这个义体声带呢,你确定不要珍惜?”

 

“非常确定,我才不想装那个玩意儿,用不着。”

 

经纪人已经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她做了一次深呼吸。

 

“可你嗓子的病呢?你的线下演出,还有你刚刚起势的热度,你不换义体,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珈乐随手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想明白之后,这一套说辞对她来说毫无效果。

 

“我觉得让我的粉丝等几个月还是没问题的。”

 

经纪人站起身,瞪了珈乐一眼,但还是压住了火气,气势汹汹地踩着高跟鞋,推门而出。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小声的嘀咕。

 

“上次不是快谈妥了吗?怎么回事啊?”

 

“我哪知道她又发什么神经!”

 

管事的经理进来了,还是戴着他那副人模狗样的黑眼镜,不紧不慢地坐到座位上,来回翻看那几页合同。说实话,珈乐一直对他这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十分不爽,不耐烦地翘着二郎腿,在桌上支起下巴,但眼下正在谈重要的问题,只好拿出十二分耐心等他摆架子。

 

“合同哪里不太满意吗?”

 

过了许久,经理终于憋出一句话。这句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其实珈乐最在意的就是那条卑鄙无耻的版权归属问题。

 

“如果你指的是,声音版权归公司所有,那你说对了。总之,我就要保守治疗。”

 

“行吧,那这样就没什么可聊的了。去员工宿舍收拾行李吧,今晚之前搬出去。”

 

珈乐疑惑地皱起眉,这算什么意思?

 

“等等,我可没说要辞职,不是还有旧合同吗?”

 

“放心,会付你违约金的,还有别的事吗?”

 

珈乐从椅子上弹起,双手用力地拍着桌子,可对方连头都不肯抬一下。

 

“那我的线下演出呢?预告不是都发出去了?”

 

“这就和你没关系了,线下演出本来就是亏钱捧你的,你后续不能保持热度,公司只好换人培养了,那些新人都排着队呢。”

 

经理说完就起身离开了,留下珈乐怔怔地反应刚才发生的事,她就这么被炒鱿鱼了?经纪人重新走进办公室,将珈乐的合同文件送进了碎纸机里。

 

“拜拜啦,珈乐小姐,慢走不送。”

 

她初次对珈乐露出了另一幅面孔,戏谑的眼神令珈乐感到不寒而栗。转身离开时,经纪人在她关门前小声嘀咕,又好像是特意让珈乐能够听见。

 

“真是个贱种。”

 

珈乐没再搭理这个鬼地方,快步离开了大楼,这个结果倒不算是她的意料之外,请假几个月的打工仔,不被开除才奇怪,就是可惜了那场线下演出。但没关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她还可以唱点不费嗓子的歌,录点弹吉他的视频,然后多发一点动态,几个月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身后的自动门合上的一瞬间,左手也传来了提示:账号登陆异常。珈乐颤巍巍地举起左手,发现‘珈乐Carol’这个号的密码已经被改了。她切换成自己的私人号,看到了账号上的声明。

 

“...珈乐因身体及学业的原因,在和团队认真沟通、反复讨论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将从本周开始终止日常直播,原本计划的线下演唱会也将取消...”

 

开什么玩笑?这个号原来不归自己吗,珈乐不是她自己的名字吗?还有学业是什么意思啊,她不是早就高中毕业了吗?所谓的沟通和讨论,指的是违约开除她还有骂她贱种吗?

 

她趴在自己的摩托上,重重地叹了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留下来。现在的状况就有点超出她的预料了,他们的嘴脸真不是珈乐能够想象的。她不抽烟,但此刻真觉得自己的手指缝和嘴角缺那根东西。

 

感觉声带小结都被气大了,珈乐拧下油门去医院,起码她收到了违约金,买药的钱有着落了。药盒和雾化器塞满了她的背包,珈乐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哦,准确地说这里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了,她还要在今晚搬出去。

 

她最后一次在沙发上坐下,思索着应该怎么打包行李,房间里的大部分物件都不属于她,她的主要资产就是那把电吉他,那辆摩托,还有她的左手。除此之外的零零碎碎,衣服,日用品,还有买来吃灰的新奇小玩意,应该都能塞进行李箱里,一口气搬走应该问题不大。

 

但毕竟已经住了一段时间,突然要搬走还是会有些...感慨。所谓员工宿舍,和一般的出租屋最大的不同,就是墙角的那个舞台,直接看它会感觉很奇怪,一个淋浴间大小的扇形台子,也就堪堪能容下珈乐和一张高凳。

 

其实它是珈乐直播时候的背景,在固定的视角下,珈乐看起来就像身处某个酒吧或者livehouse的舞台。每晚就在这个地方直播唱歌,珈乐已经干了一年多,直到今天稀里糊涂地结束。这个台子的前程多半是比珈乐要光明的,要不了几天,它就会迎来下一位搭档,然后继续歌舞升平下去。

 

珈乐把钥匙还给管理员,将行李通通安置在摩托上,自己也坐上去,呆呆地看着飘浮在城市上空的航空车。车身上正在播放着AI偶像女团的预告,遥远的音响传来模糊不清的歌声,不知道唱的是什么鬼东西。珈乐嗤之以鼻,烂完了,随便吧。

 

珈乐现在只想找一家电视能放电影的宾馆,点上一张披萨和一大杯热橙汁,最后在凌晨两点去泡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睡到第二天中午,有什么事情都明天再说吧。

 

直到回笼觉也睡醒,珈乐才恋恋不舍地睁开眼睛,意识清醒过来的一瞬间,左手立马传来未接来电的提醒。

 

“你还好吗?”

 

是乃琳发过来的,她是怎么知道的?知道了,她收下传单之后去搜了一下自己,然后就看到了自己停止活动的消息。她说的演出和房子都没有了,珈乐觉得,有必要跟人家道一声歉。抬起左手,打回去的视频电话被对方秒接了,乃琳一脸担忧地端坐在电脑前。

 

“嘿,早上好呀。那个...很抱歉那场演出取消了,不过我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另一端的乃琳听完点点头,但明显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真的没事,只是失业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我看评论说,毕业原因其实是你药物滥用了...”

 

珈乐知道,原本那条评论的用词应该没有这么和缓,她就觉得那条毕业通告肯定说服不了脑子正常的人,所以公司之后肯定还要给突然毕业找一个别的理由,想方设法把责任全推给她,如果找不到,自然就会编一个。

 

“你不会信了吧?”

 

珈乐故意做出可怜巴巴的表情,把乃琳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当然不信。”

 

如果你住在旧城,多看看那些瘾君子的面貌,就知道珈乐一定不是。乃琳虽然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注意到珈乐的背景,她好像待在宾馆里。

 

“你在宾馆吗?”

 

“啊,对,昨天顺便退租了,还没找到新住处。”

 

乃琳低头思索了一阵,习惯性地拨弄一下自己的刘海,抬起头对上珈乐的眼神。

 

“要是不嫌弃的话,你可以来我这里。我不会强求你,但只要你想过来,我随时欢迎你,毕竟,新城和旧城并没有多远,不是吗?”

 

她把珈乐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回来,好像花费了很大的力气,乃琳缓了一口气,露出羞涩的笑容。那双湖面般的眼睛里微波粼粼,有些紧张地等待珈乐的答复。

 

她们只有一面之缘,不是吗?所以乃琳的邀请显得有点突兀。彼此还不熟悉,珈乐也不喜欢给别人添这样的麻烦,而且比起旧城珈乐还是想要住在新城...

 

可是所有的理由,珈乐此时却都说不出口,隔着屏幕,她好像感受到了花店里的阵阵香气,它们来自于那些待售的花朵,杯子里浓度恰到好处的红茶,还有乃琳白金色长发使用的香波。乃琳和她的花店散发出不可思议的魅力,驱使珈乐心血来潮地答应下来。

 

淋着小雨一路赶过去,珈乐再次迈进花店,乃琳的脸上喜忧参半,她惊喜于珈乐这么快就过来了,又为珈乐丝满不在乎地顶着酸雨感到无奈。

 

“没关系,雨很小的。”

 

“别说了,快去洗澡。”

 

珈乐喊乃琳帮她从箱子里那一条浴巾,裹上浴巾出来,她看到乃琳手里拿着那枝花,还有装着它的那个瓶子。她看起来很开心,珈乐有好好珍惜这朵花,还特意为它买了花瓶。

 

“这个瓶子很适合它。”

 

“其实...那是个酒瓶。”

 

乃琳把瓶子颠倒过来,才看到上面的标签,珈乐不好意思地吐了一下舌头,但乃琳却不觉得有什么。她拿来电吹风和镊子,标签被毫不费力地完整取下。乃琳又将瓶身清理干净,然后将它摆到了卧室的桌上。

 

“现在它就是花瓶了,标签说的可不算,存在的意义取决于我们自己,不是吗?”

 

乃琳随口就能说出充满哲理的话,珈乐很佩服这种能力,也许和乃琳房间里的那么多书有关系。乃琳总是喜欢悠闲地度过上午,随便吃点早餐,然后一边读纸质书一边喝热茶。用她的话来讲,浸润她的精神和嗓子,她好像稍微有一点哮喘,喝热茶会让胸闷缓解许多。

 

渐渐地,珈乐也跟上了乃琳的作息,毕竟她已经不用再上夜班了。她跟着乃琳一起洗漱,吃早餐,喝热茶,不过她读不进去那些厚厚的书,她就用这段时间带上雾化器,边晒太阳,边吸入飘浮在雾化面罩里的药剂,算是在...疗愈她的声带和委屈吧。

 

珈乐跟乃琳讲清了事情原委,乃琳没说什么,只是叫她不要看下面的评论。但是珈乐不用看评论,也能知道是怎么样的,她以前见过这样的事,没想到发生在自己的头上了。

 

“还有支持我的人吗?”

 

“有。”

 

“有就好。”

 

珈乐登录自己的号,‘小狼公主爱摇滚’,现在这个名字就不错,不用改了。所幸还有一丝希望,因为在毕业通告之前,是珈乐手里拿着白色郁金香的照片。白色郁金香的花语,无论他们理解为纯洁还是逝去,那瓶花对珈乐来说就是一种暗号。

 

她拍了一张花的照片发在账号上,又去转发了自己拿着花的自怕,那些人很快就找上来了。尽管合同解约了,珈乐这几个月却不能露脸,也不能说自己就是每晚直播的那个自己。至少声音是她自己的,她就摆着那朵花,弹弹吉他,哼哼歌。

 

几天一个视频用不了多久就能拍完,余下的时间还是有很多,珈乐没有什么事情好做的,她只好到外面去走走,拍点风景照。旧城里能找到很多充满文艺气息的角落,珈乐感觉自己待久了的话,说不定会变得更加朋克。这些照片会配上一些小日记,成为一条条动态。

 

有人看出来她在旧城,更加确信她在吸,也有人只是叮嘱她注意安全。随便那些来找真相或乐子的人怎么想,珈乐觉得,她做这些一是为了取悦自己,二是为了让那些在乎自己的人放下悬着的心。

 

旧城的天空一般总是阴沉沉的,呈现出一片压抑的灰色。新城的天空也同样如此,只不过在那里抬头,看见的总是各种屏幕或投影。乃琳说,书上总喜欢把天空描绘成蓝色,她们都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样的景色。

 

但珈乐觉得现在的天空就很有趣,一无所有的天空就像一片画布,有时也会被涂上灿烂的颜料。一场大雨的黑云滚滚,一次日暮的残阳似血,日子久了,她收集的天空也丰富起来。

 

“珈乐。”

 

“我在。怎么了?”

 

珈乐今早的时候就注意到,昨晚做好的那束玫瑰,今早并没有被无人机取走,而是被乃琳装进了纸袋里。

 

“这次需要送货上门,能麻烦你...”

 

有摩托车的人格外兴奋,乃琳只肯收她很低廉的食宿费,那怕让她做人家的专职司机,珈乐也会欣然接受。

 

“当然没问题,放心把花交给我吧。”

 

“不是,这次我要亲自去。”

 

“那也一样,来吧,好久没兜风了。”

 

“嗯...”

 

‘能麻烦你一会儿把开水灌进热水壶里吗’,这是乃琳本来想说的,但是珈乐已经到外面骑上了摩托。乃琳不想让她露出失望的表情,只好硬着头皮坐到后座上。引擎轰鸣,猛烈的拉扯感让乃琳失声尖叫出来。

 

“慢一点,拜托了。”

 

“不好意思,抱紧一点。”

 

乃琳一直都很恐惧这种能一边发响亮的声音一边高速行驶的器械,每次拐弯或加速,珈乐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腰被乃琳的胳膊拼死抱住,稍微能够理解乃琳的恐惧了。

 

要送花的地方是一家影楼,牌匾和模特的婚纱照已经模糊不清,从外表来看,珈乐不认为它还在营业,走进里面,果然已经空荡荡的了。一位老人看上去在这里等候多时了,见到乃琳,精神都跟着好了许多,从她们的交谈推测,应该是熟人了。

 

“阿姨,这次要搬走了吗?”

 

“嗯,该退休了,孩子要接我去新城。”

 

乃琳从纸袋里取出那束玫瑰,即使刚才叫的再惨,她的另一只手也稳稳地拎着袋子,看来相当重要。

 

“这束玫瑰做好了,应该和照片上的差不多,您看看?”

 

影楼应该专职于婚纱摄影,墙上挂着许多婚纱照,其中有一副两位新娘站在一起的相片,乃琳过去,把手里的玫瑰与相片中的作比对,老人满意地点头。

 

“我当初就是因为这张照片获奖的,这里的东西都带不走了,这束花还能当个念想。”

 

“那些婚纱呢?”

 

“卖掉了,虽然都是过时的款式,但还有人愿意收藏呢。”

 

乃琳看向橱窗里的婚纱,脸上出现了难以掩饰的失落,影楼以前经常在她家的花店订花,乃琳很早就看上了那件婚纱。

 

“今天都过来了,就穿上试试吧,你不是一直都想穿吗?”

 

于是乃琳就被半推半就地带到了更衣室,半饷之后,乃琳身着婚纱徐徐走来,她的发色与头纱相得益彰,鱼尾款的裙摆也很适合她的身型。乃琳向珈乐走近,掀开头纱,露出了她的妆容。

 

乃琳平时并不化妆,初次看到化妆后的她,珈乐被惊艳得哑口无言,空白的脑海里,第一反应就是抬起左手,为乃琳拍了一张照片。

 

“穿着婚纱的女孩是最美的,真的很难不去想把她们拍下来。”

 

影楼的阿姨端着相机过来,在退休前,她也想再好好过一次瘾。乃琳已经拘谨地站在镜头前,却总觉得差点意思。

 

“婚纱照怎么能一个人拍呢?让你的朋友也换一套吧?”

 

珈乐和乃琳对视一眼,对方已经完全沉浸在穿婚纱的喜悦中,在场三个人,她不想扫了另外两个人的兴。她到橱窗前选了一件短裙款的婚纱,就当成是模特工作,感觉也没什么。进入工作状态的珈乐,拉着乃琳不停变换亲密的姿势。

 

“好般配啊。”

 

印照片的时候,阿姨这样开着玩笑,穿着婚纱的两个人一齐红透了脸,拍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看到照片里的自己,羞耻感立刻翻涌而上。回去的路上,装玫瑰的袋子里多了一套成片,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有些尴尬。

 

就这么回去,说不定会尴尬到明天早上,珈乐努力地想要找些话题,好赶快把这个气氛转换掉,她注意到这条路也是去游乐园的方向,已经能望见前面的摩天轮。

 

“乃琳,你去过那个游乐园吗?”

 

乃琳循着珈乐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个孤独地耸立在夕阳中的游乐设施,就像旧城中无数陈旧的人或物一样,它站在这里,似乎是在苦等往日的重现,又似乎只是在倒数自己的消亡。

 

“当然去过,去过很多次了。在旧城长大的孩子,怎么会没去过那里?”

 

珈乐把车停在路边,回过头注视着乃琳。

 

“要不要绕个远,去那边看看?”

 

“它不是都倒闭好久了吗?还能进去吗?”

 

“当然能了。”

 

乃琳都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去游乐园是什么时候了,她的怀旧情结被珈乐带动起来,就再也压抑不住,那就走吧。

 

珈乐带着乃琳来到游乐园的门口了,再次把摩托停在墙边,在乃琳的旁观下,三两下就爬到墙头上。

 

“还记得咱俩见面那天吗?我就是这么翻墙进去的,然后就碰见了三个小鬼,要赶我走,我用零钱摆平了。结果出来的时候,摩托里的油被偷干净了。来吧。”

 

面对珈乐伸下来的手,乃琳有些犹豫,擅自进去的话,会不会不太合法?

 

“那咱们就在墙上坐一会,没事的,怕什么。”

 

珈乐把乃琳拉上来,这样的高度让她有些害怕,牵在一起的手并没有松开。珈乐觉得坐在这里也不错,反正树木早已枯萎不见,设施也已经所剩无几,坐在墙上就能将园内的景象一览无余。况且,珈乐也不想自己摩托里的油再被偷一回了。

 

“为了寻找灵感,你就从新城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了?”

 

“不是找灵感,那是骗人的。我当时就在纠结要不要做那个手术,然后就想到来这个地方看看,我小时候第一次登台演出就是在这儿。一来到这里,那天的事情就都想起来了。”

 

“什么事情?”

 

乃琳迫不及待地想听,她竟然这么感兴趣,珈乐有些意外。

 

“就是,我当时太紧张了,唱错了一句词,然后就跑到后台哭个不停。当时那个要给我送花的小姑娘,她把我给哄好了,我又回去唱了一遍。这么一说可能觉得没什么,但是这件事算是帮我找回一点初心,我就决定不做义体移植了。”

 

接下来的事情珈乐已经讲过了,就没有再复述,看来乃琳很喜欢这个故事,声音停止了好一阵子,她才回过神来。

 

“原来还发生过这样的事,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不记得了,我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怎么样。”

 

乃琳松开手放到珈乐的头上,轻轻抚摸她的紫色头发。

 

“真的忘了?白头发,蓝眼睛,送给你的花是一束百合,想起来了吗?”

 

看着珈乐忽然瞪大的紫色眼睛,乃琳再也忍不住笑意。

 

“不会吧?真能这么巧?”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紫色,我记得的。”

 

旧城不比新城那样,人和事都川流不息,在稍显落寞的平静日子里,过去的美好回忆都被乃琳记得很清楚。当时乃琳望着窗外紫色的身影,虽然不确定就是她,但还是鼓起勇气叫住了她。

 

“天呐,乃琳,天呐...”

 

乃琳接住了珈乐的拥抱,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就和她的那句试探一样,她真的听过珈乐的歌,珈乐也真的见过她的花。

 

“天快黑了,先回去吧。”

 

珈乐忍住没哭,但是鼻子一酸,声音变得哽咽了。

 

“走吧,我们去买两支冰淇淋,想吃了...”

 

冰淇淋的味道倒是和从前一样,毕竟那时候它就已经是合成的产品了。珈乐细细品味着冷冻的甜蜜,也许有些东西真的不会随着时间改变。她越发觉得,拒绝义体声带改造,还有到旧城投靠乃琳,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影楼的停业不是个例,而是一种普遍现象。乃琳住的这片区域紧挨着新城,状况相对要好一些,还能称得上是一座小镇。但是偏僻的地方不容乐观,每当一个区域即将无人居住,它就被迅速铲平,改为垃圾站或是发电厂之类的。

 

新闻媒体大肆宣扬着新城的环保举措,殊不知,他们的碳排放,空气污染指数还有垃圾排放量能够屡创佳绩,只不过是因为旧城的地上多了几根吐黑烟的烟囱,天上多飞来几辆运垃圾的航空车。

 

好在她们两个都不受什么影响,珈乐就不用说了,乃琳的生意也还不错,可能不论什么时候,都会有人买花吧。虽然旧城的顾客少了,新城的订单却多了起来,忙碌的时候乃琳还得拒绝一些。

 

珈乐倒是想替她分担,但是这份手艺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学会的,她最多帮乃琳接一下单,或者在门口与快递无人机交接。

 

就在珈乐忙着把成品装进纸箱时,屋外忽然传来航空车的喷气引擎声,由远及近,愈演愈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明显超出最低限高了,珈乐愤怒地夺门而出,打算记下他的车牌号去举报。

 

但室外的景象令人难以置信,航空车的一处引擎燃起了熊熊烈火,已经失去了控制。它在珈乐的头顶上摇摇欲坠,随后猛砸在这条街道上,变成一团着火的废铁。

 

“我靠...”

 

一股冲击波吹向她的脸,珈乐身上的所有感官都被深深地震撼了,她拖着发软的腿回到花店,看到了惊恐不已的乃琳。剧烈的声响把毫无防备的乃琳吓得不轻,她倚靠着墙,用手按住胸口,试图抚平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垃圾车摔下来了,就在外面那条路上。”

 

不一会儿,外面来了警察和消防员,还有许多记者,整个下午外面都哄哄嚷嚷的。作为目击者,珈乐很想去接受采访,但考虑到有暴露住址,然后被上门骚扰的可能,只好做罢。

 

这件事登上了当晚的新闻,旧城坠机并不是意外,运输车在行驶中途被小型导弹击中,驾驶员不幸当场身亡,犯人动机尚不明确。

 

新闻主持人借着这次机会,大肆声讨废墟耗子的的诸多非法行径,甚至把新城的犯罪率也归咎于旧城人。他们当然不会说,运输车里装的是垃圾,更不会说犯人的动机也许是抗议日益严重的污染。这次的暴力事件也许会成为新城与旧城矛盾激化的导火索,谁知道呢?

 

珈乐和乃琳改变不了任何事情,还是做她们该做的工作,吃她们的合成晚饭,然后去楼上睡觉。

 

一趟列车周围聚集了很多人,观看列车启动,众人一阵欢呼,目送着它飞速驶出站台。就在前方的第一处弯道,列车陡然脱轨,像一条搁浅的鱼,身躯无助地翻滚了一圈,失去了活力。

 

乃琳被久违的噩梦惊醒,钢铁,速度,声响,心底最可怕的记忆,交织成挥之不去的恐惧。科技是危险的,人类在它面前苍白无力,死去得像是一只蝼蚁。如果今天珈乐的运气再差一些,航空车坠落的位置再偏个十几米,她可能就又会失去重要的人了。

 

被汗打湿的被子盖起来很凉,在冰冷的夜里,乃琳明显感觉到自己在瑟瑟发抖。不仅如此,总是隐约胸闷的那个位置,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疼痛,也许是睡着时岔气了,乃琳倚靠着床头,试着做一下深呼吸。

 

“咳咳!”

 

清冷的空气拥入肺部,带来的却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咳,声音也唤醒了珈乐。

 

“你没事吧?怎么咳成这样?”

 

乃琳咳得说不出话,只能摇头,珈乐赶紧从沙发上站起,端着一杯水来到床前,乃琳喝了水,止住咳意后,用嘶哑的声音回答。

 

“没什么,老毛病了,你快睡吧。”

 

关掉台灯,重新躺下之后,珈乐听见乃琳还在轻轻地咳嗽。虽然她这么说,但是珈乐和她住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这么严重的时候。珈乐思来想去,也许是因为乃琳最近累坏了,又或者是空气污染加重的原因,要不就应该归咎于今天的坠机声把她吓到了。

 

次日清晨,乃琳的脸色不太好,她承认后半夜又醒来喝了几次水,言外之意,就是被咳嗽弄醒了。珈乐要她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做,做花先放一放,其他的事情让她去做。乃琳是讲道理的人,乖乖地躺在床上,但却坚持自己没什么大碍,珈乐只好去给她买了点清肺和止咳的药。

 

珈乐早就熟悉了周围的环境,买菜做饭这种事当然也揽了下来。乃琳交给她一张烘焙店的集章卡,三十个格子现在已经快要盖满红色的印章,只剩最后一行还有几个空格。

 

“买面包的时候,记得盖章。”

 

已经连着一段时间,每天都去买面包了,乃琳好像很迫切地想要把印章集满,珈乐很好奇,这张卡片集满之后会有什么好处,她问了店长,原来集满一张可以半价结账一次。乃琳算是生活精致的那类人,珈乐总觉得她不会特意去占这点小便宜,啃几个星期的面包,是为了买更便宜的面包,这肯定不合理。

 

看到烘培店里的蛋糕,珈乐好像心领神会,乃琳可能是在为了一个重要的日子做准备,明明直说就好了。

 

印章还差最后一个,身体好转的乃琳要回了那张卡片,珈乐没有阻挠,第二天下午,她又说想去外面走走,没过多久就拎着盒子回来,珈乐的快递也刚好在她离开的时候到了,两个人坐在桌前,都守着自己面前的纸箱。

 

“你买的是什么?”

 

乃琳貌似还认为自己很隐蔽,珈乐只好故作镇定配合着她,拆开纸箱,取出里面的东西。

 

“空气净化器,新城都在用,我觉得有必要买一个。那你呢?带了什么点心,是奶油泡芙吗?”

 

“不是哦,你只猜对了一半。”

 

乃琳终于舍得掀开盖子,里面当然是一块生日蛋糕,奶油画出了一只叼着花的小狐狸。她抬起头,本以为能看见珈乐惊讶的脸,然而珈乐的手里早已经准备好一发生日拉炮,顷刻间满屋都是飘洒的纸屑。

 

“生日快乐!呼,幸好的确是生日蛋糕,要不然可就太尴尬了。”

 

“你是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

 

“真是的,过生日也不早点说,差点来不及给你准备生日礼物了。”

 

珈乐又不紧不慢地从箱子拿出另一个巴掌大小的小盒子,过生日嘛,当然要有需要惊喜。乃琳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它,拆开盒子,里面是...

 

“这是什么?”

 

她拿在手里来回打量,也看不出来这个小飞碟是做什么用的。它忽然亮起了灯,吓得乃琳松开了手,但它没有掉到桌子上,而是自行飞到空中,原来是珈乐伸出的左手食指在操控它。珈乐站起身,左手操控着它飞上楼,右手指了指蛋糕,示意乃琳端着蛋糕跟上。

 

随着珈乐抬起左手,小飞碟稳稳地挂在天花板上,她去合上窗帘,又打了一个响指,黑暗的房间里,一面墙被照亮,上面浮现出壁炉的影像。

 

“最新款家庭影院,光学智能技术,喜欢吗?”

 

木柴在壁炉里劈啪作响,温暖的火光不断挑动,房间里其他东西的影子也随之摇晃,乃琳来到壁炉旁边,视觉欺骗了大脑,凑近的手甚至感觉到了温暖。

 

“很棒,这是那个小东西做的吗?好神奇。”

 

它还不知是投影仪那么简单,珈乐将纸质的生日头冠,投影好像施了魔法,把它便成了精致的公主皇冠,珈乐把皇冠端端正正地为乃琳戴好。

 

“想好许什么愿望了吗?我们来点蜡烛吧。”

 

在插满蜡烛的蛋糕前,乃琳双手合十,伴着珈乐哼唱的生日歌,虔诚地默许了愿望。

 

再次睁开眼,乃琳发现她们身上的衣服也被投影覆盖,变成了旧式的学生制服。那面墙的火炉变成了一部即将开场的电影,珈乐和乃琳一起躺在床上,专心享用怀里的蛋糕和眼前的故事。

 

放的电影是珈乐提前找好的,她用智能索引,按照乃琳的喜好精心挑选。怀旧,优雅,细腻,最好再浪漫一些,就像蛋糕上植物奶油做成的花,乃琳一定会喜欢的。这部电影已经上映了几十年,在那个年代,这种动画片还是靠纯人力手绘的,一笔一画,一秒一帧,那时的人类竟然有这种创造力。

 

能够留在几十年后信息爆炸的网络上,已经足以说明这部电影的价值,仅仅是开头只有鞋子的一幕,乃琳就开始忍不住赞叹它的镜头,音效,还有绘画,要是乃琳不说,珈乐看不太出来那些细节,她只是也觉得很美,随便截一张都很美。

 

乃琳已经彻底被情节吸引住了,坐直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嘴里还不停地嘀咕。她这副投入的样子,让珈乐也不得不认真对待。故事大概发生在二十一世纪初的一对女高中生身上,有时叙事又会转到她们的那本绘本里,双线叙事让珈乐有些云里雾里,不过她还是看懂了大概,青春,梦想,情感,抉择,电影在她们的重归于好中结束。

 

“不错,我喜欢她们抱在一起宣泄感情那段,还有合奏的交响曲,你觉得呢?”

 

借着黑底白字的制作人员名单的微弱光亮,珈乐扭头去看乃琳,发现她的脸上有两道长长的泪痕。

 

“真好啊,这部电影,还有这份感情,你从哪里翻出来的?”

 

“你要是喜欢这种的话,还有好多电影和剧,我们以后慢慢看。”

 

乃琳双手抱着膝盖,任珈乐用纸巾替她擦眼泪,她还没从电影的情绪中缓过神来。

 

“珈乐,刚才唱生日歌的时候,我听出来你的嗓子好了许多,你之后会回新城吗?”

 

她的尾音在发颤,珈乐的心也随之一紧,电影的结尾也结束了,音乐停止,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乃琳抬起头看她,泛红的眼眶兜着莹莹的泪光,如同泛起潮汐的海。她再次抬起手抚摸自己的刘海,蓝色的眼睛又逃开了,收起了呼之欲出的深邃意味。她不知道,珈乐的心中早就对这场拷问备好了答案。

 

珈乐俯身亲吻了乃琳的脸颊。

 

“我想留在你身边,可以吗?”

 

乃琳的手紧抓着床单,她没有回头。

 

“再做一次。”

 

珈乐毫不犹豫地又亲上去,碰到的却是同样柔软温热的嘴唇,她会忘记很多事,但她绝对不会忘记今天的蛋糕是怎样的香甜。

 

“我要留在你身边。”

 

然后她们就一起待在床上,一个坐着,一个跪着,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个,它其实还有更厉害的模式。”

 

珈乐抬起左手,操作了好一阵子,整个房间都被覆盖成另一个世界,飘落着不会让人觉得寒冷的雪...

 

珈乐和乃琳身着和服,手牵手漫步在雪景中,遥远处传来狐狸与狼的叫声,珈乐让乃琳放心,这片天地中只有彼此。前路是一层层的石质台阶,木屐踩在上面有清脆的声响,奏出了她们紧张又期待的心绪。

 

“我们要去哪?”

 

“你会喜欢的。”

 

原来山顶是一家温泉旅馆,掀开门帘,她们来到了露天温泉,没有瓷砖和玻璃,只有木质围墙,还有石头围出来的池子。

 

在雾气腾腾的池边,珈乐和乃琳一齐羞涩地脱掉身上的衣服,尽管手上的动作错了,和服还是懂事地自动褪去。樱花树的枝头挂满了雪,雪白的枝体末端,生着一对粉嫩的花,珈乐用手指轻轻捻动,引得花枝一阵颤抖。

 

“别闹了。”

 

乃琳嗔怪道。

 

“那我们快泡吧。”

 

珈乐坐到岩石上,先伸手向下试探水温,下面的池水意外的很热,她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感叹,催促乃琳赶紧试一试。乃琳学着她的样子,指尖触碰到水面,她立刻退缩,温泉水对她来说太过炙热,让她的肌肤觉得刺痛。

 

“嘶,不行,你不觉得疼吗?”

 

“别怕,就是这样的,适应之后就舒服了。”

 

珈乐来到她身侧去帮助她,她伏在乃琳的肩膀上,捧起乃琳的脚踝,领着她的双腿一点点伸进池水。乃琳的脚趾蜷缩着,害怕得不停眨眼,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上飞来一只蝴蝶,翅膀随着她的睫毛一张一合。接触到热水的一瞬间,乃琳紧紧地闭上双眼,发出一阵短促的轻喘,蝴蝶也紧张地将翅膀缩在一起。

 

珈乐吻住乃琳的耳垂,好让她安稳下来。过了许久,乃琳的腿习惯了水温,她谨慎地挪动身子,让水没过她的腰部。随着一道电流通遍全身,乃琳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感,随之而来的是脊背的寒冷,她不自觉地向珈乐的怀里靠过去。

 

珈乐牵起她的手,温柔地把乃琳整个带进水中,跟她肩并肩地坐在一起。她们完全沉浸在温泉的舒适当中,温暖,湿润,全身的每一处毛孔都在舒展,她们的呼吸渐渐也跟着炽热起来,时间短暂又漫长,乃琳越发觉得神情恍惚。

 

“珈乐,我们休息一下?”

 

珈乐把乃琳从池子里抱出来,替她整理湿漉漉的刘海,关掉投影后,她们一起去冲澡,然后躺回到床上,沉浸在对方的香气中相拥入眠,珈乐觉得这就是幸福的滋味。

 

再过不久,合约的限制就会解除,珈乐的嗓子也可以适当地练一会歌了,乃琳说,这就叫拨云见日。其实,乃琳就是她的曙光,这段时间,一直是乃琳的花店替珈乐遮住了那些阴霾。

 

交往以后,珈乐更加在意乃琳的付出,相比之下,她越发觉得自己做得远远不够。即使有空气净化器,还有不间断的药和热水,乃琳的咳嗽始终都得不到缓解。珈乐觉得,有些问题旧城是不能解决的,乃琳咳了这么久都不好,应该去医院里好好看一看。

 

但她知道,乃琳心底一直对新城很抵触。珈乐的吉他声音总是断断续续,她在思考一个理由,让乃琳不会拒绝跟她一起去新城。她的视线落在了墙上的海报,那个富人区里的花海。

 

“乃琳,你想不想去海报上的地方看看?”

 

“什么?”

 

乃琳有点跟不上珈乐突如其来的发问。

 

“我本来答应过你去新城的,还记得吗?刚好现在新列车通车了,来回不到一个小时,我们明天去看看,好不好?”

 

“从这里去那里,可以不到一个小时?”

 

乃琳本以为,她的余生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真花了,她还以为,那个魔幻的世界离她很远。一片花海,真正的花汇成的海,她怎么会不想去呢,哪怕是要坐列车,她也要去。

 

这天,乃琳设了一个很早的闹钟,起来做了一大盒三明治,还破天荒地叫珈乐帮她化妆。之后又从床底的掏出一台拍立得,珈乐甚至是第一次见到她拿出这个东西,估计在二手市场上能值不少钱。

 

乃琳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兴奋几乎压抑住了恐惧,但当列车启动时,她还是不自觉地抓住了珈乐的右手。

 

“还是害怕吗?放心吧,这是列车,比坐我的摩托都安全。”

 

“没什么,只是想牵一下。”

 

列车极速行驶,却又无比平稳,唯一的美中不足是,沿途的景象匆匆掠过,乃琳没来得及欣赏。但是珈乐并不惋惜,她知道,真正的美景还在下车之后。走出车站前,珈乐特意挽住乃琳的胳膊,否则她们很可能会走散。

 

在赛博城市里,乃琳仿佛是一个小孩子,目光所及全都是她从未领略过的东西。她会驻足观赏上空的全息投影,看艺伎与金鱼一同游曳在上空,还会被马路上疾驰而过的载具和迎面走来的夸张义体吓到,躲到珈乐的身后。

 

珈乐又带她乘坐了一趟地铁,终于到达了新城中的新城:星辰区。科技公司的大楼上,显示屏循环播放着它们的宣传片:

 

“欢迎来到星辰区,未来,即在星辰之中。”

 

相比刚才的五光十色,这里的风格更加高雅,甚至连路边的垃圾桶都透露着艺术的气息。其实珈乐也没怎么来过这里,星辰,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这里是真正的富人区,一切自然都在享用最好的标准。

 

乃琳海报上的地方就在那里,那是某个公司为了展现自己的技术,出资建造的公益项目。整个公园都被透明材质覆盖,远远望去,好像一枚水晶球。公园的入口就像是太空舱,第一扇门彻底关上,第二扇门才为她们敞开。

 

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这里面的空气湿润,清新,满是泥土味,每一次呼吸都沁人心脾。导游无人机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播放着介绍录音。

 

栽培植物,仿生动物,这里的鸟语花香就连热带雨林的最深处都无法比拟,仰仗本公司先进的技术,我们还能领略万物生灵之美。园内的植物可以触碰,但禁止采摘或破坏,也请不要接触任何仿生动物,否则会使它们偏离设置好的航道。请爱护园内环境,维护其他游客的观赏体验,谢谢合作。

 

一路上,相机毫不停歇地发出闪光灯,珈乐和乃琳拍摄着她们看到的每一样东西,叫不出名字的奇珍植物,又或者是久违的松鼠和小鸟,当然,还有彼此。路程走到一半,导游无人机提醒,前方园中是好评率最高的景点。

 

这里处于整个生态仓的正中央,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雕像喷泉,在花丛与涓涓细流当中,这位手持花束的少女,她是古希腊神话中的克洛里斯,鲜花与春天之神。

 

乃琳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花海,她的眼眶立刻湿润了,这里的每一种花她都相当熟悉,对她来说却又是一场阔别十年的重逢。

 

作为一名出生在花店的女孩,乃琳一直觉得庆幸,不单单是因为‘今生卖花,来世漂亮’,而是她从小就目睹着这份奇迹。一枚小小的种子,配上随处可见的土壤和水,最后会变成如此美丽的东西,乃琳始终对这个过程充满敬畏,新生,绽放,衰败,这就是生命的美,人类永远无法逾越。

 

“咳咳!”

 

今天走了很久的路,乃琳的情绪又有些激动,胸口再次起了反应。珈乐命令导游无人机暂时先离开,她要和乃琳先在长椅上休息一阵子。她们打开包,拿出三明治和泡好的茶,享受着这里优质的阳光和空气。

 

这时路过一对衣着精致的母女,目光里带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意味。等到她们的背影渐渐远离,珈乐学着她们的模样,比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然后两个人一起偷偷地笑。

 

“话说,出生在富人区可真好,你不觉得吗?”

 

珈乐每次坐在长椅上,都忍不住想要躺下,现在,她可以枕着乃琳的大腿,埋在心底许久的话,也终于能说给人听。

 

“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那些人的生活,看起来很幸福啊。他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而且都是最好的,去上大学,一直无忧无虑地做自己喜欢的事,还能越来越有钱。”

 

乃琳只是默默地轻抚珈乐的头发,她也明白,也许这个世界真的是不公平的。但乃琳从不去羡慕,她的心总是很容易填满,珈乐带她来看花海,她还要再奢求什么呢?乃琳更想好好珍惜现在拥有的东西,她低下头,送给珈乐一个温柔的吻。

 

“没关系,我爱你。”

 

珈乐恢复了笑容,她撑起身子,在乃琳的脸颊上还给她一个热烈的吻。

 

“是呀,我有全世界最好的女朋友。”

 

她们起身继续走着,乃琳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花海的近处看一看了。乃琳提起长裙,迈进及腰的花丛中,刚才遇见的女孩也在这里,她的手里拿着一束花。乃琳走到她跟前,蹲下来向她搭话。

 

“小妹妹,这里的花不是不可以摘的吗?”

 

“这里的花不是很多吗?我妈妈想要编一个花环。”

 

“虽然花很多,但是每一朵都是很辛苦才开出来的,为什么不让她们多开一会呢?”

 

在另一处花丛中的母亲来势汹汹地赶来了,她把自己的女儿护在身后,警惕地上下着乃琳。

 

“你在跟我的女儿说什么?”

 

珈乐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她挡在乃琳前面。

 

“不好意思,女士,可是...这里的花不允许采摘,那个无人机说过的。”

 

女人轻蔑地笑了一声,打了一个响指,许多无人机飞了过来,带来花株,将残缺补上了。

 

“我们在拿我们自己的东西,还有问题吗?”

 

她从女儿的手里取出一枝,扔在她们脚下。

 

“有我们交的税,你们这些底层人才能免费进来,你应该感恩我们的施舍,明白吗?”

 

乃琳拦住了满腔愤懑的珈乐,女孩从母亲身后探出脑袋,怯生生地看着乃琳。

 

“妈妈,这两个姐姐这么漂亮,她们也是底层人吗?”

 

“没事,珈乐,是我的错。”

 

珈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看着那对母女离开,那位母亲还在小声地跟自己的女儿交谈,不知道在教授她什么道理。

 

“怎么就是你的错了?”

 

乃琳微笑着摇头,难得出来一趟,她不想去纠结这小小的不愉快。看着脚边的花,乃琳俯身将她捡起,仿佛如获至宝,欣赏时却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对。她将手指探进花蕊,发现这朵花没有花粉。她又去检查了好几株花,全都是这样的。

 

“怎么了?”

 

“这些花...没有花粉...那它们是怎么长出来的?”

 

在一边栽花的无人机发出了回答。

 

公园内的观赏花是经过人工基因改造的高级品种,通过细胞培养,长成完整植株,相比传统的种植方法,培养周期更短,花蕾寿命更长,而且不需要产生花粉,造福花粉过敏症患者...

 

没等机械声音念完,乃琳忽然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珈乐拍着她的后背,注意到乃琳手掌上的血时,她手上的动作停止了,这一瞬间漫长得像一场梦,在珈乐清醒过来后,乃琳已经躺在了花海之中。

 

 

……

 

………

 

医院是一个苦涩的地方,不信的话,就去闻一闻里面消毒水的味道。那医院又为什么要修建一个长廊呢,大概是为了让人搭在栏杆上,看着窗外缓解一下情绪。

 

“肺部肿瘤,发现得太晚了,尽快做义体移植吧。”

 

又是这样,珈乐很困惑,为什么越是重要的部位,义体的价格就越高,梦想的代价她当时负担不起,如今生命的代价同样如此。珈乐的手紧捏着栏杆,左手的材质与金属碰撞,嘎吱作响

 

窗外的广告车不合时宜地飘过来,播放着最新的花边新闻,刚巧还是珈乐的前东家,原来是主捧的歌手被曝出药物滥用了,扔向珈乐的谣言就像一发回旋镖,打在了他们自己头上。珈乐现在没心情幸灾乐祸,但她忽然有了凑钱的主意。

 

珈乐回到乃琳的病房,她已经醒了,各种仪器的线伸进被子里,不停地收集着各种数据。

 

“珈乐...”

 

“知道害怕了?不逞强了?”

 

“对不起,我的病严重吗?”

 

“放心吧,死不了,但是也得住院,你现在什么都别管,就好好养病,知道吗?”

 

安顿好乃琳之后,珈乐直奔她曾经的公司,一进门就看见在前台焦头烂额的经理和经纪人。

 

“有空面试我吗?我看你们现在好像很缺帮手啊?”

 

逃了这么久,最后还是没逃过换声带的命运,不过这次他们还不知道珈乐的软肋,反而是珈乐知道他们的痛处,他们需要一个既能吸引话题,还能扛起大梁的人,那个人就是珈乐。这次的合同又变了,但她没有介意声音的版权,只是争取到了额外的一笔钱。加上乃琳的积蓄,手术的钱总算够了。

 

乃琳惊愕地看着珈乐身穿白色的住院服,住在自己隔壁的床位上。珈乐也没有瞒着乃琳,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乃琳比她聪明,瞒是瞒不住的,还不如好好谈谈。在大事上,珈乐和乃琳都格外地冷静,珈乐还打趣道,住院服也是雪白的,是不是和那天穿婚纱时一样,等度过难关,她们去办个婚礼吧。

 

乃琳很认真地答应了,她没什么别的要说的,活着要紧,换成是珈乐生病,她也会不顾一切地凑钱,她只是叮嘱了一件事情。

 

“手术前,要告诉一声,换下来的部位,我们要带回家去。”

 

“为什么?”

 

一旁的护士忍不住抢答,同样的要求她早就见多了。

 

“身体完整的下葬才能上天堂,对吧?到时候吩咐一声就行,医生会完完整整地给你们装进瓶里,做成标本的。”

 

乃琳向护士道谢,对方临走前还补充了一句。

 

“不过,现在的医学技术就够天堂了,你这种病以前可是绝症。”

 

珈乐心里觉得有些可笑,如果是以前,乃琳会得这种病吗?

 

她们做完手术,身体上都没有留疤,如果不是有怀里抱着的标本瓶,都不觉得自己的身体真的换了一个零件。但是手术不是白做的,乃琳确实不咳嗽了,珈乐的嗓子也不用再服药了。

 

“重获新生之后,有什么感悟吗?”

 

乃琳抚摸着胸口,它正在自动地起伏,她知道自己活下来的代价,珈乐表面没事,实质上失去了一项器官,如同小美人鱼祭献了歌喉。

 

“要珍惜能醒过来的每一天。”

 

珈乐公司开了一场发布会,先和药物滥用的那位切割,然后再宣布珈乐复出,公司为她辟谣,之后安排珈乐直播几天,抗抗压,把舆论盖过去,然后就皆大欢喜,公司还是冰清玉洁,粉丝们还有歌听。

 

空白的几个月,故事被讲成失声的歌手依靠义体声带重获歌喉,公司的娱乐产业只是分支,最后还是为了技术产业服务,有了珈乐这样成功的案例,一时间义体声带的股票暴涨。

 

珈乐又拿到了员工宿舍的钥匙,也算履行了当初的诺言。

 

“那你呢?你怎么办,要留在这里多久?”

 

“嗯,毕竟签了合同嘛,在家里等着我吧,几个月,最多一年,等他们把义体声带的钱赚完,AI虚拟偶像这个行业也成熟了,那时候我把音源录好,就能回家了。”

 

乃琳很想念她的花店,想回去看看。珈乐只好送乃琳去车站,刚做完手术,还需要静养,而且要按时吃阻断剂,珈乐其实很不放心她一个人回旧城去住。

 

珈乐现在算是理解那位为什么会药物滥用了,这公司真的把艺人当设备使唤,恨不得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播歌才好。他们还给珈乐又安排了一次线下,不过不是演唱会,而是义体声带的发布会。她只负责唱几首歌,然后退到一边,像个傻子一样一直站到发布会结束,或许这就是一个包装袋的自我修养吧。

 

结果和珈乐原本的梦想大相径庭,所幸她每晚回家还能和乃琳通个电话,这可比那些药品针头更能治愈她沮丧的心。

 

乃琳依旧在做她的花,不过她现在也开始接触科技了,她说,那些人以后说不定会把花改造成什么鬼样子,所以她买了一个摄像头,打算把每一样花的制作过程都录好视频。这可是一项大工程,差不多要好几个月,甚至一年。

 

“对了,你这个周末休息吗?”

 

珈乐检查着她的时间表,她的工作其实没有周末,而是按照大小周,在周一休息一天。

 

“周末不行,我是周一休息。”

 

乃琳点了点头,她抬手轻抚额前的刘海,淡红的嘴唇因为拘谨而微抿。

 

“那我后天过去找你,其实,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珈乐眼前一亮,身上的疲惫一扫而光。

 

“什么啊?”

 

“保密。”

 

乃琳挂断了电话,第二晚也没有再打来电话,珈乐知道,列车再快,对乃琳来说去新城也是出远门,她肯定在忙着准备,也就没有打扰她。明天就能见到她了,能牵她的手,吃她做的饭,珈乐满怀着期待睡去。

 

可是珈乐没有等来乃琳,上午的时候,珈乐觉得乃琳可能坐的是中午那趟,中午的时候,珈乐觉得乃琳可能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末班车即将发车,她打给乃琳的电话也无人接听。

 

珈乐冲出房门,赶上了末班车,前往旧城的途中,她用左手按住颤抖的右手。

 

花店一片漆黑,但是门并没有锁。珈乐跌跌撞撞地爬上楼梯,看到乃琳躺在自己的床上,拥簇着各式各样的花朵,怀里还抱着一样东西,珈乐怎么也唤不醒她。

 

乃琳的义体肺部还在替她呼吸着这个世界污浊的空气,可她的手已经如消融的雪一般寒冷刺骨。她沐浴在月光下,永远安详地沉睡在她最喜欢的花丛之中。

 

从急救飞机上下来的医生检查了一下,乃琳死于心脏衰竭,她是在睡梦中浑然不知地离去的。而心脏衰竭的原因是阻断剂过敏,新城的人从小就会发现,但乃琳是第一次接触...

 

珈乐想不明白,赛博时代的人类放弃了其他一切,换来的科技却无法救活乃琳。珈乐想不明白,她和乃琳究竟做错了什么,以至于她们总是在失去她们珍爱的一切。珈乐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一直在变得更加糟糕,明明那些善良的人一直在拼命地追求美好。

 

珈乐有好多好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她发现自己还是当初的那个小女孩,只会无助的哭泣,而乃琳已经不会再抚摸她的头了。外面的天空即将破晓,珈乐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她最后一次亲吻她的爱人,然后伸出挣扎的左手,将乃琳的肺部义体关闭了。

 

乃琳的棺椁里,珈乐思索着应该放些什么,她的花,她的花朵图鉴,以及,她的肺,就像她说的。珈乐最后亲吻了一次她的爱人,祈祷她在天堂上能拥有自己的花园。

 

回到孤寂的花店,珈乐很想带着自己的声带去找她,她拿起剪刀,想起这是乃琳做花用的,她放弃了,如果她们太早在天堂相见,乃琳会伤心的。

 

她接收到很多条信息,“复活吧,我的爱人”仿生人订制,医院的赔偿金和免责声明,还有公司的停播要求。她全然不去理会这些神经病,赔偿金足以抵偿手术费和违约金了,她索性再次和公司撕破了脸,现在她的歌声谁也不能用了,自己没有版权,公司没有音源。

 

因为她记得乃琳说过,当你真的觉得生活很痛苦,那就让自己成为一株植物,什么都不要想,就好好休息,晒太阳,补充水分和养分。珈乐照做了,她就守在花店里,想乃琳的时候,就去看她录好的视频,或者读她写的日记。

 

珈乐现在知道乃琳要送给她什么礼物了,那是她的声音,她的义体声带。日记写着,乃琳很担心珈乐会不会不愿意接受,甚至生气,但现在,这就是最好的礼物,珈乐又看到希望了。

 

乃琳的社区或许要拆迁重建,花店可能最终也没办法留下来了,珈乐知道是时候带着乃琳的那份希望,去迈向新的生活了。珈乐整理着花店内的物品,把这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用小飞碟扫描留存了花店的影像,她打算住到最后一天,然后了无牵挂地搬进新家。

 

或许你所爱的东西就像鲜花,它终会枯萎,但不妨碍你义无反顾地去爱,意义就在于,除了枯萎之外,绽放时诞生的种子会再次绽放。

 

那朵白色的郁金香静静地伫立在瓶子里,它还是那天崭新的样子,依然那么洁白无瑕,珈乐欣慰地笑了一声,拾起这朵花放到眼前端详。珈乐会终生珍藏这朵花,它会历久弥新,永远美好,永远纯洁。

 

珈乐把花放在胸前,阖上双眼,用那副动听的嗓音起誓。

 

“早安,珈乐,今天也要好好生活。”


全文完

感谢您的耐心阅读

特别鸣谢:@-月亮-可更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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