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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骚纂义(个人整理版)-第一大段第一节

2023-06-28 17:55 作者:赋文归远  | 我要投稿

据1982年中华书局版游国恩《离骚纂义》简注音义。

楚辞卷第一

班固曰:传曰,不歌而诵谓之赋。春秋之后,周道浸坏,聘问歌咏不行于列国;学诗之士逸在布衣,而贤人失志之赋作矣。大儒孙卿(荀子)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风,咸有恻隐古诗之义;其后宋玉唐勒(战国时期楚国人,与宋玉、景差齐名),汉兴枚乘(西汉辞赋家,著有《七发》)司马相如下及杨子云(杨雄,西汉后期学者,著有《方言》、《太玄》、《法言》),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风谕之义。

刘勰曰:楚辞者,体慢于三代,而风雅与战国,乃雅颂之博徒,而词赋之英杰也。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镕经义,亦自铸伟辞。

隋书经籍志:楚辞者,屈原之所作也。自周室衰乱,诗人寝息,谗佞之道兴,讽刺之辞废。楚有贤臣屈原,被谗放逐,乃著离骚八篇。言己离别愁思,申抒其心,自明无罪,因以讽谏,冀君觉悟,卒不省察,遂赴泪罗死焉。弟子宋玉,痛惜其师,伤而和之。其后贾谊、东方朔、刘向、杨雄嘉其文彩,拟之二作。盖以原楚人也,谓之楚辞。然其气质高丽,雅致清远,后之文人咸不能逮。始汉武帝命淮南王为之章句,旦受诏,食时而奏之,其书今亡。后汉校书郎王逸,集屈原已下,迄于刘向,逸又自为一篇,并叙而注之,今行于世。隋时有释道骞(传言著《楚辞音》)善读之,能为楚声,音韵清切,至今传楚辞者,皆祖骞公之音。

黄伯思(北宋晚期学者)曰:楚辞虽肇于楚,而其目盖始于汉世。然屈宋之文,与后世依仿者,通有此目。而陈说之以为惟屈原所著者,则谓之离骚,后人效而继之,则曰楚辞,非也。自汉以还,文师词宗,慕其轨躅,摛华竞秀,而识其体要者亦寡。盖屈宋诸骚,皆书楚语,作楚声,纪楚地,名楚物,故可谓之楚词。……自汉以还,去古未远,犹有先贤风概。而近世文士,但赋其体,韵其语,言杂燕粤,而亦谓之楚词,失其旨矣。

吴子良(南宋宝庆二年(1226)进士)曰:太史公言,离骚者,遭忧也。离训遭,骚训忧。屈原以此命名,其文则赋也,故班固艺文志有屈原赋二十五篇。梁昭明集文选不归赋门,而别名之曰骚,后人沿袭,皆以骚称,可谓无义。篇题文艺且不知而况且文乎?

四库全书总目类叙:哀屈宋诸赋,定名为楚辞,自刘向始也。后人或谓之骚,故刘勰品论楚辞,以辩骚标目。考史迁称屈原放逐,乃著离骚,盖举其最著一篇。九歌以下,均袭骚名,则非事实矣。

谨按:汉书朱买臣传,会邑子严助贵显,荐买臣,召见,说春秋,言楚辞,帝甚悦之。王褒传云,宣帝时修武帝故事,征能为楚辞九江披公,召见诵读。此殆楚辞之名始见于西汉者。又汉书地理志云,屈原作赋,宋玉唐勒慕而述之。汉兴,吴王濞(刘濞,刘邦之侄,西汉诸侯王,“七国之乱”发起者)招致天下娱游子弟,枚乘邹阳严夫子之徒,兴于文景之际;而淮南王安亦都寿春,招宾客著书,文辞并发,故世传楚辞。然窃意武宣以前,所谓楚辞者,或止限于屈宋等楚人之作而已。迨成帝时,刘向领校秘书,始附益贾谊以下所作诸篇,统题之曰楚辞。楚辞之有成书,盖自向始矣。至后汉安顺间,南郡王逸取全书叙而注之,号曰楚辞章句。盖自刘安杨雄班固贾逵(汉末三国时曹魏名臣,西晋开国功臣贾充之父)之书不传,楚辞之注,遂以此为最古云。

又按:楚辞兴于屈宋,而汉人恒称之曰赋。如史记屈原传云,乃作怀沙之赋。汉书贾谊传云,屈原,楚贤臣也,被谗放逐,作离骚赋。地理志亦云,楚贤臣屈原,被谗放流,作离骚诸赋。艺文志亦云,大儒荀卿及楚贤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讽。而艺文志诗赋略且更直标屈宋唐勒诸人之赋若干篇,与汉人司马相如等同目。王充论衡案书篇云,赋象屈原贾生。应劭(东汉学者、法学家)风俗通义六国篇云,怀王佞臣上官子蕑斥远忠臣,屈原作离骚之赋。皆其例也。自后或有称楚辞为骚者,如后汉书应奉传,言其追悯屈原,因以自伤,著感骚三十篇,数十万言。又梁竦(东汉文学家、易学家)传,称其既徂南土,历江湖,济沅湘,感悼屈原以非辜沉身,乃作悼骚赋,系玄石而沉之。尝疑西汉人所云离骚,皆非指离骚一篇而言。如汉书司马迁传,迁与任安书曰,屈原放逐,乃赋离骚,此指屈赋全部言也。杨雄传又怪屈原文过相如,至不容,作离骚,自投江而死,此亦非谓离骚一篇而言也。乃至上文所引贾谊传等所称离骚,莫不皆然。其后梁昭明太子文选不并楚辞于赋类,而别立骚类;刘彦和文心雕龙品论辞赋,亦分立诠赋辩骚二目,艺林相沿,虽成惯例矣。

离骚经第一

司马迁曰:离骚者,犹离忧也。

班固曰:离,犹遭也。骚,忧也。明己遭忧作辞也。

王逸曰:离,别也。骚,愁也。经,径也。言己放逐离别,中心愁思,犹依道径,以风谏君也。

颜师古(经学家、训诂学家、历史学家,颜之推之孙)曰:离,遭也。忧动曰骚。遭忧而作此辞。

洪兴祖(南宋人,著有《楚辞考异》、《楚辞补注》、《论语说》)曰:古人引离骚,未有言经者。盖后世之士,祖述其词,尊之为经耳。非屈原意也,逸说非是。

项安世(南宋人,与朱熹同代)曰:楚语伍举(曾任春秋楚庄王时期负责军事兵员管理的武职右司马,“一鸣惊人”典故)曰,德义不行,则迩者骚离,而远者距违。韦昭(三国时吴国重臣、史学家,著有《吴书》)注曰,骚,愁也。离,畔也。盖楚人之语,自古如此。屈原离骚,必是以离畔为愁而赋之。其后词人仿之,作畔牢愁(意思是汉扬雄所作辞赋篇名,已佚;借指离愁之作),盖如此矣。畔谓散去,非必叛乱也。

罗璧(南宋末人,著有《四库总目》)曰:离骚怨而实忠,所以骚名经。

王应麟(南宋著名学者,师从朱熹,传有《三字经》)曰:楚语伍举曰,德义不行,则迩者骚离,而远者距违。伍举所谓骚离,屈平所谓离骚,皆楚言也。杨雄为畔牢愁,与楚语注合。

熊太古(元明间人入明不仕,隐储山,工画,有《冀越集记》)曰:孔子称南人之言,及其删诗,以江沱汉广附于王风。孟子称齐语而陋楚语。屈原作离骚,以寓忠君爱国缱绻不忘之义,读之音节顿挫,足以继诗之变,谓之经者其以此於。

汪瑗(明时人,著有《楚辞集解》,为明代最有影响的一部楚辞著作)曰:篇内曰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修之数化,此离骚之所以名也。王逸曰,离,别也。骚,愁也。言己放逐离别,中心愁思,其说是矣。

曰:若谓明己遭忧而作此辞,则二十五篇为遭忧之所作者多矣,而总称之曰离骚可也,又奚必篇各有题名乎?

李陈玉(崇祯甲戌科进士)曰:骚乃文章之名。若离之为解,有隔离、别离、与时乖离三义。盖君臣之交,原自同心,而谗人间之,遂使疏远,相望而不相见,是谓隔离,此离骚中有何离心可同之语。一去永不相见,孤臣无赐还之日,主上无宣室(泛指帝王所居的正室)之望,是谓乖离,此离骚中有判独离而不服之语。就骚解骚,方知作者当日命篇本意。

钱澄之(明末爱国志士、文学家,与同期的顾炎武、吴嘉纪并称江南三大遗民诗人)曰:离为遭,骚为扰动。扰者,屈原以忠被谗,志不忘君,心烦意乱,去往不宁,故曰骚也。若云骚是文之一体,不知骚体即自离骚始也。经字自是后人尊称。据王逸称,汉武帝使淮南王安作离骚经章句,则经之称其由来也旧矣。

何焯(清代著名学者、书法家)曰:贾生曰,屈原被谗放逐,作离骚赋。若用此语去经之名,则吴楚僭王之嫌疑矣。

顾成天(康熙年间人,有《燕京赋》,《离骚解》等)曰:孝子不得于亲,如穷人无所归。忠臣亦然,惟其不忍离而不得不离,无所控诉,作此以告天下后世,明臣道之变,故以离名篇。

余萧客(清经学家、藏书家)曰:经但训常,后人尊六经于群书之上,圣人名经,非先尊于他书也。相牛相马并的名经,亦言常法如此。灵均被谗见放,忧国爱君,太息流涕,形于歌咏,乃孤臣孽子之常。当时或自名经,训义亦非无取。

戴震(清代学者、考据学家、经学家)曰:离,犹隔也。骚者,动扰有声之谓。盖遭馋放逐,幽忧而有言,故以离骚名篇。

段玉裁(清代文字训诂学家、经学家)曰:屈原列传曰,离骚者,犹离忧也。此於骚古音与忧同部得之。骚本不训忧,而扰动则生忧也。故曰犹。

王念孙(清代语言学家)曰:【广雅:慅,愁也。】史记屈原传,离骚者,犹离忧也。骚与慅亦同义。

许巽行(清代文学家)曰:案史记云作离骚,不言经,亦不言赋。近日戴震注楚辞,题曰屈原赋二十五篇,斯得之矣。

梁章钜(晚清时人,经学家)曰:汉书贾谊传云,被谗放逐,作离骚赋。地理志亦云,屈原被谗放流,作离骚诸赋,以自伤悼。是当时本无经名。离骚经之名,实始于王叔师注,经者,径也,言己放逐离别,中心愁思,犹依道径以讽谏君云云。则竟似屈子自题经字矣。

谨按:离骚之义,自来言之成理者略备于斯。史迁之说,本出淮南离骚传,颜师古之说同乎班固,并与淮南不甚相远。王逸释为别愁,朱熹楚辞辨证,独谓其非是,仍主迁固师古三家之说。而汪瑗楚辞集解则据篇中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一语,以证离骚之为别愁;闵齐华文选沦注及屈复楚辞新注从之,则又以逸说为是。以上诸家立释,本皆可通。本书凡言离,多有罹义,如九歌山鬼云思公子兮徒离忧,其余诸篇所云离忧、离悯、离殃之文,不一而足,此殆淮南迁固诸家之所本,自不得遽斥为非。

又观汉书杨雄传称又旁惜诵以下至怀沙一卷,名曰畔牢愁。李奇注云,畔,离也。牢,聊也。与君相离,愁而无聊也。虽王念孙读书杂志讥其失当,然以国语韦注证之,则离畔互训,其来已久。故王应麟谓杨雄为畔牢愁,与楚语注合也。然则王逸离别之训,实又本之杨雄,亦非其所创解也。……劳商-离骚……盖楚辞篇名,多矣古乐歌为之,如九歌九辨之类。则离骚或亦楚人固有乐曲,如郢中之有阳阿韭露阳春白雪,后世乐府之有齐讴吴趋之类。作大招者去屈子之世渐远,声音渐变,王逸不知劳商即离骚,亦即楚之古曲,故以为别一曲名,其实一也。至旧本此篇皆称经,此乃后人所加,以尊屈子者。而王逸竟误为屈子自题者然,洪兴祖驳之诚当。后人纷纷曲说,其无谓也。又楚辞篇题,向在篇末,今为便于解说,故并移于前云。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王逸曰:德合天地称帝。苗,胤(子孙)也。裔,末也。高阳,颛顼有天下之号也。帝系曰,颛顼娶于滕隍氏女儿生老僮,是为楚先。其后熊绎(芈姓,熊氏,名绎,鬻熊曾孙,西周诸侯国楚国始封君)事周成王,封为楚自,居于丹阳。周幽王时生若敖(芈姓,熊氏,名仪,楚熊咢之子,周代楚国第十四任君王),奄(覆盖)征南海,北至江汉。其孙武王求尊爵于周,周不与,遂僭号称王。始都于郢,是时生子瑕,受屈为客卿,因以为氏。屈原自道本与君共祖,俱出颛顼胤末之子孙,是恩深而义厚也。朕,我也。皇,美也。父死称考。诗曰,既右烈考。伯庸,字也。屈原言我父伯庸,体有美德,以忠辅楚,世有令名,以及于己。

叶梦得(宋代词人)曰:父没称皇考,于礼本无见。王制(礼记中一篇)言天子五庙,曰考庙、王考庙、皇考庙、显考庙、祖考庙。则皇考者,曾祖之称也。屈原离骚称朕皇考曰伯庸,则一皇考为父。故晋司马机为燕王告袝(华丽的装束;衣服整齐的样子)庙文,称敢昭告于皇考清惠亭侯,后世遂因不改。汉议宣帝父称,蔡义(汉昭帝时大臣)初请谥为悼,曰悼太子。魏相以为宜城尊号,曰皇考。则皇考乃尊号之称,非后世所得通用。沿袭已久,虽儒者亦不能自异也。

贺贻孙(明末清初学者)曰:离骚开首云朕皇考曰伯庸,即子长所谓人穷反本也。未有知有君不知有父者,竭智尽忠不过求无愧于皇考而已。

谨按大戴(戴德,字延君,号称大戴,西汉今文礼学“大戴学”的开创者)记帝系篇称黄帝产昌意,昌意产高阳,是为帝颛顼。颛顼娶于滕氏,产老童,老童产重黎及吴回,吴回产陆终。陆终六子曰季连,芈姓,楚其后也。季连之苗裔曰鬻熊,为周文王师,与王逸之说略异。谯周(三国时蜀汉大臣、学者、儒学家、史学家)古史考以为老童即卷章,盖字形相近而误。然诸书记楚先世不同,传闻异辞,莫能详也。至大戴记五帝德篇及史记五帝本纪,并称高阳氏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养材以任地,戴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化,洁诚以祭祀;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趾,西至于流沙,东至于蟠木;动静之物,小大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砺。斯又后儒饰说,未可遽信。兮者,说文云所稽也。古诗赋用为句中或句末少住之词;而楚辞则每句或间句用之,或位句中,或在句末,自是骚体之辞式以定。若夫离骚篇首,自叙其世系所从楚,后世文辞,如韦孟(西汉初诗人,讽谏刘戊)讽谏诗、杨雄反离骚、班固幽通赋、庾信哀江南赋竞相仿效,不独子长相如诸家之自叙为然也。

又按:叶梦得谓父没称皇考,于体本无见。然礼记曲礼明云,祭王父曰黄祖考,父曰皇考。此即王逸所据,安得谓于礼无见?汪应辰已辨之,见石林燕语辨卷一。又叶所引天子五庙云云,本出祭法,而误为王制,亦为疏失。王闿运之释似暗袭叶说。又近人陈直曰,丹阳吉曾甫先生云,伯庸为屈子之远祖,非屈子之父名。刘向九叹云,伊伯庸之末胄兮,谅皇直之屈原,可证。予按礼记曲礼云,父曰皇考。祭法云,大夫立三庙,曰考庙、曰王考庙、曰皇考庙。郑注,皇考,曾祖也。以祭法证之,皇考殆即屈子之曾祖矣。所说虽均不为无据,然恐非屈子文义。夫谓伯庸为屈氏受姓之祖,则当属楚武王之子瑕。屈瑕事见于春秋桓公十一年,及十二年十三年左传,即楚莫敖伐罗大败,而缢于荒谷者,未闻有他名号,岂可以臆说当之?况古者临文不讳,子称父字,于礼无嫌。屈子将欲抒怀告哀,首叙其世系所自出,由远祖以及己亲,何云于文无施?岂必远溯高阳,追称屈祖,然后谓之有所施耶?又下文皇览二句正承皇考而言,谓伯庸为屈氏受姓之祖或曾祖,则于览揆之义奚当?

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王逸曰:太岁在寅曰摄提格。孟,始也。贞,正也。于,於也。正月为陬。庚寅,日也。降,下也,孝经曰,故亲生之膝下。寅为阳正,故男始生而立于寅。庚为阴正,故女始生而立于庚。言己以太岁在寅,正月始春,庚寅之日,下母之体而生,得阴阳于正中也。

李陈玉曰:降,旧解从母腹堕地,非也。乃惟岳降神之降,此乃屈原自负不浅处,与高岸不合时人处。

夏大霖(清代学者,著有《屈骚心印》)曰:寅为阳正,人生于寅。言寅年寅曰寅日其降生也,言外谓生秉阳明之气,得人生之正。下文揆初度、锡嘉名取此。

谨按:诸家释此二句,大抵可分为五说。其以摄提为岁;孟陬为月,庚寅为日,即谓屈子之生,年月日皆寅者,此王逸之说也。其以摄提为星名,谓屈子之生,月日岁寅,而岁未必寅者,此又朱熹之说也。其以摄提为星名,而又一庚寅为生年者,此又王氏观国之说也。其以摄提为星,孟为孟月,陬为亥方陬訾之次,而谓屈子生于孟冬十月之庚寅者,则又朱冀之说也。张云璈(清官员,治潭五载,“张青天”)选学胶言亦从其说而误以为朱熹。若马位(清学者)谓摄提贞与孟陬犹言寅年之正月,岁离寅而月未必寅;以周正建子,则孟陬或为子月,是又出入于王逸朱冀之说而与诸家皆不同者也。其余或弃彼取此,或大同小异,互致诘难,盖纷纷然矣。

考摄提本有数义,俞正燮(清道光年间学者)曰,大戴礼用兵云,桀纣嬴秦,历失制,摄提失方。卢辩(北魏至北周三朝名臣)云,摄提左右六星,与斗应相值,恒指中气,尚书中候曰摄提移居是也。史记历书云,孟陬殓灭,摄提无纪。汉书五行志刘向云,三代之亡,摄提失方。皆言历失,不能以闰定四时,致斗与月气不相应。开元占经五星相犯引春秋纬云,摄提反衡,亦失闰也。史记天官书云,摄提者,值斗杓(音飚,北斗第五、六、七颗星)所指,故曰摄提格。历书摄提无纪,集解云,星名,随斗杓所指,建十二月。汉书翟方进(西汉后期丞相、学者)传绥和二年,李寻曰,提扬眉,矢贯中,以元年正月,枉矢从东南入北斗。则摄提止以星名属斗,此一义也。开元占经岁星名主引石氏星经云,岁星他名曰摄提。淮南子修务训云,摄提镇星,日月东行。则摄提为岁星一名,有一义也。史记天官书、开元占经岁星行渡并引甘氏星经云,摄提格之岁,摄提在寅,岁星牵牛织女。则摄提为太岁,与岁星为二。韩非子饰邪篇亦分摄提、岁星为二;而石氏有摄提六星占,又言岁星一名。凡此三义并行。又尔雅云,太岁在寅曰摄提格。高诱王逸即摘摄提为寅,又生一义。又太一之摄提以纪岁,凡五义。今观淮南书及石氏星经,摄提本亦岁星别名,天文训太阴在寅,岁名曰摄提格。太阴即太岁,与尔雅通。而修务训高诱注云,岁星在寅曰摄提。又后汉书张纯传摄提之岁,苍龙甲寅。是摄提格本又可称摄提,然则屈子所谓摄提安见其不为太岁之名,而必即以摄提星言之,其所循以为十二月建者,实以寅为之始;而尔雅言太岁在寅曰摄提格者,据天官书云,摄提者,直斗杓所指以建时节,故曰摄提格;而五行大义引三礼义宗云,寅者,引也,肆建之义也。盖亦以寅为建之始,故以摄提属之。是摄提格之义,即由摄提星名而起可知矣。然则谓此文摄提非太岁在寅之摄提格者,又拘虚之见也。又按学林以庚寅为屈子生年,其说尤非。盖古人以甲子纪日,不以纪岁,其纪岁自有閼(音欲)逢至昭阳十岁阳,及摄提格至赤奋若十二岁名也。自汉以前,初不假借。史记历书太初元年,年名焉逢摄提格,月名毕聚,日得甲子,夜半朔旦冬至。其辨晰如此!若吕氏春秋序意篇维秦八年,岁在涒滩,秋甲子朔;贾谊鹏鸟赋单閼之岁兮,四月孟夏,庚子日斜兮,服集予舍;许氏说文后叙粤在永元困顿之年,孟陬之月,朔日甲子,亦皆用岁阳岁名,不与日同之证。后人谓甲子岁癸亥岁,非古也。屈子战国时人,庚寅之为纪日,而非纪岁,断可知矣。而摄提之为纪岁,而非星名,又可知矣。夫摄提为岁、庚寅为日之说既明,则谓孟陬非纪月,或陬訾之说者,其谬盖益审矣。贾子鹏赋发端之纪年月日,即仿离骚。汉初赋家犹明古人行文之例,不谓至宋而生异议也。故此二句之释生辰仍当以王逸章句为允。然屈子自述生时年月,亦犹后世之自叙,未必有和深义,王逸乃谓其生的阴阳之正中云云,皆传会之词,盖不可从。

又按:离骚此二句为考证屈原生年之唯一材料,近人研究颇有成果。如邹汉勋(晚清学者)用殷历推算,定为楚宣王二十七年戊寅年正月二十二日。刘师培(近代经学家)用夏历推算,结果与邹汉勋相同。郭沫若先生用太岁超辰法推算,定为楚宣王三十年正月初七日。林庚先生推算为楚威王五年正月初七日。浦江清先生推算为楚威王元年正月十四日。其中以浦氏之说较为精密,其余亦均可供参考。

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王逸曰:皇,皇考也。览,观也。揆,度也。初,始也。肇,始也。锡,赐也。嘉,善也。言父伯庸观我度其日月皆和天地之正中,故赐我以美善之名也。

朱熹曰:初度之度,犹言时节也。

钱杲之(宋学者,书法家)曰:皇,美辞。度,犹态也。初度,谓幼时态度也。

陈本礼(清藏书家、文学家)曰:初度,天之躔度(古人谓天体运行度数)初过,睟盘(旧俗于婴儿周岁日,以盘盛纸笔刀箭等物,听其抓取,以占其将来之志趣)日也。若以初生为度,岂胎发未干,遽即览揆锡之以名字乎?况取俎豆(宴飨时盛食物用的礼器)而提干戈,必待知识初开,而后可以览其灵明聪慧也。旧诂指为气度,为时节,及为年月日皆支首者,均误也。

谨按:初度之义,王逸以为指年月日皆合天地之正中,钱澄之王夫之二家与之略同,此一说也。朱熹以为时节,王邦采称之;徐焕龙胡鸣玉说虽小异,而皆从朱出,此又一说也。五臣及钱杲之林云铭戴震诸说,初无异同,而蒋氏尤力伸之,此又一说也,而皆可通。汪瑗以初度为初生一岁之时节,陈本礼亦谓初度者,天之躔度初周,睟盘之日,此皆故为立异,殊于文义未安。要之,此云初度,仍当从钱林诸解为当,蒋氏之辨是矣。

又肇之训始,王逸以下无疑义。唯近人陈直据刘向九叹兆出名曰正则兮,卦发字曰灵均之句,证屈子之名因卜兆而得;并云肇即兆字之假借,虞书肇十有二州,尚书大传作兆是也。屈子盖本名平字原,因在伯庸祖庙卜名,得名曰正则、字灵均也。此说盖本明人陈第屈宋古音义而有所发展,后闻闻一多先生亦用此说,均可作为参考。

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王逸曰:正,平也。则,法也。灵,神也。均,调也。言正平可法则者,莫过于天;养物均调者,莫神于地。高平曰原,故父伯庸名我为平以法天,字我为原以法地。言己上能安君,下能养民也。礼曰,子生三月,父亲名之,既冠而字之。名所以正形体、定心意也;字者所以崇仁义、序长幼也。夫人非名不荣,非字不彰,故子生,父思善应而名字之,以表其德、观其志也。

马永卿(北宋末学者)曰:同年小録(宋新科进士之题名录)戴小名小字,或问,有故事乎?或曰,始于司马犬子。仆曰,不然。离骚曰,皇览揆余于初度兮,肇赐予以嘉名;名予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且屈原字平,而正则灵均则其小字小名也。

朱熹曰:高平曰原,故名平而字原也。正则灵均各释其义,以为美称耳。

朱亦栋(清乾隆时经学家)曰:注,正,平。则,法。灵,神。均,调也。按此乃切音之法。正则二字,合音为平。灵均二字,合音为原。正平通韵而均原不同韵这,此即真韵传文元之法也。后儒不知古人切音之法,第以字义疏解,陋矣。

谨按:杨雄反离骚云,正黄天之清则兮,度后土之方贞。为王逸释正则灵均之义所本,诚肤廓无当。而马永卿以为屈子小名小字,亦属臆说。小名兴于两汉,盛于六朝,前此则未之闻,所谓无证不信者也。今考太史公作屈子传,明云屈原名平,而不著其他名字。刘向九叹云云,盖亦据离骚言之耳。然则正则灵均之为隐喻可知也。且古人名字,义取相近。此文若直云屈平,不特微嫌其质,且与文词不调。王夫之谓属辞赋之体当如此者是也。战国时若庄生之书造作名号,而阴寓其意者多矣。正则灵均盖其类耳。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王逸曰:纷,盛貌。修,远也。言己之生,内含天地之美气,又重有绝远之能,与众异也。言谋足以安社稷,智足以解国患,威能制强御,仁能怀远人也。

吕延济(盛唐时人,注家)曰:内美,谓忠贞也。言内有忠贞,外有才艺之远能。

洪兴祖曰:重,再也,非轻重之重。能,本兽名,熊属,故有绝人之才者,谓之能。

朱熹曰:生得日月之长,是天赋我美质于内也。修,长也。能,才也。

钱杲之曰:重,犹加也。能,协韵宜音耐,礼记,圣人耐以天下为一家,盖古文能耐通。

钱澄之曰:内美以质言,修能以才言。修能犹云长才也。重之,言既有其质,又有其才也。

龚景瀚(康熙时进士)曰:修,说文曰,饰也。玉篇曰,治也。其义当与大学修身同,训为修饰修治俱可。下文修名、好修皆因此。王训为远,朱训为长,俱非。

又曰:修,言其德;能,言其才。扈离芷、佩秋兰,皆所以修之也。

谨按:内美与修能本为对文,诠解无烦辞费。内美以德性言,謇谔(正直敢言)忠诚,始终不渝是也。朱熹谓生得日月之良,为天赋之美质;汪瑗更以上文家室名字言之,均非。修能自言其才,博文彊志,娴于辞令是也。修字虽有修饰、修治之义,然于此文为形容词,当训为美。方言,修,长也。长有美义。修能云者,犹茂才异等之意,与下文修名之修同,而与好修之修异。钱澄之说最为明徹。林云铭以修为修治,大误。龚景瀚惑于林说,且强分修为德,能为才,更失之拘。戴震谓好修而贤能,复成何文理?重之义,钱杲之集传为得。李陈玉释为轻重之重,非文义也;陈本礼谓重用其力,亦谬。

又按:能与下文佩为韵,古音同属之部,不必如钱传改读为耐。朱骏声以为态之借字矣非。

扈江离与辟芷兮,

李时珍曰:蘼芜,一作蘪芜。其茎叶靡弱而繁芜,故以名之。当归名蘄,白芷名蘺,其叶似当归,其香似白芷,故有蘄茝(音棋指)、江离之名。

又云:别录言,蘼芜,一名江离,芎(阴平)䓖(阳平)苗也。而司马相如子虚赋称,芎䓖菖蒲,江离蘼芜。上林赋云,被以江离,揉以蘼芜。似非一物,何耶?盖嫩苗未结根时,则谓蘼芜;既结根后,乃为芎䓖。大叶似芹者为江离;细叶似蛇床者为蘼芜。如此分别,自明白矣。又海中苔发,亦名江离,与此同名也耳。

谨按:王逸章句释扈为披,盖楚方言,吴都赋扈带蛟函是也。陆善经训为带,即被带之意。汪瑗朱冀训为扈从,迂曲无当。若江离蘼芜之同异,诸家辨证,以李时珍说最为明确,朱珔据以引伸发挥,并可参考。吴仁杰但据说文,以为同实而异名,似失之疏。既又引淮南子子虚赋,故为游移之词,反复自陷,不得要领。江离蘼芜,同中有异,要皆陆生之物,九歌少司命云蘼芜罗生堂下,然则屈子所谓江离,亦断非海中之苔发可知。又玩扈字之意,正与李时珍所谓大叶似芹者相应。

盖楚辞言以草木为服物者,往往取其切合。如湘君之荷盖,山鬼之带女萝是也。然则江离大叶宜被,亦若山鬼之被薜荔者然,故屈子以扈言之也。辟芷谓白芷而生于幽僻之处,王逸朱熹之说是也。王夫之训辟为辟绩,作动词;陈本礼又以辟为薜荔,均非。离骚文例,凡句中用一动词者,则用与为连词;用两动词者,则用以为连词。前者如杂申椒与箘桂,畦(音七)留夷与揭车。杂杜衡与芳芷;后者如揽木根以结茝,矫菌桂以纫蕙。此处江离与辟芷,正属前一类句例,故知辟为形容词而非动词,辟芷之构词法与幽兰同。又辟薜二字虽可通用然则楚辞中薜荔字皆从草(草本植物总称),不应此独作辟。且此句江离辟芷为对文,各指一物;若以辟为薜荔,则上半句言一物江离,下半句忽言薜荔白芷二物,复成何句式也?

江离

白芷

纫秋兰以为佩。

李时珍曰:兰草、泽兰,一类二种也。俱生水旁下湿处,二月宿根生苗成业,紫茎素枝,赤节绿叶,叶对节生,有细齿。但以茎圆节长而叶光有歧者为兰草,茎微方节短而叶有毛者为泽兰,嫩时并可捼(音若之阳平,以手推碾)而佩之。八九月后渐老,高者三四尺,开花成穗,如鸡苏花,红白色,中有细子。雷教炮炙论所谓大泽兰,即兰草也。小泽兰,即泽兰也。礼记佩说兰茝,楚辞纫秋兰以为佩,西京杂记载汉时池苑种兰以降神,或杂粉藏衣书中辟蠹者,皆此二兰也。

谨按:王逸训纫为索,其意盖以索作动词,犹王念孙所谓抮戾(扭转)之意也。诸家为绩、结、贯者,义并相似,要皆联结之意。秋兰,李时珍辨之甚明;旧说甚多,无烦一一评述。

泽兰
蕙兰

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王逸曰:汨,去貌,疾若水流也。言我念年命汨然流去,诚欲辅君,心中汲汲,常若不及。又恐年岁忽过,不与我相待,而身老耄也。

朱熹曰:言己之汲汲自修,常若不及者,恐年岁不待我而过去也。

钱澄之曰:此言其进德修业,欲及时也。

周拱辰曰:郢有汨罗二将,此曰汨兮若不及,亦指汨流以自悼年岁之徂云耳。

谨按:此二句是承上文扈离纫兰而言,王逸独取汲汲辅君之义,未当,此处尚未及于君。朱注钱诂均确,王释亦通。周说甚谬。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王逸曰:搴,取也。阰,山名。揽,采也。水中可居者曰洲。草冬生不死者,楚人名曰宿莽。言己旦起升山采木兰,上事太阳,承天度也;夕入洲泽采取宿莽,下奉太阴,顺地数也。动以神祗自敕诲也。木兰去皮不死,宿莽遇冬不枯,以喻谗人虽欲困己,己受天性,终不可变易也。

李时珍曰:木兰枝叶俱疏,其花内白外紫,亦有四季开者。深山生者,尤大,可以为舟。按白药天集云,木兰生巴峡山谷间,民呼为黄心树。大者高五六丈,涉冬不凋,身如青杨,有白纹,叶如桂而厚大,无脊,花如莲花,香色艳腻皆同,独房蕊有异,四月初始开,二十日即谢,不结实。此说乃真木兰也。其花有红、黄、白数色。其木肌细而心黄,梓人(木匠)所重。苏颂(北宋天文学、药学家)所言韶州者,是牡桂(肉桂,现香料桂皮之类),非木兰也。或云木兰树虽去皮亦不死。罗愿言其冬花,实如小柿甘美者,恐不然也。

谨按:王逸以阰为山名,古既无闻,今复无考。而埤仓玉篇等书及洪氏补注复言山在楚地或楚南一实之,更不知何据。大抵因章句既指为山名,又以说文搴为南楚语,遂亦以为南楚之山耳。诸家知其无据,故多疑之者。周拱辰训为邱阜之阿,王夫之训为陂同,刘梦鹏训为水边小山,戴震训为大阜(土山),殆皆有见于此;而汪瑗俞樾之说尤长。木兰当即李时珍所说。宿莽钱氏集传但据方言释为冬生不死之草,郭璞谓离骚所云宿莽即尔雅之卷施草,二说虽无确据,要皆不背于文义。吴仁杰独以为非,且决其为山海经木类之莽草,此正以辞害义,朱珔胡绍瑛驳之是也。至李陈玉以宿莽为陈草芜秽,并指卷施为恶草,更是曲说。鲁笔之说亦穿凿过甚。

木兰
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王逸曰:淹,久也。代,更也。序,次也。言日月昼夜常行,忽然不久;春往秋来,以次相代。言天时易过,人年易老也。

谨按:章句训淹为久,本尔雅释诂文。春秋成二年左传,无令舆师淹于君地。注,淹,久也。又宣十二年传,二三字无淹久。注,淹,留也。本书招隐士亦云,攀援桂枝兮聊淹留。久与留义近。代序,即代谢。序与谢古通用。诗崧高(大雅第二十五篇),于邑于谢。潜夫论引于邑于序,是其证。春秋代谢者,言四时更迭逝去,犹云日月代迁也。文心雕龙物色篇云,春秋代序,阴阳惨舒。即用此文。

又按:此二句不当以喻楚之盛衰,说详下。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王逸曰:零、落皆堕也,草曰零,木曰落。迟,晚也。美人,谓怀王也。人君服饰美好,故言美人也。言天时运转,春生秋杀,草木零落,岁复尽矣;而君不建立道德,举贤用能,则年老耄晚暮,而功不成,事不遂也。

陆善经曰:迟暮,喻时不留,己将凋落,君无与成功也。

谨按:诗维天之命序释文引韩诗云,惟,念也。美人,自章句谓指怀王,笺注家多宗之,而各异其说。然按上下文义皆非也。此文上云若将不及四句,是言岁不我与,故及时而自修;此四句是言日月代迁,欲及时而进用。盖贤者之持躬字面,固应及早,而致身有为,亦不宜迟也。使才学既裕,志行无亏。而不得及时与君国治建功,则迟暮自伤,空嗟老大而已。屈子谊笃宗亲,而其时国难又亟,居恒惴惴于此,故于上文皆以恐言之。诸家必以美人指君者,乃因下文弃秽改度,为属君之辞,不知此自不妨。盖上既言以不得及早致君为忧,下即以属望于君者言之,故欲以素所自修饰者,而导吾君之先路。其意相承,而旨则甚显。美人之喻,当时屈子自指无疑也。唐陆善经谓迟暮为喻时不留,己将凋落,盖即以美人为屈原自指,李陈玉钱澄之说亦近是,后余萧客张云璈并同。

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此度。

王逸曰:年德盛曰壮。弃,去也。秽,行之恶也,以喻谗邪。百草为稼穑(耕作)之秽,谗佞亦为忠直之害也。改,更也。言愿令君甫及年德盛壮之时,修明政教,弃去谗佞,无令害贤,改此惑误之度,修先王之法也。

钱杲之曰:抚,犹据也。秽,秽德也。君既不能抚据壮年,弃其秽德,今何久而不能改此态度乎?

徐焕龙曰:抚,凭也。年富力强,正可凭之以迁善改过。三十曰壮有室,正世家之候。弃秽者,去不洁之蒙,遂呈西子之质,皆与美人迟暮紧相承。何不,与上句互文,上不字已暗合一何字,而又带起下文之词。

谨按:抚上各本及文选皆有不字,惟洪氏所见文选无之。汪梧凤离骚音义据章句言愿君务及年德盛壮之时,及五臣持盛壮之年,以为汉唐旧本本无不字之证。然章句所言,才从此文正面立释,其曰愿君云云者,正对不抚壮而弃秽言也。笺注家反正引伸之例,往往如此。胡绍煐辨之,其说是也。俞樾之说虽可通,恐非屈子本意。若刘良释弃秽为废弃道德而为秽行,乃增字解经,穿凿无理甚矣。抚者,钱释为据,徐释为凭,义均甚当。刘梦鹏释为爱护,未免立异。又徐氏谓何不与上局互文,上不字已暗含合一何字,其说亦颇有参考意义,唯不及胡氏之说为简截耳。壮者壮岁,朱冀必谓以国势言,亦深求之过。胡文英谓改乎此度必指一事而言,似失之泥。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王逸曰:骐骥,骏马也,以喻贤智。言乘骏马,一日可致千里。以言任贤智则可成于治也。路,道也。言己如得任用,将驱先行,愿来随我,遂为君导入圣王之道也。

汪瑗曰:直奔曰驰,横奔曰骋,皆疾走也。来者,招邀之词,欲君弃彼之恶而从此指善也。导,引也。先路,前驱以启路也。

又曰:言己乘此骐骥,急于先导,故下忽奔走以先后,即此意也。盖乘骐骥二句只取其急于进修之意,非比喻任用贤智之意也。

谨按:乘骐骥句,又见本书惜往日,以作而。凡楚辞文,不嫌复出,类如此。来者,自系引道相招之辞。此二句以王逸之说为是。汪瑗以乘骐骥者属屈原,谓急于先导,虽亦可通,然不如以乘骐骥为承上二句而言,以之属君,语意为顺。王邦采释来为吾来,以来字连下为义非也。离骚中自有倒装法,如愿俟时乎吾将刈、屯郁邑余侘傺兮、延伫乎吾将反等句,吾余字皆不位于句首。惟此来则为相呼之发声词,尽可逗读;必以倒句为矫健,则来违弃而改求之来,又将何以解之乎?若林氏使贤人从我而来之解,似即以释来字,尤非。胡氏引匡衡传之来,亦与此不合。杨慎周拱辰谓先路为车名,虽有根据,恐非文义,以补一说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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