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中篇4—5—征服与保护
“我的祖先自从遇见人类之后，便立即取得了数千年未曾取得的进步。”
“我们的族群终于掌握了一门语言，造出了第一台燃油机，乘着机器而不是我们自己的翅膀上了天……当我们与人类站在一起时，我们第一次感受到了作为智慧生命的幸福——被人理解，被人关注，被人爱。”
“虽然我们有许多工作不能做，许多职务不能担任，可这也是出于对我们的善意——影子共和国虽然总是宣扬着人类至上的观念，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类可以尽情玩乐，相反，人类承担了绝大部分的工作。即使在一五零零年，合成人批量进入人类社会后，她们也只是承担了各种家务活，其余的工作仍然由人类自己来完成——从低端到高端都是如此。”
“其实，回想起来，我们与合成人这两个阶级，一直都处在人类的保护之下。我们明明有着更强的先天能力，却在人类那里'蹭吃蹭喝'，这不禁令我们的先辈们感到羞耻。”
“所以，在一六零零年，我的先辈们与合成人们提交了一份题案，要求承担更危险、更繁重的工作，可议会毅然回绝了。”
“他们说：人类是统治阶层，是主体种族，理应承担最危险、最繁重、最重要的工作。可是，人类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当他们承担完所谓'最危险、最繁重、最重要'的工作后，留给我们的便只剩下这些闲职。”
“我们后来四处请愿，想要为影子共和国多做一点点贡献，但没有人支持我们。无论在哪里，人类总是重复着一样的话，然后把担子挑到他们自己身上。”
“莉温斯顿们最终还是放弃了。而那些合成人还没有放弃，她们不愿意继续做人类家庭的女仆——这倒不是因为她们厌倦了，而是因为她们想要多做点贡献。不过，她们最终也没有成功，只是被准许接受高等教育并从事文艺工作。”
“我们，莉温斯顿们，世世代代服务于军队与各地的医院，帮人类恢复健康，让他们精力充沛，进而更好地为影子共和国服务。随着高等教育的推广，我们也明白了这些工作的重要性，因此也不再抱怨。”
“可是，在每一场战争中，人类的伤亡数字都可能是莉温斯顿伤亡的数十万倍；在每一次流行病疫情中，人类医生的数量总能达到莉温斯顿医生的上万倍，我们的贡献，太微不足道了，这让我们感觉很不好。”
“于锦琳姐姐，您知道的，莉温斯顿们不是那种只会享受的种族，我们不习惯一直当别人的宠儿，我们也想要自己做点什么，我们也需要工作带来的满足感，可是，责任已经全部被人类扛完了，留给我们的，就只有那么多而已。”
“看来，影子共和国想要圈养你们呢。”于锦琳知道她说完了，便放下笔，“它就是一个庇护所，只负责保护你们，而对你们的其他需求则视而不见。”
“不、不是这样的！我…他们…”
于锦琳搂住了她：“其实，你们一直都在做贡献，而且是无可替代的贡献。”
“可是…我们明明很少做事啊？”
“当一个普通人在街上看到你们时，他们会摸你们的头吗？”
“会的，有些家伙儿本来愁眉苦脸的，但只要摸摸我们的头，他们就会很开心。”
“这就是你们无可替代的价值啊。”
“被人摸头也算吗？”
“不是每个人都能过得顺，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保持良好的心境，你们的存在，为他们带来了释放压力与痛苦的渠道，给他们带来了一天的好心情，这何尝不是一种回报与奉献呢？”
莉温斯顿在怀里蹭来蹭去，看得于锦霏有些眼红。
“好啦，你走吧。”于锦琳放开她：“让那边那位叔叔带你回去。”
于锦琳拿了一块亮晶晶的东西出来——这东西拿起来沉甸甸的，交到她们手里：“在门口，这个给他。”
门口站着一位穿着飞行员制服的男子，显然，他就是之前那艘轨道巡洋舰的驾驶员。两只莉温斯顿连忙跑了出去，向他说明了来意，并把那块东西交给了他。
“那是什么？”于锦霏问，“水晶吗？”
“纳米维修仓，可以自动识别分子板以下的材料，用周边环境中的物质进行维修。”
“这种东西，姐姐从哪里弄来的？”
于锦琳指了指她的脑袋：“我在高中的时候，就自制了一台科学院里放着的凝胶机——要塞的军事工厂里有这个维修仓的成品，我同样有能力复制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哇，姐姐真厉害。”
“对了，你明天有时间吗？”于锦琳问。
“干嘛？”
“帮我去买身衣服，我总不能穿着这身羞耻的衣服去工作吧……”于锦琳捏起裙摆的一端：“虽然，确实很可爱就是了。”
“那我明天就回去一趟…”“不用，你明天去找一趟莉温斯顿，和她们订一身就好——生产一件衣服对她们来说不在话下。”
于锦霏晚上就出发了。于锦琳一晚上都没敢走出她的房间，她不想让合成人们看到她这个样子，不过，合成人们估计早就习惯了女仆装，大概也不会说什么。
第二天，于锦霏从窗子翻进了她的卧室，把衣服交到了她手上。
“体积这么大…是什么衣服？”
“我和她们描述过了，应该是…比较普通的衣服吧？”
撕开包装——就连这包装也是她们用细胞合成的，一件白色衬衣便掉了出来，再掏一掏，又掉下来一件非常合身的公主裙——颜色也是黑白的。尽管它的配色有些单一，可该有的装饰一点都没少。
“呃，我不是很喜欢这种款式…”
“我不知道她们是怎样理解我的话的，我只能保证我说的绝对不是这个。”于锦霏说。
于锦琳细细地思考了一下：反正她也有很多任务可以选择，不如先做那些不需要见人的任务，等新的衣服送过来再说。
“嗯…于锦霏？”
“在，姐姐还有什么任务吗？”
“帮我去一趟法莫林星际联邦，让它们帮我做一套新的衣服——你应该有我以前那套黑色西式校服的设计图吧？你有我就不描述了。”
“有的，不过，姐姐大人的任务…”
“下次再带你去，不要急，总会带你去一次的。”
于锦霏点点头，有点失落，但既然是姐姐大人专门安排给她的任务，她必须得认真完成才行。
叫了一架公共飞行器，于锦霏立刻就出发了。
于锦琳目送她离开，喃喃道：“说起来，确实有公共飞行器这种交通工具呢。”
影子共和国灭亡之后，周边的各大势力不仅拿到了许多废弃飞行器，还接收了一大批仍然在运行的货物运输船。第二年代来到这片宇宙之后，将各大文明联系在了一起，贸易运输业趁机蓬勃发展。有些资源匮乏的文明便将这些货船改造成客轮，用于在太空中接送旅人并收取报酬——通常价格不菲。
“嗯…今天的任务是…”
站在一片矿山前，于锦琳打开了记事本。
走了两个小时，于锦琳终于找到了史书上记载的“黄金矿山”。史书上说，这片矿山是影子共和国重要的稀土金属来源，也是极其重要的前线基地——影子共和国曾在这里屯兵抵抗法莫林星际联邦的空降登陆，因此，眼前的这片矿山具有很高的探索价值。
走进矿山的洞口，于锦琳便立刻被门口的大反应炉吸引住了——这个反应炉负责向内输送源源不断的热水与电力，是一个完整的核聚变装置。
核聚变是影子共和国中期使用的主要能源，而这座矿山开采的时间很晚，按理来说不会有这种装置，这是个反常的现象，于锦琳把它记在了本子上。
越往里走，于锦琳越感到奇怪。按理来说，影子共和国早就实现了全自动采矿，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大型生物的痕迹？而且，矿洞里还有许多的公告板，上面写着于锦琳从没见过的文字。“就像是……”于锦琳拾起一个头骨：“这些都是大型爬行动物的骨骼…实在是太奇怪了。”
于锦琳敲打着墙壁，她手中拿着振动监测器，通过这种方法，可以简单地进行内部构造的检查。
内部有许多房间，不是人类的房间，而是某种大型动物的房间。于锦琳稍微比了比尺寸——这恰恰是矿洞中那些爬行动物的房间。然而，这些房间里的陈设显然不是普通爬行动物该有的，它们像是人类文明的造物。而这附近的人类文明，只有影子共和国而已。
“它们是被胁迫来开矿的吗？不，不像，如果是这样的话，它们的生活环境也太好了。是另一个文明的痕迹吗…那又与门口的老式反应堆对不上号。”
据现在的知识来看，影子共和国在第两千年前都没有走出过自己的星系，不应该有与其他文明的接触。
“可是，如果我至今为止对时间点的认知都是有错误的呢？那会怎样？”
于锦琳的大脑超负荷运转起来，将之前了解的时间点全部推倒重来：“对啊，像这样一个不擅长内斗的文明，不可能在自己的小巢里居住那么久，更何况，他们在第五百年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筹备星系间战舰的建造了——如果没有与外界的接触，他们为什么会造？”
于锦琳将路上遇到的每一块告示牌都拆了下来，仔细观察着，果然，从告示牌身上就能看出些许端倪。它们的年代太久远了，若不是其材质的高级，恐怕在碰到的一瞬间便会变成灰尘，虽然于锦琳并没有见过上面的文字，可她十分擅长破译语言，便立刻掏出工具开始作业。
不久，语言便破译完成——它们的语言文法与德文十分相近，这恰恰印证了她刚才的猜想：之所以有着这么多影子共和国的设备，之所以从原始部落进步成了工业文明，是因为它们的文明本身受到了影子共和国的干涉！“令人震惊……”
一边继续思考着，于锦琳一边摸起一个软软的东西，这个东西是刚刚出现在她身边的，她正专注思考，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
“从这些告示牌背后的制造铭牌来看，它们是在影子共和国第五百五十年左右生产的，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走出来了吗？”于锦琳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加快手上的动作。
这个软软的东西摸起来煞是舒服，该不会是什么特殊的岩石吧？如果真的是岩石，那她倒是想好好地研究一下它的结构。
可是，摸着摸着，手上的触感逐渐变得熟悉，正当她努力回忆这个触感对应的事物时，她摸到了一个突兀的小硬点：“这是什么？”
于锦琳的手指捏住那个硬点，转了两下，突然，她记起了这个触感对应的东西：皮肤！这个触感是于锦霏皮肤的触感！那，她现在捏住的岂不是……
于锦琳连忙放手，回头一看，果然，于锦霏正跪在她的身后，面色潮红，她把两件衣服抱在腰前，不好意思地躲过于锦琳的目光：“对、对不起，打扰姐姐大人工作了。”
“呃呃，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我二十分钟以前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昨天晚上，我偷看了姐姐的笔记本……”于锦霏把脑袋低了下去，把衣服递了过去，“姐姐，这是你的衣服，请…请拿好，我、我不会看的，您放心！”
在于锦琳的印象里，她每次换衣服都要留一个心眼，防止于锦霏偷袭她。可今天，于锦霏的反应怎么变成了这样？这很耐人寻味。
“那…我换了啊。”
于锦霏背过身去。
于锦琳终于脱下了那身无比羞耻的女仆服，拿起那件白色的衬衫，穿好，拉上隐藏拉链；脱下那件短得无法接受的短裙，拿起那件深蓝色的百褶裙，穿好，插好绑带，抬起头看向于锦霏，她居然真的没在偷看。
于锦琳觉得不正常：“嘿，你今天怎么了？”
“我没事，姐姐，我没事…”
于锦琳站起身来，退了两步。
于锦霏缓缓地回过头，但仍然低着头：“姐姐喜欢看我调皮的样子，还是我…乖一点的样子…”
于锦琳听出来了一点潜藏的意思：这个问题很有可能是于锦霏设置的“过载”问题之一，如果能够正确地回答问题，那么什么都不会发生；但如果没有给出于锦霏设下的答案，或者逃避问题，她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狂热之中——她会将眼前心爱的姐姐变成一件只属于她的东西，而且于锦琳无法阻止她。
于锦琳想了想：“我当然是喜欢于锦霏，无论是调皮的样子还是乖巧的样子，我都喜欢。”
“姐…姐？姐…姐…对…不…起，我…又…让…你…担…心…了。”说完，于锦霏便躺倒在了地上。
“果然，答对了呢。”于锦琳抿嘴一笑：“这种问题还是难不倒我的。”
于锦琳打算打道回府，于是把地上有用的资料都收集了起来，装进“工具箱”里，随后走到于锦霏的面前，将她的脸摆正：“于锦霏，回家了哦。”
“嗯，回…家，和姐姐大人一起回家。”于锦霏的眼睛里闪着粉色的光，仔细一看，里面各有一颗爱心。于锦琳被吓住了，连忙松手，可已经来不及了，于锦霏扯住了她，用压倒性的力量优势将她锁在身上。
“姐姐在…哪里，哪里…就是家。”于锦霏边喘着气边说道：“哈…姐姐，回家了。”
“这是什么诡异的模式？”于锦琳奋力挣扎着，“喂，于锦霏你清醒点！”
“姐…姐，别挣扎了，我不会让你离开我半分——哪怕是就在我眼前站着也不允许，我要你贴着我，我要你永远陪着我，就这样、只要这样就很好。”
该死，原来我没回答正确吗？于锦琳心里想，但还没来得及想出逃跑的办法，于锦霏就开始用机械手轻抚她的全身：“姐姐大人果然是姐姐大人，这个时候了还能保持这样镇定的心态，但是，你是逃、不、掉、的！乖乖接受我的爱吧！”
“呜呜，身体居然没有力气了。”于锦琳瘫倒在于锦霏的身上，于锦霏则是将身体扩展开，使姐姐的身体不至于触碰地面，“我要赶紧想个办法！”
突然，鬼使神差地，于锦琳看到了于锦霏头上那个心形发卡——那是于锦琳专门送给于锦霏的五周年纪念礼品，是玻璃制成的。
于锦琳伸出手去，抓住那个发卡，把它拔了下来。
“姐…姐？这是…干什么？”
趁着于锦霏愣神的那一刹那，于锦琳将它用力地抛了出去，果然，于锦霏立刻就向它扑去——尽管是将于锦琳绑在身上一起移动。发卡掉在地上，摔成无数的红色残片，于锦霏站在那里直发愣。
于锦霏身上的机械手收回了身体里，于锦琳就这么无力地掉在地上。
“你知道那是什么，对吧？”
“为、为什么，姐姐，为什么要打碎我们两人的爱情见证，难道是…难道，姐姐变心了？”
于锦琳冷笑了几声，努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对怔住的于锦霏说：“你这样的爱，基于占有欲和控制欲的爱，我不认可，更不会接受。”
于锦霏的心灵似乎遭到了重击，她回忆起了她那温柔善良、善解人意的姐姐，那一次又一次为自己收拾烂摊子的姐姐，那个无论她犯什么错误都毫无怨言地一起承担的姐姐。她跪了下来；她突然明白了许多：姐姐那出于保护欲的宽容的爱，才是真正留住两人情意的爱；而她刚刚口口声声说的爱，却只是一味地占有与索取，最终只会毁掉她深爱的姐姐。
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对不起……姐姐……”她说：“我……”
“不要紧的。”于锦琳一把搂住了她，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尽管那是合成出来的头发，“你也只是爱得太深了而已，我原谅你。”
于锦琳的四肢都瘫软着，走不动路，于锦霏便扛着她与她的资料回了家。
回到家，当天值日的周六便给她端上一碗肉汤。
“哪来的肉？”
“宇宙中掉下来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先让莉温斯顿小姐处理了一下——对了，有一个莉温斯顿决定和我们住在一起，她在这里。”
周六抱出一只紫色长发的莉温斯顿：“她说她的家人派她来协助我们，这个我已经核实过了，确实是。”
于锦琳小口小口地喝着汤，于锦霏便撑着头，在旁边看着她喝。
于锦琳大致能猜出于锦霏现在的想法——总之不会是很怪的想法，最多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过来钻个被窝什么的——这种事情一周发生三、四次，于锦琳早就已经习惯了。“莉温斯顿，你知道这碗里的牛肉，原来是什么肉吗？”
“应该是米宏种系的太空甲虫吧，它们以前在这附近活动过——是一群十分粗暴的家伙呢，在大概二零一零年的时候被影子共和国舰队彻底赶了出去，它们现在出现在这里，可能只是出来觅食吧。”
“觅食，它们吃什么？”
“吃牛羊之类的家畜啊，人类啊，合成人啊，反正什么都吃一些，只是吃人类吃得比较多。”
于锦琳不禁汗颜：这么危险的玩意儿，如果是她，她也会优先赶出去。在不远处擦门的周六似乎听到了什么，吓了一跳，抹布都掉在了地上。
于锦琳肯定注意到了这个动静：“啊呀，看来我们的周六小姐异常胆小呢。”
“主、主人？”周六惊讶了一下，因为于锦琳完全猜中了她的性格：“才、才没有被吓到！只是没抓稳……”
于锦琳适可而止，没有再提这件事。
说起来，这些太空甲虫之所以会给莉温斯顿们留下喜欢吃人的印象，大抵是因为他们每次战斗都是当之无愧的主力吧。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让莉温斯顿们做主力呢？她们明明就是专业的生物灭绝兵器啊！如果让她们充当主力，说不定伤亡会小得多。
但是，脱开地球人类的思维，从影子共和国人类的角度上来看，他们这样是最合乎逻辑的。莉温斯顿们本就不应当承担这些任务，而这些属于人类的责任一旦由她们分担，那就代表着人类的失职。
“这就是，保护欲吗……”于锦琳仰头躺下：“彻底把莉温斯顿们征服的，恰恰是这超脱死亡的保护欲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