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成灿】春天的十个瞬间 | 第57章 探访
郑成灿几乎没有犹豫, 直接敲门。
里面哭声未止。
过了半刻, 门打开了。
张之敬瞧他一眼, 却是一愣，“郑成灿？这么晚还在院办？”
郑成灿答了句“盯实验结果”，目光却是第一时间往里瞥去。
靠墙边的小沙发上，一个女生正歇斯底里，掩面痛哭。
张之敬叹声气：“聂雪松。她过来问我能不能不延毕, 我说她这情况，今年恐怕是赶不及了……情绪就崩溃了, 估计是抑郁症犯了。你认不认识她家里人？打个电话, 让她家人来接吧。”
郑成灿扫一眼张之敬，又扫一眼聂雪松, 最终还是点点头。
聂雪松听不进任何人说话了, 郑成灿问了半晌，没听见回应，便直接把她从沙发上拖起来，扶着出了办公室。
走之前，张之敬叮嘱郑成灿, 一定要把聂雪松安全交到她父母手里。
郑成灿把聂雪松手臂挂在自己肩上，腾出一只手去罗锦程打电话，询问聂雪松家人的号码。
到楼下, 方萤听见动静，赶紧跑过来，惊道：“怎么了？”
“……张教授说她要延迟毕业。”
郑成灿手上力道稍一松懈, 聂雪松身体便往下滑，靠着墙壁，直接蹲在地上。仿佛怕冷似的，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喉咙里仍然不断传出一声一声破碎的呜咽。
方萤蹲下身，犹豫片刻，把手搭在她肩膀上，“……学姐，你难过是吗？能和我们说说吗？”
聂雪松恍若未闻。
方萤和郑成灿都不善于安慰人的人，询问数次无果，只得作罢。
没一会儿，罗锦程跑过来了。跑得很急，到了直喘粗气。
他瞧见蹲在墙根下的身影，愣了片刻，却是直接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延毕就延毕，多大点儿事。”
罗锦程出现之后，聂雪松情绪总算渐渐稳定下来。
聂雪松家就在本地，罗锦程知道地方，直接去路边拦了辆出租。
上车前，罗锦程朝着郑成灿一挥手，“谢了。我把她送回去，到了给你发消息。”
出租车消息在夜色之中，郑成灿却是凝望着久久没动。直到他觉察到方萤摇了摇了他的手，问道：“成灿，怎么了？”
郑成灿摇头，“走吧。”
心里不踏实。
总觉得事情没看起来这样简单。
·
聂雪松被送回家之后，直到学期末也没再出现。
考完试，离校之前，郑成灿给罗锦程打了个电话，询问聂雪松近况。
罗锦程颇为无奈：“我也不知道。她父母很顽固，说在养病不便探视。心肌炎有什么不便探视的……”
“学长，”郑成灿打断他，“……聂学姐得的不是心肌炎，是抑郁症。”
静了一霎，这个平日里只顾埋头读书实验的学霸才小心翼翼地重复：“抑，抑郁症？”
郑成灿没说话。
罗锦程又问：“……为什么呢？她父母为什么说谎？”
……为什么说谎？
大抵觉得抑郁症这类心理疾病属于精神病，当家长的，哪里会愿意承认自己孩子是个“精神病”？
郑成灿问：“学长，你平常听说过什么吗？关于张之敬教授的？”
罗锦程茫然，“……听说什么？”
这事，问罗锦程也是白问。郑成灿顿时一种无从下手的无力感。
罗锦程显然也意识到了，颓然道：“……我平常对雪松关心太少了。”
这件事，说白了与郑成灿关系不大，且他能插手的有限。
他只能保持密切关注，如果聂雪松有需要，随时施以援手。
·
又是一年新年，荞花巷热闹如常。
方萤和郑成灿照常回去过年。
除夕之前，郑成灿听阮学文说起一件事：郑家平前一阵出了个小车祸，受了点伤。
“……你外婆不让我告诉你，我觉得还是跟你说一说比较好。怎么着，也得过去探视探视，终归是父子不是仇人，是吧？”
郑成灿没吭声。
“去看看吧。说实话，你爸也没亏待过谁。你妈妈还在的时候，他也是护着宠着，连碗都舍不得让她洗。他是个趋利避害的商人，但也没干过什么损人利己的事。”
阮学文也不硬劝，说完这话，拍一拍郑成灿肩膀就进屋了。
外面风冷，郑成灿在廊下的栏杆上坐了很久，却没什么知觉。
直到门口传来一声“成灿”，方萤从屋内蹿了出来。
“你在这儿坐了这么久，不冷？”
郑成灿“嗯”了一声。
方萤到他身旁坐下，晃一晃脚，“想去就去呗。”
郑成灿立即转头朝她看去。
方萤却是盯着自己脚尖，“……前年暑假，那席话我不该说。我看你不高兴，所以没忍住逞一时口舌之快，其实我没什么资格和立场说你爸，他对你有所亏欠，可我读高中的住的房子，还是他租的，他没对不起我。”
郑成灿沉默着。
“……你爸比我爸好多了，起码你跟他都翻脸成这样了，他大学还没断你的生活费呢。”
“我一分也没用。”
方萤笑了笑，“……我不是劝你跟他修复关系。只是……照你的性格，不去探病的话，你肯定会自责的。”
郑成灿挑了挑眉，“我什么性格？”
方萤笑看着他：“一脸生人勿近，实际上比谁都温柔的性格呀。”
隔天，郑成灿和方萤一块儿去探望郑家平。
郑家平确实没受什么大伤，只让玻璃扎破了手和脸颊，左手缠着绷带。把两人迎进门之后，就拿右手单手去给郑成灿泡茶。
徐婉春要过去帮忙，郑家平说：“我来就行——你烧两个菜吧。”
徐婉春看一眼郑成灿，笑一笑，“成灿，有什么想吃的吗？”
郑成灿几分局促，“我们就过来坐一坐，不吃中饭……”
郑家平打断他：“怎么能不吃中饭——成灿喜欢吃鸡肉，你做个可乐鸡翅吧。”
徐婉春应一声，进厨房去了。
郑家平把两杯茶搁在茶几上，往侧旁沙发上一坐，瞅一眼郑成灿，“大学还习惯吧？”
“还好。”
几句寒暄过后，就相对无言了。
自高三暑假那次争吵之后，郑成灿真是说到做到，再无往来。
郑家平数次想拉下脸去主动联系这个小兔崽子，又一口气憋在心里。一来二去，到最后更是开不了口。
也不至于真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学费和生活费都是照常往卡里打的。
郑成灿也绝，打过来的钱，又原封不动地给他打了回去。
郑家平脾气就上来了，再打；郑成灿再转。
两人来来回回这么几次之后，郑成灿先消停了。
郑家平自以为得胜，心里乐得不行，借机给郑成灿去了条短信宣扬战果，结果郑成灿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回给他。
后来又发几次，郑成灿还是不回，他才真的渐渐感觉到这孩子的决心了。
毕竟已经过去了一年半，再扯过去的事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当下，父子两人也是相顾无言。
郑家平偷偷瞟了一眼郑成灿。
心里陡然生出一个念头：他跟这孩子，真的是彻彻底底地疏远了。
没一会儿，卧室门打开了，一个小孩儿从里面探出头来。
郑成灿瞅了一眼，反应了半会儿，才意识到那是郑艺轩，他弟弟。
郑艺轩手掌着门把手，好奇地瞧着郑成灿。
郑家平：“叫哥哥。”
郑艺轩：“哥哥。”
郑成灿：“……”
郑艺轩踌躇着，却是抱着一个火车模型走了出来，往郑成灿跟前一放，眨眨眼睛看着郑成灿，又退了两步，挨着郑家平坐下了。
郑成灿：“……”
郑艺轩：“给你玩。”
方萤是见识过六七岁的小男孩惊人的破坏力的，她当年当“小巷一霸”的时候，没少跟一帮倒霉孩子斗智斗勇，这么乖巧懂事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她不知道为什么，对郑家平的恶感，霎时去了一半。
方萤没忍住逗他：“姐姐能玩吗？”
郑艺轩立即从沙发上溜下来，“……我给姐姐找一辆。”哒哒哒往卧室跑去了。
没一会儿，郑艺轩又拖了两节火车出来。
“这怎么玩的？”
郑艺轩一点不怕生，给方萤做了示范。
父子两人，还是相顾无言。
可方萤和郑艺轩，没一会儿就玩成了“破冰之旅”，很快打成了一片。
沉默着，郑家平终于憋出了一句话，对郑成灿说道：“我听说……判三缓五了。”
郑成灿：“嗯。”
方萤其实听见了，但跟郑艺轩玩得起劲，假装没听见。
郑家平：“……挺好的。”
郑成灿：“嗯。”
父子两人沟通不顺利，气氛分外的尴尬。
方萤正打算以郑艺轩为突破口，帮一帮他俩，门口忽传来敲门声。
郑艺轩反应过来，丢下火车模型，一颗炮弹似的弹出去，“我去开！”
片刻，门口传来郑艺轩甜甜的叫声：“姑姑！”
方萤眼皮突地一跳，忙朝郑成灿看去。
郑成灿神情顿时僵滞。
门口，郑家莉已经一把抱起了郑艺轩，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
方萤差点没忍住。
心里响起一声尖啸。
郑家莉做过的事，郑家平还一无所知。
方萤看了一眼还搂着郑家莉脖子的郑艺轩，又看了一眼郑成灿。
心里一层阴影，立时笼罩下来。
郑成灿攥进了双手，几乎是在郑家莉准备打招呼的同时，从沙发上窜了起来。
郑家平愣了一下。
方萤也跟着站起身，一把抓住郑成灿的手。
握得很紧。
方萤忙说：“叔叔……突然想起来，我跟成灿还有事，中饭不吃了，您让徐阿姨别忙了，我们下次过来。”
郑家平不想破坏今天这个还算不错的开头，也没强留。
倒是郑家莉张了张口：“成灿……”
方萤抓着郑成灿，头也没回地往门口去了。
郑家平跟在后面，送到门口，嘱咐他们注意安全。
空气寒凉，两人脚步不停，直到出了小区门口，拐过了一个路口。
“成灿……”方萤晃一晃郑成灿的手。
郑成灿这才停下了脚步，茫然地立了片刻，才把目光投向方萤。
片刻，他像是支撑不住似的，向前一步把她搂进怀里。
他身体在瑟瑟发抖。
方萤几乎快咬破了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只是用力地，用力的环住郑成灿的腰。
刚刚在客厅里，看见郑家莉亲郑艺轩脸蛋那一刻时，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为了不出现下一个受害者，郑成灿得把事情告诉郑家平。
可是此时此刻，她绝无可能向郑成灿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
他太痛苦了。
他要战胜自己曾受到的创伤，兴许，就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