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與生命本質困境的反映】(傑利科Géricault, The Madman, 1822-23)

(出於台灣大學王世宗教授《歷史與圖像——文明發展軌跡的尋思》第十二章〈理性精神的發揚:科學革命與啟蒙運動〉,356-7。)
與啟蒙運動理性主張明白相違的立場,尚可見於法國畫家傑利科(Théodore Géricault)的「瘋子」(The Madman, 1822-23)一作。
瘋狂常為理性的反義,或至少為非理性狀態,古人以為瘋狂是月亮的力量所造成(lunacy一詞源於拉丁文的「月亮」luna),心理學家卡爾‧容格(Carl Jung)定義瘋狂為無意識凌駕意識的情況,現代醫學則以當事人能否區別對錯或自我控制為檢驗瘋狂的依據,凡此皆表示瘋狂是心智的喪失,而這是人無可奈何之事,更是啟蒙運動的理性教化、樂觀進步精神完全不能適用的「非常世界」。
在十八世紀時代瘋狂一事給人的感受是荒謬與失望,至浪漫時代它則引人深感悲愴與不安,顯見百年之間不僅科學知識發達,生命感觸與同情憐憫之心也有加深。
英年早逝的傑利科(1791-1824)性情激烈鬱悶,他對於精神力量最為關注,特別喜愛探究屍體傷病、動物(尤其是馬)的劇烈動作、與東方的奇風異俗,並曾在精神病院詳細觀察各式的瘋狂病徵;他死於內傷,但這個內傷因他刻意騎乘野馬而加速其致命性,故亦可說他是死於自殺;他一生只展覽過三件畫作(Cavalry Officer、Wounded Cuirassier與Raft of the Medusa)——卻深遠影響法國浪漫派畫風——這也可見他的叛逆與執著性格。
這幅「瘋子」是傑利科生命中最後幾年裡一系列同類作品中的一件,它毫無說教與做作之氣,只是客觀地呈現一個人精神異常的神態;這個眼神呆滯的瘋子陷入他的個人宇宙中,完全與外在世界兩隔,觀者因不能與之感應乃易產生疏離感懷與反身自省的心緒,而有生命即悲苦的同情;尤其這個瘋子雖有些狼狽不堪模樣,但稍無狂暴危險之舉或骯髒齷齪之狀,他只是靜默出神,似有所思或有所示,因此特有一種格調乃至尊嚴,看來令人動容;這個無辜的受害者昭示世人凡人皆有不幸、各有命運,不能分擔也無法替換,只能各自孤獨承受,這不是誰特受上天詛咒或遺棄,而是人生本質的問題。
至此,傑利科只是透過一個「他人」困境去展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根本處境 ,它看似極端或病態,其實只是一般人無法忍受的真實,由此亦可知啟蒙運動的理性樂觀態度在某種程度上實為自欺欺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