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明日方舟IF】3。“我不想走”

2022-08-01 23:57 作者:荣术灯华  | 我要投稿

  有鲸长吟。

  罗德岛陆行舰废墟。遍地珊瑚随风摇摆,仿佛可见空气中的洋流。珊瑚礁其中,有像鳞兽的海嗣,有像钳兽的海嗣,也有像陆地人兽亲的海嗣——或许其实它们不是海嗣,而只是一些比人类过得更好、畅游在空气与海洋的间隙中的小生物。

  不可思议地,自然恢复了其万类竞生的模样。

  当然,泰拉的生灵只会不知疲倦地更替。这一次,已与人类无关。

  博士从未想象过自己回到罗德岛,早已经做好永别。

  当这只翻着白肚的巨鲸再出现眼前,博士想,是时候就这样长眠于此。

  变数,如博士所料,浊心改变着事情发展的走向。博士也料到了自己,不可能不改变。生存,适应环境是基本要求,如果没有改造环境的能力就必须破坏自我再重构自我以适应环境。

  届时,博士可以很从容地说出“我习惯了”这句近乎万能的话。只有自己知道精神受到过多少自我摧残,为了生存这件事。

  博士将她能找出认出的遗物都在这里埋下,盖好土堆。浊心站在她的身后静静注视。博士看了一眼拖起大箱子的浊心,再缓缓环视整片废墟。

  它如今也仅仅是一片废墟,于博士再无其他含义。

  “回归泰拉吧,罗德岛。安息,罗德岛的博士。”

  ——深悼,飘散在海风中。

  她和浊心踏上新的路途。

  .

  .

  小鱼游过博士的脚踝。升降电梯门常开,操作并没有反应,无电力。

  这座移动城市是博士离开罗德岛后见到的第三堆废墟...不,不算废墟,它的底盘载具尚未崩塌,相对来说保存得比较完好,不像荒废了多少年。甚至博士一时需要寻找入境关口。然而找到之后也已经没有电力驱动。

  博士仰头,见昏黑天空上游动的恐鱼,不知道它们拉不拉的动自己......在想什么,什么时候如此自然而然与怪物同伍?

  然后博士的视野里飘入白色发丝。浊心觉察到博士的目光,于是看了过来,“想上去么?”

  “你有什么办法?”

  如果浊心打算说它的血亲,那博士将扭头离开。人们在紧急撤离移动城市时必然有人使用滑索,环绕一圈能发现。如果最后还是没有办法登上,那就放弃探索这里。

  于是浊心仰起头打量尚未倒塌的钢铁巨兽。那双眼睛看起来像是真的陷入了认真的思考。一条红色小鱼从它的柔发中钻出来,又啄了一下它的脸颊。浊心回神,径直向博士走过来。“...?”博士忍住后退的想法。浊心是那一本正经的样子,伸出手揪住博士的衣领然后把她整个人掀飞起来,博士差点爆出粗口,眼前天旋地转,最后博士在扑面的冰冷气息中落在浊心的背上。

  ——“博士抓稳了哦。”

  一手托着博士,一手拖着箱子,浊心起跳,夸张的爆发力与速度,狂风呼啸,红裙的身影背着小小人类,乘气流直上移动载具平台,飞跃边防围墙,重重落在移动城市的地面上。高速令博士一瞬窒息,周围景象快速移动,轰然一声,再一看自己已经身在城市之中。

  它是海嗣!柔弱的外表从来都是它用来欺骗猎物的伪装。

  博士双脚着地,她晃了晃脑袋,晕乎乎,同时感到强烈的后怕。来自浊心的气息仍然环绕,冰冷、窒息、寂静,脑海出现坠入深海的幻觉。她后怕,浊心终究是个怪物,如果什么时候它想要伤害她,眨眼之后博士就能见到自己的惨状。

  浊心在她的耳边轻唤,博士,我们到了,博士,你不舒服吗?博士,接下来想去哪里?我会一直陪你走。

  海妖的惑言大抵如此。

  博士弯下腰,一些物质从胃部涌上食道,她呕出肉糜、鱼骨还有鳞片的粘稠流体,再吐掉一点混合胃酸的口水,她看向表情无辜的浊心,加重语气说,“你跳得很高,很厉害,下次别带我跳了。”而浊心闻言,只是露出淡淡担忧,博士觉得它应该有什么想说的话。它没有开口。于是话题就此终止。

  这座城的种种痕迹在告诉博士,海嗣入侵似乎发生在不久,至多不超过一年。楼房除了战斗造成的破坏之外没有多少腐朽,民宅积的灰尘称不上厚,有车辆的发动机还能点的上火。博士盯住一瓶洗涤剂上陌生的年份,有些怀疑这里的商品是在她开始流浪之后生产的。

  当然,博士一直有意朝内陆移动,远离海岸线,而海岸线不断缩进,海嗣侵袭的范围也不断向内陆的方向扩张。只是博士以为,经过了这些时间,现在这片大地已经完全被海嗣侵占。也许,也许,时间过得并没有那么久,是博士主观上度日如年。也许现在大地深处仍然干燥,海嗣的歌声无法触及。也许还有人类在那里坚守,守护文明......

  那么博士不能前往那个地方。否则将带去海嗣。

  “......”

  她沉默地将医用酒精浇到小腿流脓的伤口上。尽管现在身上几乎只是旧伤,然而体质日渐虚弱,旧伤久久不愈合。即使解决食物问题,她还会时不时感冒发烧,缺乏维生素带来一系列症状也时刻折磨她。每一次意识模糊到入睡,她忍不住想是不是闭上双眼就再也不会醒来——如果是这样,也无可奈何了。

  然而大大小小病痛居住在博士身上,却始终没有真正夺去博士的性命。生吃源石?博士对泰拉人来说也是怪物。

  “斯卡蒂的那个队友...幽灵鲨,她的矿石病,有多痛苦?”

  浊心吃着鳞兽罐头的动作一停顿,它转过头来,美丽的血红眼眸先是不解,然后沉入记忆苦海。它一边回想,一边自言自语,“矿石病,我很讨厌。血亲们也不喜欢源石。我的那个同僚...她叫劳伦缇娜,她被人类注入了陆地的罪恶。深入骨髓的痛......火辣辣的痛在神经蚁走。她哭喊尖叫着...撕扯着拘束带......”斯卡蒂能做的只是按压住幽灵鲨,配合医生适时给幽灵鲨注射镇定剂或者做一些安抚的举动。它忽然想起来什么,本来皱起的眉头渐渐舒缓,“不过,现在劳伦缇娜已经从矿石病中解放出来了......”

  解放。这一词使用得多么令博士憧憬。

  而后,浊心把罐头递给了博士。博士吃到像样的人类食物,感到快乐,便也把那些纯粹消耗精力的苦思冥想抛向脑后——这就是现在的生活吧。

  医用品,纯净水和饮料,罐头还有饼干,刀具,打火机......这座城,资源储备丰富得让博士惊喜。她现在倒是感觉自己像个野人了。经过一个商场门前,玻璃的反光让博士见到自己和浊心的倒影。那灰头土脸的样子,确实,野人。博士决定去换衣服。

  兜帽,博士难以拒绝可以安心信赖的兜帽,阴影一打,她暗地下做什么鬼脸都不会被对方发现。虽然这个天气穿卫衣实在有点蒸笼,但博士还是,根本无法拒绝。可惜没找到面具。

  浊心,据它说是流浪歌手的行头。博士平心而论,如果是斯卡蒂穿这样的衣服,博士确实感到很新鲜。只是这些时间看下来之后,博士只想说:海妖一样。危险,诱惑,致命,快跑!它就是蛊惑人心的海妖!于是博士找了套露出度低些的常服给浊心换上,看上去更像个普通人。只是浊心很喜欢那顶帽子,仍然戴着。至于那袭红裙,浊心说装进箱子了。

  海嗣过境,与天灾、战争的不同之处,没有尸横遍野的景象,只见暗红血迹和肮脏污渍。它们对同胞的身体,对无鳞的身体,一概毫不客气。乍一看,容易以为人类在某一瞬间全部消失,导致城市陷入静谧——这样理解也不错。静谧,是这回事,人类抛下楼宇、交通、生产、灯火,全部消失了,于是海嗣欣然光顾无人的城市。

  有什么地方保存得更好?一间书店进入博士的视野。如果是以前,博士的确也不会将书店列入搜刮范围。她很少生火,因此不需要像其他求生者那样被受潮的书籍折磨。这间书店的卷帘门被浊心轻易抬起,内层的玻璃门则被两个书柜抵住——这说明曾经在这里躲避的人类有其他通道离开,或者,仍在里面?城市目前资源不算缺乏,换做是博士,还可以在城里苟活一段时间的。

  如果还有人类在里面,博士不忍暴力突进。

  结果证明博士自作多情了。

  浊心向族群发出讯息,得到的回应是这个书店没有活人,有休眠的同胞。

  博士与浊心分别推开一个书柜,书店陈设映入眼帘。两侧书架向深处延伸,视线的尽头有一扇敞开的拱窗。雪白墙壁,深色木质地板,烛台风格的维多利亚式吊灯。博士几乎能想象出来鲜活的画面,暖色灯光,三三两两的人,或在书架前挑选,或在小桌边翻看。

  然后潮湿发霉的气味驱散了这样的画面。

  不论菌斑,书籍还算整齐。博士从桌底拽出一只掺杂杂质的恐鱼,它的尖刺上还贯穿着一本书。博士拿走书,把恐鱼扔到一旁。深蓝色的书皮,维多利亚的科幻小说,似乎讲述的是人们想修复一个飞行器,跨越天灾,飞向大地尽头,名为乌托邦的地方。博士翻页时有几页已经黏在一起,她索性合上了书本。

  大地的尽头?博士看向浊心。这时,那只长着圆滚滚半透明身体的恐鱼扒拉在浊心脚边,浊心正在不断往恐鱼的脑袋上叠书,越叠越高。浊心和恐鱼似乎都乐在其中。

  “.......”博士想问的话被噎回肚子了。

  浊心歪歪头,等待博士开口。

  “...浊心,你知道大地的尽头是什么地方吗?”

  浊心浅笑,“海。这片大地曾经也是我们的海洋。”

  博士也露出一点笑意,稍纵即逝,“这也是一个酒吧的名字。可惜,你喝不到那的酒了。”

  “酒。”浊心呢喃这个词后没有了声。被它叠起来的书籍受到扰动哗啦啦掉落到地上,随后它怜惜地摸了摸这只恐鱼的头。博士对这景象倒已习以为常,她将那本残破的科幻小说放在桌上,转而走向最近的书架。

  博士在这里读了几天书。白天坐在拱窗旁边,窗外是呼呼风声以及偶尔恐鱼海嗣经过的动静。睡前走上楼顶,只见满眼沉寂的黑夜,让她的心也异常平静。

  浊心大部分时间如往常一样静静待在博士的身边,看看博士,发发呆。偶尔和接近的同胞互动,唱唱歌——在博士的竭力矫正下,它终于唱起人类的曲调。尽管它的同胞曾向它反馈过那些新歌无法准确向同胞们传递信息,浊心回复是博士喜欢。

  时间平稳地流逝着,如海潮不紧不慢上涌。

  ——博士什么异常都没有听到,生活和前几天感觉起来没有区别。但是今天,浊心出声打扰了阅读中的博士。

  浊心说,无鳞,城市的另一端,正在攻击同胞。

  “!”

  信息很明确,有其他人类。

  博士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自己发疯幻听了?她感到异样之处,见浊心的手中握住一把杖、像枯枝,装饰海螺与宝石,对比它身穿的宽松常服显得突兀。

  她意识到,浊心的意思并非告诉她这片大地上还有其他人类活动的这个消息,而是浊心告知她,它的同胞正在呼唤它,浊心在告知博士,它将前去帮助同胞。

  博士的眼神顷刻冷下去,一边起身走向浊心一边说,“你觉得我允许?”她可能已经不是人,但不意味着她会漠然把这只怪物放过去。“你不是说过你会服从我?那我现在叫你们离开那些人类——当然如果你真的听,我早就想说你们全部滚回海底吧!”她无法理解海嗣族群内部如何运作,她看见的是没有其他个体会违背浊心的意志。

  “博士...如果你真的这么想......”浊心微微后退,表情有些苦恼有些挣扎,眼神混沌,“我没有对你说谎,我,做不到,我达成不了你的希望......”它捂住脑袋,思绪支离破碎,“你面前的...这个个体,确实拥有更高级的...生命形态,但你无法以个体,干涉整个大海的意志...”

  这副模样,浊心的瞳孔收缩,血色目光死死钉住博士,好似下一秒扑过来要把博士撕碎。博士亮出匕首,随时准备拉开距离,低沉问道:“浊心?不,谁在与我对话?”

  浊心空灵又飘渺的嗓音响起,“只是我,博士,你叫我浊心。我...对博士刚才所说的话,感到难过。”

  浊心双手将法杖握在身前,似有虔诚与祈祷之意,恍惚间它恢复了阴郁的神情——博士已有一段时间未见这样的浊心——眼里没有任何光,危崖,妄图探出一步即刻落入深渊之口。

  “我知道你们拒绝海洋的理由,然而现在的我已经无法理解,无法认同。博士,你已经一无所有了......我的同胞们还在呼唤我,同胞想从痛苦中得到解放...”

  “妈的麻了。”

  再聊下去人就死了。

  博士烦躁地拉住浊心的手,往书店外走,“那你把我一起带过去,然后你爱干什么干什么,事后也别嘀咕我杀你同胞。”

  浊心轻轻应声,在博士询问方位的眼神中,它把法杖塞到博士怀中,紧接着——把博士横抱了起来。是了,现在只能这样赶路,博士心想还不如背,现在不得不一直看见它的侧脸。

  皮肤苍白,长发飘舞,肩膀不见任何曾经受伤害过的痕迹,怀抱微凉,冰肌玉骨是个好形容。它在楼顶之间快速跳跃前行。为什么帽子不会掉下来?颠簸得让博士闭上眼睛,上升,失重,坠落,弹起......然后浊心停下。

  到了。不需要浊心开口,博士睁开眼后的第三秒,破音的叫喊贯入耳中。

  那么的绝望,那么的悲伤。这个人并不害怕,而是在呼唤另一个人的名字。蠕动声伴随爆炸,激起怪物更猛烈的进攻。

  溟痕侵蚀教堂的彩绘花窗,触须缠绕大理石圣像。

  静谧正是此刻降临。

  博士踩过两只恐鱼的尸体,闯入教堂,女性菲林被密布眼球的肉块压在讲台之下。那肉块体积与人相近,博士借着奔跑的冲力直接将其撞飞,与肉块一齐滚到一旁。带着泪痕的菲林反应不慢,冰系的源石技艺再次冻结一条扑来的恐鱼,冰块内含着恐鱼的身体在两秒后炸裂消散。

  这个间隙菲林突然对博士喊道不要伤害他。

  指这块很多眼睛又长羽毛的东西。

  博士内心了然,面无表情,“然后等它来伤害你?它已经不是人了。”

  几条触须从肉块中蠕动着长出来,缠住博士的大腿与腰部,博士看得很清楚,表皮下血管鼓动暗青色液体,下意识便能想象出是怎样的腥臭,引起博士强烈生理恶心。

  菲林又叫了一遍那个名字,哀伤到乞求意味地喊着不要这样,你不是怪物——

  ——它确实,没有伤害的意图。

  博士这样感觉到。感知到?看出来?尽管它束缚着博士,却没有其他的动作。

  不对,有,是有的。博士之前一直没注意到。

  它也在哀嚎,惊恐地啸叫着,从它不知何处的脑海之中发出痛苦的讯息。

  可是耳朵听不到。可怜它也没有发声器官。

  它的众多眼睛视线投向完全不相同的方向,它正在狂躁,失去思维能力,无法平息没来由的痛苦。

  至少,博士认为它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性的部分。所以即使控制下来也没有意义,无法得知它痛苦的原因,也不知它现在是想做什么。

  除非是......

  博士听着歌声渐近。菲林只是一边抽泣一边想帮博士扒开触手,直到轻盈的脚步声使她猛然看向教堂大门。

  鱼群灵巧游动,海洋气息浸润教堂,浊心现身。休闲的服饰令浊心看上去像散步路过时突发奇想走进来的路人,而同时又散发着不可思议的闲庭信步一般的气质。

  菲林愣愣地看着,像是看见入凡隐于市的神明。

  某种程度上菲林没错。随着浊心一步一步靠近,触手一根一根渐渐松懈滑落下去,那些眼球搜寻浊心的身影,肉块变换底部形态以蠕动。浊心握着法杖,微微仰头,歌声如水波荡漾出......菲林不禁流下一道泪。博士感觉自己状态不太好,海嗣太爱唱这种像哭泣的调子,它们有什么好哭的。

  抽空肺部氧气的悲伤,喘不过气。呼唤,来自不得不分别的亲朋好友。苦难在耳畔低语,永在,苦难永在。蒲公英注定拥有漂泊又孤独的旅程。羽兽再无法飞行,因其羽翼沾上血液,血液在海面扩散出深色大丽花,虎鲸失去了双鳍。

  肉块蠕动到浊心跟前,停止了动作。有些眼睛看着菲林,有些眼睛盯着博士,剩下的眼睛只是紧闭。

  浊心与同胞血亲的交流总是无声无息。有时博士庆幸它们看不上低效率的语言,如此她就不必忍受怪物嘈杂吼叫,也无需得知它们整天聊的是什么东西;有时,比如这时,博士沉默地看着它们,感受到人类语言的局限性,她只能拿出“难以言喻”这个词形容,又没有形容出来她此刻心情。

  没有人能与她真正的感同身受。“一无所有”的重压落在心头。

  原来浊心先前所说的帮助同胞,并不是帮助袭击人类。

  呵......

  菲林回过神来,见那肉块不再狂躁后,询问二者身份——只是两个路过这座城的求生者,不太了解这里发生了什么,这座城还有其他人吗?博士将问题抛回菲林。菲林看了眼她曾经的同伴以及浊心,博士补充说浊心可以使用安抚生物的源石技艺。

  菲林的名字(或者代号)是阿兰可恩、一个让博士念起来有点陌生的语种的名字。然而,阿兰可恩这边认为博士更加怪异,说是“叫我兜帽医生就好”,相比之下“浊心”又是另一层的奇怪。不过从始至终,除了怪之外,双方都没有表露出敌意或者什么预谋,相处一会之后,阿兰可恩看向变成怪物的静默的同伴。

  “他不该单独行动...他有一次外出两天,回来之后跟我说他吃了海嗣的肉,而给我带回来了人类食物......”

  “是的,不该单独行动。哪怕死,死在一起会比其中一个人苟活更好。现在同伴已不是人类,比地狱还煎熬。”博士在旁边飘出来几句,听不出是什么心态,可能在安慰。阿兰可恩只是盯住博士一会,然后耷拉下猫耳,“谢谢你。”

  短暂沉默,阿兰可恩注意到环境的寂静。恐鱼尸体横七竖八躺在教堂大厅中,却没有其他恐鱼被吸引过来。总不可能整座城的恐鱼已经逐渐被杀光。心生疑惑,阿兰可恩正想询问这个兜帽医生的想法,兜帽医生却是仿佛有预知能力,在阿兰可恩开口前一刻抢先问了她一件不可回避的事:

  “你想怎么...处理你这个同伴——我先声明,如果浊心离开,它就会再次失去控制。你千万千万不能,妄图,奢想,它能恢复理智,它已经根本没有那种东西了。你看到的平静无害是表象。”

  博士这一串话让阿兰可恩面露难色,阿兰可恩转移开视线,落到浊心身上,浊心的清冷血色的眼眸让她不舒服,但是她本能感觉,浊心应该比兜帽医生更温柔,所以她对浊心开口道,“你觉得,他,会希望我怎么做?”

  “......他?......”浊心看向肉块,缓缓说,“我刚来的时候,他希望你不要再伤害他的同胞。现在,他什么都没希望。”

  “......”

  “......”

  博士长长叹息,站到浊心与阿兰可恩的中间,一手搭在阿兰可恩的肩膀上,疲惫从眼底流出,低哑地说,“不要想能从死人那里寻求到回应,尤其当你极度迷茫。”

  其实死亡在如今的大地上已经令人麻木。在两人突然出现之前,阿兰可恩面对潮涌进来的恐鱼,以及在她眼前彻底化身为怪物的同伴,阿兰可恩曾认真考虑过葬身于此的事情。昔日友人一个接一个,死去或者同化,直到最后一个人现在也离开,阿兰可恩一时间认为,如果在与恐鱼的战斗中死去也行,如果被同伴啃食掉也行。她需要准备的只是迎接结局。

  阿兰可恩迷茫的是这两个人的出现。阿兰可恩注视着博士,望进博士木然的双眼,大概,兜帽医生所说的是她自己——兜帽医生有很信任,或是依靠依赖的同伴已经离去,而她仍然假设着如果他们还活着,会做出什么选择,会如何评价她的选择。一旦发生前所未有的情况,大脑没有参考的记忆,会崩溃——阿兰可恩理解博士的意思。

  阿兰可恩沉思了足够的时间,看向同伴,“...给他安息吧。”

  源石技艺悄然发动,冰层从阿兰可恩脚底生成,一路冻结溟痕,蔓延至同伴的身躯,冰霜一寸一寸深入其血肉......

  博士转身,打算回避,她拍了拍浊心,“我们走吧。”

  “嗯。”

  教堂外部,恐鱼正进食同胞的营养,细微咀嚼声响。博士抬头打量耸立的建筑。

  隶属维多利亚的城市有拉特兰教的教堂,因为这是一座移民城市。那被同化的人原来是一名萨科塔。博士以前未曾听说过这座城,想也许接受的是大地上逃来的难民。后来博士问阿兰可恩有没有见过能天使,她给出否定回答后,透露出了一个人类聚集区的信息。

  “雪境聚落”,阿兰可恩这样称呼,准确说是这座城里流传的是这个称呼。博士听起来像是“乌托邦”换了个皮。

  阿兰可恩与她的同伴,原本计划囤好资源后便出发前往雪境聚落。现在阿兰可恩坦白,仅靠自己寻找到雪境聚落的可能性渺茫,所以如果博士得知后有前去的意愿,那么便三人行。

  “没兴趣。”博士很干脆。于是阿兰可恩表示,她自己踏上荒野也活不了多少天,那就跟着博士了。这种事情没人会开玩笑。阿兰可恩思考的多,下决定也利落。

  不是博士不喜欢这只菲林。更不是博士不想与人同行。

  问题很明确,博士身边还跟着一只海嗣。

  书店,潮湿发霉的气息。夜晚无声。

  不知楼上的阿兰可恩是否已经入睡,博士静不下心。她头疼,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种感觉就像偶然投喂过的野猫找上家门赖着不走,然后博士还没有条件饲养它。她有意对阿兰可恩冷言,表现得缺乏同情心,然而她其实,在乎这个人类。她可以在阿兰可恩不注意的情况下一走了之。可是,那可是另一个人类,不是浊心这种引起恐怖谷反应的海嗣......

  诡计多端的菲林!

  博士逐渐扶着自己的额头,发出几声苦恼的低吟。

  她隐约记得上一次遇见人类,他们对博士表现出堪称应激的反应,当然,那种环境博士一人存活下来已经和怪物无异,他们的反应是正确的,而且博士自己的记忆也模糊暧昧不清......那段时间好像活在梦里。

  ......似乎遇见浊心之后,博士逐渐找回了身为人类的理性与思维方式。这是什么年度笑话?

  黑暗中浮出一双眼睛,浊心坐到博士身旁,侧头轻声说,“阿兰可恩在哭。”

  博士点点头,抬眼,浊心将脸凑的很近,

  “博士,你的头现在在痛吗?”

  “浊心啊.........”

  博士无精打采低声说,

  “你有自己的名字吗?不是我称呼你的,其他的。”

  浊心眨眨眼,随后答,“伊莎玛拉。”

  伊莎玛拉。伊莎玛拉......难怪。在迎击海嗣前夕,博士总能听到深海猎人用海洋的语言念叨这个名讳,被他们称为“海神”的存在。可是当时伊莎玛拉并没有出现在罗德岛。可是现在伊莎玛拉为何如此执着于博士......那一次浊心的异常,会是伊莎玛拉在与博士对话吗?

  “是的,浊心,我的头很痛。”

  博士快要放弃思考。她的脑海被一个想法侵蚀同化:至少救回来一个人,以后的事明天再说,今晚摆个烂。

  于是,浊心向博士张开双臂,展露怀抱,她的脸庞在夜色中朦胧又柔和,目光如水。浊心一直都这样直白地邀请博士。唯独今晚,从现在开始,博士放松身体,坠入浊心的怀中。

  心灵的泥沼。仅剩的挣扎在液面上的手臂,也渐渐无声下沉,手腕,掌心,指尖,最后一道涟漪。

  ——却很令人安心。

  额头抵在锁骨处,将重心全部靠向浊心,缓缓搂抱住对方的腰。浊心轻轻摸着博士的头,指尖滑过发丝,抚摸脊背,循环往复,哼唱舒缓旋律。这一刻博士有些懂得了“世界”这个词。世界是完全信任彼此,直至再没有事物试图孤立。博士,浊心,祥和的夜晚,安心的怀抱,这便是现在的这个世界。

  全世界。

  .

  .

  阿兰可恩睡得不太好,却又比她预想的要好一点。

  她听见了浊心的歌声。安抚生物的源石技艺,这种源石技艺不少见,但如果连恐鱼海嗣都能够安抚......那岂不是她们不会受到伤害?——所以博士对人类聚集区表现出抗拒。浊心很可能会被疯掉的人利用起来。

  阿兰可恩在心里得到了合理的答案。

  她起床走下楼,此时,一楼的沙发上,兜帽医生枕在浊心的大腿上睡得可以说是不省人事,还有一只比沙发长太多的深蓝海嗣盘踞在有限空间,把它的脑袋搭在沙发椅背上,浊心一只手摸着海嗣的下巴,另一只手食指抵在嘴唇上,向阿兰可恩示意保持安静。

  阿兰可恩捂住自己的嘴巴,表示我不会打扰你们,然后走出书店......好吧,就当是浊心小姐甚至能把海嗣当宠物养,剩下的她不会多问。

  室外的风吹拂阿兰可恩的耳尖。她回想起昨晚来到身旁的浊心,对她说,“你的同伴,他痛苦的原因是想到今后只剩你独自一个人。”——“......谢谢...浊心小姐还特地来告诉我...我知道你是一个温柔的人。”——“是吗?”

  大概她们都是外冷内热的人吧。阿兰可恩想。

  转眼又几天流逝。博士看着阿兰可恩,有过顺便找找其他幸存人类的想法,然后下一秒心想自己不能再捡流浪猫,即刻打消念头,特别是当她看见这只菲林无聊到在书柜顶上跳来跳去然后连人带柜轰然倒地。

  这种声响放在其他求生者那里要被恐鱼一窝端。可也不知阿兰可恩是心大还是确信了什么事情,她确实知晓后果而且真的无聊才去运动。在以前,阿兰可恩需要每天外出摸索资源,现在书店里可以满足基本生活。博士的宅家程度与浊心的发呆时间让阿兰可恩惊叹。

  终于有天,博士和浊心出门“零元购”,阿兰可恩跟着带回了一副纸牌。菲林对人类生活还保留的记忆也让博士感叹。三个人打了一天牌——果然棋牌类游戏的尽头是友情终结,倒数第一名的博士捏着手中出不完的牌,苦不堪言,想自己曾经可是以这片大地为棋盘的棋手,怎会落得如此境地!甚至浊心对此都露出了微微的,不厚道的笑容。然后阿兰可恩宣布博士要接受的惩罚:被浊心挠痒痒一分钟!

  博士:“?”

  浊心血色的眼眸亮起,博士顿时觉察这个掠食者锁定了自己,危机感涌起。她马上盯回浊心,带命令口吻说我不喜欢你这样做。然而,还是不及浊心迅捷。反应过来时浊心已将博士扑倒在地,双眼流露如血的渴望。

  “啊..哈哈....等等...哈哈哈哈,哈,哈哈...浊心,浊心...!”

  没有任何时候,比这一刻,让博士想要超越人类的生理反应。

  浊心一只手便能把博士的双手钳住,海嗣的重压,冰凉的手指在博士的腋下和腰部两侧划动。

  一分钟有这么长吗?还是那只该死菲林根本没有在计时?但是,博士绝对不会求饶,绝对,不允许——

  “哈哈哈,哈啊...浊、蒂蒂哈哈哈蒂蒂,停,停停停......”

  浊心停止挠动,握起博士的手并蹭了蹭,嘴角微翘,心情很好的样子。躺在地上的博士保持仰面的姿势,眼里失去高光。

  棋牌类游戏的尽头是友情终结。接下去的一天博士没有说一句话,她在沉思。怎会落得如此境地?这只海嗣,迟早会捕食自己。

  阿兰可恩不知博士怎么想,她只见博士之后情绪不高,比寻常那副平淡样子更加低落,她有点过意不去。游戏惩罚...也没有让博士去做社死的事情,浊心和博士也不是陌生人......阿兰可恩只能认为,伤害到博士过去的什么秘密了。

  后来有一天的外出,阿兰可恩在民宅里找到一箱啤酒。本来博士说不喝酒没必要带回去,但浊心表现出兴趣——浊心很少对博士之外的事情表现兴趣,就像她的大群整天只想进食繁殖进化。酒可没有营养价值,不过啤酒度数不高,面对试图学着菲林撒娇的浊心,博士在她付出行动之前允许了。

  原来是因为之前博士无心提起的酒吧。

  “大地的尽头?”阿兰可恩把恐鱼以及骨头啃得酥脆响。博士一边看着浊心打开第二瓶啤酒,一边回答,“在炎国龙门。我的...一些朋友,喜欢在那里休闲放松。”

  “炎国啊...我没去过呢。听说海嗣刚上岸时他们便向边境国家城市提供了很多援助,现在通讯完全中断,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书店的楼顶,盆栽并未干枯,以渴望且疯狂的长势渗透混凝土每一寸缝隙。之所以她们敢这样嚣张在楼顶搭起篝火,是因为浊心说“这里在真正死去”......因为即将有天灾过境,恐鱼或选择离开,或躲藏。而到时候,这座城会化为和博士一路走来所见到的废墟。即使文明熄灭,这片大地的灾难仍不知停息......有朝一日,也许,它们将完全无惧天灾。陆地,天空,最后哪怕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也能成为它们的海洋。

  博士像即将被推进手术室切除脑前额叶的人,微微颤抖。

  浊心喝完第三瓶啤酒后,去拿来了一本几百页厚的书。然后,她用手拍打书本,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她唱起了与先前风格迥异的伊比利亚语歌谣:

  “曾有一船出海,船的名字是茶壶号。

  狂风涌动,船艏入水,吹吧,任它肆意吹拂。

  补给船很快就来到,为我们带来糖,茶和朗姆酒。

  等到猎物被处理完,我们就能返航......”

  音落,旋律尚未散去,博士被她这一曲带回现实。曲风确实适合眼前此情此景,但博士想象不出歌词描述的事情。浊心说这是她的同胞以前学会的歌,那时候还无法理解伊利比亚语。

  阿兰可恩现在也没有学过伊比利亚语,单纯被浊心的节奏旋律吸引过去。听到浊心说起“同胞”一词,阿兰可恩捧着啤酒瓶,突然呜咽一声。两人看向她,泛红的眼角,颤抖的肩膀。她握紧瓶子,垂下头,紧紧抿着嘴唇,篝火的光影在她身上跳动。

  自然天灾,异域怪物,总有事物逼迫他们背井离乡。仅仅想要维持眼前微小的生活就已倾尽全力,为何自己永远没有足够的力量。阿兰可恩心中有过对更美好生活的图景,现在也粉碎一地。她的同伴曾经祈祷,祈祷主赐予大家接受无法改变之事物的勇气,改变可改变之事物的能力——这话实际说给大家听。

  可是现在阿兰可恩不想思考太多,她想大哭一场。因为又要离开,从海嗣之口存活下来,却又要被天灾赶走。阿兰可恩吞咽着情绪,回忆,儿时家乡的景色,同伴们用生命建起的新家。

  家已经不在了。

  阿兰可恩把这里当成了家。

  她熟知的人们在这里长眠。

  她有了些许改变可改变之事物的能力,也接受了无法改变之事物。

  直到现在,她的眼泪啪嗒啪嗒滴在手背上,她发现,她接受的仍然是愿意葬身此地。

  三人在楼顶上过了夜。第二天阿兰可恩酒醒,郑重向博士道歉,关于太过感性,游戏惩罚,以及擅自跟随两人,造成过麻烦,受到了照顾。

  她正准备告别离开两人,被博士抓住后衣领。在她不知所措时,博士伸手揉捏她的一只猫耳——这当然让她炸起了毛。博士用着比平时柔和的语气,对菲林说,“我以前照顾的家伙,比你麻烦的多的是。”然后博士语气急转,“上了贼船你就别跑了,哭包!”

  阿兰可恩抖了抖猫耳,嘴唇微颤,但很快抿起一个微笑,“...再次谢谢你......我......嗯,我想问,你以前难道,是做人口拐卖的?”

  “?”

  博士强烈疑惑。阿兰可恩哈哈地笑出声。

  这件事之后,博士下定主意将阿兰可恩带去人类聚集区,她口中那个“雪境聚落”。相比浊心跟过去,博士如今更不希望她待在这两个和她不是同个种族、已经失去生活的怪物身旁。她需要正常的关怀。

  .

  .

  得知这座移动城市设有纯机械驱动的关口之后,博士驾驶面包车冲下大门驶向荒野。副座上,浊心眼眸沉郁,侧头望着地平线,飓风卷动雾气,迷蒙天空与大地的交界。阿兰可恩蜷缩躺在后座,半昏迷半沉睡。

  黑色荒芜土地,轮胎碾过珊瑚,雨水打在车壳上,远光灯照向崎岖不平的地面,咣当咣当颠簸的声响,破碎的车前玻璃并不挡风,快要迫降到零度的气温缠住博士的双手。

  天灾,兼具震撼与优美的绝境。风暴只是它走上舞台的前奏,陨石重重踩出鼓点,大地随之颤动,浓重水汽被天灾云搅动,宛如裙摆一圈一圈绽放。

  哪天不想活了,博士计划去直面并欣赏天灾。

  .

  .

  ====================

【明日方舟IF】3。“我不想走”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