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怂娃

穷家富路。
怂娃背着满满一褡裢的野猪肉干,爬上了荣华斋门前的马车。
说是马车,其实不过是两匹马拉着的板车,既不遮风,也不挡雨。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车上已经坐了七个人,两个穿着大纹锦缎棉袄的生意人,还有一家老小。都把手揣在袖筒里,缩着脖子,一言不发。
战争年月,人情也特别的淡薄。
“嘚儿驾—”赶车的一声吆喝。
车,出发了。
怂娃望着渐渐远去的街市,心里难受的紧。赶紧掏出一个皮囊子,灌下两口烧酒。一抹嘴,长叹一口气。
转过脸一瞥,看见穿绸缎的老头儿紧紧的盯着自己。
难道遇上了土匪?
可转念一想,自己除了这身臭皮囊和这袋子猪肉干,只剩下这一身破棉袄,
“老头儿,你看俺做甚?”
“小老弟,你误会了。我看你手里拿着的像是酒,这天冷的紧,要是能喝上几口,可就舒服多了……”
“早说,拿去喝……”
连声道谢,接着的就是嘘寒问暖。
怂娃一看老头儿关怀备至,张口便把自家事斗落个干净。
自己如何家道中落,如何失了田产,如何要到铁皮市当学徒。
老头儿说话倒很有分寸,只说自己姓张,在铁皮市做小本生意,跟他一起的是他的小儿子。
聊着聊着,怂娃突然看到张老头儿的脚边放着一个柳条筐,里面有个半大的狍子,刚死,嘴角还挂着血。
“老掌柜,您这狍子真不错,不大不小,用来做烧肉正好。”
不知怎的,老头儿先是望望儿子,才连连说道:“是是,以后啊,到了张皮市,我们一块吃烧肉。”
客气和温情就像双生子,让人真真假假,分不清楚。
赶车的拿皮鞭使劲抽着两匹老马,车板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在雪地上不停的颠簸。
从钢皮市出来已经两个时辰,如今穿梭在一片老林子里。穿过老林子,再过一座桥,就是铁皮市。
天渐渐暗了下来,开始飘雪花。怂娃掏出野猪肉干,啃起来。
嘎吱嘎吱的,不如烤的香。
突然,车上的五岁小娃要拉屎,车夫只好停下马车,一车人干等着。
过了半晌,他娘举起一个蜡烛,用草纸在他身后摸索。
一群人盯着那蜡烛,都盼望着抓紧赶路……
突然,树林子里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鬼—是鬼—”怂娃吓得一踉跄,从板车屁股上摔下来,坐在雪窝子里,动弹不得。
张老头儿脑子活,抱起竹筐,拉起儿子就想跑。谁知,一把匕首顶住了他的腰。
动上一下,他张老头儿这辈子就要在床上过活。
遭了,这怕是遇上了活土匪!
还未来得及看清楚背后的内鬼,只见老林子里蹿出来十几个擎着火把的壮汉。脸上的神情一个赛一个的凶。
遭了,怕是要凶多吉少!
张老头儿正要开口,只听一声嚎啕大哭。
“爹啊娘啊,俺不想死啊,爷爷们,你们是人是鬼都饶了俺怂娃吧,俺是上有老啊,俺娘还等着俺养老呢!”
怂娃,果然是怂,竟跪在地上开始给土匪们磕头。
打头的土匪周天霸看他吓得就差尿裤子,仰天大笑,
“兄弟们,绑起来,带回去!”
一干土匪只绑了赶车的、怂娃和张家父子。
车上的一家老小竟和那十几个土匪十分熟络。
他们竟然是同党?
捆的结结实实、动弹不得,如麻袋一样被扛在马上带回土匪窝。
那头狍子当然不会放过,被带回来,扔进了两米深的肉坑,里面尽是土匪打来的山珍野味。
怂娃吓得哭鼻子抹眼泪,一路走,一路嚎……
土匪窝灯火通明,几个小的将他们挨个儿搜身。
赶车的除了一袋子旱烟和几个大子儿,啥也没有。
张老头儿的一袋子银元、玉扳指,张小儿的鼻烟壶、外国打火机、外国香烟都被搜了出来。
轮到怂娃,只搜出来一袋子野猪肉干。
怂娃和赶车的被押到外面的雪地上,土匪们把枪上了膛,准备来个“百步穿杨”。
怂娃急的头顶冒烟,就在这时,他这百年没主意的榆木脑袋开了光,大声呼喊:“好汉饶命!俺有宝贝!”
“你有个甚的宝贝?嘣了你,还得费几个大子儿呢!”
“是那头狍子!肚子里肯定有好东西!”
一刀下去,真假分明。
果然,里三层外三层的布包里包着一块狗头金!
土匪们高兴的合不拢嘴,命令烧饭的马上把这吉利的狍子拖下去,剁馅儿包饺子!
张老头儿和张小儿恨恨地瞪着怂娃,怂娃头也不敢抬。
周天霸拿起手枪,一枪一个,把其余三个,杀了个干干净净。
他犹豫了一下,又举起枪瞄准怂娃。
“爷爷,俺没别的本事,可俺会装好人啊,今天这张家父子不就信俺了不是?”一股暖流,怂娃的裤子湿了,这回是真尿了。
周天霸哈哈一笑,命人把他先捆在柱子上,等吃了饺子,再来发落。
一众土匪转身回屋,围着大火炉拍马吹牛,准备来个狍子饺子就小酒!
风大雪急,还没一会儿,怂娃就冻的直打喷嚏……
过了没多久,肉饺子的香味飘了出来,里屋传来土匪们的饮乐声。
怂娃看着张家父子的尸体和满地的鲜血,竟又哭了起来,
“俺要是没出门就好了,俺要是再晚一天就好了……”
过了一个时辰,屋里的声音停了下来,周遭都变得静悄悄的。只有远处的老林子不时传来几声猫头鹰的轻啼。
怂娃呼着白气,打着寒战,心想周天霸一定会放了自己。如今正值乱世,当个土匪也不赖。说不定还能娶上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想着想着,怂娃的气息渐渐弱了,心脏执拗地跳着……
又过了不久,白茫茫的雪盖住了他的下半身……
怂娃,冻的硬梆梆的,没了气息。
谁曾想,这张老头儿行走江湖多年,早已是老奸巨猾,金刚不坏之身。一早便预备了万全之策,在狗头金的布包上抹了上品鹤顶红。
你若夺我钱财,我必让你有去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