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表匠

老钟从还是小钟的时候，就喜欢拆表。

无论机械表、电子表、石英表，反正到他手上，一拆一弄，本来会转的，都不会走时了；本来一天能走24小时的，硬给倒腾成了23小时。

那时候，他爸但凡看到这情形就二话不说操起笤帚，小钟也机灵，赶忙趿拉着鞋子往家外跑，小钟爸就在后面赶，“你个爱拆家的小鬼，看我不揍你！”

其实，他爸这样做也不过是装装腔势。他只是想以此警诫儿子不要将乱拆的习惯从表祸害到其它什么冰箱、彩电、洗衣机上。

不过，说来也奇怪。小钟倒唯独对表用心。拆着、拆着，做老爸的竟也纵容起儿子来。那天，他偶然看到小钟做了个倒着走的手表，就意识到原来自己的儿子也可能成为爱迪生。当时他那个激动劲，就仿佛他已经坐在瑞典，亲眼看到小钟被授予了诺贝尔发明奖。

可惜的是，他爸临终前才知道原来诺贝尔根本没有什么发明奖，小钟成了老钟，也只是做了个平平凡凡的表匠。

 

而这表匠，老钟却实实在在地干了近四十年。一开始，四邻八舍只要有个什么表不走时，或者走不准的，都找老钟修。但毕竟表没那么多毛病，更何况坏了大不了扔掉，而且现在都时兴的是Apple Watch。老钟修不了。

修表挣不了大钱，因此有些人就在那琢磨老钟是不是藏了什么宝贝？毕竟他吃表的饭，吃了这么多年。那行家看名表，不就是一瞧一个准？

好事的人，便故意去拿块坏表，外加一箱牛奶、一篮水果，借着送礼给老钟孙子的名义，顺道登门让老钟看看怎么个修法。趁他拆表的间隙，那人的一双眼睛就滴溜溜地从老钟家的东墙，瞎打量到西墙。看他那神态，真是恨不得有双透视眼，能够穿透老钟家的每个柜子。

“老钟，听说你收藏了不少表？”

老钟没放下手上的活，只是笑笑。

那人猜不透老钟这笑的意味，倒是看出他更贴着工作台了。莫不是，名表就在这上了锁的抽屉里？他这样防着我，连看看都不肯，真是小气他妈给小气开门——小气到家了！

 

自从那人上过门之后，关于老钟收藏表一事便越传越响亮。大家都说，那是因为老钟收的表都是无价之物，不然他怎么每天有大半的时间都趴在修表台上，守着那抽屉，寸步不挪？

这件奇闻一不留神，竟顺着网线，被省会的一位名表收藏家听说了。上午他还在自己的董事长办公室浏览着各种信息，下午那人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老钟家。

对于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老钟表示大惑不解。一般敲门找他的，不是亲戚朋友，就是之前修过表的老客户。这省城来的大老板，还是头一位。

不过老板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见识见识老钟收藏的表，最好能够买一块。再不成，就和他行李箱里的表换。老钟看着他那满满当当，嘀嗒作响的江诗丹顿、百达翡丽、劳力士、卡地亚、浪琴……竟陷入沉思。

这时，早已有几位邻居闻风踏入了老钟的家。他们撺掇着老钟，把那些宝贝表也拿出来看看。不过看他的样子，却似乎并不情愿。

“钟师傅，我听说您和表打交道也有大半辈子了。我大老远跑来，也是实在很想看看您收藏的表，过过眼瘾也好。”收藏家说。

“其实，我真没有什么名表。”老钟的回答，看样子并不能让在场的人信服。众人正怂恿着老钟，拿钥匙打开抽屉的时候。没想到收藏家却说：“那这样，我今天来可能确实有点唐突。钟师傅，您看我们约个时间。我过几天再来您家。”

老钟并不言语。倒是收藏家敲定下了个日子——两天后。

 

在这等待的时间里，收藏家一直都住在酒店。不知又是谁把消息透露给了小镇的媒体。报社觉得收藏家老板和四十年老表匠相逢，应该能炒作出些故事。于是，兵分两路，分别派记者采访两人。

老钟还是那个意思，说你们采访错对象了。他只是个普通人，干的是普通的职业，也没什么特别的收藏。

而收藏家面对记者，却是侃侃而谈。他从和表的结缘，一直讲到对表的认识。他说，表是身份的象征。男人对腕表的执着，就相当于女人对包包的热爱。表还是最佳的保值、增值产品。最后他还不忘谦虚地套用一句名言：虽说表是珍藏品，但其实他也只是替下一代保管而已。

看到这采访内容的小镇人，纷纷觉得老板不愧是老板，有文化、讲内涵。再看老钟那人，就像从左摆到右，又从右晃到左的钟摆一样，每天只知道拆表、修表、装表，根本讲不出这么一套大道理来。

因此有人就开始怀疑，说不定老钟真的没有收藏什么名表。同时，另有一帮人替老钟说话：老钟修表的手艺那是绝对OK。问题再大，别人都修不好的表，到了老钟的手里，就能像新的一样。

 

转瞬约定的时间就到。收藏家又拎着行李箱，来到老钟的住处。这次紧跟着他的，除了几位扛着摄像头，拿着话筒的记者，还有不少好事的人。

老钟当然知道他的来意，他便叫孙子去拿抽屉的钥匙。摄像镜头在此时缓缓跟进，从取景器中，摄影师看到一双稚嫩的手，缓缓拉开抽屉——一堆表的残骸，已经看不出是在哪时被“肢解”的。

除了收藏家外，没有人表现出任何失望。因为他们懂得这抽屉里的宝贝都是老钟手艺的见证。即使老钟没有收藏名表，那他也是小镇货真价实的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