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血咒(57)【花怜】

2022-12-17 22:12 作者:初夏叶落  | 我要投稿

三年时间,战争、屠戮、逃亡,血与泪的历史,就此翻篇。三年又三年,由孩子成长为一名少年,由仙乐太子转变为道观弟子。不再属于谢怜的,曾经的骄傲与贵气,已然掩埋在仙乐倒塌的砖石中。

林间诺大,风吹不息,草叶划拉出的窸窣声响被放大,丝丝缕缕刻入耳内。

此地距道观不远,谢怜矮身藏在一株枯树后,周身花草掩映着,一边的草丛里是道观其他弟子。所有人敛声摒气,只等目标出现。

少顷,一众马车吱吱呀呀进入视野,身后拉载的货物鼓鼓囊囊,几乎是要满溢而出。为首的马车内似是坐着什么达官显贵,连着那赶车的马夫也趾高气扬地甩着鞭子,像是不怕那烈日,偏要用鼻孔看路,一手时不时拉一下镶着玉石的缰绳,伴着马蹄的哒哒声,坐在位子上跟着一颤一颤。

谢怜匆匆掠过几辆车,心里估摸着数了下,加上护卫的士兵,大概有二十余人,或者说,二十余吸血鬼。

很近了,还差十米,五米,三米……

待那马夫的阴影笼罩在身上时,谢怜眼底一沉,长剑直出,一剑削下离他最近的一名士兵大半边身子。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其余子弟均是挥剑而上,在一阵乒乒乓乓的武器对撞声中参与了斗争。此地山路逼仄,马车顺道排列行驶,再加上两侧护卫把手,又斗成一团,根本无处可逃。其他的杂碎士兵交由子弈等人处理即可,谢怜提着剑,足底一点翻上马车,将那方才光鲜亮丽,此刻几乎要吓出尿的车夫一脚踹下座位,随即挥剑斩断车帘——宽阔的车厢内,什么都没有,一旁的车壁上开了条小缝,将那面车厢一推,吱吱呀呀的开了扇小门,向外看去,草丛杂乱,像是被人匆匆踩过——也不知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寻着空隙跑了。

其余人已将在场的吸血鬼绑好,用符纸固定死了。子弈看向站在马车上的谢怜,劝解道:“花谢,算了,这次行动本来也是要救人,漏掉的吸血鬼逃了便逃了。”

那些被马车拉载的鼓鼓囊囊的货物,一掀布袋,全是被绑缚的人类,各个脸色苍白,衣容散乱——即将被送往吸血鬼口中的血仆。

谢怜收了剑,子弈以为他是要放弃了,谁知谢怜跃身跳下马车,似林中野鹿般匆匆奔去:“师兄,我去去便回,剩下的交给你了。”

“你……!”子弈甚至来不及喊上一句,谢怜就跑没影了。遂无奈,喃喃道,“又是这样。”

另一侧,距离马车所在地大约几十里开外的树林内,一个黑色的身影正艰难翻越重重灌木丛枝,拖着肥胖的身躯,毫无温度的苍白皮肤几乎要淌出热汗。

枝叶间烈日的投影宛如神明注视的眼睛,直直盯着这仓皇奔逃的身影,尖利地几乎刺穿那层黑色布料。兜帽下圆润的脸偏向后方看了看,确定早已远离原先地点,这才微微放慢步伐,得逞似的,死里逃生地咯咯笑出声。

然而,待他转回头,眼前却赫然站着一名少年,神乎其神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俊秀的小脸淡漠无情,眼底是无止境的黑。

观着明明只是个十二三岁出头的少年,个子也不高,周身却莫名散发着抵人的气场,让他几乎要跪地求饶了。

没跪成,倒是一屁股栽地上了。从前在府里有下人好吃好喝的供着,哪里像现在这般狼狈。他只觉得身上披着的黑斗篷着实累赘,让他华服下淌着的冷汗没法散一散,难受极了。

谢怜瞳孔倒映出的,便是这样一番丑态。

他向前迈了一步,那吸血鬼连连向后缩,屁股和腿上沾满了烂泥,直到靠在一棵老树上才勉强停下,一手哆哆嗦嗦朝怀里掏着什么,随即脸上现出阴云皆散的笑,将掏出来的东西捧在手心,恭恭敬敬地递到谢怜眼前。

是一枚亮闪闪的金币。

那吸血鬼谄媚地陪笑道:“这位……公子爷,我也只是个拉货的,小本钱生意,身上没带什么东西,这个您收下,要不就放我走吧?”

谢怜垂头看着那枚金币,少顷,抬眼朝着那吸血鬼露出疏朗的笑容。

那吸血鬼心间落定,赔给他一个虚虚的笑。

然后他看着自己的手飞了出去。

只一剑,从腕间骨缝里切过,齐齐削下完整一只,鲜血喷了他一脸,伴着刻骨铭心的锥痛感,凄叫着满地打滚,几乎要陷进朱红的土壤里。

待他滚着躺倒在草地上时,一只脚适时出现,踩在他肚子上,让他无论如何也翻不了身。

汗水和生理性的泪水糊了满眼,他看不真切,只在朦胧视野中觉察出上方悬着什么东西,随即是自己的面部被劈开的异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头颅里挤进剑身,缓缓切断神经,吸血鬼天生的自愈能力此时发挥了作用,那残破的头颅粘连着破碎的皮肤,想要重新生长,却被剑的主人缓缓转动剑身,那缺口便愈发扩大,于是伤口在痊愈和受创之间变换着、撕扯着。

痛苦、想死,但是死不了的感觉。

血糊住眼睛,彻底看不见了,他尖声凄厉地叫着:“恶魔!你就是个恶魔!”

“是啊,折磨人的恶魔,像你们一样不得好死。”谢怜脸侧沾上吸血鬼喷涌出的鲜血,脸上神情平静地近乎死寂。

那吸血鬼挣动着四肢,让人不自觉联想到虫子即将死亡时抽动的触角,他鼻腔里尽是血,连着爆出口的话也在向外喷着血珠:“有本事杀了我,有本事你就直接杀了我!该死的人类,阴险毒辣,卑鄙无耻!活该被我们吊着打!哈哈哈哈哈……”

头颅里的剑身抽动了一下,随即脑袋一空,剑被拔了出来。

“阴险毒辣,卑鄙无耻。原来在吸血鬼眼里,人类是这般模样。”

剑身淌着血珠,倒映着谢怜几近疲累的双眼。

“我和你说不通,你可以去问问我的父母。”

是黑斗篷被撕开的声音。

日光骤然间激越起来,像江河入海,像山间滚石,蓦地聚焦在那囚徒身上,撕开了他故作镇定的牢笼,将脆弱的内里暴露在空气中,袒露无遗。

胸前正中偏左,第二到第五根肋骨之间,这是谢怜最熟悉的位置。

短剑避过肋骨的遮掩,正中靶心,贯穿血红的心脏。

谢怜只觉身体是清醒的,精神却已安眠了。不然对那囚徒的惨叫,他为何充耳不闻呢?

破碎的,冰冷的心脏,终是成了一滩肉沫。

身下桎梏的躯干已经没了动静,拿剑尖轻轻一挑,碎纸似的,风吹便散了。

此刻灵魂安逸。

谢怜站起身,袖间和衣摆处吸饱了血液,沉甸甸的粘附在身上。谢怜脱了外衣,拿出符纸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又到附近的山泉水处洗了把脸,确认身上没有血迹之后,这才原路返回。

走了几步路,谢怜脚下一顿,淡声道:“你还要跟着我多久?”

他心下莫名不悦,蹙眉看向身后:“若是要寻债主,抱歉,你找错人了。”

他所注视的,是一簇鬼火。

通身散着幽幽荧光,透亮地像一捧水,轻轻一碰便要化了似的。可惜不太聪明,烈日当头出现,简直就是寻死。

从方才谢怜奔入林间抓住那倒霉鬼时,他便感觉到有东西正在跟着他。

这林子大得很,什么珍奇异兽他都见过,区区一簇鬼火,他已经不知道负责驱散过多少次了。

谢怜注视它良久,最后转首道:“在白天出来,你只会死得更快。”

不言其他,他原路返回,再未回头看那鬼火一眼。

一踏入道观食肆,谢怜便觉空气凝固了几分。

这是常有的事,他已经习惯了。谢怜眨了眨眼,向临近几个师兄弟露出温和的笑,随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坐到自己位子上。

他一离开,几名弟子便埋首低语起来。

“看见没,他道袍又不见了。”

“准是又去杀鬼了,虐杀!”

“噫,吸血鬼是杀他全家了吗,出手这么狠?”

“果然,人不可貌相!”

谢怜全听见了,扒了口碗里的米饭,闷不吭声。

子弈和子舒进了食肆,分别坐在谢怜两侧。子舒拍了拍谢怜的肩,笑到:“不愧是花师弟,利用地形埋伏制敌,把吸血鬼杀了个措手不及!这次任务,你占头等功!”

他这句话一出,周边的声音便识相的小下去了。

谢怜笑了笑:“应该的。”

子弈将崭新的道袍披到谢怜身上,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思虑片刻,还是凑到谢怜耳边轻声道:“师弟,虽说这次行动你的表现不错,但是,最后你私自脱离队伍去追杀,还是太冒险了。”

谢怜脸上笑容淡了下去,想了想,还是温声道:“师兄,你知道我不会放过他的。”

绞杀吸血鬼,已经是他每次行动的铁则。何况就凭吸血鬼做出的那些事,也足够他们死上千百遍了。

子弈叹了口气,未再深究,转而道:“对了,今夜守更轮到你了,晚间可能要下雨,记得备把伞,多穿件衣服,免得受凉了。”

谢怜点点头,温声道:“多谢。”

夜晚,云掩群星,本应是圆月之日,为着那将要到来的大雨被迫更期。夜间昏暗,谢怜提着一盏灯在道观内游走,确定各间房门都已妥善锁好,这才长嘘一口气,坐在道观前门槛处,将小灯置于脚边,望着夜色出神。

微阖眼,再一睁眼,谢怜心下一紧,立马坐起朝身前虚空打出一掌:“谁在那儿?”

炸开的枯草,惊飞的群鸟,一簇莹莹火光入了视线。谢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置于眼前,定睛一看:“又是你?”

那怪异的鬼火又跟过来了。

说它怪异,只因为现下对它来说是最不妙的处境——被人一手掐住,稍一用力就会魂飞魄散。它却无惧无畏,只通体散着幽幽荧光,一捧清亮久久不息。

谢怜眉头紧蹙,沉声道:“你是谁?为何跟着我?你有什么目的?”

一通问话,换来的只是一句轻轻的呼唤。

“殿下。”

如今回忆起来,谢怜只觉得,自己为这一句称呼复苏了尘封已久的心跳。

他只觉得自己控制不住地痉挛,像是怕自己听错似的,怯怯地道:“你……你叫我什么?”

血液要沸腾了。

细想下来,鬼火,可不就是人类死后尚存执念,含恨所化?

“你生前是仙乐人吗?”谢怜战栗着问道,“你是红红儿吗?”

他声音都要哑了,泪水在泛红的眼眶里打转,突如其来的讯息让他的呼吸都剧烈起来。

但那掌心的鬼火只是沉默。

谢怜一怔,猛的回想起,这般弱小的鬼魂是不能向外人说出自己的身份的,因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仇家趁机报复,将它们碾得渣都不剩。而存在一段时间之后,若不能顺时变强,终是要慢慢陨落、消失的。

呼吸稍稍缓和了一下,但心脏仍跳得厉害。

谢怜小心松了手,让那鬼火浮动在半空中,内里的光芒逐渐繁盛。

他看着忽闪的鬼火,蓦地鼻尖一酸,缓缓蹲下身,怕冷似的蜷缩起来,随即捂住脸,轻轻地,沉闷地抽泣起来。

有种肩上的重担短暂被卸下的轻盈。

夜晚沉寂,他不敢哭得太大声,怕要惊扰他人,于是将呜咽闷在喉咙里,身体一颤一颤。

脸侧一凉,谢怜转首看去,便见那鬼火依附在他脸侧,似是想笨拙地替他擦眼泪。

鼻尖被什么打湿了,谢怜抬头向天上看去,入眼便是雨雾蒙蒙,心知要下雨了,赶忙站起身,胡乱擦了下脸上的泪痕,随即拿起墙角斜倚的伞,撑开,看向那簇鬼火,朝它招招手:“快过来。”

雨下得很急,顷刻间便成了大雨。豆大的雨珠在伞面上敲击着,流淌着,顺着檐角倾泻,滴落在地。谢怜拉了下外衣,将鬼火护在怀里,温声道:“走吧,去休息。”

下雨意味着丰收,谢怜觉得,这句话很在理。

血咒(57)【花怜】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