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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丘思想的阶级性:从“人”、“民”二字来看论语(三)【终章】

2022-06-12 21:56 作者:Carl-Schmitt  | 我要投稿

“民”的训义,已如上述。其次,再释“人”字。

《论语》中“人”字凡二百一十三见,随处表明是与“民”不《同的另一个阶级。首先,前面说过:只要能打仗,会生产,对上“莫敢不敬”,“莫敢不服”,“莫敢不用情”,执政者认为“易使”,即为理想的“民”;但是,理想的“人”,则大不相同。例如:

《宪问》篇: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智),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矣。

一个“成人”,所以必须具备这样复杂的条件,如前引《樊迟问仁》章,《仲弓为季氏宰》章所说,是因为春秋时期的“人”,一方面可以“举人”走上政治舞台,另一方面又可以被“举”走上政治舞台;此即是说,春秋时期的政权,完全是“人”的政权,被“人”的阶级所垄断。因此,凡“人”不仅有被“举”的权利,并且有“举人”的义务,能很好地行使权利,克尽义务,即是所谓“仁”,否则谓之“不仁”。例如:

《雍也》篇: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1]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已欲立而立人,已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

此章章旨,旧注尽失其解,茲特摘要简释如下:

第一,子贡以“能济民”为“仁”,孔丘以“仁”只限于“人”的內部的“”、“达”;分歧至为明白。至其分歧的意义,将在《先进异同考》中详论,于此从略。

第二,己立立人之“立”,实即“位”字;《周礼·春官》小宗伯掌建国之神位,郑《注》云:故书,位作立。郑司农云:立读为位,古者立位同字,《古文春秋经》公即位,为公即立。段玉裁云:谓别无位字也。徐养原云:此古文假借字也,古借立为位,篆加人傍。依此,则此章两立字均为位字无疑。此在《论语》,亦有显例:

(1)《里仁》篇:不患无位,患所以立。

清人刘宝楠《论语正义》云:“或谓立与位同。·患所以位,谓患己所以称其位者。”

(2)《卫灵公》篇记孔丘云:

臧文仲,其窃位者与!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

清人兪樾《群经平议》释云:“不与立于朝廷而曰不与立,文义未足;立当读为位。···.·然则,不与立即不与位,言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之祿位也。”

此“窃位”,《左传》文公二年作为臧文仲“三不仁”之一;由此更可反证,“己立立人”为“仁”之义。

第三,己达达人之“达”,即仕宦显达之义。《孔子家语·贤君》篇云:“吾闻鲍叔达管仲,子皮达子产,未闻二子之达贤己者也。”《六本》篇云:“以富而能富人者,欲贫不可得也;以贵而能贵人者,欲贱不可得也;以达而能达人者,欲穷不可得也。”今按:《家语》乃王肃伪作,而此两篇五“达”字,则确系《论语》此章已达达人之古义。

总此足证,所谓已立立人,已达达人,乃孔丘“举贤”的政治用语,而对“人”言“爱”,亦即立人,达人之义;由此而在“人”的内部调和矛盾,故又谓为“仁之方”:所谓“仁者爱人”,本义如此。

就此本义而言,则喧嚷一时的所谓“仁者爱人就是爱一切人”的说法,[2]其为毫无根据,一目瞭然。此因作为“爱人”内容的“举贤”、“举直”,完全限于“人”的阶级内部,其目的非但排除“民举”“举民”,而且在于企图将政权永远掌握在“人”的

手中,而“使民”永远“敬忠以劝”。

正因春秋是“人”的阶级独占政权的时期,所以在《论语》中,“得人”、“知人”便成为邑宰的政治任务之一。例如:

(一)《雍也》篇: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耳乎?曰:有。澹臺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

(二)《颜渊》篇:樊迟······问知(智)。子曰:知人。樊迟未达;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

(三)《子路》篇: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

正因“知人”为“举贤”的政治任务,所以“知人为智,爱人为仁”,成为通诂恒言;《书·皋陶谟》“知人则哲”,实从此出。在《论语》中,如何对待“人知”己?如何求得已“知人”,遂亦成为伦理学及认识论的重要课题。例如:

(一)《学而》篇: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二)同篇:不患人之不已知,患己不知人也。

(三)《里仁》篇: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

(四)《子路》篇:不患人之不已知,患己无能也。

(五)《宪问》篇:莫已知也,斯己而已矣。

(六)同篇:子曰:莫我知也夫!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

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七)《卫灵公》篇: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已知也。

上引七例,是对待“人知”己的态度。

(八)《为政》篇: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度哉?人焉廋哉?

(九)《公冶长》篇: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

(十)《卫灵公》篇: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与!

清人毛奇龄《论语稽求篇》云:“此言举错之当公也。······又后汉谷永荐薛宣疏,以宣为御史中丞,举错皆

当,如有所誉,其有所试。皆引此作用人解。”

(十一)《尧曰》篇:不知言,无以知人也。

上引四例,是讲求己“知人”的方法。

总上两方面十一例,可见在“人”的阶级内部,“人知”己,己“知人”之所以如此重要,完全是由于“人”的阶级独占政权的需要。

当春秋时期,凡属“人”的阶级,不论在朝在野,除“举人”及被“举”以外,尚享有如下几种权利:

第一,参政权。

(1)《学而》篇: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溫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

(2)《子路》篇:冉子退朝。子曰:何晏也?对曰:有政。

子曰: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

第二,议政权。

(1)《八佾》篇: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

(2)《季氏》篇: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

第三,裁判权。

(1)《颜渊》篇: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2)同篇: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

第四,军队教练及指挥权。

(1)《子路》篇: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2)《子罕》篇:子畏于匡。曰:文王旣沒,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按《史记·孔子世家》云:孔丘“去卫,将适陈,过匡。....匡人闻之,以为鲁之阳虎;阳虎尝暴匡人,匡人于是逐止孔子。[3]孔子状类阳虎,拘焉五日,······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惧,孔子曰:“文王旣沒,文不在茲乎””云云。似此,简子带甲士以围孔丘,孔丘称“匡人其如予何”,足证春秋时期的军队指挥权,在“人”的阶级手中。

正因“人”是有权的统治阶级,所以执政者对于“人”,不敢不“尽其敬礼忠恕”。[4]例如:

(一)《学而》篇:为人谋而不忠乎?

(二)《公冶长》篇:晏平仲善与人交,久而敬之。

(三)《颜渊》篇:君子敬而无失(佚),与人恭而有礼。

(四)《子路》篇: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

(五)《卫灵公》篇: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人,有杀身以成仁。

(六)同篇:躬自厚(责)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

(七)同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八)同篇: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九)《子张》篇: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

与,人将距我,如之何其距人也?

反之,如果执政者对于“人”,万一应付不得其道,往往引起“犯上作乱”的事件。例如:

(一)《学而》篇: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二)《泰伯》篇: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三)《季氏》篇: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今·····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吾恐季孙氏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內也。

(四)《阳货》篇: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

上引四例,已涉及春秋过渡时期,“人”的阶级的内部矛盾及斗爭问题,将在《君子小人辨》篇详论;但是,从此亦可说明:“人”在春秋是一个统治阶级。因此,“人”尚有“民”所不能享有的各种物质及精神生活:

第一,古代希腊自由人风味的游泳。

(1)《先进》篇:莫春者,春服旣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

人,浴乎沥,风乎舞雩,咏而归。

第二,歌唱(徒歌及乐歌,即“学道”、“学礼”、“学乐”)。此除(1)引“咏而归”之外,又如:

(2)《述而》篇:子与人歌而善,必使反之,而后和之。

(3)《阳货》篇: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

 第三,与歌唱、学礼相连,尚有“学《诗》”。

(4)同篇:人而不为(学)《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

第四,与习礼相关的饮酒。

(5)《为政》篇:有酒,食先生馔。

(6)《乡党》篇:乡人饮酒,杖者出斯出矣。

(7)同篇:唯酒无量,不及乱。

第五,与军事权相连,“人”亦乘马。

(8)《公冶长》篇:愿车马、衣裘[5]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

,(9)《雍也》篇: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第六,“奥林匹克”型的迎神驱疫会。

(10)《乡党》篇:乡人傩,[6]朝服而立于阼阶。

总结以上各方面的考察,足证《论语》所说的“人”与“民”,相当于一般奴隶制社会的两大阶级:“民”是奴隶阶级,“人”是奴隶主阶级。[7]在先秦文献中,由于时期、地域及学派不同,关于奴隶与奴隶主两个不同阶级的称谓,自有歧异与变迁;但就《论语》语法来看,如此确定,于全书章句,似乎尚无不合。孔门言“诲”,系以“人”为对象;孔门的政论,亦系为“人”的阶级服务。

因此,我们认为:孔丘所创立的古代前期儒家,是春秋时期“人”的阶级的学派。

我们如此确定“人”“民”的阶级属性,及孔门的阶级基础,亦均未敢自信,率尔言之,意在提供讨论,藉求正是。但是,如冯友兰先生所说:““人'在春秋时期,只是一种泛指,并沒有政治地位的意义”;[8]因而,孔丘所说的“爱人”,也就是“爱一切人”云云,我们却不敢同意。此因对于阶级社会而肯定其有“沒有政治地位的意义”的“抽象的人”,显然是用《新理学》的抽象方法,代替了历史唯物主义的阶级分析。关于此一问题,将在本书《君子小人辨》以下各篇,陆续给以研讨。




[1]《三国志·锺繇传》“子贡问:能济民可谓仁乎?”

  [2]冯友兰《论孔子关于“仁”的思想》,《哲学研究》一九六一年第五期。

  [3]《家语》及《韩诗外传》均谓“匡人简子,以甲士围孔子”。

  [4]清人阮元《论语论仁论》语。

  [5]今本作“衣轻裘”,衍“轻”字,兹据阮元《论语校勘记》校删。

[6]郑《注》:“傩”,鲁读为“献”,今从古。

[7]关于“人”的阶级内涵,详见《君子小人辨》篇。

[8]《论孔子关于“仁”的思想》,载《哲学研究》一九六一年第五期。

注:以上是赵纪彬先生1973年版《释人民》的全部内容,较其1948年和1958年两版有较大改动,比如1948年版中,他认为“举贤”与“德治”、“和而不同”等为孔学“维新”之证据,后予以改正。在后记,赵先生也解释,这些都是他接受完工农再教育后订正的主要内容,望读者周知。

另,有教无类同军事训练联系在一起确实让人感觉牵强。可见可参考孔勇编辑的《有教无类新考》一文,将之解释为“教训被统治者不和礼法”,颇有新意。但可以肯定的是,有教无类与“教育普及不分阶级性”从而论证孔丘是个平民教育家是很荒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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