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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勒兹:论概念的生成(1)

2023-05-14 10:35 作者:EndorMine  | 我要投稿

选自Daniel W. Smith, Essays on Deleuze, Essay 8 Analytics, On the becoming of concepts.

【英语原文在我的企鹅群找,或者自己找,或者私信我的答疑邮箱要吧,见文末。之前问了一下,大多数人其实不怎么在乎原文,要是放的话也容易超字数,所以就干脆不放了。】

缩写:【中文即参考了中译,英文则无中译/其他情况】

N = Gilles Deleuze, Negotiations, 1972–1990, trans. Martin Joughin (New York: Colo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5).

WP = 《什么是哲学》

TRM = Gilles Deleuze, Two Regimes of Madness: Texts and Interviews 1975–1995, trans. Ames Hodges and Mike Taormina (New York: Semiotext(e), 2006). 【我的手上没有中译本】

DR = 《差异与重复》

DI = 《哲学与权力的谈判》

EPS = 《斯宾诺莎与表现问题》

ABC = L’Abécédaire de Gilles Deleuze, avec Claire Parnet, Paris: DVD Editions Montparnasse (1996, 2004). An English presentation of these interviews, by Charles Stivale, can be found at www.langlab.wayne.edu/CStivale/ d-g. References are by letter, not page number

【本文提及的E (Enfannce,童年),可见BV1Uq4y1j7Ke,文字版见https://www.deleuzecn.com/E-as-in-Enfance-Childhood-ee8520e3e0c84d7abb11e37c00666842;亦可在该站查看全篇A-Z,感谢@法国理论


论概念的生成

         德勒兹的“概念”(concept)之概念(concept)是什么?[1]《什么是哲学》一书中,德勒兹和瓜塔里以如下定义而闻名,哲学即一种由"形成、发明和制造概念"组成的活动。[2] 哲学,即概念的创造,德勒兹似乎自其哲学生涯的开端以来就坚持着这一构想。[3]“哲学的力量,"德勒兹早期的一本作品中写道,”要么以其所创造的概念来衡量,要么以其所重新生发(rejuvenate)的概念内涵,是否施加了一套对事物和活动的全新的划分来衡量。” [4]德勒兹曾回忆道,哪怕他高中第一次接触哲学的时候,概念就已经如同文学人物一般击中了他,拥有独立的气质和活力,充斥着各自的地景(ABC E)。然而,直到他的晚年,《什么是哲学》(1991)一书中,德勒兹,与瓜塔里合作之下,终于提出了他自己的"概念分析”,从而借以康德的语言,才到了可以如此发问的地步:"我的一生都在做什么?”[5]顺带,德勒兹将这本书与康德的《判断力批判》相比,这无疑是恰当的:两者都是晚年作品,写于思想家的新点子常常已经枯竭,"体系”早就完善的年纪。[6]不过,康德的第三批判却是一本富有新概念的作品,挑战了自己先前精心搭建的思想大厦的极限,并为浪漫主义,以及我们现在所说的后康德哲学提供了台阶。类似地,《什么是哲学?》远不是德勒兹对其哲学生涯的自我反思的顶点,而更像是他留给未来哲学的馈赠,一个交接棒;它同样提出了大量的新概念和问题,并且毫无疑问,无论后德勒兹哲学路在何方,它都注定要接下这一棒。以下内容,我将探讨《什么是哲学》一书之核心的一系列问题,即德勒兹在概念、时间和真理之间建立的一系列复杂联系。

 

概念的生成

        德勒兹的概念分析的最鲜明的特点之一,以德勒兹主义者的视角来看,即是概念没有同一性,而只有生成。例如,在他为《意义的逻辑》意大利语译本所作的序言中,德勒兹简要描绘了一个他独创的概念的生成,即强度的概念(TRM 65-6)。他注记道,《差异与重复》(1968),强度的概念主要与深度(depth)的维度相关。《感觉的逻辑》(1969),强度的概念得以保留,但它却主要同表面(surface)的维度有关——同样的概念,不同的组成。而《反俄狄浦斯》(1972),这个概念经历了第三种生成,一个既不与深度也不与表面相关的维度:上升(rising)和下坠(falling)的强度指的是发生在一个无器官的身体之上的事件。[7]我们或许可以在德勒兹的清单中加上第四种生成:《什么是哲学》(1991),强度的概念用于描述概念成分的状态,它们被确定为内强(intensive)而非外延(extensive)的(这是德勒兹区别自己于弗雷格的一种方式,对后者而言,概念是外延的)。换句话说,即使在德勒兹自己的语料库中,强度的概念也并非一成不变;它经历了内部的突变。[8]

 

        对此必须补充,德勒兹运用的许多概念在哲学史上都有着长期的"生成";他仰仗,挪用,并将自己对这些概念的研究成果置入其中。例如,广泛量(extensive quantity)和密集量(内强量,intensive quantities)的区分可以追溯到中世纪哲学与普罗提诺。另有一例,德勒兹的复多性(multiplicity)由伯纳德·黎曼(Bernard Riemann)在其非欧几里得几何学中首次以数学的方式提出,前者又将其与康德的流形(manifold)的概念相联系。胡塞尔和柏格森分别为了自己的哲学目标而采用了黎曼的复多性概念,而德勒兹正是在探讨柏格森对两种复多性的类型(连续和离散)的区分时,第一次书及于此,并以自己的方式拓展了这一概念,认定其为当代思想的基本问题之一。[9]就此而言,哲学史上最伟大的文本之一是康德在《先验辩证论》的开篇,其中解释了他为什么采用柏拉图的理念概念,而没有创造自己的术语:因为柏拉图处理的疑难与康德想要处理的很相似,即便据康德所言,柏拉图"没有充分确立他的概念。”[10]德勒兹则在《差异与重复》,同样执行了一次转变,他拾起康德的"理念”理论,以自己的方式作了调整,声称康德没有将他自己的"理念”理论的"内在"野心推至极限。

 

        类似地,德勒兹似乎最初打算将《什么是哲学》,至少部分地,写作一本讨论"范畴"之概念的作品,以此重塑康德的概念分析。[11]《纯粹理性批判》的先验分析论,衍自康德的判断类型学,闻名于列出了自己的范畴列表,并试图演绎可能经验的条件。《差异与重复》,德勒兹明确地将自己的基本概念(疑难性、虚拟性、特异性等等)与亚里士多德式或康德式的范畴区分开来。[12]然而怀特海与皮尔士都制定了与康德非常不同的范畴表,且这一进程中,他们重新发明或重新创造了范畴的概念。德勒兹似乎也以同样的角度看待自己的工作:

《千高原》总而言之,在我看来,就是一个范畴表(但即不完整,也不充分)。不是康德,而是怀特海意义上(的范畴表)。范畴由此接受了一种新的意义,特别的意义。我想在这一点下功夫。[13]

        对德勒兹而言,促成范畴之概念的问题已然改变。它不再有关确定可能经验的条件,而是确定真实经验的条件;真实的条件,同时也是生产新事物的条件。又一次,德勒兹作品之内的概念的生成,即是哲学史之内的概念生成的延续。

        更胜于此番断见,德勒兹自己也坦言,即便是瓜塔里也"从未以(和他)完全相同的方式理解'无器官的身体'"(TRM 238),这一澄明对于那些竭力把握《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的读者来说,也许只是聊以慰藉罢了。然而,这也并不事关作者的意图。如果认为德勒兹和瓜塔里的合著,既完全遵循德勒兹的写作路径,又完美遵循瓜塔里的写作路径,那么通过德勒兹的这一评论即可作论,即便是如《反俄狄浦斯》的作品之内,"无器官的身体”的概念也有不一样的意义,不一样的生成,完全取决于读者是以德勒兹还是瓜塔里的路径阅读。换句话说,即使只是个单独的作品或项目之内,德勒兹和瓜塔里的诸概念也不存在如此同一性,让它们可以被化约为单纯的定义。的确,德勒兹相当坚持:"[与瓜塔里]一起工作从来不是一种同质化,而是一种扩散,分叉的积累"(TRM 238)。此外,如果德勒兹在其合著中参入了"生成-瓜塔里",也可以说他甚至在其专著也做了相同的事,参入了生成-斯宾诺莎,或生成-莱布尼兹(斯宾诺莎和莱布尼兹又被迫参入了生成-德勒兹),如此,即使在他的单人作品中,德勒兹的概念也从未失去这种生成的状态。正如德勒兹所说,"我几乎无法以己之名[en mon nom]说话"(TRM 65)。这个意义上,德勒兹对自性(self)或自我(ego)的同一性的批判,与他对概念同一性的批判完全平行。如果"对于自身的试验,是我们唯一的同一性"(D 11),则概念亦如是:它们唯一的同一性在试验之内——在其内在的可变性和变异之内。因此,到头来,“生成-德勒兹”同样影响了德勒兹的读者,以及那些试图就其作品创作的人。按纳尔逊-古德曼的术语,德勒兹的著作体现了他们所表达的东西:德勒兹的文本就是问题本身,是向量、复多性或块茎的领域,其特异性可以各种方式相连。因此,以德勒兹的文本写作,本身即是一种生成,一种新事物的生产(而非解释学家可能认为的,仅仅是一种“解释”)。[14]我们很少能在德勒兹的作品中发现“立场”(德勒兹认为……);相反,对德勒兹的阅读/写作是追踪那没有事先给出的轨迹。甚至德勒兹本人偶尔对各种“-ism”("活力论"、“先验经验主义”)的呼吁,亦非直接的宣誓效忠,而更多是言辞上自相矛盾式地挑衅(oxymoronic provocations)。简言之,不仅在德勒兹的作品之内,而是在每一本书、每一个概念之内,都有概念的生成;它被拓展至哲学史,从中汲取营养,在每一个阅读行动中重复。[15]

注释:

[1] 本文的一个早期版本曾于2009年9月18-19日,在意大利威尼斯Palazzo Pesaro-Papafave举行的题为 "德勒兹和西蒙东之间"的研讨会上发表,此之欧洲当代法国哲学网络赞助的第四次研讨会。我向网络的创始人和组织者致以诚挚的感谢:Miguel de Beistegui, Arnold I. Davidson, Frédéric Worms, and Mauro Carbone.

[2] WP 2, 引自尼采, The Will to Power, trans.Walter Kaufmann and R. J. Hollingdale (New York: Random House, 1967), §409, 220:

哲学家们"不能再将概念当成礼物收下,也不能只是净化、打磨它们,而必须首先制作并创造,将它们展示出来,令人信服。”

怀特海似乎对哲学有类似的构想:

“真理之中的过程……主要是概念框架的进展.” Alfred North Whitehead, Religion in the Making (New York: Fordham, 1996), 131.

[3] 瓜塔里,并没有明确地承担起哲学家的衣钵;他似乎以一种不同的方式看待思想活动,更倾向于流或图表的生产,而非概念的创造(TRM 238)。瓜塔里"图解主义"的分析,可见Gary Genosko, Félix Guattari:An Aberrant Introduction (London and New York: Continuum, 2002), and Jannell Watson, Guattari’s Diagrammatic Thought (London: Continuum, 2009). The publication of Guattari’s The Anti-Oedipus Papers (New York: Semiotext(e), 2006) opened an interesting window into Guattari’s working methods. For a review, see Daniel W. Smith, “Inside Out: Guattari’s Anti-Oedipus Papers,” in Radical Philosophy 140 (Nov–Dec 2006), 35–9.

[4] EPS 321. 虽是在1968年才出版,但弗朗索瓦·多斯指出,德勒兹早在50年代末期就基本完成了论斯宾诺莎的二手论文(《斯宾诺莎与表现问题》),先于1962年出版的《尼采与哲学》。See François Dosse, Gilles Deleuze and Félix Guattari: Intersecting Lives, trans.Deborah Glassman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10), 118, 143.

[5] WP 1.关于德勒兹的一种围绕事件概念的不同的概念分析方法,见Daniel W. Smith, “ ‘Knowledge of Pure Events’: A Note on Deleuze’s Analytic of Concepts,” in Ereignis auf Französisch.Zum Erfahrungsbegriff der französischen Gegenwartsphilosophie: Temporalität, Freiheit, Sprache, ed. Marc Rölli (Munich: Wilhelm Fink, 2003), 363–74.

[6] WP 2. 德勒兹认为《判断力批判》是"所有哲学中最重要的书籍之一"(1981年3月31日)。

[7] See also DI 261:

“我的观点已发生改变。我已经完全不再关心表面—深度的对立。现在让我感兴趣的,是完满的身体、没有器官的身体与流经其上的流之间的关系。”

[8] 德勒兹的其他概念亦是如此。例如,情动的概念首次出现在德勒兹论斯宾诺莎的作品,指代从一个强度向另一个强度的,有限模式的过渡,而这被体验为一种快乐或悲伤。然而《千高原》和《什么是哲学》,情动不再是"从一种体验状态向另一种体验状态的过渡",而是被认定了一种自主地位——与感知物一起,作为一种在两个复多性之间发动的生成。See WP 173:

“感受不是从一种体验状态向另一种体验状态的过渡,而是人的一种非人类的渐变。”

[9] 对德勒兹而言,重要的不光是复多性的概念,甚至也不光是他所分析的复多性的类型,而更是这些类型之间的关系和转化(WP 152):连续的到离散的,问题的到公理的,内强(密集)的到广泛(外延)的,非度量的到度量的,不可数的到可数的,块茎的到树状的(arborescent),平滑的到条纹的(striated),分子(molecular)的到克分子的(molar),等等的转化。1981年Arnaud Villani的访谈中,问及“微观物理学”(microphysics)的概念,德勒兹回答:

宏观和微观的区分非常重要,但它也许更属于费利克斯而不非我自己。对我而言,它更像是两种类型的复多性之间的差异。对我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作为两种类型之一的微观-复多性,仅仅是个结果罢了。即使对弈思想的问题,甚至对科学而言,黎曼提出的复多性概念似乎比微观物理学的概念更重要。(Arnaud Villani, La Guêpe et l’orchidée (Paris: elin, 1999), 130)

[10] Kant, Critique of Pure Reason, trans.Norman Kemp Smith, (London: Macmillan, 1929), “The Ideas in General,” 309–14, A312–20/B368–77.

[11] 德勒兹第一次提及《什么是哲学?》(1991) 是在1981年访谈Arnaud Villani, 回答有关完成《千高原》之后希望写些什么:

"我刚刚完成了一本有关弗朗西斯·培根的书,现在只剩下两个项目:一本关于'思想和电影',另一本将会是有关'什么是哲学'(及范畴之问题)的大部头。"See Villani, La Guêpe et l’orchidée, 130.

[12]See DR 284–5:

我们始终在提出一些描述性概念:……所有这些概念绝没有形成一个范畴表。认为“范畴表在原则上是开放的”上徒劳的;尽管在事实上可能是这样,但在原则上却并非如此。因为范畴属于表象世界。在这个表象世界中,它们构成了种种分配形式——正是根据这些分配形式,存在按照定居的比例性规则在存在者之间被分派。所以,哲学始终试图在范畴的对立面树立起一些不同本性的概念。这些不同本性的概念是真正开放的,它们表现着理念的经验的、多元论的意义:“实存上的”反对“本质上的”,感知物反对概念。——或者是人们在怀特海哲学中发现的经验—理念性概念表(la liste des notions empirico-idéelles);正是因为后者的关系,《过程与实在》成为了最伟大的现代哲学著作之一。

[13] 德勒兹访谈Arnaud Villani的评论。见Villani, La Guêpe et l’orchidée, 130.弗朗索瓦·多斯,《吉尔·德勒兹和费利克斯·瓜塔里》一书引用了德勒兹1981年写给瓜塔里的一封信,信中表明范畴的问题是二人合作项目的一个组成部分:

"皮尔士和怀特海制定了现代的范畴表:这种范畴的理念如何演变?”(14).

[14] 关于表达(expression)和例示(exemplification)的区别, 见Nelson Goodman, Languages of Art, 2nd edn.(Indianapolis: Hackett, 1976).

[15] 总结所有这些生成,德勒兹言:

“最动人心弦的莫过于那些似乎是静止的东西的不断运动”(N 157)。

[i] 本文论及的书目:

德勒兹:

N = Gilles Deleuze, Negotiations, 1972–1990, trans. Martin Joughin (New York: Colo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5).

WP = 《什么是哲学》

TRM = Gilles Deleuze, Two Regimes of Madness: Texts and Interviews 1975–1995, trans. Ames Hodges and Mike Taormina (New York: Semiotext(e), 2006). 【手上没有中译本】

DR = 《差异与重复》

DI = 《哲学与权力的谈判》

EPS = 《斯宾诺莎与表现问题》

《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 (卷二)》

《尼采与哲学》

其他:

Nelson Goodman, Languages of Art, 2nd edn.(Indianapolis: Hackett, 1976).

François Dosse, Gilles Deleuze and Félix Guattari: Intersecting Lives, trans. Deborah Glassman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10), 118, 143.Kant, Critique of Pure Reason, trans.Norman Kemp Smith, (London: Macmillan, 1929)

Alfred North Whitehead, Religion in the Making (New York: Fordham, 1996)

Arnaud Villani, La Guêpe et l’orchidée (Paris: elin, 1999), 130

康德《纯粹理性批评》、《判断力批判》

尼采《权力意志》(中英译有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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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疑邮箱:endormineqa@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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