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满/远曼】第四题（七）
二月的北京，傍晚五点就日落了。
外面寒风凛冽，漫天飞雪。中国乒乓球队的训练大厅里，温暖如春，热火朝天。
距离除夕还有三日，距离釜山世乒赛，还有十天，
训练一如既往，一切都按部就班。
谁也没有想到，突如其来的意外，突如其来。
充斥着脚步声和击球声的场馆里，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哎！”，紧接着就是重物砸地的声音。
心里咯噔一声，王曼昱连忙转头，
那是她男朋友的声音！
循声望去，只能看到樊振东趴在地上，可是四条腿四只脚，底下分明还压着一个人。
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也就没太当回事，
没撞赢樊小胖，被压倒了呗。
不甚在意，甚至还有点儿想笑，笑意渐渐凝固，彻底的笑不出来了！
樊振东都起身了，他怎么还不起来？
离得太远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见周围的人纷纷围了上去，
视线被遮挡，气氛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心率瞬间飙升，放下球拍就要过去看看。
“王曼昱”，罕见的严厉语气，诧异回头，一向和蔼的徐指导，板起脸来盯着她，“好好训练！”
手环震了震，抬起来一看，居然是樊振东发给她的消息！
“他让你别过来。”
心口忽悠一下，整个后背都有些发麻！
为什么不让她过去？受伤了？很严重？
心率加速，手环一个劲儿的震动报警，下一秒，一声更严厉的“王曼昱！”
抬起头，脸色铁青的徐指导，皱着眉头瞪着她，“跟你有什么关系，好好训练！”
霎时就觉得委屈，嘴唇翕合，差点儿就要顶嘴，
狠狠的攥了攥拳，扯下运动手环扔在地上，紧紧的握住了球拍。
心里憋着气，节奏乱得一塌糊涂。趁着捡球，她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的白T恤上一道鲜红，被两个人架着，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没有回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又着急又委屈，死死捏着手里的小白球，下一刻，笑意盈盈的嗓音，打破了沉默。
“徐指导，我想跟曼昱练一会儿。”
“行，你俩练吧。”
紧紧盯着站在球台对面的陈梦，看着那张自带笑意的脸，暗暗的咬了咬牙。
连个招呼都不打，一记勾手发球就招呼了过去！
大开大合气势凌人，拼了命的打法，连眼神都带着杀气。
跟王曼昱恰好相反，不慌不忙的陈梦，稳扎稳打，时不时还小小的算计两球，惹得对面更加炸毛。
第一局很快就结束了，一个紧紧皱眉牙关紧咬，一个笑眼弯弯云淡风轻。
外松内紧，第二句的陈梦，攻势也凌厉了起来，频频得分，气势如虹。
反手的优势被压制，逐渐焦躁的王曼昱，心里从来没这么乱过！
釜山，陈梦是势在必得！这一场练习相当于预演，彼此都尽了全力。她必须好好打，一旦输了会影响信心。
可她真的很着急，他到底怎么样了！
怎么不关她的事，那是她男朋友！凭什么她谈个恋爱还得掖着藏着！
11：10，第二局也遗憾的输了，大比分0:2落后的王曼昱，趁着喝水的机会，捡起了地上的手环。
空空如也，一个消息都没有！
眼圈瞬间就有些发红，连句“我没事”都来不及发，这得是伤得多重！是在队医那儿，还是已经去医院了？到底怎么弄的，为什么樊振东什么事儿都没有，他就这么严重！
“曼昱”，
温和下来的嗓音响在耳畔，眨眨眼扭过头去，“徐指导”
“只有一分钟，静下心来听我说”，语气平和，眼神却分外坚定，“你的心态，我从来都不担心，但你也要学会处理突发情况，找到各种情绪间的平衡点。”拍了拍爱徒的肩膀，“你们几个，本来就不相上下，谁能先过了自己这一关，谁就是冠军！”稍稍往前凑了凑，“你拧她的反手啊，相持才是你的优势！”
点了点头，把手环放在了凳子上，再次走向球台的王曼昱，深吸了一口气。
重心下沉，蓄势待发。
第三局还是输了，已经0:3落后的世排第二，一言不发。
背水一战！没到最后一球，既不能高兴得太早，也不许失去信心。
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绪沉静，目光坚毅。
什么都别想，任何事情，都要等赢了比赛再说！
很多事情，只有胜利者才有说话的资格！
1:3,2:3,3:3，一拍一拍的打，一分一分的得，一局一局的追。
球不落地，永不放弃！
七局打满，最终4:3逆风翻盘的王曼昱，大汗淋漓。
双手撑着球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看着滴落在球台上的汗珠，控制呼吸平复心跳。
傻瓜才在这干着急，不会打个电话直接问啊！
直起身来，准备跟梦姐碰个拍就去打电话，谁料，她梦姐已经站在她眼前了。
碰了下球拍，平日里暖心体贴的大姐姐，搂着她的肩膀拍了拍，笑盈盈的眼神，温柔的语气，
真的是温婉恬静，如沐春风。
“别担心了，肯定没啥大事儿！你看樊振东还在这呢，真要是有事儿，他肯定跟着去了。”
本来就累得通红的脸颊，更红了几分。红成了水煮鱼的王曼昱，略略低眉，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下一秒，语重心长，怎么听都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自己多分析分析，有些话，有些做法，肯定是有原因的”，亲昵的刮了刮她的鼻子，蹭了一手汗，又在她衣服上擦了擦，“别傻乎乎的，被人牵着鼻子走！”
月上枝头，连晚训后加练的队友都要回去了，一向飒爽的王曼昱却磨磨蹭蹭。
谢绝了队友们一起走的邀约，叮嘱了小队员们“雪天路滑，慢点走”，
一个人 留在空荡荡的训练大厅里。
复盘一下训练，回味一下那个多种情绪之间的平衡点。
静下心来，分析刚刚发生的这一切。
徐指导肯定是知道了，所以才一反常态的严厉，先刺激她的情绪又鼓励她控制情绪。
真不愧是主管教练，抓住一切机会训练队员！
用心良苦啊·····
梦姐也看出来了，上次团建就暗示过她，今天算是彻底挑明了。
过来找她练球，其实是来给她解围的。
一番好意，她还打得那么凶·····
至于樊振东，
只是传了句话，无辜群众，忽略不计。
整件事里，唯一可气的就是她男朋友！
没事儿不早说！
还让她在这儿等他，等什么等，外面那么大雪，一瘸一拐的还瞎折腾什么，
还是她去找他吧，有什么话，见了面再说。
拿起羽绒服刚要穿上，一阵脚步声传来，那道劲瘦颀长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了。
第一反应是笑了笑，看见他没事，她当然是高兴的。
可是，看着他步伐稳健、一点儿异样都没有的走向她，
眉头紧锁，脸色也沉了下来。
立正站好，笑都不敢乱笑的林高远，连忙开口解释，
“没有骗你，我真的受伤了，不信你看”，脱下羽绒服，撩起新换的T恤，左侧腰间有块淤青，还有一条五六公分的伤口，虽然不算严重，但也触目惊心。
终于，他女朋友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蹲下身来仔细的看了看，再次抬眼时，目光中掩饰不住的心疼，看得他心头一颤。
“到底怎么回事？”
把她扶起来，轻轻抓过她的手，牢牢的握在手中，“跟小肥练双打，他一个用力过猛刹不住车，差点一头撞在桌角上。我挡了他一下，谁想到他那么重！摔了一跤，被桌角划了一下。”语气有些委屈，“还被他踩了一脚。”见她一点儿笑意都没有，淡淡的笑了笑。“确实很疼，但也确实没有那么疼。”
这些都可以告诉她，他原本就是来负荆请罪的。
“摔在地上的那一刻，我就在想，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你一直都很冷静，能够把握住场上的节奏，如果遇到了真正让你着急的情况，我希望你也能控制好情绪。所以就，夸张了一点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她，见她还是不说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赛场上的情况千变万化，太多因素都会影响到我们的情绪，对方球迷的干扰，裁判的不合理判罚，关键球时的闪光灯，甚至像梁靖崑那样，在决胜局上遇到种族歧视。”
“你觉得这些会影响我么？”
“这些不会，但你真正在意的事情会！”
“林高远，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在意你？！”
微微一怔，跟连名带姓的叫他相比，此时此刻，她微微发红的眼眸，更让他慌乱。定了定神，克制着把她揽进怀里的冲动，比起安慰她，他要说的这番话，更加重要！
“是，你很在意我，就像在布达佩斯，我在意那个冠军一样！”见她微微一怔，握紧她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小昱，我所经历过的教训，绝不希望你也经历，所以，哪怕起不到多大的作用，哪怕只有很小的可能会用得上，只要对你有好处，我都会去做。”
听他提起布达佩斯，提起那场乾坤逆转的决赛，鼻子一酸，平日里一定能克制住的委屈，此时此刻，再也克制不住了。
“我能做到事情，为什么你没做到呢！”
她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他没能做到？
望着那双噙着泪水的眼睛，望着她眼眸中的委屈和不甘，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再次抬起头时，眼中同样含着泪水，梗在喉咙里的那句“抱歉”，哽咽着说不出口。
他欠她一句抱歉！
很抱歉，让她的希望刚刚燃起就熄灭，很抱歉，让她失去了最适配的混双搭档。
这五百多天里，她对布达佩斯绝口不提，
可他知道，她心里是埋怨他的。
胸口被重重的砸了一拳，下一秒，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
紧紧的抱着她，沉默中，万般心绪，百转千回。
如果那一战他赢了，今天的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澳门，他错失了与她一同登顶的机会，布达佩斯，本以为近在咫尺，却又更加惨烈的，再一次错过了。
闭着眼睛，紧紧的皱了皱眉，再次睁开眼睛，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已经过去的，再懊悔也是过去了！
轻轻的扶起她，一瞬不眨的望着她。
他心爱的女孩儿，坚强的抿着嘴唇，眼中盈满了泪水，却又倔强的不肯落下。
“小昱，我从来都没有原谅自己，你也不要原谅我”，抚上她的脸颊，等待着为她拭去滑下的泪水，“就让我时刻的提醒着自己，不能再有下一个布达佩斯。”
吸了吸鼻子，永不服输的女孩儿骄傲的仰起了头，眨了眨眼睛，最终也没有让眼泪落下。
再次四目相对时，神色肃然，语气郑重。
“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
“那你也记住，以后不用再这么吓唬我”，微微扬了扬下巴，眼神也恢复了坚毅。“不管发生什么，我王曼昱都挺得住！”
“这招只能用一次”，摸了摸她的头发，笑得阳光灿烂，“下一次，就算我真摔个脑震荡，你都不信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气得又锤了他一拳，“你是不是把脑袋摔坏了！”
“那倒没有”，笑嘻嘻的看着他气鼓鼓的女朋友，“小肥伸手帮我垫了一下，没摔着。”
“你俩还真是相亲相爱。”
“嗯？吃醋啦？乖，咱们不吃醋，咱们去吃火锅好不好。”
“你的脚，真的没事么？”
“当然有事，被樊小胖踩了一脚，怎么会没事，好大的一块淤青！所以小昱，我真的不算骗你，当时真的挺疼的。”
“知道啦~~跟徐指导一样用心良苦，用不用叫你一声林指导啊？”
“不用不用，还不是呢。”
“你说什么？”
“啊？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还不是。”
“本来就不是啊。”
“那为什么要加个‘还’”
“没有吧，我说的是才”，揉了揉她软软的耳朵，“你听错啦，才、还不分。”
“你自己吐字不清。”
“就算我吐字不清，我的意思，你不是都明白么。”揽过他的女朋友，搂在怀里，“心有灵犀，心照不宣。”
“好啦，你还吃不吃火锅了。”
“当然吃啊，我都快饿死了。”
“穿好衣服赶紧走。”
“好嘞！”背上她的背包，帮她把帽子戴好，拉链拉到最高，牵过她的手，揣进了自己的衣兜里，“走啦，吃火锅去。”
雪地里，两行脚印渐行渐远，每一步都彼此相伴，每一步都分外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