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荒推荐】我有一个特殊的朋友,他是一个幽灵……
在七岁的时候,我所看到的与其他人截然不同。
在没有下雨的天空,我会看到很多的浮岛悬在天空上。有的建有城邦,有的种着很大的树,根须一直垂到浮岛的下方,像拖着很长尾巴的尖下巴狐狸。而在有雾的早晨,我会看到那花瓣硕大的植物,从窗前的那个大湖里慢慢抽出枝芽,它的叶子上布满黑白斑驳的花纹,像很多只未挣出茧的飞蛾。
那时候我还寄住在舅舅家,木造宅邸后有着大片的灌木林和树林,还有湖和草坪。幽静而又罕有人至,时而有画眉鸟和金翅雀来到我们窗前,好奇的在木质窗棂前张望。
舅舅一家不大管我,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沉默寡言而又不讨人喜欢的小孩,所以他们自然也不会想到我和他们眼中的世界是怎样的不同。
在那段时间里我总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翻舅舅的藏书,手指在书页上勾描着上面的图画,拼读着那些奇怪的符号,或是趴在窗前呆呆的望着蓝天上的浮岛,透明的风穿过耳边。
直到我遇到北夏,一个幽灵。
他看上去和真正的人类别无二样,除了过分苍白的肤色和透明的身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便向我伸出手,透明的手掌上纹理明晰,我也伸出手,他在我手心上起写下北夏这两个字。
你是幽灵吗?我在图画书上见过,所以大胆地问道。
他点头。我从桌上翻出本子,把那个名字歪歪扭扭的写在上面,又想了想在旁边写了两个字,南冬。这是我的名字。
和以往一样,我没有把北夏的存在告诉舅舅他们,也和以往一样,舅舅他们没有在餐桌上对我说任何一句话。他们自顾自地聊着果园的收成和养牛场的工作,我拿了一块夹着果酱的面包和两个巧克力甜甜圈下了餐桌,回到了房间。北夏坐在窗前,手撑着下巴。
我也坐上窗边,把巧克力甜甜圈和面包递给他,他接住了,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扶住我的肩膀,使我保持平衡。我们都并肩坐在窗边,夏夜清爽的晚风吹着树叶翻动。我们分着面包和巧克力甜甜圈吃,耳边是各种各样的虫声,一枚硕大的橘红色月亮从树枝缝隙里钻了出来。
你明天会来吗?北夏。他临走前我问道。
他点了点头。
在那之后我不再一个人望着天空发呆或者翻着那些藏书了。雨后初晴的下午,我拉着北夏在河边行走,浅岸上圆润的石子大小不一,像是某种早已灭绝的生物遗下的卵,灌木丛中时常有不知名鸟类的巢,还有颜色怪异的不规则果实。
走累的时候我们坐在河边的巨石上,天空上的浮岛静静的悬在那里,没有云团的遮挡它们显得很清晰。我指给他看,哪一座浮岛连着桥,哪一座浮岛上又有着很漂亮的建筑物,我都记得非常清楚。我说时,他都在认真地听,脸上的笑意温和而又包容。
你想去那里吗?他用手蘸了点水在巨石上写下这几个字。
你会和我一起去吗?我也用水蘸在手指上,在他的这行字下写上。
他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写道,我去不了那里,但我可以带你去。
那我也不去了,我写道,那儿很美可是太高了,一个人去的话,会很害怕的。
他停下动作,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视线却穿过他透明的身形,看向了河边密密的树木,它们银白色的树叶翻动着,像是湖面粼粼的水光,又像是妖精的眼睛。
是的,会很害怕的。我喃喃着重复道。
在那天下午,我们提前回到舅舅家,他们都还没有回来。我溜进厨房,像妈妈以前讲的那样,找出一些面粉,鸡蛋,砂糖和奶油,再在柜子里拿出清洗好的蓝紫色浆果和一小罐蜂蜜,开始做蛋糕。
很快厨房里飘着甜甜的奶油味,从窗户探进来一个毛发蓬松的大猫脑袋,它的脖子伸长着,像是在嗅着空气里的奶油味,圆圆猫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切了一小块面包送给它,它抽动着胡须慢慢地舔着那块蛋糕,看上去十分开心。
我想了想又切了一半蛋糕放在桌上,打算留给舅舅他们,然后端着剩下的蛋糕回到了房间。
北夏像往常一样坐在窗边。我把桌子摆在房间正中央,找出上次买的蜡烛,摆上蛋糕,又放上纸笔,从柜子里翻出火柴,他接了过去。
你的生日?他写道。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接过笔,写道,我已经很久没过生日了,但我记得我生日那天,是一个很美的夏天。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写到,生日快乐!
我弯了弯眼睛,笑得很开心。
我们把蜡烛插上,点上蜡烛,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念着一个愿望。
睁开眼时北夏不见了。我吹熄了蜡烛把蛋糕切开分成两半,过了一会儿,北夏回来了,他展开紧握的掌心,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彩色的菱形石头,很漂亮。
生日礼物,他写道,希望你会喜欢。
我没有接过他递的笔,而是直接拥抱住他,他怔了一下也抱住了我,北夏,我喃喃道,我爱你,真希望我们一辈子都是最好的朋友。
他吻了吻我的脸颊。
我也是,我希望你一辈子都长不大,南冬。他无声地说。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了床,舅舅一家正在吃饭。我走进厨房,没有看到昨天留的蛋糕,正打算从厨房里走出时,却看到厨房角落里的垃圾桶里有一个被丢弃的瓷盘,上面是一口未动的蛋糕。
那只大猫在太阳下舒适的打着滚,它的毛发上还有细碎的面包渣。
我咬着黄油吐司,端着一杯牛乳和一盘鸡蛋料理走进了房间。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照样和北夏每天去河边散步,数着天上的浮岛,一起坐在窗边吃着菠萝味果酱的面包,对坐在桌前写字交流……我总会和他说很多话,即使他只是微笑着一言不发。
直到有一天半夜我因口渴醒来,穿着睡衣去厨房里倒水喝,回来时经过舅舅房间,听见舅舅和舅妈谈话声,说是要在第二天凌晨将我送回我妈妈那儿。
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湿了我满身。
我在那儿僵了几秒,然后直接推开大门向屋后树林跑去,窗外夜色如墨无声延展。我毫无方向地乱跑,一时的心急让我脑海里只有去找北夏这个的想法,完全忘了在木造宅邸的屋后,除了草坪,灌木丛和树林,还有一个掩藏在草叶与树枝下的大湖。
我跌入冰冷的湖水之中,刺骨的寒意浸入骨髓,挣扎不能。我大声地喊着北夏,却很快被湖水呛得咳嗽连连,身体变得愈发沉重,我感觉自己在往下沉。
在眼皮将要合上的那一瞬,我看见了北夏的脸,他抓住了我的手臂,目光却很悲伤。
我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意识却渐渐地沉睡了下来。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白色的床上,妈妈站在床前。医生走上前对她说了一句话,大意是他已经好了,可以带这个孩子回家去了,妈妈不住地点头,向大夫道谢。
我知道我再也无法回到那里,因为妈妈很快地办了移民手续,带我离开了我们的家乡,在另一个国家住了下来。
我在那儿上学,也再也没有看到我的幽灵朋友。
我爱你,南冬,我的孩子。妈妈每天晚上都会亲吻我的面颊,替我掖被角,温柔地看着我。
我们可以去舅舅那儿吗?我问她,我在那有一个很好的朋友。
每当这个时候,她总会说,再等等吧。可是她的眼神总会很悲伤,像北夏最后看我的那一眼,带着挣扎后的痛苦和绝望。
我总会感到心里难受,哪怕不知原因。
我再也没有看到天空上的浮岛,也再也没有见过雾天大湖中心生长的花芽。我们住的是公寓,窗外只有马路和白杨树,没有湖。
我开始按照再正常不过的轨迹上学念书,吃着妈妈做的饭菜,复习功课和修改卷子,坐在电视机前看新闻,像个很普通的男孩一样慢慢地长大。
我还是会想起北夏,我的幽灵朋友。我写了很多信,都没有寄出去,而是把它们放在相册里,压在枕头下,我告诉自己,我们还会再次相逢。
毕业的第二年,妈妈去世了,是因为车祸我带着她的骨灰盒回到了家乡,和外公外婆一同埋葬。
然后我带着相册,按照很多年前的记忆路线,再次回到那个地方。
没有舅舅的木造宅地,没有大湖,草坪,树林和灌木丛,更没有北夏。我开车找了很久,才在有些偏远的位置找到了一栋白色建筑,像是医院或是疗养院的样式。里面的一位年老的大夫似乎认得我,向我打了个招呼,我犹豫了一下,停下车,请他坐在副驾驶上,给他讲了我和北夏的那个故事。
讲完后,我问他,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他默然了一会儿,也跟我讲了个故事讲完后,他推开车门离开了。
我静静地坐在那里,坐了很久,直到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当然没有舅舅,妈妈的兄弟在很小的时候就离世了,当然也谈不上寄住在他家。而北夏,我的幽灵朋友,也当然没有存在过包括那些夏日夜里窗边的凉风,一人一半的蛋糕和走在河边的时光。
我想起那时候我再次醒来,医生对妈妈说的话,他说的不是“这孩子脱离了危险”,而是“他已经痊愈了”。
用于生过一场大病的人身上的“痊愈”。
作品名:我的幽灵朋友 作者:阿喀琉斯之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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