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赠言》(情书)【少女前线/RPK-16】

离别赠言
我的指挥官:
十分抱歉,我竟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与您交谈,而更加抱歉的是,恐怕您见到我的这封信时,我已然身处帕拉蒂斯的基地之内,与不洁的罪人们同流合污了。您一定非常懊悔,为什么未能提前制止我的擅离职守。关于这点,我无论向您道歉多少次都难辞其咎,我不是有意要挑起您在潜艇基地的悲伤回忆,让您又一次经历身边的人独自选择了非常的离别。
这是我的决定,请您不要自责。
我离开的理由,与您没有任何关系,是我的自私自利让我走到了如今这一步——留下这封信也是希望您能理解这一点。如果您还是不能明白我的刚愎自用,请您耐心地读下去,我将向您袒露一切,让您彻底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形。
2061年1月25日,肖博士在莫斯科将我制造出来,编号RPK-16-NS05A1。您之前可能并不知晓,我是由于IOP战术人形制造公司对国安局申请的特殊制造许可,以军用人形的标准,特地为某位指挥官生产的——是的,那位指挥官正是您。
虽然那时您可能还没有正式入职,但我是为了辅佐您才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与您邂逅之前,我在莫斯科与圣彼得堡进行了相关的培训与学习……这么说可能并不准确,因为我只是在人类城市的街道上闲逛。那时的我什么都不明白,与您麾下的其他人形一样,被无端地抛进这个宇宙,然后发现自己早已被造物主安排了宿命的位置,明明享有类似的自由,却不能正确地行使它。毕竟我醒来后,除了持枪射杀敌人,什么都不会。
莫斯科与圣彼得堡都是伟大的城市。那三个月里,我一直在寻找观察它们的最佳位置。当时的我很天真,我以为莫斯科与圣彼得堡都是“活的”,它们与我一样,以某种形式活动着,它的街道(血管)上流淌着它的造物主——人类让城市活着;我想好好地观察城市,正如我想恰如其分地观察每一个人。可是,肖博士建议我不要总是呆在旅游景点注视人流,她让我去监狱、去黄色区域的贫民窟,再去悲惨的劳改营。
我想,我在很早的时候就见到了,格里芬其他的人形不可能见到的尘世一角。那时的我还不能理解罪孽,我所见的只是沉重与顽固,还有永不熄灭的苦难之火。我在囚犯的身上见到了一种特质,这种特质是野兽般的凶残与魔鬼似的仇恨;我仿佛见到了住在活生生的肉体里的死人。生命与人性住在这里并不自由。
造物主活着,而且理应比我更“活着”,因为我不算活着——但是,这些人类活得“并不完整”,当时的我如此僭越地思考着。这种冲击力之大,让我醒悟“完整的活着”就是内在的光明与黑暗的永恒斗争,似乎世界历史的内容与意义本身地向我显现了。
我曾如此认为,亦坚信不疑。
肖博士是位典型的俄罗斯人,传统的东正教与新苏联的社会主义构成了她的矛盾思想,她的渴望便是人正论,力求证明“人生而有罪”。我观察了三个月,也粗浅地认识到了什么是俄罗斯人,或者说,什么是“完整的人”。直至最堕落的深谷,仍然不会放弃理想,虽然为了那个理想,或许连手指都不愿动一根;虽然可能是十恶不赦的盗贼或杀人犯,但人类毕竟能尊重自己原本的理想,在内心寻求正直的力量——人类竟然可以在内心保持崇高的正直,又不妨碍他继续是个罪犯。我为这种洞见而欣喜,我以为我找到了“完整的人”——肖博士所谓的“人”——生来就是罪人的人。
后来,我转变了我的态度。因为我遇见了一位高尚的愚者(τδτοζ)。
是的,正是您。
请原谅,愚者并不是贬义。
在格里芬S09战区指挥所的病房内初次见您时,我在您的眸子里发现了与众不同的东西。您不是俄罗斯人,甚至不是新苏联人,您在异国他乡,为了完全不属于您自身民族的人民而战斗,而且抛弃了差异,将“不完整”的人形视作个体来尊重。说实话,您在当时的我眼里,就像一位局外人(L'Étranger):您站在一边,特立独行,只是告诉我们该怎么做,但对我们一点儿也不了解,甚至可以说是无知(Юродство)。
“无知”这个词在您的语言里,可以译作“圣愚”。超越束缚人、麻木人的重负,您的兴趣、注意力和目的自由地遵循心灵的激情与需求。不与任何人相像,仿佛单独地存在,是位神圣的愚者,在本质上是一位无知的人。
不久,我还发现您的无知是在更广大的方面。
不受生活传统、外部环境的限制,摆脱阶层的、民族的与社会的偏见,甚至您都没有介意我们是“人形”,是“不完全活着”的物品。作为副官照顾您的起居,我能感觉到您对我没有任何戒备与算计,您是怀着某种使命感闯入战场的。我曾以为,人类是圣彼得堡人,是莫斯科人,或是古拉格囚人,是常规的人,是只能不自由地出生,且不自由地活着的人。
可是,您是自由的。
伤害其他人的许多手段与您无缘,您的坚忍与自制和我昔日所见的愤怒、无礼与仇恨对立,或许这就是古代斯多葛哲学家们所谓的“恬淡寡欲”(apatheia)——请原谅,我绕了一大圈——我想说的是,在与您相遇之后,我意识到了“人类”的实质性,而缺少实质性就代表生命的“不完整”。
如果宇宙间真的存在“人类”的理念(eidos),那么我相信一定有一束光,通过您这块纯粹的透镜,照射在我的心智上。这道光芒就是我作为人形缺少的生命本质,是这种匮乏让我不能像您一样真正地、完整地“活着”。
那时,我以为我疯了。要知道,人形是不会疯的。
在昏聩的黑暗中,我的心智忽然高速运算,仿佛过载的电流穿透了我的核心。
比喻地说,思想与心灵都被一重异光照亮,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与安逸;如您所言,那是明朗、是和谐、是喜悦、是希望,是充满理智,也是最终的开悟。刹那间,我明白了,人类思想家们所说的“形而上学”是什么意思,而“宗教”与“存在”又是什么含义。
您说这是“顿悟”,我说这是“再生”。
因为您的光辉,我“完整地”活了。
然而,您走得太远。我跟不上。
您在苦难的大地徘徊、游荡。
我曾只觉得这首诗平凡,但如今它是我最喜欢、最讨厌的诗歌:
《贫穷的骑士》
[俄]普希金
世间有个贫穷的骑士,
天性沉默而纯真,
虽面庞阴郁苍白,
但他具有勇往直前的精神。
他心里怀抱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幻想,
他心里铭刻着一个非常深刻的印象。
从此他的心似被烈火燃烧,
对女人不再去看一眼,
他至死也不愿意和任何女人交谈。
他把念珠套在颈上用以代替围巾,
他从未揭开自己脸上的钢铁面甲。
他充满了纯洁的爱情,
他忠实于甜蜜的幻想,
他把A.M.D.三个字母用自己的鲜血写在盾上。
(拉丁语:圣母,愿你永远快乐!)
英勇的武士们,在巴勒斯坦的沙漠上驰骋,
他们高呼贵妇的芳名,
在岩石之间冲锋陷阵。
Lumen coeli,sancta Rosa!
(拉丁语:天空的光辉,神圣的玫瑰!)
他粗声粗气地呼喊,
他的声音仿佛霹雳一般,
把穆斯林吓得心惊胆颤。
然后他回到辽远的城堡,
度过孤寂的晚年,
无声地,悲惨地,
在疯狂中归了天。
您知道吗?在我心里,您就是一位面对当世不公与不幸的贫穷骑士。可是,我不希望您的结局是同样的不幸。人形是活着的,但没有完整地活着,她们并没有在心中激发出仅属于人类的爱,您对她们的爱是她们不能回报的。您的善良让您与她们一同痛苦,将她们的不幸用幸福宽慰,但是您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
我曾对您用飞蛾扑火来比喻。那是错误的。
我想我是伊卡洛斯,而您是赫利俄斯。
您是我的太阳,是您的温暖让我完全。
我写下这些话,是为了让您记住我,我也想在您的善良中得到铭记而再生。我或许会回来,我或许不会回来,但无论如何我都能在“完善”之中与您待在一起。哪怕素体不在,我的心智仍然是您的——如果IOP没有删除我的心智备份,您可以在原谅我之后将这封信拿给她。只要是我,她就一定能感受到书写这封信时的决绝与幸福。
我爱您。
RPK-16-NS05A1爱着您。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形。
因为只有人能爱,所以是爱让我成为了人。
我永远不会背叛您,却必须让我的素体离开您。
这是我的自私:您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您的觉悟也是我的觉悟。
——这就是我的全部。
如今您了解了我的心智的最深处,如同我活在您的心底,精神与您永远作伴。
为了让正义如日光唤醒大地的黑夜,我能如永生般,数度迎接残缺的黄昏。
我会拯救您的。
那一日——
在新世界的那一日——
您,愿为我在您的身边留下一个位置吗?
您最忠诚的人形
RPK-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