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诺陶洛斯的迷宫
背景设定:拉克在反复的洗脑和清醒中终于精神彻底崩坏,被以明面上的身份关在青山精神病院,拒绝一切探视。组织派人潜入精神病院,24小时监视着拉克。琴酒和降谷零出于各自不同目的利用各种手段瞒过院方前来探视并企图让他恢复清醒。
前言:
第一,我一直觉得双方博弈要旗鼓相当才好看。如果一方太强或者一方开挂的话就失去该有的味道了。所以本文池非迟没有挂!
第二,本文各方势力博弈的场面等于作者智商。
接受以上设定并且对作者的智商还算有点期待的话就往下看吧。
正文:
我叫福山英祐,是一名从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毕业并有着三年精神科实习经验的心理学硕士。我的父亲是福山志明,是日本国内举足轻重的心理学专家。而我即将子承父业,回国于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位于东京的青山第四医院作为一名精神科主治医师任职。
按照常理,即使再如何优秀,一名只有三年行医经验的心理学硕士是不太可能立刻在青山第四医院这样的国内知名医院作为一名主治医生单独接诊病人,特别是我即将治疗的病人的病例还是如此特殊。
但凡事总有特例。这名患者的家庭背景复杂,有权有势因此需要极高的保密防范措施,我的父亲福山志明曾是他上次入院时唯一的主治医生,现在自然也是第一选择。但由于父亲在美国参与学术交流短期内无法回国,病人家属无法信任其他人,而此时正值我选择回国任职,病人家属便希望通过我联系上我远在美国的父亲,共同参与对患者的治疗。我的父亲同意了,而我对于能从业界鼎鼎大名的青山第四医院以一名主治医生的职位起步,自然没有理由拒绝。由于病人家属拥有一部分医院股份,是医院的大股东,所以医院方面对此也并无异议。于是经过协商,我很快作为精神科主治医生入职,而我的名下目前只有唯一的一名病人——真池集团与菲尔德集团的唯一继承人,池非迟。
在助理医生领着我来到这位病人病房的路上,我都在回忆着父亲对我的描述:池先生是一位极其聪明冷静的人,这样的人一直是心理医生最棘手的谈话对象,因为他不会相信任何人。自从他开始接触心理学,从一开始的一无所知到能和主治医生开展心理战斗智斗勇,这期间不过短短一个月。因为其太谨慎太多疑,正常的心里治疗手段对他几乎不起作用。我的父亲只能引导他放任他自己接触心理学,期待他学会自己治疗自己。
事实证明,父亲他成功了。后来的病例显示,池非迟的状态每一天都有着可观的进步,他的人格分裂症状开始消失,抑郁症也渐渐痊愈。根据父亲的分析,他用分裂出那个坚强冷漠人格来取代患有重度抑郁症的人格,才导致两种精神疾病几乎于同一时间治愈。但是这治愈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远超我父亲的判断,快到医学史上从没有过先例,快到无法判断是否有后遗症,是否会频繁复发。
父亲本想留他住院观察,因为病人的时间障碍并没有消失。但由于池先生有着极强的抗拒防范心理,留院反而会导致他心理健康状况的恶化。因此哪怕并不相信池先生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完全自我治愈,父亲也在出院许可上签上名字。
父亲冒险的选择是对的。出院之后再也没有听到过池先生精神状态恶化的消息。他甚至时不时的打电话向父亲询问一些心理学相关问题。他的心理学知识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进步着,甚至可以做到去谨慎的帮助他人。父亲对他的状态乐见其成。无论他是否真的痊愈,还是因为学习了心理学后伪装出来的表面正常,这都说明他正向着健康的方面发展。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再次入院 ,并得到了和之前的诊断截然不同却更加严重的治疗诊断。以至于病人家属为了保密不让信息外泄,不愿意相信其他心理治疗师,我父亲福山志明是唯一的选择,甚至为此不惜安排我进入医院成为他明面上的主治医生?我越发的好奇了。
我们来到了vip病房前,我伸手敲了敲门,门里毫无声响,助理医生说这是正常状态,示意我直接用钥匙开门,接着就直径离去了。我想了想,加大了敲门的力量,再次在门上敲了三下,门内依然毫无动静,一片死寂。“不好意思,我是你的主治医生福山,我进来了。”说完我掏出钥匙开了门。
此时是上午十点,正是一天中阳光正好的时间,vip病房的空间很宽敞,窗户虽然锁着,但采光极好。窗帘被早上查房的护士拉开,明亮柔和的阳光洒进来,给房间内的一切披上了一层温暖的光影。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单,房间里干净整齐的出乎我的意料,完全不像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房间。可下一刻我就明白了房间会保持整洁的原因——房间里的东西全是护工按照规定摆放的,医院提供的各种物品看不出明显的使用痕迹,房间里甚至没有一件属于私人的物品。这个房间仅仅只是房间而已,房间里的人并不是在生活,只是维持生存的需要。
我花了三秒钟才在病房里找到他。池非迟,这个被我父亲评价为极度聪明、谨慎、警惕,防御心极强的二十岁出头的青年此时正坐在房间内照不到阳光的角落的地板上,安安静静的平视着前方,对我的到来没有丝毫反应。他穿着整洁的病号服,扣子整整齐齐的扣上,发型梳理的丝毫不乱。他看起来如此正常,只有略显病态苍白的皮肤和病号服下明显因药物的副作用造成的消瘦的肢体才显示着他的的确确病了。
我走进他,用着教科书式的平常温和不显冒犯的目光细细打量他。他赤着脚,并不是以一种蜷缩的状态蹲坐在角落里。他呈现的是一种极为普通、放松肢体的动作。这样的肢体语言没有表现出对自己处境丝毫的不满与抗拒,正如他对我的到来没有丝毫反应。他那双在照片上就让我印象深刻的紫色眼睛没有光,房间的倒影空落落的呈现在他的瞳孔里,宛如一颗没有生命迹象的玻璃球,只是机械的映照出周围的一切,自身却没有情绪,没有波动。
我瞬间就意识到了,这样的毫无反应就是最大的异常。这个房间的病人,就像是一个机器一般,没有自我,没有欲望,也没有感知。他已经把自己和这个世界完整的剥离开来,好像他的意识已经如同幽灵一般,离开了这个身体,在虚空中游荡。
我定定的看着他,一时间无法把他和父亲照片里的那个冷漠高傲,散发着无比强烈的自我存在的青年联系在一起。
我眼前的他还活着,但意识已经死去。
下章预告:
我要让他的意识重新活过来,哪怕疯狂也无妨。只有意识活着,才能考虑以后。
二
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对精神病患者展开治疗工作的前提条件是取得病人的信任,只有这样医生才能和患者共情,然后接受患者托付给他的自己无法承受的感情,代替对方体验那些情感里蕴含的恐惧、悲伤、压抑和绝望,再慢慢的把这种体验的感受反馈给患者,从而达到治疗的目的。
一个心理医生在第一次和患者接触时通常不会有什么紧迫感,也不会建立明确的治疗方案。医生首先要做的就是拉进和病人的距离,让他愿意听你说话,愿意和你谈话。然后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慢慢引导病人主动谈起他的生活,他的困境。可是我在初次接触这第一步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障碍。
无论有多高深的谈话技巧,无论有多少种能够让对方适当放下戒心的方法,若是对方根本就收不到你所表达传递的信息,那就没有任何作用。我就这么看着他对我的自我介绍充耳不闻。不,充耳不闻这个词语并不准确,这个词是有着“听到”作为前提的。而我的病人,自从我进入病房的十分钟时间里,他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额外反应,仿佛我这个人完全不存在。就像现在,我站在他面前,他的视线笔直的看向我,穿越我,投向我身后的虚空。我的言语进入不了他的意识,于是理所当然的,他没有任何反馈。
我前所未有的束手无策。我只能礼貌的告别,然后单方面定下了明天同一时间再次拜访的约定,离开了房间。
我来到医院分配给我的办公室。打开了池非迟的病例再次仔细阅读起来。虽然在去病房拜访之前我就已经阅读过一遍,但只有真正与他见面之后,我才理解了这初步的医疗诊断书所下的结论是多么明确和悲哀。
没有人能救他。因为任何作用于心理的治疗手段都无法传达给他。
我一页一页的翻阅着病例,从病例描述到用药记录。一堆药物名词之中,其中一个引起了我的注意。利培酮,这个药物主要用于治疗精神分裂,用来减轻与精神分裂症有关的情感状态,比如抑郁、焦躁和敌视。可是为什么会用在一个情绪被抑制到极点,甚至可以用不存在情绪感知来下结论的患者身上,并以远超每日正常的4-8mg剂量,而且一直没有停止?
我觉得有必要就这个异常的用药方案询问当事人。用药记录里签名为渡边淳,就是早上引领我去病房的那位助理医生。我没有任何耽搁,直接来到他的办公室,渡边正在一本病例上书写着什么,听见我在半开着的门上的敲击声抬起头,询问我有何要事。
“有空吗?这份病例记录上有些地方不明白,我想问问你。”
“好。稍等。”渡边在刚才书写的地方补上几个字,然后合上病例示意谈话开始。
“我在用药记录上发现了患者在服用利培酮,处方上签署的是你的名字。记录显示从患者入院当天开始,直到今天早上,他一直在以每日12mg超出一个成人正常剂量的方式服用,利培酮的药效对患者的情况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我来问问你开这张处方的原因。”
“这个啊。你刚来确实不知道。池先生一开始送进来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样安静的。那时他处于现在这种情况和发狂伤人之间,两种情况不可控的随时切换,可伤了不少人。当时整个医院的保安齐齐出动都没制住他。”
“发狂伤人?这样重要的病情为什么我没有在病例上看到?”
“这你要去问院长了,只有院长有这个权限增加删减一个人的病历。不过由于我在你来之前一直就这位病人的事给院长打下手,所以我也知道一点。”渡边看着我的眼睛,说出我不曾预料的话,“这是池先生的家属要求的。”
“池先生的家属要求的?他的父母?为什么?”我惊讶的问。
渡边摊了摊手:“有钱人的心思谁知道呢,不过无非是不想让这样的事传出去,两大集团唯一的继承人得了精神病发狂伤人,影响可不小。”
“不,这不可能。”我下意识反驳。
“怎么不可能?上一次池先生因重度抑郁有自杀倾向被送过来,他父母后来可有来探望过一次?还不是一丢进来安排上病房医生,后续就不闻不问了。”渡边回答,眼里有着见怪不怪的同情。
这绝对不可能,这不可能是池先生父母的要求。我依然坚定的这么认为,但没有再说出口,因为说出口也无济于事。于是我换了个问题:“有他发狂时的录像吗,或者监控视频也行?”
“连病例描述都被删除了,怎么可能有影像视频?”渡边说,“池先生的家属是绝不可能让这些东西有传出去的可能。”
这些宝贵的病情资料对池先生的治疗方案的完善有不可代替的作用,没有人会不知道这一点,那些人却把防止资料外泄放在第一位,甚至不顾没有完整的病例资料会对池先生的治疗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脑子里有无数的问题,但我还是强迫自己在注意力放回最关键的地方。“渡边,麻烦你回忆一下池先生刚送进来时的状况,越详细越好,午餐后我会再次拜访。”
我道别了渡边医生,急忙赶去配药室,病人中午份的用药已经在配置中,而我要去紧急叫停池非迟的用药方案。不管之前什么情况,利培酮不能再吃了。既然池非迟现在由我全权负责,我有这个权利重开处方。
刚入院的池非迟虽然狂躁不安,会暴起伤人,精神极端不稳定,但他的意识至少是活着的。
我要让他的意识重新活过来,哪怕疯狂也无妨。只有意识活着,才能考虑以后。
*
距离青山第四医院三条街外的某幢大楼的阴影里,停着一辆保时捷365A。一个带着帽子的大众脸中年男子走过来,靠近车窗打了个招呼。车窗下落,琴酒叼着烟冰冷的身影出现在车窗之后。
中年男子伸手在脸颊边缘一扯撕开了易容,然后摘下帽子,金色的大波浪卷发散落下,露出了贝尔摩德那张充满侵略性的艳丽的脸。
“琴酒,波本传出消息,他们要给拉克停药了。”
琴酒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他大口抽着烟,浓重的烟雾和黑夜的笼罩下贝尔摩德看不清他的表情。
贝尔摩德对琴酒的沉默没有在意,她继续交流着情报:“之前波本进去观察过,他说拉克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个活死人。这样的话停了药也好,至少还有点能救回的希望。反正医院里多的是我们的人,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
“所以我要亲自去看看。”琴酒终于出声,语气沉冷,“我亲自去确认拉克的状态,他是真的毁了,还是有一丝恢复的可能性,或是……装的!”
“你怀疑他是装的?组织的医生能去的都去判断过了,一个个全束手无策,这才让他用明面上的身份进的青山第四医院。连那位都说了,那一次洗脑他确实下了猛药,抱着不成功也要把人毁了的心思下的手。”贝尔摩德确实震惊了,她惊讶于琴酒对拉克如此高看。要知道那位对自己的洗脑手段是何等自信,琴酒居然觉得拉克在绝境下还能伪装。
“我也觉的不太可能,但是拉克之前确实有着一次次脱离精神控制的迹象不是吗。”琴酒按灭了烟头,启动保时捷,“对拉克,无论多谨慎都不为过。”
“好吧,琴酒,你注意着点,若拉克的情况是真的,他的状态可经不起你折腾。他很有用,那位可还舍不得放着他就这么报废掉。”
“不用你提醒,我知道。那位给我发的消息是——确认拉克情况,能救则救。”
保时捷扬长而去。琴酒面无表情的开着车,眼里的情绪无法解读。
能救则救,换言之,若是救不了,则清理收尾,以绝后患。
下章预告:
他的嘴唇开开合合,极为简单的动作却似乎用尽了力气,像是求救,又像是预言,他缓缓吐出一个单词——“Minotaur”。
三
此时已是夜晚,我独自一人在病房区的绿化道里散着步,下午和渡边医生的对话依然历历在目。
根据渡边医生的描述,池非迟刚被送来的时候整个人昏迷不醒,他的精神却处在极端不稳定的状态中。他双眼紧闭,眉峰紧缩,满脸冷汗,整个人时不时抽搐着,对外界的刺激没有反应。他被抬进了病房,在初步诊断结果出来以前,医院对他采取了不间断的双人看护措施。
万幸的是这样的状态没有持续多久。半个小时后抽搐的症状消失了,很快他便睁开了眼睛。其中一位看护连忙上前查看他的状况,然后就对上了他空洞无物,幽暗深渊一般的眼瞳,这样死寂般的眼神让他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神。就在此时,池非迟突然从病床上一跃而起,整个人向那位看护扑过去。对方来不及躲闪,被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失去了平衡。
看护的后脑上呯的一声撞击在地面,让他大声惨叫起来,病人却由犹嫌不够,不断的按着他的头往地上撞。另一个看护惊声尖叫着按下报警器,然后上前试图阻止病人发疯般的举止。然而病人的力气大得惊人,他一下就把对方掀翻,他学过格斗术,阶哪怕此时的精神并不正常,依然不是两个普通人能对付得了的。两位看护对他毫无办法,一个照面就已伤痕累累,行动不能。
保安赶很快便到,他们一个接一个扑上去,试图阻止病人发疯,一个没用,两个不行,三个依旧被掀翻,最后六七个扑了上去,才堪堪旗鼓相当,但依然压制不住他。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的时候,病房和走廊里的广播响起,是通知更多保安赶来的通告。在广播开播前调试时长长刺耳的噪音里,病人像是突然被按下了停止键一样,停住了所有的动作。他表情扭曲,眼睛浮现出挣扎之色,嘴唇颤抖着的,似乎想说些什么。接着一管镇定剂扎在他的手臂上,阻止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语。药剂立刻起效了,病人看似极其痛苦的双手抱住脑袋晃了晃,接着像是突然断了电一样直挺挺的倒下。
之后医院根据病人家属的意见开始给他服用过量药物,然后他就一直维持现在这个样子。不吵不闹,安静的仿佛一个活死人。
我察觉到了,围绕着这个病人的谜团正变得越来越多。关于他发病的原因,关于他发疯影像和病例被删除的理由,甚至,真的是他父母要求给他服用过量的镇定药物的吗?他服用的真的只是利培酮吗?我努力思考着。这座心理学领域大名鼎鼎的青山第四医院,在这短短的一天时间里,似乎就已经不再是福山医生的描述里的那样了,就好似阳光下的阴影里有罪恶正在慢慢浮现,而在这样的夜晚,这种感觉更深,仿佛诡谲不测的阴影正张牙舞爪的显现,抓住了进入其中的每一个人。
*
琴酒到达时已是深夜。大楼顶层狙击手、监控室组织成员、周围负责接应人员都已就位。琴酒堂而皇之进入医院,好像池非迟并不是他今夜的目标,他只是来探望一个友人。
琴酒一直知道那位先生如此信任拉克的原因,是得益于他掌控了一种只针对菲尔德家族血脉的精神操控的手段。而拉克无疑是那位先生近十年来找到的最满意的一把刀,于是他绝不允许拉克脱离他的掌控,哪怕这柄刀有了自己的意志,他也不会轻易放手。
事实证明,拉克当得起任何的高看。自从拉克加入组织之后,他表现出来的能力、心性、手段都是顶级的。而他明面上的身份又有如此广阔的上升空间。拉克的价值是其他核心成员无法比拟的。于是在保证拉克绝对忠心的情况下,那位给了拉克很高的权限和自由度。琴酒以为他和拉克的关系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他们是最好的搭档,在任务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彼此要表达的意思,他们的思维又那么合拍,行事手段那么相似,默契的无与伦比。
直到那一天拉克在一声旁人听来与噪音无异的电波声里双手捂住了脑袋,眼睛里闪过挣扎痛苦的神色,忽然巨变的神态连拉克这样习惯于伪装,又有着坚韧的忍耐力的人都掩饰不住。琴酒的直觉前所未有地拉响了警报,他知道大事不好。
拉克的精神分裂症在那位一次又一次的精神诱导下复发了,或者应该这么说,拉克的精神分裂终于严重到以他精湛的演技都再也无法掩饰的地步,因为琴酒从来没有相信拉克的精神分裂症真正痊愈过。
精神分裂症的复发对拉克来说算是好事,也算是坏事,他分裂出的的另一个自己似乎不受那位先生洗脑手段的影响,他真正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可那位先生马上意识了这一点,于是对拉克精神控制的手段一次比一次严重,从一开始的精神诱导到后来的全面控制洗脑,终于在这一次之后,事情变得几乎无法挽回。
一路上琴酒都在思考着,但他的脚步丝毫没停,他走到拉克的病房前,直接打开大门。琴酒不知道他会见到怎样的拉克,但是他想,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的。
病房的窗帘没有拉上,窗户被打开了,如水的月光伴随着深夜的冷风像银缎般洒落在病房里,房间里独自一人站在窗口的青年显得更加寂寞霜寒。面向窗外的青年听见了不速之客到来,有些机械的、迟钝的缓缓转过身来。
只不过停药了半天就有了明显的效果,也对,毕竟拉克吃的并不是医院里常用的针对精神疾病的药物,而是组织研究的,压制人的思想,让人思维停滞的药剂。琴酒下意识估量着,然后他看到了拉克以毫无防备的姿势转过身来。
曾经优美的肌肉线条已经从眼前这个青年的身上消失了,医院的病号服穿到他的身上显得空落落的宽大,裸露在外面的手臂布满了针眼,曾经被拘束服束缚带勒紧的痕迹依然没有从手腕上褪去,整个人的皮肤都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琴酒看向他的眼睛,他曾经骄傲的不可一世的搭档有着一双冷漠锐利如同捕食者般的紫色眼睛,现在,锋芒毕露的摄人眼神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空洞、苍茫,带着一层薄薄的、死灰色雾气般的黯淡无光。
拉!克!琴酒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也没有心思去关注自己此时的心潮起伏,他在心里狠狠念出这两个字。拉克,你有什么权力让我如此失望?
看过组织医生众口一词的诊断后,琴酒本以为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直到如今他亲眼见到眼前熟悉的陌生人,巨大的荒谬感和不真实感才汹涌而来,淹没了他死死压在心底的那一丝期待。他宁可拉克是装的,一直装模作样的骗过他,骗过组织所有的人,也好过现在看到他这副模样带来的巨大的失望感。拉克,让我失望的代价你可付不起!
琴酒低头,按压下帽檐,掩饰住了他眼神深处那一瞬间闪过森寒阴冷的光。下一瞬间他拔出枪,枪口正对着拉克的额头。
琴酒的杀气前所未有的浓烈,他眼神幽冷,仿佛冰水浇在了脊髓上,寒彻了肌骨,又仿佛无情的刀锋,将眼前之人的血肉骨骼一寸寸剜尽。他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子弹从按有消音器的枪膛中射出,擦过了池非迟的脸颊,带出了一道血痕,接着飞向窗外,消失在夜空之中。
琴酒没有放下握枪的手,他依旧拿着枪对着池非迟。他的眼神像是含着冰,又像燃着火,两种激越对立的感情在他墨绿色的眼睛里交替着跳动,宛若闪电雷鸣,但他的周身已经没有了之前毁灭一切的杀气。池非迟依旧低着头,垂着眼,眼神依旧空茫无物,可他握在窗台上的手却开始微微痉挛抖动了起来。琴酒酒的眼神扫过他整个人,落在他双手上,他眼神一闪,然后放下枪,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刚才开枪的一瞬间所发生的事情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琴酒开枪前,枪口的确是正对着池非迟的额头,但他在扣动板机的前一瞬稍稍移开了枪口。若是池非迟没有移动,子弹会擦过他的脸射向窗外,他不会受到丝毫伤害。
可是拉克移动了。琴酒一直盯着拉克每一丝细微的表情,他看到拉克紧盯着他握住板机的手指。在他手指轻动的那一瞬间,拉克涣散无神的瞳孔紧缩,然后他控制自己的头部偏移了一丝,就这么一丝距离,使拉克的脸颊受了伤。
琴酒大步离开,偏执疯狂的微笑淹没在风衣高高竖起的衣领里。拉克就是拉克,哪怕药物的侵蚀让他的神经变得麻木, 动作变得迟缓。可是他骨子里的警惕感和危机感终于被他这一枪释放而出——若是拉克一直一动不动毫发无损地避开了第一枪,那么琴酒第二颗子弹就会毫不犹豫的取他性命,因为这样的拉克对琴酒来说没有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价值。
这道伤痕,是拉克今晚买命的代价。
琴酒残酷疯狂又无比期待的笑了。 醒过来吧,拉克,我看着你,我等着你,让我看看已经陷入绝境的你还能做到什么地步。
*
好似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已经发生,深夜在外散步的我若有所感的抬头回看了一眼住院区,就看到了我负责的那位患者的病房里昏暗的灯光和不知被谁打开的窗户。
按照以往的病历记录,以往患者这个时间早已睡了。是停药之后的效果吗?这也太立竿见影了些,我决定去查看一下行为反常的患者。可当我打开了门,就被池非迟脸颊旁的那道血横痕吓了一跳。
没有等我呼叫夜里值班的护士来清理伤口,我的手就被握住了。我看着这个上午才见过一面,像人偶般一动不动的人,被他毫无预兆的动作震惊到无法言语。
池非迟感到有无数的片段在脑海里闪烁旋转,可是绝大部分都被浓重的雾气包裹着,让他无法看清。他的意识在混沌里沉沉浮浮,他努力的睁开眼睛,试图分清眼前的状况,然后他看到了眼前这个人白色的工作服上前挂着的工作证,上面“福山”两个字尤为清晰。
脑海里的雾气似乎冲淡了一些,在似梦非梦的感官包围下,他的嘴唇开开合合,极为简单的动作却似乎用尽了力气,像是求救,又像是预言,他缓缓吐出一个此时脑海里唯一能看清的单词——“Minotaur”。
下章预告:
弥诺陶洛斯的意义。
降谷零与顾问在出事前的最后一次会面。
四
“Minotaur?”贝尔摩德晃动着酒杯,“这可是拉克进青山第四医院后第一次开口,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琴酒面无表情抽着烟,没有接话。
贝尔摩得接着自己的推理:“琴酒,你说拉克停了药之后恢复的很快,不是没有好转的可能。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他在求救,弥诺陶洛斯的迷宫,是不是在表达他的自我意识被困住了?毕竟,那位对拉克大脑动的手段,就是这个意思。”
琴酒坐在酒吧的阴影里,他也在思考着。昏暗的灯光和朦胧的烟雾让贝尔摩得无法捕捉他确切的神情,和比如当他听到“那位对拉克的大脑动的手段”时一闪而过的如刀似剑的寒光。
贝尔摩德的推断很符合拉克现在的境况,但琴酒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在组织医生手里被诊断为自我意识泯灭的拉克尚且不会服软,现在意识开始复苏的拉克难道会这么轻而易举地透露出自己的弱点吗?琴酒从来不会低估拉克的警惕、傲慢和无比强烈的自尊。
“继续保持监视。”他最终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
公安零组。
降谷零在他的办公室里,手指敲打着桌子思考着:“弥诺陶洛斯?顾问这是什么意思?真的只是像贝尔摩德说的那样,表示意识被困在迷宫里在向外界求救?顾问是死都不承认自己是神经病的一个人,比起求助,倒不如说是在放出信号更为恰当,问题在于弥诺陶洛斯这个信号具体代表的意义。”
降谷零思绪回转,想到了一个月之前,顾问出事前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
“事情真的坏到这种地步吗?”在隐蔽的会面地点,他听取了池非迟对于自身境况的分析,皱了皱眉,严肃的发问。
“我曾跟你解释过,我是通过在我记忆中埋藏着记忆之锁的钥匙来抵挡那位对我的洗脑。当我的自我意识被强制覆盖,外界我留下的后手就会触动我设定好的钥匙,打开我提前封锁的记忆,用原本的记忆对那位洗脑内容进行覆写,让洗脑无效化。这种手段,只有我这样得过精神分裂症,体会过两个意识共存于同一具身体里的人才能利用,这是我为自己量身定制的手段,我靠着这样的手段一次次的清醒过来。可是这个方法不会永久有效,那位对我的洗脑一次比一次强硬,需要记忆封锁和覆写的内容也一次比一次广阔深刻,钥匙被触动时记忆回归的造成的影响更是一次比一次强大,总有一次会大到我无法掩饰的地步。”池非迟说谈论着无比危险的事,可是他的语调平静,毫无惧意,带着一种跃跃欲试迎面而上的执着,“我觉得他很快就要对我彻底下死手,要么泯灭我的自我意识,要么毁掉我。”
“顾问,你退出吧。”降谷零过滤了一番顾问给出的信息,抬起头坚定的说,“你查到的消息已经够多了,接下来由我来。”
池非迟却坚决摇头。“你以为我做到这个地步仅仅是为了帮你吗?事到如今这已经不仅仅是你们公安的事情。自从那一位对我用上洗脑控制的手段,我怎能不回报他一份厚礼?他能用电波信号干涉我的大脑,那我也能反过来利用它锁定对方的位置。只对菲尔德家族血脉起效的装置一定藏在那位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而对我洗脑这样重要的事情,他也绝不可能假他人之手。这是目前唯一的机会!”池非迟的眼睛里中带着跳动的火光,话语中的寒意和锋锐让降谷零不由自主的心跳加速。
零定了定神,反问道:“这种事情你确定你能办得到?反向追踪的技术公安里也不是没有,但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我既然这么对你说出口,就一定能办到,只是还需要些时间。”池非迟想到了保护伞公司里那个因为泽田弘树之死处于未完成状态的人工智能。
“好吧,顾问。”降谷零放弃了劝说,他知道顾问一旦下定了决心,就是无可易改的,因为他自己就是如此,所以他只能给予支持,“你需要我怎么配合你?”
“我不知道。我有预感,就算我得到了那位确切的消息,我也不可能像这次一样和你出来见面了。那时的我处于怎样的状态还犹未可知。”池非迟冷静地陈述着他的准备计划,“所以我为你准备了一个身份。”他拿出一个手提箱递给降谷零,“里面有着这个身份的个人资料以及易容工具。零,这一次你会是那把打开我记忆的钥匙。”
降谷零接过了手提箱。手提箱的分量并不沉,但他却觉得自己被交托了千钧重担。“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你真的决定了?”他最后一次确认。
“决定了。”池非迟点头,他的语气平淡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可违逆的坚持。
降谷零笑了起来:“既然顾问你这么相信我,我就配合你一起闯一闯龙潭虎穴吧。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青山第四医院。”
*
停药三天,池非迟的状况就已经发生了明显的改变,他有了明显的活动痕迹,动作比以前多了起来,眼睛里有了亮光,空洞沉暗的眼神消失了,他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我再一次来到了他的病房门口,开始今天的对话,这一次病人的反应和之前不同。池非迟没有再呆在角落里,他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打量我,好像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我,并且在尝试着记住我。
我在他对面坐下,一阵沉默之后,我首先开口。“你感觉怎么样?”我问道。
对方没有回答,他依旧盯着我,视线一寸一寸的巡视着我的脸,我意识到那是一种评估,一种考量。他是在考察我是否值得他信任,值得他对我说话吗?我这么想着,便止住了自己继续谈话的冲动,我不再着急和他交谈,只是顺其自然的坐在那里,我想通过这种安静的氛围来达到交流的目的,从而让他能够信任我。
信任从来都需要时间,不能一蹴而就,可是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只能尽我所能。
我们就这样默默无声的相对而坐。他打量着我,我也看着他,我看着他的眼里时而昏沉时而清醒,看着他太阳穴和旁边的青筋一跳一跳,看着看着他放在桌上的手时不时一阵痉挛抽搐。我知道他身体里药物的副作用还没有完全褪去,他一直在抵抗着负面效果的侵袭。
我没有露出心疼或怜悯的神色,不仅是因为心理医生要谨慎的对病人表达感情,更因为我知道眼前这个人他并不需要。我也没有试图通过对他痛苦的感同身受来拉进双方的距离,因为我确实无法做到和他共情。我无法对他说谎。
手表上的指针已经走过了一个小时,我起身打破沉默,“今天就到这里了。”我轻声说,“池非迟,我很想帮你,我很想救你。如果你愿意相信这一点的话,请可以告诉我你现在需要什么吗?”
其实我对他是否会回答我的问题并没有多少信心,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池非迟抬起了头,他的眼睛死死的看着我,眼睛里似乎有着无声的呐喊,却被他紧紧的控制封锁住。他动了动嘴唇,终于,他再次开口说话了。
“你帮不了我,没有人能帮得了我。”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齿轮转动时卡轴的撕裂感,他的声带仿佛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粗糙而干裂,但我还是能依稀能分辨出它原本该有的低调的优雅。
“那么请告诉我,你可以自己救自己吗?像你上一次曾自救过的那样。”我蹲下身和他平视,耐心的等待着一个回答。
池非迟的视线离开了我的脸,落在我胸口佩戴的工作证上。“福,山……”他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的拼读着我的姓氏。
“福山英祐。我的父亲是你之前的主治医师福山志明。他曾经按照你的意愿,为你提供了心理学书籍帮助你自学。”我努力让自己的话语显得诚恳,“如果你愿意相信我,请告诉我你需要什么。”
池非迟的视线闪了闪,然后从我身上移开了,落在了病房墙上挂着的一副装饰画上。那是一幅油画,阳光下金黄色的麦穗在微风中摇曳着,展示着蓬勃的生命力。
“好的,下次我会给你带上画笔和画布。”我分辨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这样说着。
下章预告:
直到今日,所有的小心谨慎成为了深谋远虑,所有的坚强隐忍造就了厚积薄发,最终图穷匕见。
四
绘画治疗是一种很常见的心理治疗手段。患者通过绘画将意识里的感情冲突和负能量表达出来,从而达到解压、宣泄、调整情绪和心理修复的目的。而心理治疗师更是可以通过绘画解读患者的心理状态,从而找到有效的治疗手段。因此池非迟的要求很快被满足,他得到了画布和画笔,并立刻开始使用起来。
作为一家私立医院,青山第四医院有着极好的绿化环境可供病人们散步娱乐休息。自从池非迟拿到了画布和画笔,他就开始了他的绘画创作。他不再整日的待在室内,他开始拎着他的画板在医院里到处走动,有时在绿荫下,有时在绿道旁,现在他正坐在在医院的荷花池旁边,专心的完成手上的画作,对我的到来充耳不闻。
我看向这幅已经画了四天即将完成的画作。这是一幅黄昏里的乌鸦。金色的黄昏和黑色的乌鸦之间的色彩对比格外鲜明,红色的晚霞如同火焰一般,乌鸦似乎被燃烧着晚霞灼伤了羽毛,张大着嘴扭曲的无声尖叫着。
我条件反射般地想从这幅画中的讯息里分析池非迟目前的心理状况,就看见他绘画中的手猛的一抖,原本正在给晚霞添加上浅色云霞的白色颜料落在了乌鸦的嘴边,形成一道长长的白色划痕。画里带上了明显的瑕疵。
池非迟右手一顿,放下了画笔。没有等我开口安慰,他就把这副画从画夹中取下,然后朝我甩了过来。我手忙脚乱的接住,抬头看向他,只见他已经开始在另一张画纸上落笔。
我无奈地摇头,回到办公室,把这张画当作池非迟病历档案的一部分扫描进了电脑里,然后重新把画放回了他的画夹中。
*
池非迟仿佛陷入了某种特殊的状态,之后的五天时间,他规律地出现在荷花池旁进行他的绘画创作,对我每天例行到来交谈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他似乎重新开始封闭了内心,但是他落在画布上的手却的越来越稳,越来越准精确。直到那幅画完成,他再也没有出现过颤抖无法自控的症状。
我从来不知道池非迟这个豪门继承人还有着强大的美术天赋。我用三天的时间看到空白画纸上那只牛头人身的怪物和它周围高墙迷宫在他的画笔下轮廓显现,然后逐渐成形,再用了两天的时间看到他给这张画上添加了古怪而凌乱的色彩。
那是我来到这里的第十三天,池非迟开始他第二幅绘画的第五天傍晚,他在即将到来的夕阳里落下最后一笔,然后专注的审视着他的作品。
巨大的迷宫和迷宫里牛头人身的白色怪物,在他花费两天时间添加上的参差繁杂的色彩线条中显得异常怪诞与奇异。
池非迟再次毫无征兆的把画丢给我,我慌忙接住。画中色彩狂乱构图不羁,那突如其来混乱的视觉冲击感把我看愣住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都给你了吗?”听到这话,我抬起头看向池非迟,猛然瞳孔紧缩。
在那一刹那,我捕捉到了他看向我的眼神,冷静、锐利、了然。
周围不时有人走过。我们的谈话能被他人听入耳中。然后我看到池非迟的眼神恢复了之前的空茫淡漠,仿佛那只出现了一瞬间凌厉眼神是我的幻觉。
“现在它们完美了。”他空落落的声音响起,显示着他的精神状态并没有什么改变。
可是一切已经不同了。对我来说还有比这两句更明显的暗语吗。
你快离开。
我所有的线索都已经完整给你了。
眼前这个人他早已认出我,他看向我的眼神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需要我用尽自己毕生的自制力才能克制住自己的颤抖,不让自己失态。他不是我的病人,而是我的顾问。他那熟悉的眼神我仅仅一个多月未见,却觉得已是经年。
整整半个月,顾问终于从记忆的迷宫中徘徊而出,找回了自己。
周围的人影来来去去,窃听和监视从来不曾断绝过。 福山英祐,不,是伪装成福山英祐的安室透,努力的压制自己上涌的哽咽,用福山英祐该有的语气说:“你的精神状况才刚有所好转,你得相信我,坚持下去。”
你还在这里,我不能走。
池非迟淡漠的扯了扯嘴角:“你一个只工作了三年的心理学菜鸟还能做得了什么?换你父亲来还差不多。”
你出去才能帮得了我。因为你的“父亲”要回来了,你有名正言顺离开的机会。
我们站在荷花池旁,看似只有我们两个人,可我们都知道我们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交谈。所以我无法进一步说些什么,我看着他就这么独自往回走,回到了那座充满监视器窃听器的牢笼里。
仿佛一场无声的告别。
*
池非迟知道他在青山第四医院已经待不了多久,组织一旦接到了他逐渐恢复的消息,一定会马上前来控制他。尽管他可以再多伪装一段时间,让自己疲惫不堪的精神能够得到更长时间的恢复,但是他不能。降谷零脱离了公安零组和波本的身份,伪装成福山英祐,帮了他半个月的时间找回自我已经是极限。再待下去,他们双方都有着暴露的风险。
所以福山英祐这个身份必须以合理的借口重返美国。在他的父亲福山志明结束在美国的学术交流回来以前,将是组织对他出手,重新控制他的最好的时机,也是池非迟一直等待的机会。
两天之后,池非迟刚吃完晚饭,一阵昏眩感袭来。他没有试图去抗拒,顺利的让黑暗淹没了他。
“终于来了。”陷入昏睡前,他这么想。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并没有在自己意料中应该会在的小黑屋里。他的双眼被蒙住,他感觉自己在一辆行进中的车上,而在他身旁开车的那个人的气息是如此的熟悉。
“醒得很快。”琴酒视线注视的道路前方并没有移开,但他立刻感觉到身旁拉克的动静。
“毕竟用了那么多药物,早就建立耐受了。”池非迟说。
他们两人彼此心知肚明,他们都知道拉克会醒的那么早,并不是这个原因。组织的人在他的晚饭里下了药,但药物的剂量却远远少于他应该服用的。
而有这个能力在他的药物里减少剂量而不被人察觉和怀疑的,只有眼前这一个。
平心而论,池非迟从来没有想过把琴酒当成他的后手。他只会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逼着琴酒作出选择。
但是池非迟也不会什么都不做,他用尽一切办法试图从侧面动摇他,从内里影响他。他在青山第四医院和琴酒那一次见面,是他赌上自己性命的最危险最无法控制的一次诛心的猛药。
那位会这般对我,是否有朝一日,他也会这般对你呢?
当琴酒放下枪转身离开,池非迟就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他和琴酒那么相像,因此才会知道琴酒很见到了这样的自己,很难不升起兔死狐悲之感。他知道,从那刻开始,琴酒最终的结局里才会出现另一个选项,虽然这仅是一个可能。
可是现在琴酒换药的手段却出乎他预料。琴酒不应该现在就压上了他的筹码。池非迟觉得有些摸不清琴酒这近在身边之人的思维和情绪。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再说话。良久之后,车停住了。池非迟眼上的黑带被取下。“下车。”他听见琴酒干脆利落地声音。
池非迟打开车门下了车。他眼前是一种普普通通没有特征的房屋,四周也是同样普通的大楼。池非迟知道大楼顶端必定埋伏着狙击手,而他的视线之外,也必定有着组织的成员在不停巡查。
池非迟看到琴酒如往常一般带着冰冷的表情走到他身侧。“我进去了。”他率先迈开脚步,他的表情淡漠,声音平静,仿佛并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的会是一场永久的意识控制。
他独自一人踏入这里,这是一场属于他的最后的战争,为此他已蓄谋良久。
他潜伏在组织里,小心谨慎的耐心等待着,如临深渊般的慎言慎行,每一句话要在口中翻滚几十遍,每一个动作都要在脑子里演练无数次。直到今日,所有的小心谨慎成为了深谋远虑,所有的坚强隐忍造就了厚积薄发,最终图穷匕见。
下章预告:
那是他的顾问为他准备的,忒修斯破解迷宫,斩杀弥诺陶洛斯的那只重要的线团。
下章完结。
五
公安零组。降谷零看着已经扫描至他电脑的两幅画。他和顾问都知道,这两幅画不管有没有什么特殊含义,组织都会对其进行彻底的检查,也不会允许它们被任何人带走。因此,降谷零一开始就知道,顾问留给他的线索不在画布,也不在画框,而在于画的内容。
乌鸦,黄昏,绘画旁的莲花池,揭示了那位先生的真名,拥有黄昏之馆,以乌鸦为家徽的乌丸莲耶。
弥诺陶洛斯和他的迷宫,象征的这幅画里包含着乌丸莲耶所在地的线索。
这两幅油画作品色彩杂乱无章,笔法凌乱,看上去就是一副精神病人随手涂鸦的作品。但是顾问给了他提示,“现在它们完美了。”暗示着线索需要两幅画连在一起才能破解。
第一幅画中被烧灼着无声叫喊的乌鸦代表着顾问本人,那么当时顾问手里抖落的白色油彩就绝不会是他偶然失手,而是故意为之。
在希腊神话中,忒修斯靠着阿里阿德涅给他的线团成功的破解了弥诺陶洛斯的迷宫,并杀死了这只牛头人身的怪物。所以池非迟话里乌鸦嘴边那条白颜料形成的长长划痕不是瑕疵,而是他的顾问为他准备的,忒修斯破解迷宫,斩杀弥诺陶洛斯的那只重要的线团。
当降谷零在电脑中,把第一幅画里的白线交叠在第二幅画里迷宫的入口,他发现第二幅画里无序的线条和紊乱的色彩,突然被同一种颜色串联了起来,组成了一个数字。那是顾问最不喜欢的黄色,那是乌丸莲耶所在地的经纬坐标。
这是顾问不惜以身犯险也要得到的情报,是他们公安付出了无数生命也要一直寻找的东西。是银色子弹,是胜利之匙。
*
孤注一掷这个词从来不会与池非迟联系在一起。在最后的决战到来之前,他为自己准备了双重保险。
降谷零是第一重。池非迟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留下的讯息能否被他破解。他无比信任他,就如同对方信任自己。
池非迟的身上一直带有医院院给精神不稳定的患者提供的位置信号发射器。而一旦他和组织人员接触,被他们带离,他身上的信号必定会出现异常,比如突然消失,或者出现在河流、下水道等地方。那时降谷零就会知道那位先生开始行动,想要重新掌控他,因此他必然身处自己最看重的安全所,因为只有在那里才可以对拉克进行精神控制,而这正是最好的行动时机。
这是他的第二重保险。
有这两份保险,已经足够池非迟行动了。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踏进为他准备的小黑屋之前,送他到达此处的琴酒给他送上了第三重保险。
每一座安全屋都有严密的信号隐蔽装置,而琴酒在与他擦身而过时,在所有人的视线盲点中交到他手里的,是这座安全屋的信号干涉器,它可以干涉这座安全屋的信号隐蔽程序。从降谷零知道那位先生用一种只对池非池起效的特殊频率来对他进行洗脑控制,零组的异常信号搜索一直没有停下过。当安全屋的隐蔽程序失效,就象征着这里失去了保护自己的隐身衣,暴露在公安常年如一日的信号搜索之下。
池非迟知道他的大脑其实已经脆弱不堪,他为了自己完整独立的人格在这场博弈中赌上了一切。在乌丸莲耶的结局已经注定的情况下,无论自己的意识是否真能完好无损,他都已经并不在意。未算胜,先算败,在自己已尽全力的情况下,没有什么结局是他接受不了的,他想降谷零也是如此。他们彼此都明白,付出和得到是同等的。
然而琴酒给他的第三重保险提升了他全身而退的成功率。
池非迟不明白琴酒为什么会选择此时就插手帮他。虽然他一直试图影响他动摇他,但是他从来不会把这份期待当作砝码放上胜负的天平。这不是自信,而是愚蠢。
池非迟几乎算到了一切,但终究还是算计不了复杂的人心。
对于琴酒来说。处于洗脑控制下的拉克,他没有下注的可能,因为那时的拉克只是棋子,并非棋手。第一次有了挣脱洗脑控制迹象的拉克,还并不值得他去赌。那时的拉克正在挣扎着跳出棋盘。第二次第三次,一次次被重新加深精神控制的拉克,下注的风险远大于收益,所以琴酒依然不会出手。直到现在,在那位先生得不到就要毁灭的重手之下,拉克在绝境中精准的找到了对方的心脏,为了自保,他冷静又近乎残酷的不惜自己先毁灭自己,等待最危险的时刻过去后再挣扎着从深渊里爬出来,寻回了自己的意识,然后伪装谋划着绝地反击。这样的拉克已经值得他参与他三十年来的生命里最大的一场赌。这不仅仅是在帮助拉克,更是为自己的将来未雨绸缪。
借着夜色的遮掩,琴酒埋伏在乌丸莲耶所在地的必经之路上。他看到公安的车队经过,然后在车队一个小时后回返重经此地时,他扛起了自己能得到的最大型的武器,狠狠的击中了车队中的其中一辆。
乌丸莲耶不能活着,不论对拉克、对他都是如此。拉克想要得到组织里一部分的研究成果,而他则要继续潜伏隐藏自己,所以乌丸莲耶不能活着落到任何人的手里。
琴酒在寂静的夜色中冷静思考,出手,然后在火光冲天而起的爆炸声中干脆利落的收工撤离,就像他从前的每一次行动一般干净狠绝。
在拉克下车,转身走向目的地之前,琴酒和他错身而过,在他人的视线盲点里,他给了拉克一份保命的手段,拉克不动声色的收在袖里,回头与他对视一眼。只一眼,他们就确定了彼此间的交易。
这是他们之间无人可取代的默契。
*
池非迟是在东京医院里醒来的。他以精神受损为代价,死死的把乌丸莲耶拖在装有精神诱导装置的房间里直到日本公安到达的警报传来。
当屏幕里的光消失之后,池非迟就明白他的计划成功了,脑海里针扎般的痛苦和早已疲惫不堪精神,让一直靠着顽强意志支撑到最后一刻的他几乎是立刻倒了下去。
在柔和的光线中,池非迟勉力睁开眼睛,脑袋仿佛被铁锤狠狠捶打过,一片昏昏沉沉。在恍惚的视线中有一个身影飞快地向他跑过来,那个身影是如此急切的扑到他的眼前,一个急停,接着对方伸开双臂,像拥抱着一个破碎的瓷娃娃一般小心翼翼的抱住他。“顾问!”他听到了对方近乎哽咽的声音。
池非迟艰难的笑了。在护士大喊着“病人刚醒,需要检查,都让开”的背景音里,他伸出有些僵硬不听使唤的双臂回抱住了对方。
安室透,降谷零,他们之间的感情和信任并不需要更多的言语。
他们,是生死之交。
*
池非迟走出医院的病房已是三天之后了,降谷零恨不得把他塞回病房再躺一个星期。
黑衣组织的核心成员已经在清算,所有记录在案的核心成员都逃不了,只除了一个人,琴酒。公安和FBI都在追捕着他,可是他似乎从地面上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池非迟走在灿烂的阳光之下,他笑了:“因为他处在保护伞之下。”他呢喃的说。
这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胜利果实。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