渎神
“对神最大的亵渎,就是将神赐的荣誉弃掷于地”
国王最后一次把书页合拢,他虽老迈,但仍通晓诸神的颂歌,传说,法典,牲祭,教义和这最后一本禁令,他不再健壮,但城内所有的教堂,神龛,雕像和祭典他都曾为之出力,他虽不健谈,但那城内的众司祭和传道者无不对他敬爱至极。当他的双目如他十四岁时与那橄榄树的第二枝平齐,众人便用树上滴下的油为他再一次洗礼,用枯枝予他做手杖,用嫩枝与树叶为他编行囊,那夜所有司祭为了向国王歌颂自己所奉神明的美好,在宫殿前排成的长队直到城门外的哨塔旁。
第二日,国王背上行囊,踏上了朝圣者走的沙土路。
国王循着沙土路向南而行,在他前进了三天之后,那路上显出小的裂隙,而越往南行,裂隙就愈发扩大,从裂隙成为沟壑,从沟壑化为峡谷,最后遍地皆为无底的深渊,国王继续向南,但前路已被峡谷吞没,只剩悬崖一座立于尽头,国王还未及愁闷,但见一座黄铜的拱桥从深渊中升起,齿轮发条声响不息,国王踏上桥,才发现那是一只巨手的拇指。齿轮巨人继而从深渊站起,天地也为之震动。
那黄铜铸就的神开口,声中皆是震动轰鸣。
“朝圣之人,你是这人世的圣王,但你也是羸弱血肉的皮囊,但因你为王时的供奉与祈祷令我欢喜,我便将这冠冕加于你,以后你便不需行在这人行的终将消减的路上,你将不朽地与我行在黄铜铸的天之桥上。我将冠冕赐予你,这便是我予你的奖励”
国王在桥上又前行了两步,随即退后,说到:
“尊敬的神明,魁梧奇伟的机械伟力,我感谢你加于我的奖励,您虽通体黄铜赤金,但却又如此通晓人心!这世上有谁不渴望不朽,有谁不觊觎长生?就像我从年轻时便怀揣此梦,那时我狂妄自大,自以为成为了大地之王,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征服死亡,正因这愚笨凡人的梦想,我才有幸第一次见识您的神迹。
那是三位您的黄袍司祭,他们步履迅捷快过常人奔跑,但身躯却不曾摇晃半度,他们声音洪亮盖过报时的大钟,但声调语色却无半点起伏,他们在我的王座前掀开自己的衣袍,但众人的惊呼声中不含半分羞惭和恼怒,那是我第一次见识您的机械伟力,那精妙绝美的金属躯壳,包含了所有人躯的优点但又摒弃了所有不足,那是您神迹于此世的全部显露,那是那一日在宫殿内奏响的黄铜之歌。
我沉醉于这神迹,随即走下王座,成了那三位黄袍祭祀的追随者,那金面镶红宝石作眼的祭祀每日传授我您的教义,您的不朽与伟力,您渴望赐予苦弱众生以永存的慈悲,那铁面戴玛瑙作耳的祭祀让我明白您齿轮交错运行的节奏中的美,她让我的宫殿不再需要仆人,她让我的子民舍弃耕牛,她让您不休的韵律响彻整座城市,日夜不休,那无面仅有黄铜为口的祭祀未曾对我言语,只是带着我每日鸣响祷告的黄铜大钟。每过十日,他们带我在月光沐浴下于您的神龛之前祷告,他们会哼唱着节拍取走我的一片皮肤,一点内脏,一块骨头,然后我便踏着我身下的血,随着他们奏响的节奏起舞,直到天明,直到我适应了那施加于我身躯的改变,直到肉里的血流尽,直到我的舞步渐稳,直到我的节奏与您的愈近。
就这样,时间如同严密咬合的齿轮般流逝,直到一日,我的身躯那时已大半成为金属,我的心灵在这平静的磨砺中亦如铁石铸就般,不再易生波澜。那天深夜,三位祭祀又领我去祷告,但直到最后我却发现他们并未带我前往神龛,而是到了王宫花园的正中,随着月色,那三位司祭先于我在那橄榄树前舞蹈,他们的舞步不再稳健,节奏不再平静,那三位祭祀舞蹈但热情喷涌勃发好似一人,他们的身躯超速运转着,每一颗螺丝、发条、齿轮都彼此摩擦着在月光下闪耀着火光,那不再是歌声,而是怒吼,那三人异口同声地怒吼。
我只记得橄榄树叶纷纷落下,和月光一起被他们的身躯搅碎。
舞毕,那三位祭祀的身躯如燃尽的煤炭,他们一齐张口,声音悲伤苦痛全如一人。
“我梦见,千年之前,与汝先祖在树苗前共舞
可到最后,既无法成神亦不能如树
生长老去。“
我看到他们的金属身躯逐渐风化化作尘埃,随风飘散,到最后只剩下地上三个插满螺栓和齿轮的肉块,我发现它们形状相似,便尝试拼合起来,发现那是一颗用金属来修补伤痕的心。
所以神啊,我感谢您赐予我此等荣耀,但我拒绝您的奖励,我将你的冠冕弃掷于地,因为不朽与信仰皆是虚假的躯壳,抛却血肉厌弃血肉,但最后却发现离开血肉,这一切亦毫无意义。
黄铜的神大怒,用巨手攥住国王,想将其碾死,但国王咬破自己的舌头让血溅出,那血随即肆意生长盘绕,与神的身躯卷在一起,神的躯壳被那不断蔓延的血肉切削折断,最后破碎,自那以后金属与血肉便纠缠不休。
国王从那巨手上逃走,方才发现神已沉入深渊,而道路与荒野平静广阔恢复如初,于是他就继续向前行走。
国王继续循朝圣者的道路向南行走,未过半日,他看到一座破烂的的城堡在地平线上升起,大理石的神像被当作台阶,装饰华丽的拱门倒立在地上,木板铁板和盾牌钉在一起权当作城门,城墙是碎石屑下垒着灰烬和说不上名的碎渣,无数风格各异的高塔在城里升起,而它们的共同点是无一不摇摇欲坠但又渴望直冲天际,从这无数尖塔窗外飞出的垃圾和杂物,则成了这疯癫建筑师之梦的护城河,国王刚想绕开,一群狂人从那城堡的城门冲出,或从高楼跳下,或从地里钻出,一同拦住了国王的前路,他们破衣烂衫,蓬头垢面,齐声吼叫,但粗鲁杂乱不失激昂。
“国王,国王!我们是求道者,我们是探寻者,我们是真理和知识的守卫者,我们抛却愚昧的信仰,跟随智慧和理智,研究探索这世界的奥秘,而非如那些信徒般整日低声祈祷,只会踌躇不进,你在人世便遵循我们的道令我们欢喜,方又拒绝那愚蠢神明的赐礼,因此我们决定将这奖杯赠给你!这是对你的嘉奖,也是对你的鼓励,只因你在这探索的道路上行走不息!”
国王接过狂人们手里的奖杯,将它放在地上。
国王开口说道:“我不知你们到底是狂人还是愚人, 当我摒弃了那黄铜神明的赠礼和身体之后,你们也如这般来到我的王国,宣扬理性与真理,创造与发明,那时我苦于脱出神学寻找新的方向,因而敞开大门让你们来宣扬你们的思想,我许承认你们充满魅力和激情,就连我也为之感染。
我们推倒了一切神殿和庙宇,将那些偶像崇拜放在火上燃烧,我们建立学院和工坊,让所有人挣脱枷锁去自由地思考和研究,我们在那高耸的雪松木门下思考万物运行的律法的奥秘,我们的工厂永不停歇地产出媲美神话天堂的精妙机械,我们链接地心和天顶,我们让所有人随自己的意愿调度自己的寿命,改换自己的身躯,我们像造物主一般创造生命,消减生命,移开山川用来填平海泽,我们让思想逃脱肉体的桎梏,在那黄金一般的时代,人人都是自己的主人,国王也可同平民一齐在狂欢节上醉酒倒地,乞丐若是愿意,皇宫上的王座也无卫兵阻拦,只因真理说“思想皆应平等存在于世”。
然后?你们应该比我清楚,一切都失控了,我们不知道自己到底拥有多大的力量,到底能约束多大的力量,学院用”异教信仰者“的尸体封死大门,从里传出疯人呓语着定理与公式,主宾和动词,听到了的人都挖下自己的耳朵埋入土中,第二日许多书页破土而出;我们对生命的控制最终变成了亵渎,剧院里上演着婴儿手持大斧砍杀着老人,男人的肚子里生出有羊蹄的双胞胎;曾经服务于人的机械反客为主,在田野上收割着排列整齐的胳膊和小腿,从铁树上的尸体摘下心脏、肺和肝,把剩下的废料喂给那些从实验厂里逃走的奇美拉们;天空发生崩坏,从中流出血和岩浆,你们想为城市装上翅膀飞上苍穹躲避一切灾殃,我召集护卫将你们绑缚在你们的空想之上,让你们和你们的空想一起飞翔,果然还未及触到云朵,你们就分崩离析,坠落于地。
那伟大的理性与研究的意志,若你不选择这番面孔来见我,我可能还不会如此厌恶,就像那被疯狂的年代结束后,我继承了那群狂人的遗产,但我永远都不会将那悬于新学院之上的利刃撤下,只因理性与疯狂并不矛盾,缺少了自制和方向的探索创造,只会带来灾殃与悲伤。但我们都知道,你们怎会戴上枷锁。因此我拒绝你们的奖励,我把你们的奖杯践踏于地。
国王用脚将那金杯踏碎,转身离去,那群狂人想追上他,却发现自己转身建造了一座工厂,待他们举起锤要将它摧毁,却又一齐化作雄鹰向天空翱翔,最后,有人传说在荒野见过最后一位狂人,他全身冒火,燃烧殆尽,却还对人纠缠不休,说要教野人们,用火烤熟生食。
国王继续南行,一条路过的蛇向他问路,说自己无甚他求只是喜爱读书,国王就将那废墟指给蛇看,蛇自那以后就盘在了那废墟的一颗树苗上,倒也悠然自得。
国王继续走在朝圣者的路上,却听到前方笑声伴随铃声此起彼伏作响,国王再向前走,看到一名小丑在大道上狂欢纵乐,那丑角一手捧着自己叮当作响的头颅,用自己的脖腔啜饮着从里喷出的美酒,他另一手捧着一丛燃烧的大麻,不时凑近另一只手上的头颅,让那烟气被吞吞吐吐,他的弄臣装束上绣满了五芒星,星星每一角都挂着一颗铃铛,伴着那头颅的大笑纷纷晃动。
还未等到国王靠近,弄臣的头就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他吸着烟气朝国王喊道:
“看啊看啊!凡人的国王!实不相瞒我和你一样,我是这天下丑角和愚人的国王!别再装出一副清白面庞,就算你忘了我的模样,但你肯定忘不了我的伟业和剧场!”
“当时我的脑袋还不像现在这般摇晃,我带着我的戏团来觐见你,我伟大的国王,我们一路上带来欢声和歌唱,全王国的人为了一赏我精妙绝伦的表演挤满了街巷,我能让老人像孩童般咧嘴大笑,也能让学者和乞丐一齐大笑,那些静默的神使见了我也要紧紧捂住嘴巴,免得失了他们那无用礼仪,可只有你,伟大的,愚笨的,高雅的,俗烂的,威严的,堕落的,勇武的,怯懦的可悲国王,无论我怎么卖力表演,你的表情都像长满青苔的石板一样一动不动。我气到发了疯,砍下自己的脑袋为你歌唱,但你仍是一无所动!好吧好吧,你这无可救药的国王,拿走我的头当你的新王冠吧,这是一个甘愿认输的神,赐予你的奖励。“
国王接过头颅举过自己的头顶,那愚人的血浸透他的全身。
国王说:“我接受你的赠礼,因为这一切都像个笑话毫无意义。“
弄臣的身躯瘫倒在地,那脖子的空洞喷吐着鲜血哀嚎:”不!你不该接受它的!这一切本来可以变得更好笑!“
国王把那头颅扔给弄臣,说:”笑点,就是最大的笑话。“
国王丢下那疯弄臣留在原地,继续向南而行。
国王继续顺着道路前进,他起先是看到烟火从远处升起,路的两旁不时出现烧焦的骸骨,疯狂奔跑似乎渴望逃离什么,然后化为灰烬,接下来地上的土和天上的云都红的犹如鲜血,散发出铁锈的气味,国王又向前行,在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战场之中,人类和野兽混杂在一起,挥舞着武器乃至徒手彼此厮杀,骑着红马的督军挥舞铁鞭,哪里的杀声见弱就不分敌我一齐抽打,巨大的攻城器械从铁笼中抓取哭嚎的罪犯吞下,发射灼热的血肉和骨渣,血河里大大小小的船只碰撞挤压,天上的血雾里炸弹如雪花般落下。
一个巨硕的身影砍杀着人群,就像割麦一样到来,他骑在一匹巨兽的头上,那兽的身躯似是被巨力从正中劈成两半,一半似龙,一半似马,通体赤红又滴血咆哮,那骑士左手执千面盾用人皮缝在一起,右手的巨剑燃烧不息,丑陋地熔铸了这世上一切的武器,他的面孔模糊不清,惟一能分辨的只有愤怒,他的吼声仿若千人,唯一能分辨的只有恶毒。
“人间的君王!此世愚人追求目的意义忙碌不息,殊不知混乱征伐才是永存唯一!为利益而战,为荣誉而战,为信念而战,为信仰而战,都是如此可笑至极!你们更是混沌的爱子,分裂的大宗,你们只用只言片语,同族就能变成异端,因此这世间生灵种种,我最爱的便是人,而我在人中最爱的就是你。我把这燃烧的号角赐予你,吹响它,蛮族会披上华服筑起城堡,贵族会骑上野马奔向荒原,虔信者会砸烂神像,无信者会跪地祈祷,囚犯将看守狱卒,牲畜会鞭打牧人,这世间的万物皆会颠倒,但唯有混乱战火不灭不息,越烧越旺。“
国王露出一丝微笑,他笑着用手握住那号角。
国王说到:”你让我内心幸福,因为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我的父亲乃是人世间的霸王,他的生命就是征服,他的存在就是统治,他的宝剑每日都要啜饮敌人的血,他的战马从未踏足已被征服的土地。他兴许是在哪个败者的皇宫里遇见了我母亲,那被人们视作凶兽的人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让爱压过了施暴的欲望,然后就有了我,他那兽性与爱混杂在一起,最后变成了一种复杂的情感。他熔掉了自己最坚固的盾牌,命工匠为一个哇哇坠地的婴儿铸造盔甲,我吃完了奶,他就将我从母亲怀中夺去,把我带上战场,左手把我捧在怀中,右手将敌人们砍杀,我能走路时他就着手为我订制马鞍,我能识字时他便把我带到营帐中听军官们讨论战法,童年里,营帐和谈判桌就是我的课堂,在战场上观看厮杀就是我的游戏,在废墟中同父亲巡视就是我的歇息。
父亲如那世上所有伟大的王一样战死在沙场之上,他话不多,只有霸王的威名传唱。
于我而言我并无哀伤,因为父亲从未将这情感教授于我,我的心中反而欣喜满盈,因为对孩童来说,假扮大人工作是最有趣的游戏。只不过不再有父亲领我进入营帐,奔向战场。敌人们有的惊讶有的羞愧,他们不敢相信自己败在一个小孩手里,但他们又怎么知道,战争早已流入我的血,我的意志与精神,成为这场我全身心投入的游戏,不过实际上我也根本不知何谓敌人,他们对我而言只是地图上与我颜色不同的方块和圆圈!
我的母亲在我身后注视着一切,她像天下所有伟大的母亲一样,让孩子自由自在地游戏,但又在处理残局时引导孩子发展处理事务的能力,她教我如何鼓励士兵,让他们休养生息为下一场战争做准备,她领我收容难民,开垦被战马踏平的荒地,她建立医院,收留战争而生的病患和伤者,她为我整理衣装,带我进入败者的皇宫,以君王而非屠夫的姿态巡视那群跪地求饶的贵族,至今她的雕像面容千万,遍布这世间的医院,孤儿院和贫民窟。
渴望霸业的人念我父的威名,胸怀慈悲的人跪拜我母的雕像。但对我来说,一切依旧如游戏照常,只是成人后乐趣似乎不如以往。
混乱和分裂的战火神啊,正因为有了人们的爱,恨,这世界才成了混沌一片,从未有你赐福于人,而是人以爱与恨之名塑造了你,这一切才是最无意义,那么何不让它变成一场游戏。
那战神大怒,举起巨剑想将国王杀死,但国王举起号角只是吸气,那巨兽的马身就长出六翼分裂而走,那神倒地坠入泥浆之中,他起身发现国王已无踪影,而这战场上的人们对厮杀已精疲力尽,于是他们纷纷坐下开始为彼此缝合伤口和身体,治好伤后才继续厮杀,那战神咆哮怒吼,想让战火永恒不息,但却无人搭理。
而国王继续南行。
国王仍旧前进不停,在夕阳沉落在远方天际的时分,道路上突然尘沙四起,国王刚想躲避,但一瞬就被卷入了风暴之中,国王在席卷的风中想抓住什么支撑身体,但睁眼却发现这风暴中裹挟的皆是史上罕见的财宝和瑰丽的艺术品,国王还未及思量,又被一阵飓风,推向了漩涡的中心。
国王来到风暴中心,却发现此处狂风不再呼啸,他稳住身形睁开眼睛,看到那混乱的正中是一只三头的猎犬在奔跑疾驰,它的四爪缠绕雷电,肌肉虬结的四肢闪耀着太阳般炽热的动力,快到无法看清的跃动,只能见到无数巨石尘沙被他的利爪刨起,转瞬又被卷入身后的风暴之中,那猎犬的三头,第一头的口里大嚼着各种珍馐佳肴,待到吞食殆尽,就用双爪申向风暴中搜掠抓取新的美味,再一股脑塞进流涎的大嘴中;第二头的头上生出无数的尖角,角间聚拢着凡人做梦也无法想像的金银珠宝,一旦有财物因它狂奔的步伐坠地,它就把千角插入风暴中再收拢一批,那第三头的眼中放出光芒,细看闪过的是无尽的画卷诗篇,人间的珍奇表演,都聚成宏大的一张巨幅浮光掠影般闪过,耳中放出声音,细听是数不清的歌声喊声,千种珍奇的声化为合唱;那三头的眼里都喷涌着贪欲的火焰,它们齐声张嘴,咆哮化作闪电。
“人间的国王!世间无人不具有欲求,无人不具有渴望!穷人为一点吃食出手相搏,富人为一饱眼福挥金如土,国王为心之所求发动战争,就连那其他神明为了渴望也要跪拜于我!你曾是凡人的圣王,你那庞大的贪心是最令我们赞扬!来吧!我们赐你在这风暴中也不会摇晃半分的权力,与我们一齐奔腾咆哮,吞咽咀嚼!”
国王把手伸入风中,感受着气流划过指尖的触动,他把手抽回,手中握住的是方才被风暴吹散的手杖。
国王说:“世间不休的欲望,我感谢你赐予我的奖励,看来我那宝库的囤积想必也令你心喜。但你可知我踏上这道路前做了何事?”
“我抛却一切珍宝和美玉,我熔炼黄金,让它们像长河一样流出我的宫殿,随人取用。我砸碎会动的雕像,撕烂会出声的画幅,我把那些标识宝藏的地图扔给乞丐,把皇冠上的玉石扣下送给孩童,我让千层的丝绸随风飘扬,异域的奇兽放归山林。”
“万事万物,确是欲望推动向前,但我已饱食,需要节制才能重新明白何为渴求,若不节制,塞满的胃囊就会变成填不满的袋底洞。因此我拒绝您的奖励,我这般老者不需在狂风中奔行,有一根拐杖足矣。“
国王又一次踏入风暴,猎犬方想停步去追逐,却发现自己一生只知向前奔走,于是他转眼打消了这个愚蠢的念头,继续裹挟着风暴,无知无畏地向前方咆哮奔走。
国王继续向前,循着那朝圣者的道路而行,海泽在他面前分裂灌入地底,山脉在他眼前崩塌,星辰也纷纷坠落,到最后只剩道路存在,只剩空无一物的黑暗寰宇。
无人与国王相见,无人与国王相谈甚欢,无人说自己是睡神和死亡,只是凡人时常搞混,无人说此地为虚空一片无物存留,无人高声大笑,无人与国王共行在路上,无人苍白高瘦,身着黑纱似是虚无。无人赐他以无,待他以无,允他以无。
国王凝视虚空,他对无人开口说道
“虚空越是空洞无物,越证明世间存在稳固坚实,死亡印证生命,沉睡促成醒觉,这里才是存在的殿堂,生命的冠冕。我感谢无人赐我以这虚空,因为他让我通晓,对立矛盾彼此成就,顺应循环方为虚无。“
无人看到国王继续向前,无人的身体膨胀饱满,碎裂成数块,从中绽出一株花朵,绽放凋谢循环不止。那些碎片慌忙离开虚空,四散奔逃,他们或称梦神,或为死神,耐不住与现实接触的,痛苦尖啸如魔,耐得住的,继续冠以无人的名在地上行走。
若你现在前往虚空,只能看得到终焉花海一片,又或者说是枯萎的花瓣山上,那一朵花继续绽放枯萎,不带有一丝感情或是意义。
国王继续向前行走,他感到劳累,就把手杖杵在地上,然后死去了。
他的血肉如翼般飞散遍布苍穹,他的骨化为监牢向诸神行走,他的脏腑坠落在地上,变成那些光怪陆离的站点建筑,他的意志取下繁星,赠给那踏上渎神道路的人们。
这就是朝圣者国王,又或者说渎神者国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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