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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孟衣冠八十年—侯玉山先生从艺历史(十四)

2020-06-21 15:26 作者:东部曙光  | 我要投稿

(书接上文:CV6233002

崔连和,侯益隆《通天犀•坐山》

二十九,关于祖师爷的传说与记载

旧社会,不光昆弋戏班供祭祖师爷,其它所有剧种,所有剧团几都毫无例外地有供祭祖师爷的规矩。只不过叫法各有不同。如有的称祖师爷为戏神(或喜神),有的称为老郎神,有的称开山鼻祖,有的称戏祖等等。演员们除对这位祖师爷顶礼膜拜、虔诚供祭外,北方地区每年农历三月十八,还要举行一次规模盛大的全行业祭祖大典,仪式相当隆重,开销也相当庞大。

我们小时候在戏班里常听人说,如果哪个演员嗓子好,扮相儿俊,功底深,台上演出受欢迎欢迎,就认为这是祖师爷赏饭吃,感恩不尽。要是因为天赋条件比较差,不太适合当演员,就认为这是和祖师爷没缘分,命里注定。至于因为中途“倒仓”(变声)或其它原因而导致中辍舞台,不能继续唱戏时,就认为这是得罪了祖师爷,被夺去了饭碗。正因为这样,所以祖师爷成了演员心目中至高无上的精神统治者,享有至高无上的特殊权威。

可是,这位祖师爷的身份和来历,却是自明清以来始终没有被肯定下来的,我听人说,民国十四年(一九二五年)津门刘汉流主编的《戏剧丛谭》中云:“今伶所祭祖神,叩之内行,莫不谓为老郎神也。”这种说法前面已经谈到了,是比较能被大家公认的。但老郎神又是谁?嘉庆二十四年(一八一九年)成书的《梨园原》中,惕庵居士序说:“老郎神即唐明皇,逢梨园做戏,明皇亦扮演登场,掩其本来面目,惟串演之下,未便称君臣,而又关于体统,故尊以老郎神之称。”这说法好像是因为唐明皇串演过戏曲,所以才被称为祖师爷的。其实谁都知道,唐明皇李隆基确实是位沉溺于声色犬马的风流天子,但并不能因为他串演过戏曲便成为祖师爷。

明代戏剧家汤显祖所作《宜黄县戏神清源祖师庙记》里,把上述说法给否定了。汤显祖认为,戏神不是唐玄宗,而是“清源祖师”。他说,“清源师演古先神圣,八能千唱之节,而为此道”。他在解释清源师的时候还说:“予闻清源四川灌口神也,为人美好,以游戏而为道,流此教于人间……吾属以此养老,长幼长世,而清源师无祠不可。”照此解释,戏曲界所供戏祖又该是清源师了。

道光二十二年(一八四二年),杨掌生所著《梦华琐簿》中,对汤的看法又有不同意见。他认为戏界祖师爷既不是唐明皇,也不是清源师,而是“翼宿星君”。他说,“余常见伶人家堂有书'祖师九天翼宿星君之神位'”。“问之不能言其故”,他在否定唐明皇与清源师的同时,举出了“翼宿星君”,而翼宿星君是谁又“不能言其故”,于是用朋友安次香的意见来解释,说翼宿星君“非明皇,实乃后唐庄宗”。而对此又不敢肯定,最后不得不含糊其辞地说,安次香很可能是“臆度当然,实亦未有确据”。我倒觉得这说法还不是“未有确据”的。五代史曾记载说,后唐庄宗李存勖,好俳优,善歌舞,喜度曲,常自敷粉墨和演员们一道演出。为了表示他对戏曲的钟爱,自己还特意起了个艺名叫李天下,在台上串戏他不囿帝王之尊,和艺人们打成一片,平时在台下人们也管他叫“李天下”,他听了非但不恼火,还觉得挺得意。有这样一位能和艺术打成一片的天子演员们愿意尊敬他,以他串戏而为戏界光荣,故而尊为“戏祖”,恐怕也是有可能的。

后来,清人汪鹏所作的《袖海编》却又有新的说法,他说“习梨园者共勾相公庙,实自闽人始,旧说为雷海青而祭。雷字去雨存田,故称田中人”。明人陈因《福州风土记》也云“会乐宗师最少年,打拳唱戏各精专;如何当日雷供奉,统领天兵易姓田”。除福建一些古老剧种长期供祭“会乐宗师雷海青”(即“田公元帅”)外,据说江西的弋阳腔、青阳腔等剧种,过去也是供祭田公元帅为祖师的,有的人考证,田公元帅就是汤显祖《庙记》里所说的那位“清源祖师”。

除汤显祖,杨掌生,刘汉流等人的论点以外,清初戏剧理论家李笠翁则认为戏界祖师爷是“二郎神”,他在他的平话小说《连城璧》“谭楚玉戏里传情,刘藐姑曲终死节”篇中说:“凡是做女旦的,是人都可以调戏的,只有同班的朋友调戏不得。这个规矩不是刘绛仙夫妇做出来的,有个做戏的鼻祖叫二郎神,是他立定的法规,同班相谑就如同兄妹相奸一般,有碍伦理……”另外无名氏在《戏剧论选》中说,戏神是楚王郎中官,还有说老郎神为耿梦者,更有说戏神即“喜神”,是纣王等等。前些年我和京剧著名红净(原文如此,应为侯先生昆班说法喜欢,关羽等红生角色在昆班中统一为净行担纲出演,一直延续红净传统至今)李洪春先生聊天,他说,在早戏班里供的祖师爷是女性(我们昆弋班从来未见过供女祖师的,可能京班有这种情况),他说这位女性祖师是头戴冕旒冠,全身着金,人们称她为“御后祖师”,相传这位御后祖师原先是唱小丑女演员,被嘉庆皇帝爱新觉罗颙琰(仁宗)看中后,接近宫去纳为嫔妃,后来生了道光皇帝爱新觉罗旻宁(宣宗),为此被封为正宫。道光皇帝长大以后,一次偶然的机会知道自己的母亲原先也是唱戏的出身,于是很有感慨地说:“真没想到我原来是个戏子”(唱戏人生的儿子),从此,“戏子”两字便被传开,而戏曲演员又以皇帝出身与自己等同的传说,视之为荣并自我标榜,嗣后凡是唱戏的都一概被人称作“戏子”了。人们为了纪念这位生育道光皇帝的女演员,便在后台供起了她的塑像,并渐渐被传颂为“戏神”,再进而尊之为“祖师爷”。(女祖师爷,这和梳头桌上供男观音菩萨一样)

当然,关于这位戏界祖师爷的传说还有很多,总之,我们从事戏曲工作的人,几乎全都是只知供祭祖师,而祖师究为何许,却是谁都说不清楚的。下面还是谈点有关我进行舞台人物创造的情况吧。先说说昆曲《通天犀》中的青面虎。

三十,我演青面虎及使用椅子功的情况

在昆曲中,除“旦怕《思凡》,生怕《夜奔》,净怕《嫁妹》”以外,《通天犀》也是昆净不好驾驭的一出“刁戏”。特别是青面虎这个人物,表演上有很多难度脸大的动作,而这些动作又必不可少,舍弃了便无法塑造好这个角色形象。八十年来,我除《嫁妹》演的场次最多以外,其次就得数《通天犀》了。尤其是青面虎的表演,很多椅子功特技,一直是深受人们欢迎的。

《通天犀》是清代著名传奇作品。原本早已失佚,听说如今尚存一些残篇。可是,舞台演出却历传未辍。这出戏不但情节跌宕起伏、表演丰富多彩,而且有很多造型优美、技巧高超,且又难度较大的特技,像椅子功等就是。不少剧种演出都使用这些特技,但大都是从昆曲那里学来的。

我十八岁那年便跟邵老墨师父学会了这出戏,但师父并没让我立即演出。他说:这出戏是“唱会容易唱好难”,别看当时会唱了,功夫不到家台上就可能出丑。后来从实际经验中我也能揣摩到,这出戏确实不好唱,但又确实是出好戏。难怪同行们都说它是人人爱唱又人人怕唱的一出戏。

林萍,侯玉山《通天犀•坐山》

据我所知,北方很多戏曲剧种都有这个剧目,如秦腔、豫剧、蒲剧、晋剧、京剧,以及河北梆子、山东梆子和陕北的弦板腔等等大都有此剧目,只是叫的名称各不相同而已,如有叫《血溅万花楼》的;有叫《捉拿青面虎》的;还有叫《白水滩》、《虎就郎》以及《十一郎大战白水滩》等等各种名称。并且演出情节的取舍也多不相同。大都是只演许起英遇救和与十一郎交战一节。因交战地点是白水滩,所以剧名叫《白水滩》。

昆曲演出本之所以与众不同,是因为它故事较完整,基本保留了原作风貌。从许起英下山醉卧,被官兵擒拿开始,到莫遇奇与程老学之女结婚,刘仁杰与许飞珠结婚,许起英等人受官府招安为止。全剧有始有终,可演六七个小时。后来经过改编,压缩成了一个晚会的时间。但仍保留了较完整的故事情节。

遗憾的是近几十年来能演全部本戏的剧团越来越少了,连昆曲也是只演《白水滩》一折,所以有些青年观众,甚至个别青年演员,对这出戏的来龙去脉大都不太清楚。为此,我又想多啰嗦几句,把这出戏的故事梗概及演出特点加以叙述。

明朝,云南边疆地区有位苗族英雄叫许起英(也有叫许世英,即青面虎),和妹妹许飞珠(有的剧种叫许佩珠)拥兵占据豹儿崖反抗官府。他兄妹武艺高强有万夫不敌之勇,豹儿崖又山高坡陡地势险要,所以长期在此雄据声势很大,官府无可奈何。明廷派大将刘子明率兵征剿,许起英闻讯亲自下山探听,途中因贪杯醉卧于青石板上,被刘子明部将擒获。刘派其子刘仁杰押解许起英去往官府,适遇许飞珠带兵下山救助,许起英兄妹大战官兵。刘仁杰败阵逃遁,巧遇英雄莫遇奇(也有的剧种叫穆玉玑,即十一郎),他见山寇追赶官兵,而且官兵将被擒获,于是不问原委便挺身出助,打败了许起英兄妹,救出了小将刘仁杰。刘仁杰感其救命之恩,与莫遇奇结为金兰兄弟,并赠以“通天犀”宝玉一块,二人依依辞别。刘仁杰回朝后因走脱许起英而被疑私通山寇,其父刘子明也因此被黜职。莫遇奇虽救了刘仁杰,也因走脱许起英而被诬私通贼人,并将其主人程老学抓来问罪。莫遇奇替主鸣冤,自首官府并被问成死罪。程老学也被诬发配,途中正好遇上许飞珠下山访贤。她杀死解差,救出程老学并将其带上豹儿崖。许起英问明缘由十分恼怒,他为搭救十一郎而改扮下山,并不记莫遇奇助官兵打败自己的前嫌,劫了法场,救出莫遇奇,并委以豹儿崖偏将之职。从此豹儿崖军威更盛,明廷无奈,复起用刘子明,并劝许起英兄妹受招安。崖上经过程老学从中调停,刘仁杰与许飞珠结为夫妻,莫遇奇也以通天犀为聘,与程老学之女程贞奴结为美眷。故事全部情节大致如此各不同剧种与不同流派的演法、情节稍有些出入,但基本戏路无多大变化。

昆曲历来也有各种不同的演法,比如我和侯益隆都演这出戏,又都是跟邵老墨师父学的,但经过各自长期的艺术实践,根据自身不同的天赋条件,演出也慢慢有了差别。至于京剧和梆子的这出戏,虽然都源出于昆曲,但由于不同演员的不同创造,后来演出更有千差万别,这倒也是种正常现象。

邵师当初教我学这出戏的时候,已年逾六十,而且有吸鸦片的嗜好,满嘴牙齿都脱落了,精神也不太好,所以主要是用嘴说戏路和台词,偶尔也做些小的示范动作,但只能是比划个招式,更多的还要我自己去揣度领悟和发挥创造。幸好我这时已经会唱很多武戏和身段表演戏了,已经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因此根据自己对角色的理解,做了些新的设计,再经过老师的调理,十九岁正式上演这出戏,又不断演不断改,特别在“审程”一场,增加了些椅子功特技。这些特技后来不但被观众接受,还被一些兄弟剧种的同行采用。

这出戏的主要人物是许起英。他从头到尾贯穿始终,表演要求浑身功夫全面,手眼身法步,唱念做打舞样样都不可少。以前著名梆子花脸演员刘奎官(先唱梆子后改京剧),他演的青面虎就很有特色,被人称作“奎派青面虎”,但与昆曲不同的是表演多于唱念,京剧名演员景荣庆、厉慧良、殷元和等也都有这出戏,虽然都是从昆曲移植来的,但唱念也是减少了很多。我唱的《通天犀》身段表演固然很多,可唱念同样不少,基本是昆曲的原汤原汁,保留了<醉花阴>、<喜迁莺>、<刮地风>、<水仙子>等大量著名曲牌,这恐怕是与其他剧种不同的特点之一。

刘奎官《通天犀》剧照之一

脸谱方面,我除基本沿用了昆曲青面虎的格局勾法外,也有某些改革,比如,虽然是以红眉毛绿脸膛整脸开法,但纹路的引伸,色彩的调配,图案的设计和笔锋勾勒,都与别人有些不同。简单说,在前脑门儿和两两颧骨处,是以浓淡相间,线条多曲为主,以显示其凶猛中还聊带微笑,而且类似虎形。当初老墨师父教我勾脸时,曾反复嘱咐不可忽略这一点。因为这是昆曲青面虎脸谱的特色之一。我按照这一要求不断琢磨,终于有了“虎”气。至于这个“虎”气是怎样运笔,怎样体现,这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说清楚的。它不像杨七郎撞幽州时,在前脑门上这一个大形“虎”字,而是从微妙的笔向和色彩中去显示这个特点的。曾有人当面问过我:“怎样勾勒才能体现出虎气来”。我觉得只能是通过观察和实践去意会,似乎用语言和文字讲不清楚。

侯玉山青面虎脸谱

《通天犀》最火爆、最炽烈的是“坐山”、“酒楼”和“法场”三折戏。这三折戏的表演,可以说任何剧种都比不上昆曲。我根据自己数十年的演出实践和观察所得,现将这三折戏的表演特点分别说一下:

(一)坐山

“坐山”是白水滩大战后的一段故事。许起英派妹子许飞珠下山察访英雄。妹子回山带来一位受诬陷的老头儿(即十一郎的主人程老学),他审问程老学的一段戏即为“坐山”。

许起英上场时的服饰是,穿黄蟒不挂带,头戴鬃帽前加大额子,翎子狐尾,红扎红耳毛。加上那副似虎非虎,凶中带笑的脸谱,形象上首先给人以十足的山大王气质。在表演动作方面,又自始至终以粗线条、大幅度、猛起落、快节奏为主要基调,这就更有助于人物形象的刻画和渲染,给观众以望而生畏的感觉。<点绛唇>唱毕,小喽兵上报:“二寨主回山!”许起英一听猛然从椅子上跳起,左脚往上一踢,蹬起黄蟒前襟角,左手就势提起蟒角,右手同时掏翎划弧,二目圆睁身稍前倾,一声“哇!喳喳喳喳……”两个漂亮的身段后接念:“二寨主回山,你你你与我快些请!快些请!”“嘣噔仓”落座。开头几个明朗利索的动作一下把青面虎的身份、性格和此时此刻的心情,鲜明地展示了出来。

侯永利,侯益隆《通天犀•坐山》

等喽兵们带来程老学之后,青面虎一看,放声大吼“哇呀呀!呔!这一老头儿,家住哪里,姓甚名谁,你你你与我说!(一锣)你你你与我讲!(一锣)你要与我从实的……(身段)讲讲讲上来呀!”这一套审问,每句一个凶猛的身段,加上激越的炸声,凶恶的眼神,和那副五颜六色的丑怪脸相,早把个程老学吓得瘫软在地,魂不附体了。这段表演很炽烈,很凶猛,目的为了体现青面虎的性格身份,但不能单纯去表现其凶的一面。我的理解是,青面虎虽然人粗野,貌丑陋,但他心地善良,有正义感,有扶弱抑强的品德。所以当他发现程老学害怕自己的长相时,立即以袖掩面,生怕惊吓着这位无辜老人。接着又旋转罗圈椅一周,自己将身子躲在椅后,把脸背向老人。片刻后,观察程老学表情有无缓和,于是再变换角度,二次转罗圈椅又将身躲在椅后把脸背向老人。这些动作表示他害怕惊吓着老人,但又不放心想偷看一眼。这里我使用了两次转椅的特技表演。第一次转椅并跃身椅后时,向左方斜倾身,歪头望程,将红扎左右撕开,双目瞪着程老学。程老学惧怕,吓得掩面跪地求告。青面虎一个鹞子翻身,再二转罗圈椅跃身椅后,向左方斜倾身,歪头望程,又将红扎左右撕开,瞪视程老学。程老学更为害怕,仍掩面跪求,俯身不起,最后青面虎将身子藏于椅后将红扎搭在椅子靠背前,左右转动眼球,俨然虎视眈眈之势。几十年来我每演到这里,观众席都会报以热烈的掌声。这一段椅子功叫做转椅,是《通天犀》中椅子功特技之一种。

当审问程老学时,程老学答道:“小老儿程老学。有一家人名唤十一郎。”此时青面虎急切插话:“且慢,且慢!他叫什么郎?”程老学答道:“十一郎。”青面虎吩咐喽兵们:“呃,你们要记下了,记下了。”接着问:“老头儿,你你你往下说!你你你往下讲!你要快些的讲呀!……”程老学继续讲道:“是他去往绿林庄探亲访友,行至中途打败贼寇救出官兵,官府诬他有私通贼人之嫌,并言家人犯罪,罪归其主……”,念到这里青面虎已怒不可遏,一蹦而起。他哇呀呀一声猛吼,左手搂过红扎,右手抓住椅背,迅速旋转一周然后推椅向前,身子随在椅后,双脚蹉步“噔噔噔噔”将椅挪到台口,身子一蹦又横躺在罗圈椅上,接下再问:“那十一郎闯下大祸,如今,他他他往哪里去了?”这一段使用的叫推椅,是《通天犀》中椅子功特技之第二种。

程老学言道:“……已将十一郎问成死罪,待等午时三刻即要开刀问斩!”青面虎听到这里一蹦而起,“哇打打打!好恼!好恼也!”他搓手顿足急无所措,顺手拉过椅子到台内侧,朝两遍亮相。然后怒吼:“反了!反了哇!”立即气得昏死过去,喽兵们急呼:“大王醒来!大王苏醒!”青面虎被唤醒之后唱了一段<喜迁莺>曲子:“骤闻言心中焦躁,气无名怒发天高,波也么涛。恨权奸伤残赤子,不由人怒气恶枭,无辜的节外生枝暴,哪里去面诉这悲嚎。”边唱边舞,歌舞相济。唱毕立即摊开双手,左脚向前着地,右脚尖勾住椅子前下牚儿,快挪到台中心,再左手抓住罗圈椅后背,将身子一跃又横躺在椅上。斜身,左手掏翎,右手撕扎,目望台下向右方翘脚横躺时,叫“右踹丫儿”。接下念:“你待怎讲?”程老学重复一遍:“午时三刻即要开刀问斩!”他跳下椅子,焦急地搓手转圈一周,气极无措,又以反方向蹦上椅子横躺,右手掏翎,左手撕扎,目看台下,脚向左侧上翘,这叫“左踹丫儿”。动作要快当、优美、干净、准确。这一段叫躺椅,是《通天犀》中椅子功特技之第三种。

侯玉山《通天犀•坐山》“踹丫躺椅”

青面虎审问过程老学的被害经过后,决定下山搭救十一郎。他问妹子:“但不知那十一郎是什等样人?”许飞珠告诉他:“哥哥莫非忘怀了,那日在白水滩前,兄长身后吃他一棍,就是此人。青面虎一听惊喜交加。“呜呼呀!白水滩前,为兄身后吃了一棍,竟然是他?嘿嘿!哈哈!嗬哈哈哈哈!好汉子啊!好汉子!”此段为了表现青面虎爱慕英雄而喜形于色的神态。我用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后脚面勾住椅牚儿绕台划圆圈转三周,连人带椅边转边拍手狂呼,以表现他此时高兴得简直像个孩子,手舞足蹈。这段表演叫挂椅。是《通天犀》中椅子功特技之第四种。

另外还有翻椅、蹦椅、过椅等多种椅子功特技,都是为了刻画青面虎人物性格,表现青面虎内心活动而设。总之这场“坐山”,主要是看椅子功表演。要是没有椅子功,这场戏也就没有什么看头了。

很多兄弟剧种演这场戏,都是带有椅子功的,但表演方法和技巧特点各有不同。我这里说的主要是昆曲,尤其是自己的一些表演情况,非一概而论。

李淑君,侯玉山《通天犀•坐山》(许佩珠应该穿打衣打裤,这里是美化过头了)

(二)酒楼

“酒楼”是青面虎准备劫法场前,在酒楼饮酒的一段戏。他敬慕十一郎是条好汉子,又同情和怜惜他无辜受诛,因此,决定冒生命危险,乔装改扮下山搭救英雄。这场戏中,青面虎的打扮是,上穿青绒侉衣,下着青缎彩裤,脚蹬薄底儿靴,头戴青罗帽,小打扮背后再斜插一把朴刀。上来“走边”后接念:“侠气比天高,背插血染刀,徒手擒虎豹,我我我下山……(身段)救英豪,救英豪!”报家门,“俺!青面虎许起英,只为搭救十一郎,就此法场去者!”(飞天十二响)然后跑圆场来到酒楼,高喊一声:“呔!酒保哪里!酒保快来呀!”酒保应声急上,一看他那副长相儿,顿时也吓掉了三魂。忙上前跪倒央求:“哎呀!我的灶王爷,腊月二十三送您老人家上了天,怎么您又回来了?”青面虎答道:“嘟!咱家是个人。”酒保反问:“人怎么长得这副模样儿……”一番取闹之后,青面虎打听到法场就在离酒楼不远处,便向酒保要酒。因为午时三刻法场行刑,酒保奉命不许开坛卖酒。青面虎一听不以为然,顺手一扒拉,酒保便一个筋斗被摔倒在地,接着命酒保拿酒来之后,他一饮而尽连声称赞:“好酒啊好酒!”要酒保继续再取一壶来:“酒保,你再看酒来。再看酒来。”酒保又拿出一壶也被他一饮而尽。

此时,青面虎已酒兴发作。他一蹦跳上桌子,“狗娘养的,快快快,再与你爷看酒来,看酒来。”酒保无可奈何,又慑于武力,不得不将最后一坛酒,连坛带酒端了出来。青面虎站立桌上,将酒坛双手捧起,单足独立,边饮边赞,三起三落,悠然陶醉。这里,既表现了人物对美酒的贪婪与赞赏,又显示出他对救人的急切感,虽饮酒可也不忘随时窥看法场动静,从身段表演上还给人以造型美的艺术享受。

到了午时三刻,监斩官率四刽子手押十一郎上。“急急风”牌子后,监斩官入座。十一郎念:“想我十一郎,死的好不瞑目也!”青面虎此时从楼上探身下望,然后念:“好汉子,好汉子啊!”(叭哒仓)右手拔刀,左手捋耳毛子,由楼上(桌上)台漫翻下,一刀两刀杀气刽子手,救出十一郎。

这场戏的特技是“蹦桌”、“跳桌”、““金鸡独立””、“三起三落”、最后“台漫翻下”。这些动作一般武戏演员都能做得来,但要做得好,做得姿态优美,气象峥嵘确是不大容易的。就我所见,有些演员在演这场戏时,因为怕功夫不到家,台上出漏洞,索性省略掉了这些动作。我演出时始终没有省略过,直到六十多岁演这场戏时,也还是照样金鸡独立和台漫翻下。因为一省略这些表演,就等于抽去了“戏魂”,还有什么可看的呢?一九五七年我们在江南演出时,几乎每天都有一场《通天犀》,饰演许飞珠的李淑君刚二十多岁,我比她大四十多岁,但照样一块儿合演。有人怕我累着。建议删减些动作,我婉言拒绝了。

(三)法场

“法场”主要是武打戏,但也有些特技表演。一开始,场面起“四击头”四兵卒,四刽子手引监斩官上归大座后,“急急风”押十一郎上。此时青面虎在楼上听到有了动静,将酒坛朝后一抛,扳起朝天蹬往楼下一看,“哇呀呀”一声。随即抽出朴刀向靴底正反两蹭,准备动手。十一郎念完“……死得好不瞑目也”之后,青面虎随即台漫翻下,杀死刽子手,吓跑了监斩官。他背起十一郎逃走时,使用的一个特技是:背起十一郎再单足独立。这一手侯益隆做得最拿手。他能脚尖与头顶平,身子直立而不动摇,每次都有彩声。我也能做。但腿扳得不如他高。

刘奎官《通天犀》剧照之二

抢走十一郎后,官府派武将将柏达儿领人马追上。这个人物昆曲是花脸反座子扮演,下面接着是紧张的武打。许飞珠这时也带领人马来助阵,青面虎与柏达儿打了数回合后,便站立高山上观阵,由许飞珠与十一郎联合战败了官兵,杀死了柏达儿,两人因不相识又相互打了起来,此时青面虎赶快下山解劝。

十一郎问许起英:“素不相识,恩公因何搭救于我?”青面虎十分风趣地说:“嘿!说什么素不相识,白水滩前你着着实实朝我背上打了一棍,这会儿敢情您都忘了。”接着招呼妹子:“此处不是讲话之地,快带领壮士一同上山。”这场戏就算结束了。

总之,《通天犀》是一出很受观众欢迎的优秀传统剧目。特别是昆曲演出,独具风采,与众不同,可他也是一出表演难度较大的剧目,要求步眼准确,手臂敏捷,腰轴利落,腿脚矫健。如果拖泥带水,这出戏就容易唱砸。几十年来我与侯益隆一起住班时,每到一个台口,第一天往往安排两个架子花脸戏码,一出是侯益隆的《芦花荡》,另一出就是我的《通天犀》,特别是京南诸县,民间武术活动比较普及农民特别爱看武戏。如果戏班里没有这两出戏,观众戏班是不会满足,甚至不答应的。如今《芦花荡》还常见于舞台,而全部的《通天犀》则多年来很少演出了。眼下能唱这出大本戏的人似乎也不多了,看来急待传授、继承,否则将有失泯之虞。

《通天犀》是架子花脸以表演为主的重头戏,而可以与它同日而语的《五人义》,则是以架子花脸为主的武打重头戏。下面我就谈谈自己演《五人义》的情况。

荀慧生反串《白水滩》十一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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