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的日子15
立夏过后,没有立马到夏天。 前几日的雨,一下就是一整天,耐心随着对晴天的盼望而消弭,总觉得雨好漫长,长得像要下到下辈子,誓是打算唤醒我还是一株裸子植物时对三叠纪晚期那场下了百万年的大雨的记忆。 今日将晴,楼下又在办喜事,五一假期早已结束,我开始思考,是否有把办大事都集中在非农忙的时期的考虑,所以这段时间结婚的人才这样多。“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义务教育如是定势我的思维。 从早上六点开始,太阳一出现就是金亮的,光带着强烈的热度,而且还在上升,给人一种太阳在向人靠近的错觉。 它就像《疯狂的原始人》里那位头发卷卷的姑娘,探进我窗帘的那条细缝,跳出来阔开嗓子冲我大喊:快起来吧我的朋友,直接起身,什么都不用穿,把阳光穿在身上就好,今天的世界暖极了。起床吧,你这个裸子植物,去长长个,在你喜欢的阳光下再长十厘米,这样你就能更靠近太阳。 于是我腾挪起床,困重的身体让我的光脚在地板上踩出啪啪和咚咚声,唰地拉开窗帘,光霎时倾涌而入,我有种能看清楚光的移动的错觉,一种光速因为我迟缓的大脑而变慢了的错觉。 窗外,香槟色的金光从遥远的高天普照着大地,让清晨的世界拥有了一种近乎神圣的寂静,阴暗的角落此时占有最小的面积,就像时针和分针重合了,只剩下一个清明又干净的表盘,只要阴影在日头下发生一丁点的转角,即使那个角度小如蚂蚁抬腿,都意味着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一直通过能从窗户往伊河对面看到的三电厂的烟囱数量来判断空气的质量,三电厂是洛阳伊川龙泉坑口自备发电有限公司的简称,离我住的地方差不多十公里,位于河对面的伊川县产业集聚区。 视野无碍直达两座冷却塔轮廓清晰的双曲线腰身,塔顶冒出钛白色的水雾,在锌白色的天空背景中兀得像是一团打了胶的棉,一直保持着固定的形状。旁边还有两根更细的砼烟囱,偶尔天气极佳,连烟囱上的红环都能看清楚,在风力作用下,顶上也会斜拉出两条细长的白烟,比冷却塔的烟看起来更柔软。我可以靠这个知道风在往哪个方向吹。 或许是大型的工厂都有某种相似的气质,一种对于工业革命和机械化制造导致的传统手工业被取缔和社会属性萎缩使个人价值感东流的落寞,一种不高速的火车的气质,烟囱总能让我想到《钢的琴》。 电影牵涉的社会背景很广,但表达立意所用的剧情却很小,只是讲了一个父亲为了给自己女儿一架钢琴而“折腾”的故事。通过想方设法和无能为力的层层叠加来推动剧情的发展,一切的起因很现实,一切的解决却略显荒诞,一切结果又回到现实,似是一套带着点黑色幽默的醉击。 男主在“父亲”和“男人”和“个人”这三个身份之间的角色挣扎各有不同,但主人公面对现实保持对抗性的个人英雄主义使他在群像剧情的拍摄中依旧是突出的,同时也给了这部片子一种浪漫主义色彩,人因为折腾而不麻木,我不觉想到了唐吉诃德。 对于一个至今没有在音乐方面有任何受培养经验的人来说,钢琴离我比烟囱要远得多,父亲则比钢琴更远。 小时候,我一直想象自己是个有音乐天赋的人,这种想象来自十分隐秘的内心,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想象,因为它深入到不为人知也不为人撼动的最自在的角落。虽然我连五线谱都不懂,但仍因它快乐且笃定自己有权拥有这种快乐,无须多言。最多认为即便不在弹奏钢琴上,在其他地方也有,比如听音能力,比如节奏感知,我也很喜欢架子鼓。 事实是,在物质条件能支撑我学习点什么技能之前,生活的重心就早早转向了应试教育,直到我过了培训机构愿意收留的年纪,直到过了我愿意走进培训机构的年纪。 春花自萎于初夏,何来时运济不济。 不是所有东西都像名次,只要保持距离就可以,有些东西不靠近就会越来越远,甚至消失,比如沿着海岸线走过的脚印,比如靠少年意气说出的豪言,比如同我有固定年龄差的爱人。 我发现自己的手小指短,并不适合弹奏钢琴,但我还是想象着自己有某种快乐是与他人无关的内在所得,就像想象着自己依旧是少年。 河的这边,屋群密集排列,在五楼只能看到楼群的墙壁和转角,一栋叠一栋地挡住了纵横的街巷,行道树就更看不到了。不分楼层高矮,几乎每栋楼的顶上都有太阳能热水器,像个小钢夹子,立在天台或是斜顶中央。 其实也有几栋高楼,从西边看过去,薄薄的,就像模型一样,我不禁对它的公摊面积产生好奇。因为没有人住,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就成了几道比夜还黑的东西。 看着那些方方正正又密密麻麻的窗户,我想把楼房掰断。那些墙上规整的小格子,总让我想到涂机读答题卡的尺子,就连超市的储物柜都比那些小格子更能给人安全感。 这种纯粹为填答案而提供便利的尺子,在我心里远比不过三角板,相比之下,同为尺子却拥有30°,45°,60°的三角板,身姿优美如海豚一般,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是可以被无穷激发的,用那个小格子尺子却不行。粗罟不入污池,人类却让这样的尺子楼遍布每个大城市。 几何几何,不知几时,不知如何。如果一定要被格子困住,格子就要大一点才能有翻转的余地,就像颠锅。 学校里的几栋楼也有十分密集的窗户,富有设计感的轮廓让它看起来更气派,更凌冽,锋利得我掰不断。到了夜里,它会像个大型的电表一样,长久的亮着灯。 我不知道如果电灯被雨淋湿也会灭,人类是否会怀念起蜡烛。但是无疑问的是,在朗朗的夜晚,人类依旧选择电灯。 晴夜里的月光总是强而有力的,像一双透白的赤脚,踩在每一个过路之人的影子上,不让他们被自己的落寞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