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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兰登堡人》(碧蓝/俾斯麦架空)第十章

2022-12-16 00:58 作者:王齐允-家里蹲  | 我要投稿


28

眼睛疼,耳朵也疼,可她早已经管不了这些了,只要队列还没有散,包袱里还有子弹,她就装填、射击。学员兵们不停地变换着阵型,从堑壕里爬出来再躲到树林后面去,从石头堆后面冲出来再到高地上举枪跪成一排,射击不停地射击,沿着谷地行进,对面的军旗越来越显眼,所有人纷纷换上了裹着白布头的长棍,白刃战就要开始了。

 

提尔比茨听见格奈森瑙在她旁边骂了一句什么,不远处随即腾起一大片土块砾石,炸药包模拟的炮火弄得所有人灰头土脸。沙子、木屑还有不知道什么七零八碎的东西飘在空气里,直直的落到身上和脖子上,灰尘不顾一切的往眼睛和鼻子里钻。然而还没有片刻的喘息,连擦擦眼泪的时间都不肯给,夺命的小号就在学员兵的身后被吹响了,很快为他们特意准备的假想敌军爬上了山头,一条灰色的“蛇”盘踞在山岗上,敌人密密麻麻随时准备压过来。

16、7岁的年轻人们很轻易的被演习组惹火了,稀奇古怪五花八门的铁血脏话此起彼伏的响起,尤其以汉诺威脏话更突出:“丧了你亲娘的,一群狗东西,老*今天要把你们砸成浆糊重新从下边塞回你娘的肚子里去!”

脏话、好胜心以及愤怒是三胞胎,年轻人们握住他们的“枪”眼睛里喷着火。

 

“全体都有!前进!”

是哪个长官喊了这一句?不知道,听不出来。

 

“前进!不许让他们上来!”

敌人里是谁喊了这一句?提尔比茨也不知道。

 

“进攻!进攻!”

她在晕头转向的爆炸声里被折磨了一个下午。

进攻!要把这群神经病打得粉碎!

进攻!演习组脑子都有毛病!

进攻!休息万岁!

进攻!吃饭万岁!

 

“冲锋!”

眼睛好像没有刚才疼了,但耳朵还是嗡嗡响,大概是因为几百个上千个年轻人近在咫尺的口令声和呼喊声太大了,她的心怦怦跳,山上的“人浪”开始往下扑过来,“浪头”越近跳的越快,胸口涨得难受。

“冲——啊——”她终于忍不住了,成百上千个提尔比茨都在呐喊。

 

隆隆的声响,怒吼飞向四面八方,又在山谷中不停回旋,碰撞在山崖上,好像迸发出火光。连雄鹰在天空都被他们吓退了,青翠的巴伐利亚高原上最不羁和英勇的生灵都得避开他们的锋芒,拜恩阿尔卑斯山还请睁大你的眼睛注视脚下,达尔马提亚人有没有这样勇敢,屋大维有没有这样勇敢,征服的查理有没有这样勇敢,狮子亨利有没有这样勇敢?白天或者黑夜,烈阳或者冷风,无畏的汉尼拔差点牺牲的山脉脚下,相同的怒吼重新出现在茂密的柠檬树林上空。

提尔比茨来不及思考,她是水滴,也是海啸,巨浪扑涌厮咬,喊杀与喊杀如同墙撞上了墙,五脏六腑都位移了。长杆在还在她手上,突刺收枪,突刺再收枪,哪里有呐喊她就冲向哪里,谁朝她冲过来她就朝谁迎上去,前面,没错就是前面,冲过去就是鹰旗!虎口、手臂、胸膛紧随着五官一起被麻痹了,提尔比茨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但长杆依然在她紧张到颤抖的手里,她惊奇的发现白布上沾染了红色的血!

她相信自己没有杀人……是的,应该是,因为这不是适合出人命的场合,也不是一场需要搏命的厮杀……可是万一呢?!万一她真的失手了呢,长棍沉沉的敲在人的骨头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每一下都听的人心里发毛,撕心裂肺的呐喊都盖不住这种恐怖。

我难道杀人啦?

只是一个小小的想法,比女巫的藤蔓还要迅速地生长,阴冷的战栗控制了提尔比茨短短的一瞬间。

 

随后她感受到什么东西在脑袋上重重的、闷闷的落下,只是“咚”的一声,不太响也不太疼,只是一黑一冷,然后脸上是湿润的泥土和草颗,很清新的气味。

一切都消失了。

 

再睁眼的时候,白茫茫的雾裹紧了整个谷地,遥远的山峰泛着青灰色,海上孤岛一样巍峨屹立,黎明的晨曦从山梁上缓缓爬下来,爬到她床头的窗户上,照亮了一排褐色的安培瓶,寥寥空空的营帐里只有几个折胳膊断腿的学员在哼哼——学生兵毫无疑问的夺取了“胜利”,以较小的“伤亡”和显著的勇气攻上了高地,在战况胶着的时刻,某些英勇的学员以不可动摇的战斗姿态鼓舞了整个队伍的士气,撕开了“敌人”的防线。

当然,这个所谓的“某些”,符合客观规律的受了需要被抬走的伤——中度脑震荡。

 

她被抱怨也很符合客观规律:你也太疯狂了,不管不顾就往人最多的地方扎,对面好几个人都被你一杆子撂倒,打的头破血流的,干成这样是因为都被你惹火了。格奈森瑙蹲在野战医院的帐篷门口,拿着一个木盆,在慰问伤员的果篮前边挑挑拣拣,并且针对贵族的奢侈又一次进行了符合福祉学派的抨击:都什么天了还有人送你葡萄?这都下市了,不好吃又比平时贵七八倍,真不会过日子。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温室。

 

提尔比茨被强制要求侧躺,杀红眼的对面人一棍子下去敲在了她的额角,连带着半个脑袋瓜都肿了起来。这种上头且极具风险的举动大概率得让某个倒霉的士兵受一顿鞭笞,也使得堂堂大贵族成了一场演习里为数不多的病号。谈不上多光荣,但在读军医的同学这里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欢迎——在人们投入工作以前对都自己专业知识的实践有着朴素的热情。

脑震荡这玩意儿的后遗症其一就是一段时间内的突然头晕,连看书都成问题,提尔比茨只能歪在枕头上一遍遍数支撑帐篷的木头一共长了多少个树疖子。

 

把不当季的东西保存下来,跟老天爷对着干,是你们贵族老爷的爱好吗?

从病床这里只能看见汉诺威人把慰问品塞进自己口袋的无耻背影。

 

提尔比茨无奈的朝根本望不见的头顶看,郁郁寡欢地想是这样,木乃伊、标本还有老习惯,贵族的爱好就是违反上帝,他老人家不许的,这帮闲得没事干的有钱人就得试试看。回忆起来就很痛苦:她是以一种怎样不当季的古朴骑士心态身先士卒;是如何天真的以为战斗跟决斗一样都是光明正大舍生忘死的一对一;怎样冲进了重兵囤聚所在然后被人从后边一招撂倒……这些,全都要凭借她强大而此刻略显多余的记忆,重现在她的书面报告里。她不由得想起了突发莅临此地组织演习的某位粉毛将军,那向来捉摸不定富于戏谑的棕色眼睛,肯定要在她的报告书上多浏览几遍,然后弄出一点有关她的新笑话讲给熟人听。

提尔比茨本来感觉还好的头这样一来就痛得明显了许多。

 

 

29

阿尔及利亚出生在阿尔及利亚。

当然,请不要怀疑她作为一个鸢尾人纯正血统,她老家布雷斯特自从安娜嫁给了国王那一代起就是板上钉钉的鸢尾领土了。

没生在欧罗巴全拜她敬爱的父亲大人所赐。

 

别的男人要登上大船开启冒险生涯的时候往往会嫌弃自己的妻子累赘。从情理上来说,一想到落脚之处的油灯底下还有一个人在给你缝补破洞的袜子和磨毛的裤脚,正常有些许良心的男子汉都会收拢手脚乖乖回去,这既是出于良心的拷问和责任感的鞭笞,更是对一位全身心支撑你事业的合作伙伴的尊重,信任的脆弱性是每一个见多识广的男人的必修课。不过这样一来的代价就是,许多隐秘而未知的美妙领域就难以涉足了。

既出于维护家庭完整的必要,也出于探索未知的好奇,大多数夫妻都默契的在码头一起洒下了热泪,海岸上有情人挥舞的白手绢跟天边的白云一样多,以至于当代的名言就是:“下了船的丈夫才是属于妻子的。”

 

而阿尔及利亚的父亲是男子中的异数,那个完美而短命的男人无比珍视自己的爱情和誓言,毅然决然挽着新婚妻子的手一起踏上了阿非利加的土地,在阿尔及利亚拥有记忆以前他挣下了一份简单的家业:几处不小的庄园、几位当地有头面的好友、一份不可继承的小爵位,然后死在了柏柏尔人的沙漠里。

 

阿尔及利亚跟她父亲一样能干。17岁那年,托着一位在当地打了好些年仗的将军的关系,她谋了一份在昔兰尼加跟土耳其人拼刺刀的差使,最后成功跟着直属上司一起回了巴黎。

原因无他,那个名字里带奥尔良的年轻人一条腿困在骆驼尸体底下,要被阿拉伯骑兵的马刀削掉头皮的时候,是她隔着三十公尺开枪才保住了他的小命。

全新的阿尔及利亚爵士就这么幸运的在香榭丽舍大道粉墨登场了,虽然暂时是个小卒子。

 

她很喜欢奥尔良家,不仅仅出于利比亚沙漠里的知遇之恩,更是因为即便当年为了拯救冒进的某位贵胄她乱枪齐发差点打爆了贵胄的脑壳却丝毫不被记恨。贵胄不在乎往事把她当成心腹,贵胄她爹更是把这当成大功一件毫不吝啬的加官进爵——这样大方又大度的东家!所以在军官俱乐部听见贝亚恩学究一样探讨如今摄政的权力来源不合理的长篇大论,她毫不犹豫的拿红酒给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洗了脸。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表演,她在满场的惊愕和倒抽冷气声里大声说着排练了很多次的台词:“你是在侮辱鸢尾的守护者和国王的监护人,一事无成的诺曼底人!”

红酒沿着没落贵族的圆框眼镜边一滴滴地砸在长靴子上,每落下一滴,就好像一颗子弹压进了枪膛。

在此刻之前,这间小小的俱乐部是全巴黎最自由的地方,至于它还能不能维持这一殊荣,则全部维系在受辱者一人身上。无论是枪击还是亮刀,贝亚恩只需要二选一,她就会让这间屋子被宪兵合理合法的查抄封禁。

 

诺曼底人死死地咬住嘴唇,一个骑士、一个贵族,被彻彻底底的侮辱了,即便是为了贝亚恩氏族不再如往日一样夺目绚烂的家徽,她也应该一剑刺穿这个狂妄之徒的胸膛!

决斗么?好方法!长剑或者手枪,只要这个愚蠢之辈留下可笑、低劣的鲜血,她的狂言不过是墓碑上寒酸的墓志铭罢了!

可是,决斗……如果失败呢?贝恩亚的血脉在内战里已近凋零,她自己一死便将告绝嗣。

绝嗣!这简直比死本身还要可怕,她背负不起这个罪责。

活下去?!耻辱但安全的活下去?

 

越来越多的人看向这里,越来越多的人放下了手上的活计,站起来,走到了他们愿意站在的某人的身后。

阿尔及利亚悄悄把虎口对准了剑柄。她不是很在意流血,不论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阿拉伯人的血帮她浇筑了一条登上巴黎的台阶,她现在需要另一条了。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有丰厚的筹码,不是人人都有随意选择的空间,对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不拼尽全力就注定活不下去或者碌碌无为到可悲的地步。

也许每个时代都一直如此。

 

让巴尔走进来的时候,正是这样事态朝着不可抑制的深渊滑落的时候。

“道歉。”黑暗里刀刻一样的脸庞霎时间被明亮的灯光照亮了,这面庞平静的像是雪后的原野,所有人即刻躬身让开一条路劈开了酝酿流血的漩涡。她的声音里并不含歉疚,也并不严厉,只是坦然的命令,只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她已经做了宣判。

 

公爵走到她们的跟前,拿出手帕递给了贝恩亚,又慢慢抽出长剑。她向上一挥,削断了阿尔及利亚的下衣摆,她向下一挥,削掉了阿尔及利亚的假发尾,那一小撮辫子和刺绣礼服的衣角一左一右的落在爵士的脚跟后边。

“我命令你,这一周只许穿着这一套出门,”让巴尔低声呵斥着造成此情此景的罪魁祸首,“三个月内这个房间里不允许有你的哪怕一丝呼吸。”

现在轮到狂妄之徒略显局促的捻着衣角,紧张地说:“谨遵您的旨意,殿下。”

 

 

黑夜是晴空的私生子,它永远不该与父亲见面,也只能从父亲那里继承不受欢迎的刺人凉风。阿尔及利亚同公爵骑马走在略显空荡的大街上,侍从们隔着两三个路灯跟着她们,保证不会有什么敏感的内容被风刮到不该听到这些的耳朵里,最后沦为长舌的巴黎人的午后茶点。让巴尔的面孔原来并不是这样的冷峻瘦削,甚至外国人的报道里曾说她是一位英气而和煦的年轻人,只是如今走在昏黄的灯光下,她头顶着全鸢尾的夜空,在沉寂萧索的秋夜里,斗篷裹着的年轻人的胸中只有漫天的烟尘,她只能苦苦埋头摸索前路,在布列塔尼的高高的草垛上遥望美丽的玫瑰海岸,在黑麦田间的小路上纵马奔驰,从头到脚都畅快至极无所不能的日子已经是陌生的故事了。

她回头看着阿尔及利亚,这个善于寻找更善于抓紧机会的异乡人端正着下颌,从刚才就一直在等待,幽深的瞳孔里一次次映照着烛火一样的影子。

十字路的中央是一座喷泉,不知哪一代青铜雕塑马蹄高高昂起。

 

“时机抓的很好,通知的也很及时,没有选我父亲的那些人你都记住了吗?”让巴尔驱马走到近前,看见月亮就要从水底逃走了,声音听起来很满意。爵士落后半个马身,低头致意,她的坐骑脾气并不很好,对自己一直落后别的马十分不满,焦躁的左右踱着碎步。

“如您所见,即便是在首都的青年军官里,奥尔良的支持者也丝毫不落下风。既然您不愿消灭他们的肉体,那我斗胆建议您以同样宽广的胸怀包容这个俱乐部。”

 

“即便它里面会轻而易举的孕育谋害我的阴谋?阿非利加人是不是都这么喜欢躁动不安的生活,照你的话,我应该乖乖躺在二楼的包厢里,看他们能找出多少奥尔良家的不合法律之处——然后就是起兵叛乱。”

“真这样那您就不会拦着摄政了,虽然明面上的理由是:阴谋永远在黑暗处滋生。”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全世界人都承认,鸢尾人并不是嘴巴最牢靠的民族。而且不止我,基本整个俱乐部都知道,那间房子能成为全巴黎最无所顾忌的演讲台,全凭借您的大度和庇护,不然光是警察都敲了200次门了。”

“他们难道会为此心怀感恩吗?”

“起码总不会为了这事儿有所怨恨。”

两个不出生在巴黎却一举一动都牵扯这座城市的人相视笑笑,一齐催马向前,追逐消失的月亮去了。

 

 

30

欧根被喊到了柏林。

不仅仅是她,大半个铁血的头面贵族们都被召集到了柏林,少数因故未能成行的也派了嗣子过来,比如病倒在床上的巴伐利亚国王。没人告诉他们原因,只说是那位手段狠厉从不放松的女大公召见,就足够这个国家里野草一样多的贵族们不敢打折扣的执行了。几年来这个女人杀得22个州、3个自由市、1个直辖区人头滚滚,她清洗反对派像是用刷子清洗土豆一样用力又细致,所有王公都顺从无比生怕被她找到借口施以雷霆。召见、获罪、软禁、惩处、流放或者剥夺领地……无数家破人亡的操作在她手里流水一样顺畅。只是欧根比这些人都更亲顺、更殷勤,比他们多些途径知道为什么、怎么办,也就比他们少了许多的恐惧。

 

       诚实的说,柏林可以称得上是一座毫无魅力的城市,下雨没有伦敦那么连绵也没有维也纳那么恰到好处,阳光不像马德里那样热烈灿烂却也不至于奥斯陆那么的惜光如金,结合铁血人沉默少言却间歇性发作的无序亢奋,它在欧罗巴人民心中的排名就跟这个国家的地理位置一样——居中。

 

反正每一个来柏林的人都会无聊死。

 

四分五裂的欧罗巴和连带着四分五裂的欧罗巴人难得在这个观念上达成了罕见的一致,这证明了两件事:

第一,   人类并不是不可互相理解的;

第二,   即便互相理解他们依然会坚持把彼此毁灭。

就像现在明明生死难料前途未卜,依然会有蠢货躲在码头上乌泱泱的人群里对着欧根冷嘲热讽:

“霍亨索伦家的新忠犬。”

“丢弃名节的荡妇。”

“舔舐权贵鞋尖的蠢女孩……”

萨伏伊家的确没落,但按家格还是足够站在迎接贵客的第一排,委实还用不上这么尖刻恶毒的评价,在刺刀抵在后背的时候仍然这么口不择言,她一时之间都分辨不出到底是愚蠢还是勇敢了。

 

幸又不幸,她身边就是大公,欧根对她的评价直到阖上双眼之前都从未改变——“恐惧本身”,换做平时萨伏伊人也许会想办法反击那些恶毒的嘴,但今天她对这些流言蜚语只有感激。果然上帝是公平的,蠢货之所以存在必然有他的道理,这些带刺的言论一分钟就能顶过她在公关和舆论上一年的花销!

 

我竟然质疑过您的安排!我是蠢货!亲爱的上帝!

一个星期前被搜罗起来的鸽子们在贵客的大船即将靠岸的时候被放飞了,漫天白羽在风里纷纷扬扬的下落,欧根悄悄仰望了一下天空,对着桅杆和船帆后边刺眼的太阳笑了一下,非常实在的和上帝他老人家做了几秒钟的检讨。

 

“怎么了,我们的亲王听到那样的话也不会生气吗?”黑衣的魔鬼笑着说话的时候其实没有那么恐怖,只要不一直盯着那双藏着血腥气的眼睛看,你甚至能从语调里品鉴出许多关切和同情来。

“生活总能教会人很多实用的道理,譬如我学到的,就是我只该做值得做的事情。”欧根转头看向腓特烈,黑发红瞳的大公乍一看是多么温柔的人,她的声音像是握在掌中的花瓣一样轻柔,她的鬓角柔软又卷曲,她的一举一动像是微风下的白桦枝条理应值得一句赞美。

前提是你得对她一无所知。

 

“难道捍卫自己的荣誉不值得做么?余可从没有听说有几个人对自己的名声真的不屑一顾啊。”海风把所有人的衣襟都吹的鼓鼓囊馕的,无论男女都抬手压住了他们的帽檐,可想来还是有几个迟了一步倒霉蛋,后排的惊呼逆着风不清楚的传过来。君主高大的阴影落在了欧根的半个身体上,她听出了一点戏谑。

一个高而瘦削的身影从人潮里现身,她悄无声息的站在了欧根和大公的后边,将一叠新的文件交到了书记官的手上。纸页在并不温和的风中哗啦啦的翻动,是我们勤勉的交通大臣来了。

 

“名声这种东西是留给后世的,有几个人能在身前就赢得不输于逝世之后的评价,现在就要为它忧虑难道不麻烦吗,陛下?”罗恩离开都城之后俾斯麦在大公跟前露面的机会越来越多,宠幸和压力越来越大,说话却越来越放得开了。

 

“俾斯麦,亲爱的好人俾斯麦……”腓特烈用一种轻快的声音开了口,也不回头,“你的好心真是难得一见。”

“您说好心是指?”

“你难道不是在为亲王作答吗?连海因里希也难得你开金口相助啊。”

“她有多混账这向来不需要任何人提醒您就明白,用不上微臣对她施加好心,但说回来,微臣不过是想回答您的问题罢了,和亲王倒也没有什么关系。名声这种事情,只要您想,篡改世人的记忆其实就跟唱摇篮曲哄睡孩子一样简单。”俾斯麦说完就有音乐恰到好处的响起来了,没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唱摇篮曲,而是军乐队见到大船靠岸正式开始了吹奏。

 

白昼正在它最强大的时候,耀眼的阳光底下每个人的衣摆跟海鸟翅膀一样骄傲扬起,沉稳的号角刺进了每个人的耳朵,波浪打在船身溅起粉状的飞沫飘到每个人的脸上,码头上的每个空隙都被人类想办法塞满了。

“二位的才智还是留给我们的来宾吧。”

欧根低下了眼睛聚起笑脸陪着这对君臣打趣,她注意了腓特烈和俾斯麦的微笑,注意了礼炮队已经塞进了炮弹就要点火,注意了刚刚的大风已经不再吹水手抛下绳索正在落帆,却没有注意——坐着大船从库克斯港逆易北河而上,经过哈弗尔贝格冲入哈维尔河的——甲板上那个只需仰头就能望见的金头发,在准备下船的匆忙中瞥过了她们之间的第一眼。

成功地彼此什么印象都没有留下。

 

尤金十八世二十五年的这个秋天,无论是谁查阅,书上只会记载:

威尔士亲王、康沃尔公爵,剑桥公爵威廉·弗雷德里克和布列塔尼的凯瑟琳的二女儿、切斯特伯爵、嘉德骑士——一个16岁的年轻人极具象征意义的踏上了施普雷河右岸。

没有谁会知道,就算是历史学家们审阅那浩如烟海的史料时也未曾发现,有些隐藏在历史的褶皱和阴影里的故事其实开始了。没有谁会知道,曾经有人在纪录的缝隙里被痛苦和欢乐同时炽热的灼烧,在浪漫又狂暴的北风里一齐突破卢布尔雅那的古老森林,在无知仓促和草率里错过了一个短暂、一个漫长的人生。

 

真的,世上绝大多数的故事开端都这样不值一提,不是吗?

我们都是后来才知道的,甚至就算到后来了,也不知道。

(图片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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