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隔阂

李炳新婚当日便进宫谢恩,只是新皇身体不虞,等了许久,直到宫内掌灯了,李炳才被允许入殿。
他暗暗揉了揉僵硬的腰背,准备面圣。
乾元殿前放了帘子。李炳看不到皇帝,恭谨地跪在殿下问候了几句,陈述自己的感恩,直到他说得口干舌燥,宇文护才兴致缺缺地开口:“爱卿新婚大喜,朕应当随些礼。康德!”总管太监应声。
“把我昨天从国库里挑的那些拿过来,赏给陇西侯。”“是。”
康德诧异一瞬,昨日陛下大醉,从国库里挑了许多珍宝出来赏玩,半夜忽然发怒打碎不少,剩的那些被收拢在偏殿,以防陛下眷念,谁知今日居然赏了大臣。
“这些权当朕随礼了。”宇文护单手扶额:“你内宅空悬多年,是该有个人操持。”
“朕挑的人你可合意?”
李炳深深埋首:“不敢当陛下如此眷顾,臣代内人谢过陛下。”
“哈哈。”上首的帝王好像想到什么,大笑两声:“你不错,老当益壮。”
这话说的意味不对,李炳听着皇帝的打趣,头低得更深了。
宇文护望向底下隔了帘子也能看出年纪的陇西侯,沉闷道:“陇西侯忠君之事,朕心甚慰,特赐陇西公府牌匾,着封安州刺史,令掌安州北军,一月后携家眷赴任吧!”
李炳大喜,磕头谢恩。
宇文护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动作:“好了,回去吧。你新婚燕尔,别冷落了夫人。那毕竟是朕亲自给你选的良配。”
李炳笑眯眯地答应着起身出宫,他并未注意到幕帘背后帝王冷漠的视线,脚步轻快。
其实何必嘱咐呢,久旱逢甘霖,干柴遇烈火。他新婚的小夫人有一身极白嫩的皮肉,简直是珍馐佳肴,让人欲罢不能。
单这一点,李炳也不会冷落他,何况他背后还有那么多的利益牵扯。
康德拉起帘子,转头被帝王阴鸷的表情吓得心脏一顿。他不太明白为何陛下如此神情,明明刚刚还是君臣相得的和乐场景,康德却感到陛下心中压抑。
影子般的暗卫在皇帝身边出现,康德知道那是有密要禀,不敢再看,默默退下。
回到府中,李炳喜色未消,志得意满。
陛下信重他,才能把一州军权尽数交予,他的选择没有错。
仕途亨达,又喜得娇妻,李炳意气风发,只觉得年轻了十岁,心潮澎湃,一天宫中的疲倦都没了。
面对前来迎接他的家仆,李炳当即问道:“夫人呢?”
家仆如实禀告:“夫人在房中。”
走廊曲折回环,李炳心中邪火茂盛,越发心痒,恨不得立刻抱了元若上榻,龙行虎步,一堆侍从都追不上,照明的灯笼摇晃着跟随,直到快到卧室正门,李炳骤然看见烛火通明,愣了一下。
一股温暖袭上心头。自从发妻病逝,主卧已经数年未再有一盏灯火等他。
难言的躁郁被抚平,李炳想起今日出门前的一些小龃龉,关心道:“夫人今日如何?稷儿那个混小子,没有对夫人不敬吧?”
元若说去寻了稷儿,也不知道说得如何。
“夫人上午寻了世子回来,直到现在也未传膳。”亲侍不敢隐瞒:“像是身子不适。”
“嗯?”李炳眉头紧蹙:“什么?”
这都快亥时了!
“你们是做什么吃的!夫人不适就不会做事了?大夫请了吗!膳食不会做些花样!看来真是放纵你们太久了!”李炳怒斥,心中对元若越发心疼:“好了!先去吩咐小厨房做些清淡的饭食来!还有稷儿那个臭小子——”李炳刚想说把世子捉来教训,转念一想。“罢了!回头收拾他!”
“是!”仆妇们齐齐回答,忙不迭各司其职。
李炳发了一通火,把下人们都轰走,转头整了整衣衫,小心翼翼地推门。
屋内,他的小夫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卧床不起,而是正背对而立,烛火悠悠,他的身姿如同夕照蒲苇,坚韧中不乏柔软。
李炳看着他,晃神了。
实际上,下午从嬴稷房中出来的齐衡三魂丢了七魄,迷迷糊糊地回去以后就一直站在窗前,站到月上柳梢头。
途中有下人前来问询,他都不知回复,渐渐的也就无人打扰,不知何时,屋内已经掌灯,齐衡才惊觉腿脚僵硬,身上的酸痛也格外磨人。
这些却始终不及心伤。
他在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着稷儿惊痛的眼神,一遍遍让自己的心被凌迟。
在深刻的痛苦中,齐衡喃喃自语。“你应该恨我。”
无论如何,是他先负了稷儿。
家族父母,他选择家族,选择了忍让。
他背弃了稷儿。
痛苦中他发觉有人进来,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却是......
“老爷。”
齐衡不过是寻常招呼,却未料到他此时的神态在李炳眼中的模样。
一袭青衫的如玉君子缓缓看来,两眼秋水横波,说不出的凄楚委屈,叫李炳恨不得将他捧在手心上疼。
“元若,你这是怎么了?”李炳大步上前,一把就将人搂住:“怎么委屈成这样?是稷儿那个臭小子气着你了?!”
齐衡冷不丁被李炳抱了个满怀,微微挣动了一下,不敢抬眼,又不想连累稷儿,便轻轻摇头。
李炳又疼又爱,只当他懂事不肯说,抚着他的头安慰:“到底是难为你了。”
齐衡默默不语,门外仆妇敲门,送来了清粥小菜,李炳才记起自己的吩咐,有些后悔,但看看怀里元若的脸色,决定还是先做个人。
齐衡闻见清粥的香气,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脏腑空空,见李炳特意为他布好,便也就顺势坐下进食。
饿了的齐衡吃的很快,但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仪态大方,叫李炳看得目不转睛。
他见多了士兵牲口似的抢食,几时见过这样文雅的姿态?一天奔波,李炳其实也未进水米,不过他身强体壮,又不喜这些汤水,寻思着等下“吃”人,也就不和元若抢了。
齐衡吃了五分饱,就在李炳越来越灼热的视线下难以为继。他慢慢停下动作,李炳瞧见他的唇上还沾着米汤的亮泽,忍不住上手,用拇指帮他擦去。
真是软嫩。
“哗啦。”齐衡不小心摔了碗,屋外守候的下人们一惊,却没有人敢进来。
李炳下腹炽热,此时眼神都掩饰不住了,一只大掌已经抚在了齐衡腿上。齐衡又惊又怕,嗫嚅道:“老,老爷,不成的......”
这才多久,他身上的伤还未好,那处更是肿痛,怎么经得起再一次的蹂/躏?
李炳不喜欢他拒绝,欺身而上:“怎么不成了?元若应当习惯这夫妻之事。”那只大手游离到齐衡领口,开始解扣子。
齐衡紧张地后退,声音发抖:“不,不......我那里,那里还有伤......”他被逼急了,不得不启齿。
那里有伤?
李炳愣了一下,这才依稀记得昨夜粗暴,好像确实弄狠了。
看着齐衡涨红的脸皮,李炳计上心头,蓦地叫了人,送来了一盒子药膏。
齐衡原以为逃过一劫,谁知看到那盒药膏,潮红的脸皮瞬间煞白。
李炳依旧是一脸笑意,言语亲密:“是为夫的疏忽,苦了元若。来,到榻上去,夫君给你上药。”
上药!
那可是!
齐衡僵在原地半晌,李炳也相对而立,一动不动。
烛火噼啪摇曳,齐衡看出李炳是真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人,不愿和他再硬抗,敛了眉眼乖乖转身趴在了榻上。
李炳满意地上前,很快就解了他的衣衫。
“唔!”
“......确实肿了。”
“啊,什么......”
............
“啊......不,不......老,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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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衡觉得恶心。
这算什么?他的身体,他的意愿,在这个人面前,不过是一件不值一提的玩物罢了。
前所未有的反胃,齐衡忍不住扶住床沿干呕,但是刚刚吃进去的东西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根本吐不出来。他还得控制自己的声音,额角暴起青筋,双目通红。
不能把李炳吵醒。
齐衡缓过来看见门外还有人,想要去叫热水清洗,拉开门缝,却看到不远处一道已经模糊的背影,他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人影,让他寒冷彻骨。
是稷儿......
他......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
齐衡一时惊骇,连下人问了几遍都没回复。
“他......”开口,齐衡发现自己的声音哑的不像话,但还是坚持问:“世子来了多久?”
下人小心低头,不敢看夫人:“世,世子一刻之前便来了,之后......”下人顿了一下,犹豫道:“站到刚刚走的。”
齐衡想起最后自己神魂不定,声音也不再压抑的放荡。
那个时候,他的稷儿就在门外,听着他的叫声。
齐衡失魂落魄。
他转身回房,看着床上安然入睡的男人,许久许久,齐衡掩面,自嘲地笑了。
次日,李炳便宣布了要举家前往安州赴任的消息,嬴稷无动于衷,听完就去了郊外打马,齐衡心里挂念京都的父母,和李炳一起回门后独独去寻了母亲告知。
平宁郡主红着眼眶看几日不见的儿子,疼惜地抚着他的鬓发,细细问了他在陇西侯府的生活。这其实是很尴尬的话题,毕竟平宁郡主从未想到会和儿子有这种女儿出嫁才有的关心问询。
齐衡再怎么心苦,面上也要好看,令父母放心。
平宁看着儿子,犹豫许久,才小声道:“那陇西侯对你可体贴?”平宁郡主是喊不出女婿的,便只用爵位称呼。
齐衡还奇怪母亲怎么问相似的问题,平宁更加压低声音,眼睛扫过儿子高高的衣领边,脖颈有一点点斑驳的红印:“我听说男子行事不同女子,要辛苦许多,老来更是受罪。娘寻了大夫打听,得来了这张方子,有益于身体,还有这些书.......”平宁郡主为了儿子舍了脸面,寻了养护的药方和避火图,装在匣子里给齐衡。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爹娘在这里......也放心了。”
齐衡哽咽,接下了母亲的一片关怀。
“不过陇西侯毕竟和你父亲......有情义。”平宁转念宽慰:“想必是珍惜你的。”
齐衡微笑以对:“是的,世伯待我极好。”
平宁闻言皱眉,左右张望:“元若!怎么还叫世伯?”
齐衡不答,笑容也淡了。平宁终是知道他的心,软声:“那是你的夫君。无论如何......”平宁叹息:“你的日子还长,以后便是要仰仗他的,心里怎样,都不能表现出来。”她苦口婆心,齐衡终于是听进去:“我明白的,母亲。”
“以防万一......”平宁知道自己说得不好听,可是为了儿子未来,她必须说:“你最好能有个子嗣。”
齐衡忍不住岔开话题。
他听不下去了。
平宁听到齐衡说他将要随李炳一起前往那遥远的边塞之地,确实忘了叮嘱,直接痛哭道:“元若,娘的元若啊——”
她唯一的孩子,自此便要天各一方了!
齐衡心中也有彷徨酸楚,他自小在京都长大,远门都不曾出,刚刚及冠便被许给了世伯,如今更是要随他去千里之遥的安州,今后归期遥远,或许终身也难回几次。父母年迈,常言君子父母在不远游,齐衡看着母亲鬓边星点白发,含泪撩衣跪下,响亮地磕了三个头:“娘!元若不孝!”
母子哭成一团,外间的陇西侯和齐国公则相视无言。
“元若将是我唯一的妻子。”陇西侯先表态,面对神色铁青的挚友,留下誓言:“也是陇西侯唯一的夫人,信阳郡王妃。”
齐国公无动于衷。要不是皇命难为,他要亲自砍了这个以前引以为傲的挚友。别以为他没看出来,这个老匹夫居然真的对儿子下了手......想到元若回来后微妙的变化,齐丕心底无名火起。
陇西侯不以为意,轻轻叹息道:“子恒,非是我不义。”他手指上方:“禁军直到前日鸡鸣才撤去。”
大婚之时,禁军守在陇西侯府整整一夜,自然不是心血来潮。
齐丕明白,这是皇帝的意思。
他鼻子呼气,仍是不虞。
李炳想了想。
“我的陇西侯爵与郡王爵必是落在元若所出之上的,倘若无出,我会向陛下请命,过继嗣子在元若名下,保其一生无忧。”
“哼,说得好听。你先头的好儿子会答应?”齐国公嗤笑。出不出的,李炳都这个年纪了,子嗣难说,可是他的衡儿还年轻,若落得个无人奉养的下场......齐丕老眼一酸。
李炳正色:“稷儿自幼最讲道义,子恒不信,我明日便向陛下请命,为元若求一个保障。”
话到这里,齐丕才脸色好看些,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这也是他这个父亲最后能为儿子求来的了。
内院,齐衡和平宁哭声渐歇,齐衡暂别母亲,来到了自己以前的房间。紫檀拔步床后有个隐秘的暗箱,那里放着他过去最珍视的物件。眼看要远行,他想带走一些聊以慰藉。打开箱子,齐衡翻阅整理,直到看见一个崭新的木盒。
那是.......齐衡目光微微凝固。
赶考之前,他有次闲逛,在码头边的百宝船上看到了一对福态可掬的陶瓷娃娃,年画一般。莫名其妙的,这对娃娃就得了齐衡的眼缘,白白胖胖的模样让他诡异地想到了稷儿。
稷儿以前爱吃枣糕,但世伯嫌弃糕点甜腻,几乎从不让他吃,所以他常常偷偷让他带去课堂,先生在上头讲,稷儿在下头吃,有次先生走过来,吓得他一下把枣糕全塞进嘴里,把两腮撑得鼓鼓囊囊,和这个福娃有异曲同工之妙。
齐衡心里促狭,偷偷买了,转头看见稷儿就把一只送给他,自己悄悄地留下了另一只。
“我觉得实在可爱,就把它给买回来了。你就收在身边,偶尔看看也好。”他那时候捧着娃娃给稷儿,像是捧着一颗心破开,你一半,我一半。
他的稷儿笑着,珍重地收了。
只是......物是人非。
齐衡闭目,将娃娃放回盒子。
傍晚,到了回去的时候,齐国公和平宁都送到了门口。李炳打马在前等候,看齐衡差人将一只木箱搬上马车,不由道:“元若,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了去,不必从家中带了,叫人看见,还以为我亏待你呢。”
齐衡看了他一眼,低头:“这是爹娘以前给我的东西,我想带去做个念想。”
李炳顿时无言,不敢看好友夫妇:“原是这样,那你便带吧。”
一月之后,陇西侯正式前往安州赴任。熙熙攘攘的京都走了一个勋贵,除了齐国公夫妇,并无人挂念太多。
而厉帝宇文护,在这一年正式开始了他专属的独夫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