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柳】大结局之后的故事——续写《长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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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柳向，嗑其他CP的不建议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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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与璟成婚已有六十余年，但在子嗣上一直无所获，倒也不是他们不努力。明明小夭自己就精通此道，却也查不出什么问题。
璟笑着劝她不必在意，“子嗣也是缘分，不必强求。”
后因瑱儿体弱染疾，他们便回青丘小住，期间小夭就听了不少风言风语，其中不乏是有心人故意说给她听的。
无非就是想让涂山璟再娶，替涂山氏嫡出血脉留后。就算小夭再怎么装作风轻云淡，被长老当面训斥，指桑骂槐地让她大度，她也是笑不出来的。
璟沉着脸，当众解释说是自己的问题，几位长老不依不饶非要让他收几个侍女去试一试。
因为小夭当初与璟成婚的消息并没有对外公开宣布过，而青丘这边除了几个长老跟璟的亲信之外，其他人只知道前任族长将族长之位传于幼子，根本不知道小夭跟璟的关系，在他们心目中前任族长夫人依旧是已逝的防风意映。
所以小夭跟璟一起回来的时候，他们也只是将小夭看作是璟养在外面的女子，比外室不如。
尤其是璟常年不在青丘，与瑱儿关系疏远，导致瑱儿把怨气都撒在了小夭身上，又有刁仆从中挑唆，让瑱儿在病中也不好好吃药，折腾了一阵子。
璟出面料理了一些无事生非的闲人，但还是止不住闲话，毕竟在外人眼里，小夭这种闲散惯了的怎么比得上防风意映那样外表出众又在涂山氏经营了许多年的正派族长夫人。防风意映跟涂山篌干出来的那些丑事，也只有几位长老知道而已，为了瑱儿，为了涂山家的声誉，璟不得不要维系住防风意映的好形象，所以那些闲话只能让小夭忍一忍。
就算家族里有闲话，就算璟的儿子不喜欢自己，那些在她看来都是小事，最让小夭难受的还是子嗣的压力。
他们夫妻俩在青丘住了多久，就被几位长老念了多久，好几次选好的人都直接送进璟平时办事的书房里。最后还是涂山璟选了折中法子，用族内传下来的偏方，让小夭跟他一起饮用三年，以此来增加受孕的机会。
那药方子她看了，简直匪夷所思，可涂山璟一脸委屈地望着她，如果他们不喝药，他又不纳妾的话，那些族中长老说不定会闹着让他休妻，还说什么若是凡间夫妻，三年无子嗣早就该自休于夫家了。
瑱儿年纪还小，根本不能独当一面，涂山璟也不可能完全扔下家业不管。
小夭心中虽然不满，却也没办法，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只能陪着璟一同承受。
白日里，璟被族里长老请去处理一些事务，小夭就独自去外面的镇子上逛一逛。
在闹市中，她一眼就看见街尾那个熟悉的身影，白衣白发。只远远一瞥，让她的脚步跟着乱了，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可是身影却在她眼前一晃，就没入人群里消失了，追出去两条街后，她来回辨查，想要努力抓住不管那是幻影还是什么，周围与她擦肩而过的陌生神族妖族人族，无一不侧目打量着她。
他们眼中或诧异或不解或嘲弄，她都不在乎，眼前现实如同一个又一个场景相似的梦境，不论经过如何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她追逐的那个身影，已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忽然之间，她意识到这一切时，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眼泪却像初次听到他战死沙场的噩耗时那样汹涌落下。
她站在街心良久，久到双腿微微颤抖，不足以支撑，身子轻轻晃了两下，向一边倾斜快要摔倒了似的。忽然一双手紧紧扶住了她的肩膀，避免她真的倒下。
小夭抬头，隔着婆娑泪眼看清眼前人的模样时，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激烈得几乎快要从胸腔蹦出来了一般。她回抓着对方的胳膊，不敢置信地唤着他的名字，“相柳！是你吗？”
他的容貌与她记忆里的人一模一样，可脸上的表情却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相柳……”她迟疑着，又轻唤了一声。
对方松开扶着她的手，想要转身离开，却被她抓得更紧了。
那一刻她害怕自己松开之后，眼前熟悉的身影就真的消失不见，所以不管不顾地当街搂住他的腰，像情人一样拥抱，脸颊贴到了他的胸前，不断从眼角渗出的眼泪氲进他的衣衫布料里。
她仿佛听到从头顶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紧接着整个人凌空而起，她被他裹着用法术瞬移到了镇外远离人群的林间空地上。
落地之后，他依然用手臂揽住她的腰。
她忍不住抬起手轻抚他的脸颊，只想要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相柳，你……”
在她的手指快要碰到他的一瞬间，他将她轻轻推开，别过脸望向远处，“主人他……已经死了，你再看看我到底是谁？”
话音落时，他大退了两步，俯身幻化出原形——白羽金冠雕，却不是小夭印象里的大小，与一般野兽体型差不多，悬在半空扇了扇白色羽翅，作为雕的形态只持续了数息，就重新变回了人形，五官模样依然是用了相柳的样貌。
“毛球？你是毛球！”小夭的心情十分复杂，“你们妖族化形时不该是有自己特定的模样吗？为何你用的是他的模样？难道是……”
她想起很久之前听过的一些关于妖族的传闻，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年我寻到战场时，与主人的灵契已经断开了，满眼只看到千里毒瘴，却找不到主人，那里到处都是他的血的味道……”他微敛双眸，神色凝重，想来这些回忆从来没有与旁人提起过，只是用言语描述就已经让他身体微微颤抖。
小夭走上前，张开手臂将他再次拥在怀里，仿佛这样的拥抱，可以让她与毛球一起分担失去那人的痛苦。
“在我无数次昏倒在那片血雾毒瘴之中，我终于找到主人一部分未消散尽的妖丹，将其吞下，甘愿用我自身来滋养修复他的妖丹，助他重回世间。可惜，几十年过去，除了我能化形成他的模样，我一直感应不到主人的存在。”
小夭微微蹙眉，抬头望向他，“相柳”的脸上鲜有这种无奈又迷惘的表情，她有些不忍道，
“我知道你们妖类之间的吞噬夺舍是很正常的事，可一旦他回来，那就意味着你会彻底消失。”
“能化作主人的一部分，被他的力量容纳，便是我妖生最大的荣耀！这些年，我跑遍大荒南北，到处寻访大妖，可惜无人能为我解惑。你虽是神族，但神族典籍众多，有没有记载什么妖族的秘术，能让主人快些醒来？或者，你可不可以像以前给主人制作毒药那样，也给我做些毒药试试？说不定能助主人妖力恢复！”他越说表情越生动，有些期待地望向小夭。
小夭抿紧唇，思索片刻，“我可以去轩辕山帮你查一查典籍，可是毛球，相柳他当年跟你解除灵契，就是想要你好好活着，如果要用你的性命去换他，你觉得他会愿意吗？”
话说到这份上，他显得有些不耐烦，挥手将她拨开，“早知道你是这么没良心的，我就不该替主人给你……”
对上小夭疑惑的目光，他顿时止住话头，转身就要离开，“不帮忙就算了，哼！”
小夭赶紧抓住他的胳膊，“别走！我没说不帮忙啊！”
“真的？”他回头时一脸的喜色，在“相柳”脸上看到这样纯真的笑容，还真让小夭有些不太习惯。
两人在林子里又聊了一会儿，小夭已经开始在脑海里回忆自己曾在轩辕山遇到过几个妖族大臣，他们也算是厉害角色，说不定会知道如何让只剩残破妖丹的妖怪恢复生机。
忽然，腰间狐狸玉牌开始发光，小夭低头一看，知道是璟在唤自己了。
她握住玉牌，光芒过后，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何时归？】
毛球在旁边冷哼了一声，小夭脸上莫名一烫，幸亏这玉牌通话并不是即时的，这忽然而来的心虚是怎么回事。
“毛球，要不然你先跟我回涂山家，你现在的情况，也可以请教一下涂山家的那些长老，他们有的已经活了上万年了，说不定……”
“涂山家那些臭狐狸，他们懂什么！”他抱起胳膊，一脸的不屑，又补充道，“我现在不叫毛球！”
“那我先写信问问我哥，可能还要去一趟轩辕城，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走！”他话音才落，就呼啦一下变回那个巨大的白羽金冠雕，舒展开翅膀等待小夭乘上来。
小夭颇有些意外，妖族化形之后一般都甚少会变化回本体，除非是在极其信任的人面前，他们是不会轻易展示本体。等坐到他背上之后，很快升空朝着轩辕城的方向飞去，小夭这才用玉牌写了几个字，算是知会了璟自己的去向，让他不必担心，又用灵力给表哥颛顼写了信，委婉表达了自己想要寻访几位叔伯辈大妖的意图。那几位都是外爷的心腹，如今虽半隐退，应该与表哥还有联系。
这些年，她有时候也会突然心血来潮要独自去一个地方，璟都能体会她这种想要独处的心情，给她最大的自由。
小夭的手抚在毛球的背上，想起多年之前与相柳一起乘坐时的情景，心中波澜起伏，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毛球的声音忽然在她脑海里响起，【你现在是涂山狐狸的妻子，为什么还要帮我主人？】
“虽然你主人他大概从来没有把我当做是朋友，可我一直觉得我跟他的交情，还算不错。如果有办法能让他活着，最好你也没事，我当然愿意帮忙。”
听到小夭的回答，毛球没再出声。
几个时辰之后，他们到了轩辕山的地界，要经过法阵时毛球落到地面上变回了人形。
像他这样不在册的妖族是不能随便进入法阵的，小夭带着他，从驿站坐马车用最寻常的方向，继续前行。
一路上，他们共处一个车厢内，小夭的目光总是忍不住扫到他的脸。
毛球被盯得不耐烦了，前倾身子凑近了问她，“你为什么老盯着我看？”
“你不说话的时候，真的很像他。”
“宠似主人嘛，等等，你意思是我一开口说话就不像主人了？不可能！我的声音绝对没有纰漏！跟主人那是一样的！”
小夭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不想反驳。
“不仅外貌跟主人十足十的像，而且我也继承了主人大部分的妖力，不信你现在对我下毒试试！”
见他像个跃跃欲试的孩子，小夭从袖子里掏出一瓶毒药。
她这随身携带一些毒药的习惯，这么多年都没改，虽然实际上能用到的机会并不多，每次都会让她想起那人。
果然，她这瓶能使神族即刻昏迷的药，对毛球没有任何作用。
“你确实变得厉害了。”她忍不住伸手指从下至上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像逗弄小猫。
毛球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的问题，反而保持着一脸得意，“那是，这些年我一直刻苦修炼，等着主人归来！”
小夭笑意更甚，却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些湿润。
要是他，绝对不可能忍受自己对他做出这个逗弄动作吧。
马车行至下一个驿站时，天色已晚，小夭收到了表哥的回信，只问她什么时候到。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日就去轩辕城。”
毛球点了点头，跟在她身后进了驿站。
“哎哟，贵客，真是不巧了，今日客多，只剩下一间空房，你们二位……”驿站伙计在他们俩之间打量一个来回，有些猜测不出他们的身份。
小夭身上还是寻常人族女子的打扮，但神族灵力藏不住，而毛球极力模仿主人的打扮，但看衣着要比小夭贵气许多，但脸上的表情过于单纯，习惯性地望着小夭等她开口决定一切事宜。
“那将就一下吧，反正明早我们就走了。”小夭并没有多想，直到他们进了房间，毛球不肯变回鸟身，还要先占了唯一一张床，让她有些无语。
“反正这床很大，你那么瘦小，分你一点我不介意的。”他理直气壮地在床板上啪啪拍了两下。
“你不能睡地板吗？”
“不能！赶了一天路，有点困，我先睡了。”他卷着被子转身躺下面朝墙壁，就真的没了声音。
“毛球……你……”小夭扶额，果然是宠似主人，不讲理的样子确实十足十像。
毕竟她是已婚妇人，跟一个已化形的男妖同床算是什么道理。
长叹一口气之后，她去外面找小二要了一些热水，在隔间屏风后简单整理了一下，然后就坐在桌边闭目休息一夜算了。等半夜时分，她睡得正迷糊，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猜到是毛球起床了，就没有做反应。
忽然周围又陷入安静，没了动静，片刻之后，她感觉到一只手掌正轻抚过她的脸颊，拨弄着她的发丝，有些痒。
毛球这是在干嘛？她想睁开眼问问他，可不知道为什么，眼皮沉得根本抬不起来，心底升起奇怪的感觉。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并且她也不是睡在桌边，而是躺在床榻上。
而毛球，正靠坐在床边的脚踏上，似乎还没醒来。
她伸手刚好能戳到他的脑袋，便用力戳了一下。
毛球被她戳得脑袋一歪，就睁开了眼，“咦？”
“谢谢你啊毛球，没想到你还是把床让给我。”
“不是！我……”毛球从地板上弹了起来，莫名其妙地瞪着小夭，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改口道，“说了我不叫毛球，你别叫这个名了。”
“是哦，你们妖族化形之后都会另起一个正式的名字，那我以后该叫你什么？”
“毛鸫。”他一脸正色坐着自我介绍。
小夭嘴唇微微用力，好不容易才把笑容给憋了回去，“毛……鸫……”
“嗯，你可以叫我鸫君。”
看着他已经往外走去，小夭才轻声道，“真不知道相柳那么聪明狡猾的主人，怎么会养得你这么单纯？”
他们在驿站简单吃了些东西之后，便朝轩辕城去了。
才进城门，小夭就看到了表哥的车马。
他们是回到朝云殿之后，小夭才让毛鸫把面具拿下来，表哥脸上的表情比她想象中更为震惊。
“相柳？还活着？”
“他不是！”小夭赶紧解释，用最简洁的语言讲述了来龙去脉，然后问道，“哥，你会帮忙的吧？”
颛顼瞥了一眼在殿内东张西望，什么东西都像第一次见的毛鸫，表情复杂地望回小夭，“你要知道，你跟相柳……虽然他救过你性命，但都得到了回报，你并不欠他什么。”
以颛顼的见识，自然是听过妖族复生的传闻，但其中要的代价，恐怕不是一只会化形的雕儿能承受的，如果小夭也牵涉在内的话，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只是想打听看看，如果能做得到，自然是好，如果天命不可违，我也不会强求。”
小夭眼底闪着晶莹的光泽，这模样颛顼最是熟悉，他知道她还是心软。
“嗯，我会替你去请教那几位叔伯，他们有的还在轩辕山，有的大概要去问爷爷才能知道去向……”
小夭露出开心的笑容，一把抱住表哥，“谢谢！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
毛鸫在另一边听到动静，扭头看到小夭抱着颛顼的模样，手里正拿着的笔架咔的一下被捏断了。他转头看见手里的东西，还在疑惑，这青铜做的东西怎么就这么容易坏呢。
颛顼安排他们在宫中住上几日等回信。
小夭一边跟璟报备自己的行程，一边才跟毛鸫解释，“放心吧，过几天就会有消息了。”
当天晚上，小夭出席了颛顼准备的家宴，陪着哥嫂还有几个小侄儿侄女吃完饭后，喝得有些微醺了才回到住的朝云殿。在回去的路上，她就遇到在宫墙上闲逛的毛鸫。
“快下来，一会儿巡逻侍卫看见你这副样子，我要怎么跟他们解释？”小夭站在墙下朝他挥了挥手。
毛鸫脸上戴着面具，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没有动，也没有回话。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却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是你自己下来，还是我上去抓你下来？”小夭伸出双手，比划了抓人的动作。
他便从墙上一跃而下，直直落在小夭的身前，近得几乎要贴着她的脸。
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小夭后退两步，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毛鸫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轻轻一带，就拉了回来。
小夭本能地扑到他怀中，双手扯住他的腰带，身体有些发软，大概是刚才酒劲上头了。她深吸了一口气，额头轻抵在他的肩膀上，“毛球，难道他们没有安排晚饭给你吗？你不高兴了，是不是？”
他还是没有回答，虽然小夭也知道像他这样的妖怪，几天不吃东西也不算什么事，而且宫人应该不会这么失礼把客人的饭食忘记，她还是招呼了侍女再准备一些酒菜，送到这院中亭子里。
“本来我应该陪你一起吃的，这杯酒就当做是赔罪，你别生我气了。”
他们已经落座，小夭一手端起酒杯，一手探过去将他脸上的面具摘下来。
望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零星回忆浮上脑海，她的眼眶莫名又湿了。
毛鸫就着她举着的酒杯，凑过去将里面酒水一口饮尽。
“那，就当我们又和好了！”小夭把空酒杯斟满，然后送到自己唇边喂进口之后，才意识到这个是刚才给他喝的杯子。
她抬眼偷偷看了一眼毛鸫，发现他正盯着自己，心跳顿时加速，慌忙收回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开口说话的时候像极了相柳，毕竟他们用的是同一张脸，这让她很容易紧张，自乱阵脚。
“你，你干嘛不说话了？你……我……我们是不是和好了？”她有些不敢再看他。
“嗯。”听到他的回答，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挪了挪身子，面朝另外一边，重新摆好了两个新的空酒杯，分别斟满，仿佛刚才并没有发生喝错杯子的事情。
“那以后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大家都是朋友，你觉得呢？”她将其中一杯慢慢推到他面前，带着点讨好的语气。
“好。”他的眼眸中映出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不知道是醉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毛球，你别再学他的样子了，你这样我有点害怕。”小夭讪讪笑着，把自己那杯酒端到面前。
“怕什么？”他追问道。
咕咚，冰凉的酒液顺着喉咙滑进身体里，带着微微的刺痛与灼烧感，口腔内却渐渐泛起一丝回甘。
小夭捏紧手里的空杯，小心翼翼地对上他的双眼，仿佛在探寻着什么。
“怕什么？”她喃喃重复着他的问题。
她似乎从未真的怕过那个人，哪怕他待她一直都是算计利用，甚至最后弃如敝屣，一点念想都不留给她，彻底从她的世界中离开，她害怕的也只是他来过，然后又那样干净地离开。
忽然之间，相柳的容貌变得模糊不真切了，又像是她曾经做的一个梦。他来了，又走了，完全不顾及她的感受。
当啷一声，空酒杯落到地上，她伸手抚着他的脸颊，指尖传来真实的触感，才让她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她的眼泪氤氲遮蔽了视线，他还在眼前。
“毛球，你是因为很想他，才会变成他的样子，对吧？”她捧着他的脸，喉咙有些发疼，声音越说越低，“我跟你一样，也很想他。是不是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他在意的人跟事，所以他才不想复活……”
眼睛也开始痛了，她闭上眼，手指却没有离开他的脸颊，直到他伸手抓着她的手腕，强行让她放下来。
“对不起，我说的那些你别放在心中，你主人应该还是很在意你的。”她低下头又是用手背又是用手心同时擦拭着眼泪，显得卑微又无措。
一方帕子递到她眼前，她顺手接了过来，对方却没有松手。
在她疑惑抬头时，仿佛看见相柳正捏着帕子替自己擦拭着眼泪。他望着自己的眼眸中并没有厌恶，只有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又熟悉的温柔。
一时之间，她呆住了，觉得自己大概是要疯了。
腰间狐狸玉牌开始发光，荧光闪烁之时，还微微有些热。
小夭低头拿起玉牌，便听见璟的声音，【我来轩辕城找你，想你。】
等她再抬头时，眼前的人已经退出亭子往侧殿方向去了，“困了，先去睡了。”
夜风徐徐，小夭的酒好像醒了一些，她握着玉牌，却有些想不起前一刻在这亭中发生了些什么。
第二日，涂山璟便来到朝云峰，毛鸫明确表示不喜欢他，早早就出去了。
小夭这才把自己这两日的遭遇告诉了他，虽然璟没有听说过肉身消亡丹碎魂灭之后再死而复生的经历，但相柳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九命大妖，也许是有一些特别的机运。
他立刻就答应也帮忙寻找妖族秘术，看看有什么办法能让相柳尽快复活。
“能让那个毛球与我先见一见吗？”
“他现在叫毛鸫，你不要叫他毛球了。”
“好。”璟在小夭面前笑得很温柔。
在小夭的召唤下，毛鸫一脸不情愿的模样出现，冷冷地盯着涂山璟，盯了一会儿，才转向小夭，嘲讽道，“怎么？你男人来要接你回青丘了？”
“不是，我想着，多点人来帮忙，说不定就能找到办法……”
“臭狐狸能有什么本事？”毛鸫抱起胳膊，有些挑衅地瞪向涂山璟，“他那点妖力，在我主人眼里，根本不够看的！”
“不要这样说，你到底想不想你主人早日回来？”小夭一把捉住毛鸫的手，像教训小侄儿那样，在他手背上拍了两下，虽然没用力，但啪啪响。
毛鸫都被她拍懵了，竖起眉毛瞪向她，“你还敢打我？”
他再凶，威慑力比相柳还是差远了，落在小夭眼中还有一点点萌。
“人家大老远的来帮忙，你这么没礼貌，还不该打？好了，你乖乖站着不要动，给璟看一眼就好。”小夭摆出长辈的姿态，居然还真把他给治住了。
涂山璟心中不快，但表面并未表现出来，而是默默调运灵力查探了一番。果然发现在他体内不止有一颗妖丹，并且已经呈现融合的趋势，难道相柳真的还活着？
小夭看璟眉头紧锁，还以为是什么不好的情况，要是普通病症说不定她也能看出问题，只是相柳的情况太过特殊。
“怎么了？你有看出什么吗？”
“若你先前说的是真的，那妖丹彻底融合之后，相柳应该就会复活，但这具身躯只能有一个主人。”
这倒与小夭知道的情况一样，毛鸫满不在乎地轻蔑一笑，“你说的都是废话，我当然知晓，这身血肉本来就是给主人准备的，只是妖丹融合似乎出了问题，主人……嗐，我都说了涂山狐狸什么都不懂，你找他来干什么？尽添乱！”
说着，毛鸫一甩手就要往外走。
小夭急急追了上去，毛鸫反而走得更快了。
涂山璟眼见他们俩一前一后追逐远去，眉头锁得更紧了，心底难掩对相柳的厌恶，真是阴魂不散。
他稍微调节一下心情，便跟了出去。
未来几日，毛鸫作为一个新型病例，从轩辕各部请来的几位妖族神医一一替他看诊，所得结论与之前涂山璟说的也差不多，还提到了夺舍献祭禁术一类的东西。
总之，要复活相柳，是逆天而为的事，很有可能失败，轻则毛鸫这几百年的修为不保，重则丹魂妖亡，世间便再无他们主仆俩了。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
小夭其实也想到了，就是去求玉山王母。玉山上有大荒最齐全的上古典籍，但也视还魂复生一类的秘术为邪典。其实小夭也没有什么把握，能请的动王母帮忙，虽然现任王母，算起来还是她的师姐，与她有几分私交。
但只是玉山规矩出了名的严苛，也不知道能不能为她破例。
“我想去试试看，试一试，被拒绝也不会掉块肉，如果王母同意，那我们……”小夭望向毛鸫，眼含期待。
“我陪你去。”涂山璟接话道。
“玉山上有规矩，不接待外男，你还是回青丘等我消息。”小夭解释道。
涂山璟不甘心地望向毛鸫，小夭补充道，“他是治疗对象，不算在内。”
轻装出行，表哥安排的车驾，四匹天马拉着，半日功夫就到了玉山脚下。
小夭带着毛鸫上山，见到了现任王母，对方听过来意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拒绝，而是让毛鸫单独留下。
“师姐……”小夭顿时紧张了起来。
“你放心，就算他真是相柳，我也并无偏见，只是有些话问问他，你先去吧。”
这分明把她故意支开的节奏，让小夭微微蹙眉，但也不好说什么，便只能先出来。
小夭随意坐在院中石凳上，猜想着王母会跟毛鸫问些什么，若是相柳的复活必须一命换一命，其实也不必一定要毛鸫的命，不如就拿她的命去好了。
这个念头出现时，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原本是最惜命的，却也曾经数次经历过毫无生念的时刻，初初跟璟成婚之后他陪着她去看海外的风景，游历一个又一个海岛，但后来青丘那边发生变故，消息几经周折才被璟得知。
那一次族中年资最老的长老过世，瑱儿得了一场大病，差点没能救回来，璟十分愧疚。小夭也不再提出海的事情了，他们便保持了偶尔回青丘小住的习惯。
凡人也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涂山璟有陪她做一辈子叶十七的意愿就已经很好了，她不能太贪心。
那时，她就是这样想的，可生活就是被无数件将就凑合勉强为之的小事渐渐击碎的。她渐渐喜欢一个人独处的日子，每次跟璟在一起的时候，都要担心会不会又有什么事情隔在他们中间，她不想让他为难，也不想让自己为难。
若那个人是相柳，他会怎么做？
不，相柳只会看着她轻蔑一笑，笑她为这种事情烦恼，实在不值。
如果她的命能换相柳回来，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璟会难过伤心，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也许长老们会替他挑选一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妻子，帮他操持家业，抚养孩子，也许他们会有自己的孩子。时间久了，她离开的伤痛就会被冲淡了。
“发什么呆呢？”玉山执事水荭出现在小夭身侧，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这位师姐总是冷着脸讲笑话，当年小夭在玉山修习的时候还有些怕她，也听不懂她讲的那些笑话。
“师姐。”小夭连忙起身行礼。
“行了，这里又没有外人。不然我还要给你这王姬回礼，岂不麻烦？”
“我不做王姬好多年。”小夭轻轻笑了笑。
“你呀……”水荭盯着她的脸，瞧了好一会儿，“是涂山家那狐狸欺负你了？”
“不是，我这次是……”
“为了相柳的事情嘛，我已经知道了。那涂山家的狐狸，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有，他待我很好。”
“他待别人也很好，确实教养得不错。”
小夭微微一怔，不知道她是不是若有所指，刚想为璟再辩几句，就听她继续说道，“我原本以为你跟相柳，你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可能……真是孽缘。”
“荭师姐，你说什么呢！”小夭眼底一涩，莫名有些委屈，她确实曾对相柳有些想法，一度还以为他也是，可到头来，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孽缘？也是她自找的罢了。
“没想到外界盛传的大魔头，居然肯为你做到那种地步，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啊？”
面对小夭一脸疑惑，水荭似乎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说漏嘴了，当初獙君还千叮万嘱让她忘记这些事，或者彻底烂在肚子里。如今烈阳跟獙君都不在玉山，能说得上话的人也没几个了，她也就忘了当年绝不会说出去的承诺。
“我说笑话呢，你觉得好笑吗？”水荭正色道。
“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小夭捉住她的手。
其实她跟毛鸫一起上山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一路上的玉山侍卫都没有盘问过他们。虽然她在前面带路，但第一次来玉山的外人，不可能不被查问。相柳虽然在大荒很有名，但是见过他那张脸的人并不多。
当时她在想什么呢，竟然没有觉得这有问题。
“荭师姐，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跟我一起上山的是相柳，王母还在里面跟他说话，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是獙君，他让我发了誓……”
小夭攒起了拳头，水荭只好放弃抵抗，“怕了你这丫头，其实就是，他以前来过。你那时几乎没救了……”
听完这些往事，小夭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你要生气，去找獙君，都是他跟相柳两个人要瞒着你的。我只是不小心路过，听到了一些。”
小夭在殿门口坐了不知道多久，毛鸫从里面出来，神色略纠结，似乎在思索什么麻烦的问题，走到台阶边才发现坐在地上的小夭。
“干嘛坐在这里？玉山上没有招呼人的地方了吗？”
小夭仰起脖子，红着眼眶望向他，“毛球！你老实告诉我，你主人他是不是很讨厌我？”
“都说了我不叫毛球！”他眼神有些躲闪，回嘴的气势也弱了许多。
“相柳他是不是很讨厌我，讨厌得一刻也不想看见我，不想跟我牵扯任何关系？”小夭腾地一下起身，逼到毛鸫身前，一口气追问着，“你说啊！你不是最懂他的心思吗？你告诉我！”
“怎么这么麻烦！”毛鸫别过脸，不去看小夭的眼睛，却被她拉扯得连连后退，躲避不及。
“他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救我？非要我欠着他吗？我现在就去跟王母说，用我的性命还给他！这样总该可以解决你那妖丹融合的问题！”说着说着，小夭像是来了脾气，直接绕过他，打算往殿中走去。
毛鸫从后面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将她扯停在原地，“姑奶奶，你就不要胡闹了！”
小夭没有再动，眼泪无声地落下来，一颗一颗砸到脚边地板上。
“他其实……他……”毛鸫刚要解释什么，却忽然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小夭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去望他，在那一刻，他的眼中有些无奈又有些不舍，那样的表情，她从来没有在相柳的脸上看过，却又好像眼前人就是他，就是她印象里的样子。
她想要努力看清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记忆里自己牵挂的那人，却忽然被他搂进怀里，脑袋也被他按在胸口，不让她再盯着他的脸看。
“毛球，你做什么？”她含糊的小声问道。
“我不是。”简短而低沉的回答。
她心跳像是漏了一拍，沉默几息之后声音颤抖地问出那句让她有些害怕知道答案的问题，“相柳，是你吗？”
对方叹了一口气，声音从头顶传了回来，“是我。”
不等小夭激动，就听他继续说道，“我不需要你用性命来还我，也不需要其他人来换……我也没有讨厌你，不用再自责了。”
“可是我想让你活着！你不是说过，只要这世间还有美景存在，生命就是可贵的？你不是说过要惜命吗？明明有机会活着，却轻易地放弃了，是懦夫！”小夭从他怀里挣了出来，想要看到他的脸。
却发现他的表情变得恍惚，有些不解地盯着小夭，双手保持着搭在她身上的姿势，“懦夫？你是说我？”
小夭一瞬间明白，他又变回了毛鸫，相柳不知道又躲去了哪里，无名火被点燃了，便一把将他推开，“对！懦夫！你跟你主人都是懦夫！都是笨蛋！”
“你这个臭丫头真是找死！你骂我就算了，雕爷不跟你计较，你竟然敢骂我主人？哈？真是没良心的！他为你做了多少事啊，扑心扑命的不求回报，你还骂他笨蛋，懦夫？”
毛鸫也来了脾气，上前一把抓着小夭的手腕，将她胳膊提了起来，袖子滑落，露出手臂上神弓印记。
“你看你还用着他替你准备的神弓，你好意思骂他吗？”
小夭瞪大了眼睛，“这弓……”
对了，她之前就觉得奇怪，表哥也没有承认过这弓箭是他找人做的，她为什么就会觉得是自己运气好，才捡漏了一把神兵，偏偏还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为什么他从来都不告诉我？”小夭已经泣不成声。
“我怎么知道？”毛鸫还在生气中，凶巴巴地回了一句。
见小夭越哭越厉害，他似乎有些不忍，就压低了声音劝道，“行了，你也别哭了。主人要是知道我把你弄哭了，非要拔光我的毛不可。”
“把他的事情，都告诉我，好吗？”小夭逐渐收敛情绪，努力让自己声音显得平静。
“这……”毛鸫犹豫着，最后还是禁不住她的眼泪攻势。
两日后，青丘的涂山璟收到一封小夭寄来的长信，她说自己要陪毛鸫去找回相柳的残魂，也许要花几十年的时间，也许更久，所以她以后恐怕就没有办法再做他的妻子了……
信里写了很多很多，他根本来不及看，因为他看到那个狐狸玉牌掉了出来。
从得知相柳可能还有生还机会的消息之后，他就一直处于一种莫名危机状态里。
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当年落水，是被相柳安排的鲛人救下，但鲛人给他的药里加了料，让他恢复得非常慢，灵力一直处于被封的状态。他本以为自己是被相柳软禁了起来，但后来收到消息说小夭要继任玉山王母。
忽然他得到了高级灵药，恢复了灵力，也被放行。当时他直奔玉山去寻小夭，却留了一个心眼，只说自己先去了神农山，当然，他也的确是给神农山那边寄过信，就算事后查起来也有迹可循。
他没有告诉小夭，相柳做的这些事，就是不想让她还惦记着相柳。
没想到，时隔多久之后，他们还是重逢了，九命妖真的很麻烦。
长老又派了人来，让他去亲自接待来拜会的某家贵女，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小夭跟毛鸫已经到了极北之地，她穿得厚实，而毛鸫则是兴奋地化成原身飞了几个来回才落回到她身边。
“我感觉到了主人，主人也很开心呢！”他声音里透着惊喜。
出发前，小夭跟王母也长谈过了，相柳现在的情况实在是有些麻烦，根本不是用什么禁术秘技，简单的以命换命就能解决的……
但再麻烦，她也愿意跟他一起面对，毕竟有希望总归是好的。神族寿数漫长，她一定会等到他回来。
小夭伸手帮他捋了捋脸颊边被吹乱的发丝，“注意形象，你是无所谓了，你主人可是堂堂大妖。”
“啧，知道了。那后面就走着去吧。”他说完，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了一截，忽然意识到问题，又退回来，伸手牵住小夭的手，带着她走在雪地上。
他在前面走得略快，小夭还是能看见他耳根发红的样子。
“不知道主人什么时候才回来，你真的会一直陪着我吗？”
“嗯。”
“主人爱你，那我也爱你。”
“傻毛球。”
“都说了我现在不叫毛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