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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法场奇谭

2023-08-23 11:15 作者:高坡儿  | 我要投稿

某日金陵山中游览,见一无人洞窟,冷森森不见其所终,探几步生惧而返,而石窟之景数月难忘。既览《河西走廊》至郭荷窟中传学一章,石窟之景大为相似,心声感慨,遂作此文,人物则承前《法场奇谭》小文续之。

——小序


法场惊魂一幕已经过去数日,杨敬尤受此惊吓,卧床不起。月余之后,高皇帝念杨敬尤年迈,赐致仕,回肃州养老。

在张掖城外十五里有一处绝壁,一架车从远处缓缓驶来。杨敬尤仰望绝壁,二十年前,恩师郭荷便在此此处嘱托,“既要入仕,谨记经世济民”,寄言犹在,然恩师早已故去。杨敬尤抚着遥遥地虚抚绝壁,想着如今境遇,到底算不算狼狈?

绝壁之下,一个番邦人身着灰袍,作方士打扮,笑眯眯地看着车上的杨敬尤,似乎在此等了很久。目光相交,杨敬尤一愣,继而喜出望外,起身下车,对着方士一躬。两人相视一笑,杨敬尤抓起方士的手,向绝壁深处走去。

秦初,咸阳大儒郭荷为避灭顶之灾,携万卷道藏出陇东。一人一牛,书卷坐车,他赶牛,风餐露宿。张掖城东南七十里,郭荷饥肠辘辘,在小溪边饮水吃饼。突然隐蔽处出来三人,直冲车去,郭荷大惊,慌忙去拦。冲在前面的贼人已经扯下了车帘,一阵翻找,书简散乱一地,郭荷目眦欲裂,跪地收拢。

贼翻遍了车,连一个钱都没找到,将刀横往郭荷颈上一横,大声逼问钱财所在。郭荷紧紧地抱着书简,怒目相视。另一强盗在郭荷身上摸索几下,除了烧饼一无所获。持刀头人一脚踹到郭荷,用刀在书简中扒拉着。几番搜寻无果,抬手便要再打。蓦然,传来一声低吟,其音暗沉如钟,贯穿肺腑。场中贼人为之一震,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不知死活。郭荷也被震地面若死灰,恍惚见远处一个灰袍人缓缓走来,对着强盗一人踢了一脚,然后不紧不慢的收拢着书卷,一件件的放回车上,又才来到郭荷身边,用袖一拂,脸色霎时转红。

此人弯腰捡起散落的烧饼,在身上蹭了蹭,盘坐一边就着溪水大嚼起来。又过了许久,郭荷感觉能动一动了,慢慢地走过去深施一礼。灰袍人不好意思地一笑,指了指地上的强盗和收拾好的书卷,又晃了晃烧饼。见郭荷不解,又用手指了指肚子,做了个吃饼的动作。郭荷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哑巴。郭荷摆摆手,伸手做了请的姿势,灰袍人又是一笑,小心地拢拢下襟上的碎渣,墩在手心,低头嘬了几口,又抬头,将手在嘴上磕了几下。郭荷看他有趣,用手在地上划了几笔问他姓名,怕他不认字,又比划了几下。灰袍人看了看地上的字,也划了几笔。

龟兹,童寿。

郭荷拉着他,邀他一并入城,做了个吃饭的动作。灰袍人赧然,指指自己的袍袖,指指郭荷,然后双手一摊摇了摇头。郭荷一愣,才想起来自己一路奔波,钱财已经耗尽。两人哈哈大笑,灰袍人示意郭荷在此等候,然后不等他反应,拉起地上三个昏死的人向来时路去了。郭荷见他拖着三个大汉走路健步如飞,心下惊讶不已。

未几时,童寿大步流星地返回,到郭荷面前抖了几下袖袍,各色野果落了一地。两人边吃边比划,也算有趣。饮食完毕,童寿拽了拽郭荷,指向不远处的一处绝壁,做了个睡觉的动作。此时天色将晚,其实郭荷一路上露宿之事并不稀奇,收拾个平坦处凑合着也就过去了,不过看童寿的意思,有个安逸的去处,自然更好。

童寿前面引路,郭荷拽着牛车。来到绝壁之下,天已经黑透了,郭荷心中苦笑,看山跑死马果不虚言。沿着绝壁又走了一盏茶的时间,一点微光出现在眼前,定睛看去竟是一处山洞,门边还挂着火把,洞内似有一方篝火,噼啵之声不断,有几个身形围坐在篝火一旁。童寿拍拍洞门,示意郭荷先请。进洞之后,郭荷惊讶不已,这洞内竟有数十丈见方,处处都是雕凿痕迹,石床石凳一应俱全。北边墙下甚至还有一眼清泉汩汩而出,形成了一方水池。

三个强盗此时正在篝火一旁昏昏欲睡,见童寿进来,忙不迭的磕头求饶。原来,三人是此处农民,只因世道不平,食不果腹,不得已之下白天务农,夜间做些无本的勾当。今日见郭荷孤身一人一车,遂起了歹心。郭荷一路而来,眼见乱世之下,不免哀叹民生多艰,几人虽为强人,但衣衫褴褛,此时磕头不止,心觉不忍,便叫他们起来。将剩余的果子分与他们,书生酸气大作,于是对几人大谈修身之道。郭荷侃侃而谈,强盗强装听从,却一脸茫然和惶恐。童寿冷眼旁观,眉梢眼见似有笑意,从火中取出一截木柴,在地上写写画画。

郭荷眼见三名强盗浑浑噩噩,东倒西歪,此时才发觉洞外月明星稀,童寿早已熟睡。三名强盗见郭荷起身,如释重负,寻个远处的石床睡下了。郭荷低头看到地上黑黢黢的字迹。

“圣人言,庶民不教,荷愚耶?民愚耶?圣人愚耶?”

是夜,郭荷久久未能入睡。一路而来,饿殍遍野,乱世中处处见人间惨剧。在他心中,圣人之言是至高无上的真理,可圣人的话,于这些困于饥寒的百姓还不如一捧高粱值钱,在他眼中价值万金的书卷,三名贼寇弃之如敝履。圣人之言,堂璜珠玉,不能经世济民,又有何用?

穿越数载,此时此地,杨敬尤看着空空荡荡的石窟,耳畔似又听见恩师惊世骇俗的论调:“圣人之言,首为修身内学,次为教化外学,然非经世济民之学,需辩证以待。凡所用,不可拘泥,务以农、商、奇技、淫巧为实要。凡民所愿,皆吾所学,凡吾所学,毕还于民。”

杨敬尤至今仍然记得,一批又一批青年才俊闻荷名而来,只消寥寥数日,便有人或唾骂,或狐疑,拂袖而去。最终坐在石窟中的,竟然十不存一。只道老师第一节课,竟是教人蚕桑农耕,商贾之技。想到此处,杨敬尤不禁莞尔,做不得官的学问,能叫学问吗?只能做官的学问,还是学问吗?

夕阳之下,黄土地上拉起了两人清癯的身影,清风卷起漫天尘沙,却不能将黑影撼动分毫。杨敬尤无谓地擦拭着墓碑上的尘土,看着童寿挺拔的身姿说道:“我都垂垂老朽了,你怎么还是这般容貌,莫非方士真就长生不老吗?”

童寿拉起杨敬尤的手,在手心写道:“寿早已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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