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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斯

2021-07-27 15:58 作者:离人离人W  | 我要投稿

光辉啊,我的神,

诗人们都想念着你,

画家们都暗恋着你,

雕塑家们都景仰着你,

音乐家们都倾听着你,

但谁都不曾遇见过你。

伏念,我的神,伏念,美缪斯。

假若我觑着旧世纪的黑影,

受些魍魉的蛊媚蒙蔽了心灵,

黑不分,白不明,

错把泥沼认作天青,

那么,你来引导我吧。

我的神,我将抛弃我愚钝的眼珠,

置它们于汩汩的活泉,

冲刷厚积其上的滚滚尘土。

我不再需要我的双眼,

它们看不见阳光,只看到迷惑,

看不见白色木槿,只看到霉烂草窠,

看不见楚天落雨,只看到狂乱和遗祸。

我不再需要它们,

它们只会拖累我追逐你的脚步,

把我与你隔得远之益远,

就像来世重逢不了当年。

我不再需要它们,

就让我作一个盲人,

走在宽阔的盲道,坐在宽广的大海,

眠睡在宽敞的树荫之庭。

白天只是琢磨从你齿间漏出的诗句和简单的生存,

夜晚又归于梦境按着你的步子拾松果、采桑葚,

这样我是确切地承望你的仁慈与美好了。

我将静静地度过不算长的时间,

放弃了眼睛,自是也丢了声色犬马,

直至它们复又纯澈如朝露,

我不再需要它们。


风张开它的影子,

去行往扑朔在纸上诗的句子;

你张开你的影子,

去撬开每个人心底最渴望的柜子;

我张开我的影子,

去浇灌月亮的根,去拾掇月亮的叶子。

呵,美缪斯,美妙如斯。

我的已摊开的灵性散涣作汪洋般的沙,

穿梭至月亮,月亮之上,

填平环形山,为栽种玫瑰花的土壤。

栽种玫瑰花,这炙红的花瓣种在你的唇上,

屹立在阿房宫灰化了千年的回廊,

告诉我,告诉我吧,

从花瓣跌落下的灰烬把痛与美并尝。

也许也别告诉我吧,

自让我去听大地脊缝里的哀诉,

让我去受苦受难,让我身陷囹圄,

让我参透,繁华下虚假的悲哀和悲哀的虚无。

于是,风张开它的影子,

吹落一场流星配一篇亘古的题词;

你张开你的影子,

分离坼裂的大陆原本同是一体;

我张开我的影子,

我无法拯救,自救尚且太迟,

来不及许愿,许愿钟声渐近之刻,

在波乱的红尘里浮游的我和无数般的众人,

极力地张开自己的影子,

也即是面朝太阳,

尽力地伫立在希望的翅膀之上了。


如果不幸招致我的枷锁,

那些悬而未决的幻象纷至沓来,

如同一盏盏河灯漂流在潺湲的河,

静静而且匆匆,跟随波纹,

漂流在永不知其尽与底的长河,

漂流在海,无际的叫做海的辙痕,

漂流在一切有水或者一切像水的地方,

漂流在天空的波心――便是星辰。

所以,在光影参差之处偶见了你的容颜并非没有缘由。


我站在无人的海岬,听取鸥声和海风。

金色的浪涛撞碎在冷硬的礁石,

划过阳光的前额是水沫,

而金黄的鱼群搭乘洋流,

回到阔别已久的黄金之岛,

在水与光交织造就的一弯小小彩虹的映照。

满是金子与紫铜的泥土,

满涨诗歌的海潮,

群峰攒卫缪斯的神庙,

如花萼拥抱初绽的花苞,

吐纳地中海的晨光,悄悄地、姿态琳琅。

我把我的灵感安心地压在青石板下,

接受每个虔诚的人的踩踏,

让灵感变得扁平,

于狭窄间迸出宇宙爆炸般奇迹的火花。

让我的先辈和我的后辈都不断追求你,

我的神,原谅我不似他们有许多的爱和精力,

我只愿不停地雕琢我心里的琉璃塔,

在五色的塔尖嵌上一颗夜明珠,

这些即是我能奉献的全部――

不多的爱和所幸完整的灵魂,

虚弱地招引你的降临。


走在荒芜的大漠,千篇一律的暑天,

吹过茉莉花丛倜傥的风,

携来一支清凉的歌,

我恰见海市蜃景般影印半空的棕榈,

摇落一片扇叶,穿度自己的树影随风至我的面前。

这一团绿荫我倚着,

绿叶、黄沙和我仿佛构成一块晶莹的琥珀,

天空及它与地面相夹的空间是蔚蓝的湖泊,

云朵浮在湖面,琥珀沉潜湖底。

我不曾去想沙漠尽头是绿洲还是活命的机会,

现时的流沙让我思念起家乡的田园。

且涉步吧,不靠骆驼,只靠肉躯,凭它倾颓,

迈过新月沙丘,参见古老宫廷的遗墟,

和一段历史的失坠。

那么你呢,你的影踪,不见,

废弃的王朝屡见不鲜,

我怔然地走入沙漠尽头,

一条远脉的长河连接眼前的溪水潺潺,

相忘长河背后飘扬千古的雪山。

那么你呢,你好像从未出现,

那么我呢,我恍觉似已在梦里见过你多次了。


像貔貅蹲坐在石墩,嘴里含玉球般,

我正坐在房间里,亲吻银叶子书签。

窗外飞翔的喜鹊,

不知会恼人的秋月,

跌撞在人家的窗,化作一朵冰凉的霜花。

我的被惊扰的幻想,

太阳鸟从大理石柱顶端,

鼓翼向南极的冰原,

在极光中起舞,极昼中翻飞,极夜中梳理羽毛。

于是,某个清晨,极昼与极夜交替的一天,

它转身投入冰海,

企鹅和孔雀是它不生不养的后代。

幻想的结尾,我想起孔雀翎上神秘幽紫的眼睛,

和衣带落霞的夕阳一样,

当一行白鹭曳过日影,

夜深的瞳孔会染上一层奇异的落寞,

那便是悲伤于时间的完美和人类本身的不全吧。

所以我困顿的眼神总是不自主地睃巡――

一切你印在诗文疏漏的行间,

和我心垣根底的足痕。

恰好我听见了你的声音,而你找到了我。


我的幻象到此草率地完结,

没花费我多少时间,却仿佛经过了许多岁月。

我该用什么带挈因犯罪斑驳的躯壳,

聒噪的禽鸟在远岱幽幽地鸣叫,

三两只白鹤飞出昏瞑的云窦,

无人回答。

倘彼方把诗人的荣誉作为最高的奖赏,

我则使灵性居放于它们之上,

托庇在天与地,自然与人类的慈悲,

任许十万里山河与一颗干涩的心相互考量,

遂经风而倍显从容,

挽袖酣饮一杯古今共情的流觞。

昨日的草蜢冻死在纷纷的寒雪,

我捧起它的尸体揣入口袋,信马由缰,

化进你碎片的音容和阳光溅下的鲜血,

借一湾春水送它至河口初升的明月,

重生为红蜻蜓则是我无可适从的挂念与它的契约。

正如你告诉我:爱情是可贵的,

一颗为了爱而阵痛的心更是可贵的。

我举起无名指上的铜戒,

如果我也许能被称作诗人的话,

同时也把我叫做浪漫主义吧。


将我倾注于珐琅彩茶杯,

在温袅的茶香里读我吧,也去挽留我吧,

最要紧的是喝我吧,

一个人的茶香是留不久的,

落进胃里带去的是熨帖,

敷入性与灵的便是另一种可堪品味的香了。

缪斯,美丽的姐姐,

我采我的茶株,在日出的汀洲,

而在日暮,茶壶里只剩下湿漉漉的叶子,

叶子,我用绿莎地埋它,

就像把掉落的头发撒落大海,

我习惯以大葬小,

若一切有形之物破损殆尽,

给予那些微小的魂魄尽可能宽广的自由,

自由,归属于灵的,破弃物质的介囿。

我之生而为我,

不仅仅因为我的皮相,

更多地源于天性之根――

即使灵魂没什么可唱,

乐谱依旧在那里显示出真实流动的音符。

这样,当我有意识地与世界沟通,

我便了解到世界选择了我的。


我是世间的歌者,

莫想敦煌的飞天,也莫想耶稣的青橄榄,

自知卑瑟的嗓音和缩萎的思想,

难唱出其美妙之处的万一。

我只配唱些清淡的曲子,

流浪在不深的丛林,作个吟游诗人,

给鸟兽弹奏我破烂的竖琴。

可是,我是世界的歌者啊,

我情愿流浪,在永远的山林和永远的城市,

打开我的诗集和满盛天性的盒子,

飞吧,飞往一切生命能触及到的地方,

飞往一切幽玄美丽的地方,

飞往一切思想能达到的地方。

我没有笛子,但我会唱起牧歌,

站在诗与酒的广场,

从一天的清晨唱到白日迟丽。

我愿意给贫穷的情人,

唱一首白头到老的情歌,

从头唱到了尾,他们也就从头爱到了尾。

我有时也会唱着些忧郁的曲调,

沉闷闷地,宛如砸在地面打捞不起的悲风,

那时,你便能取笑我是爱上了谁家的姑娘。

缪斯,我的神,我是如此痴愚,

虽自诩歌者,却不懂得唱讨喜的歌曲,

只想唱该我唱的、需要我唱的、我喜欢唱的,

那些被时间喑哑等待重拾的歌。

每当月牙儿浮动着与水仙的玉面两相照映,

我是一个人的歌者,

来到你的窗前,

我的心跳便是我尽力发出的和声了。


雪花,撑开三对羽翼,

于冬日的旋律中,潇洒,

沁入山天河林与人家的屋瓦,

天廓外的老树和三江畔的雾凇,

徒惹北风,吹一朵白色秾华。

我怅望松林小径,原是雪上鹿踪,

鹿鸣呦呦,我追逐鹿群。

沙雪灌进我的靴子,

冬季不过才刚刚拉起她的提琴,

棕熊嘴边还未擦净的鱼鳞,

带着最后一片流水的蹄痕、

最后的秋思砸在青蛇最后一次的闭眼。

追逐鹿群,我看见九色的鹿,

鹿角挂着云岚,口里衔着柳枝,

群鹿围绕它,迷蒙的太阳发散深深浅浅的光线,

它站在不高的雪阜,它看向我,它靠近我。

恍似早晨睡还没醒的茫然,

它载起我,从朔方的雪林行至童话的雪山,

它放下我,催促我从雪山寻至城堡的闸关,

叩响怅惘的窗扉,让王子骑上他的白马,

去行侠,居无定所,

去拯救,孤军深入,

去收获,一句称赞,

去遇见,一位公主,

去爱,值得所爱。

这大概就是童话的美丽。

九色鹿回去看顾它的鹿群,

我则收拾纪念册,走访童话与现实的狭间。

那么,我可以拜托你吗?

好姐姐,拜托你告诉我,

我的诗歌是珍贵的吗?

我现把我的诗稿折成九十九朵花,

种在一切渴求它的人们的心上了。


假如爱与不爱是一种选择,

凭空悬挂的沙漏是时间的约束,

爱,有时也难免与伪善纠缠,

不爱,没什么可说,常常伴随狼狈刻骨,

我该怎么选择?

我抬头望向被两座高楼挤扁的太阳,

像打碎蛋壳掉落的蛋黄,瘫在马路上,

城市的一呼一吸让人疲惫,

其中仿佛有什么诞生和消亡。

把手机举在耳边,听里边人与人的对话,

放下来听到地铁驶过的声音,

百层的大厦冷酷着脸,

无数的人像蜜蜂工作在格子间,

我打开手机,用跳动的数字支付一天的时间。

黑夜已至,灯火荧煌,

被汽车轮胎碾碎的关于梦想的奢望,

受到霓虹的关照,自惭形秽,

在红绿灯下等候的人,

手头正阔绰,等候一场商业街下消费的狂欢。

我看见城市,也听见城市,

城市的光,照亮或哭或笑的脸庞,

城市的风,讲述欺骗和感动的故事,

城市,成就人也摧毁人,

城市,推动世界巨大齿轮的旋转,

城市的极端在于悲伤和喜悦,

在于生命的希望和死亡的力量。

至于我,爱与不爱我该怎样选择?

我回报恨者以爱,回报爱者以更多,

我的不爱应验在自己身上,当我罪无可赦。

假如爱与不爱只是回忆,

我会从回忆里抢出一粒种子,

镶在我的笔端,又把它种在白纸黑字的沃土,

使其免于绝灭在时间无情的炬火,为数不多。

如此般简单的,即是我之所向,你之所愿了。


我宽解下白色的长袍,

披在一个小孩子身上,

他在稀泥里打滚,

活泼泼像是刚出胎的麟儿。

他摆弄他的玩具,几根枯树枝,

他用那些砂土作画,

烦恼从来不会做客年轻的脑瓜,

他正不管不顾地享受美丽的幼稚,

十八年后,他会爱上美的句子。

那时,我为他披上的长袍,

会使他像个牧师或是神父,

他会对神唱他的赞歌,

他会对人唱“忏悔”与“救赎”,

他会对恶性质的东西不假辞色,

因为他身如弱柳,心有猛虎。

缪斯,把你的面具摘下吧!

似从古至今的所有人似的,

我不指望看清你的脸,

我只望看清你噙着的眼泪,

当它滴入大海,“成全我吧”,

海水把泪放在心里凝成一颗珍珠,

我泪眼婆娑,将我的手表抛向高空,

时针转过一圈,在它下坠之刻,

恰好撞上彤云――从珍珠生,浩荡而上,

于是,我放敕我的精神,

戴上我的手表悠游在宇宙的大观。


四叶草天生有四种幸福:

一叶成长,永远与悲哀的衰老绝缘;

一叶自由,无忧无虑,无拘无束;

一叶希望,生的意志折断时的接续;

一叶幸运,玄之又玄,遇却难言。

我站在草原的断脊,

摘下一片四叶草的叶瓣,

咀嚼它,任它的味道散在我单薄的味蕾,

微甜却又发苦,像是我去还未远的青春。

天上的鹰掠过草梢,

攫取秋日的冷风和孤高为食粮,

它照它的影子,顾影自怜,

阳光跃动在它的尾羽,

当所有青黄的草挽留,

鹰唱起陡峭的歌飞得又高又远。

原始的歌,野性的歌,

狼群出猎后总在月夜的悬崖仰天高吭;

美洲豹撇下啖了一半的野鹿,收复疆土,

把黑羽的秃鹫捉进安第斯的活火山;

马驹蹬动大地如擂鼓,

在一朵烟花里,归化为此天之外的星座。

我唱着我的歌,天穹锦簇,

世界如一个气泡般,等朝阳定风色,

我走在世界渲散的色彩,

从心灵的山岭踱到彼方的河谷,

不知所谓的年少轻狂,

和兴尽悲来的成年的最初。

如果我把橙色的希冀编进篮子,

于刹那消遣了的即是名为愤懑的烟火,

蜕尽沉浊的想象,尽显疲态,

我躺在诗词的泉水,

在厚重的坚冰之下幽咽地流去――

你我的故土。


光辉啊,我的神,

诗人的一生是受苦,

画家的一生是疯狂,

雕塑家的一生是无名,

音乐家的一生是挣扎,

幸好我们曾经遇见过你。

伏念,我的神,伏念,美缪斯。

我于某个钟楼惊醒都市的黄昏,

矗立在哥特式的塔尖,

手伸在空中,抓住风的双脚,

滑翔至未央宫的夤夜,

听更漏识夜短天长。

宫苑桃林和太液池旁的柳,

弱扶春风,春风问我何来,

我说――来自北斗;

北斗倦了守天,千年之后,

景色也旧。

自由的我的梦魂,

每每被窗外的疾风骤雨所搅扰,

我愿焚膏继晷,焚我的诗作,

延续贫瘠的想象和我即将熄灭的诗歌的热火,

如果我的诗所幸拥有长久的温度,

我便将它们撒入星河的深处,

读者们即可探索它们、阅读它们,

而又富有超脱它们以上的更丰富的想象。

饶恕我们的罪过吧,缪斯,

虽然犯罪的数目远超忏悔,

自然,可饶恕的比悔过的更少,

这就导致饶恕本身毫无意义,

但是,饶恕我们的罪过吧,缪斯。

思想觉醒的世界里,

一切人扑跌打倒泥塑的土偶――

一切毫无灵气的虚假的土偶;

而在那些裂开的土块,诞生出你的像,

光荣的像,

熠熠生辉的像,

文艺的像,

诗人的像。

诗人的灵性,

地生之,天予之。


我的这首歌已渐至尾声,

它与我的最初相连,

也同我的以后对接,

像一架栈桥通往对岸的云山。

当我的灵性因为漫漫的时间而不得不消泯,

如果有谁把我破碎的墓碑写入诗歌,

也算美轮美奂。



2020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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