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
逐渐听清楚了自己均匀的呼吸声，
大概意识到到点该醒了，我才慵懒地抬起了眼皮。
但首先冲入睑中的，是完全陌生的景象。
和平时应该躺在的床上完全不同的是，
很直接了当地，意识到我正躺在一个纯白色空间的边缘。
完全纯白的地方，完全无声的静谧空间，
对一个普通人类而言，压迫感自然是无须赘述的。
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在稍稍了解情况后我便翻身坐起，惶恐着我是不是被人绑架了。
但细细搜遍全身后，虽然衣物口袋里如我所意料般早被我在睡觉前习惯性地清出，但身上也没有什么地方是被束缚着或者装上什么监控器之类的东西。
而且……一个目前还弄不清有多大的空间里，空旷得一览无遗。
别说是绑架诱拐，连基本的作案工具都不曾存在于这极为空旷的地方。
整个空间，没有人，没有任何东西，
只有我，和我均匀的呼吸声。
当然，也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我开始思考第二件事——在出现这种情况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次，倒是很快想出结果了。
我……刚从梦里醒来。
从一个令我痛不欲生的世界里……醒了过来。
具体我在梦里经历过什么，做了什么，我也还记得一清二楚。
校园欺凌、家庭暴力、生理疾病……
梦里的最后，我用了一种其实极其幼稚的方式，让自己从这个世界里醒了过来。
我找了一块完全陌生的荒凉空地，借着寒风，用冻僵的手捧出了一个比我身躯稍大一点的坑，
具体用了多久……我也不记得了，但中途由于身体原因昏倒了几次倒是没什么好掩盖的。
在躺下蒙上被子前，吃了点小零食。
睡前饮食确实对身体不大好，但偶尔为满足一下自己的小需求，也不算不合理吧？
那玩意我还第一次尝，味道又涩又苦。
但刚好肚子其实也蛮饿的，就硬是全部嚼完当填肚子了。
肚子饿时容易理智溃散，也不大愿意尝试新东西，
大概我的这副烂习惯，还是不会发生什么改变吧……
然后一觉醒来，我就到了这个地方。
在睡着前，我曾无数次在脑中绘画着我即将经历，所有人类都不知道的画面。
当然，也有包括能和他重逢洽谈的痴望。
但现在看来，这个处境确实是我未曾想过的，
和他再见一面，当然，也不大现实。
总之……哎，先到处走走吧。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能做，耗脑子的事可在梦里处理过太多了。
这个空无一物的地方，我都还不大了解呢，或许在哪个地方有什么东西呢？
就像……某些游戏里一样？（噗——
由于害怕迷路，我还是沿着我醒来时身边的墙壁，摸着墙小心翼翼地走着。
整个空间里叩击着的都是我的脚步声，连回声都没有。
我都在怀疑……这是不是个无限大的地方。
但又为什么会有墙壁呢？也不大可能只是这一面墙壁吧。
那或许，这个充满纯白压迫感的地方真的是超级大的。
我曾经读过一篇小说，也是关于纯白空间的。
不过那个是个实验性的东西，貌似是来探究人类精神深处对纯白恐惧的……催眠实验？
大概就是让一个人进入催眠状态，让实验者在梦中处于失忆状态，看实验者在一无所有的纯白空间里的反应是怎么样的。
结果如出一致的是，相比于先前在纯黑空间里做过的实验，超低分贝与白晃晃的单一色调更容易让一个人的精神处于崩溃状态。
当然，现在的压迫感我也切实地感受到了。
不过大概与有我制造的噪声有关？或者和我没有处于失忆状态有关？又或者是与我了解过这方面的事情有心理准备有关？
不过说实在的，如果真的要我在这种情况下待不知道多久，估计我会先比饿死什么的解决掉自己。
即使是赤手空拳空无一物，就是把自己揍昏过去……
……开玩笑的，我没有那力气。
话说这副身体好像和在梦里时不大一样了。
虽然是有触觉有疼痛感的吧……但先前因为疾病而带来的痛苦似乎消失了不少。
虽然搞不太清楚原因，但醒来后的感觉，空前绝赞。
不对……我怎么又在用脑子了。
不过也罢，这么走着也无聊，这算是发呆也是难免……
“嘶——！”
“呜哇！”
突如从背后传来的噪声吓了我一跳。
警觉地迅速转身，刚刚路过不远处的墙壁上挂着一个看起来信号不太好的挂式屏幕。
大概是刚刚发着呆，没注意到直接路过了。
什么嘛，这鬼地方原来不是全空的呀。
小心翼翼地走回去仰起头看，只能勉强看到尤为抽象的画面。
不过基本能认清的是，这块屏幕被分划成了两个画面。
一个是某社交平台的显示映像，就像平时我们在手机上能看到的那样，
而另一个，就像是手机被打开了自拍画面一般，映照着一片荒凉的土地。
这两个画面，我都认识。
这是我梦里梦见过，经历过的场景。
大概是我梦醒后梦里场景的延伸？两个静止画面一时让我分不清是我脑子里臆想出来的虚拟场景还是真实梦里还在发生着的事。
第一个画面，那个社交平台的账号主人，就是我。
上面没什么新鲜的，反正这个账号已经只剩空壳了，我也没有能力再去管它了。
不过从空空如也的消息栏上来看，如果梦境还在发生着的话，那估计还没有人意识到这已经是个空账号了吧。
不过苦笑着一想，即使有人意识到这个账号已经只剩空壳也不会有新消息来的吧。
毕竟画面上这个，是我一个不常用的平台。
不过话是这么说，在平时的话消息栏和其他平台一样，反正都是空的。
第二个画面，是我梦里最后见到的场景。
按照拍摄方位来看……就像是我随手丢到地上的手机传来的画面？
我物理不是很好，所以对于这种超现实的情况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想明白。
但即使是这两个梦里的画面，在这种情况下仅仅只能传过来给我看又有什么用呢？
啊不……不过即使不看好像也没什么事可以做的了。
这个空间总给人一种无用感……光耗在这无论发生什么都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我瘫坐在地上，双手后撑盯着静止的屏幕发起了呆。
各种超现实的现状与白色的压迫感不断冲击着我的大脑，强迫着我去思考。
即使自己十分清楚不可能因此得出什么结论，但在发呆时回想那有点无聊的世界，或许是一种更坏的选择。
没有时间的概念，我也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
忽而令我能稍稍驱走无聊感的是，那块屏幕稍微发出了些许模糊的声音。
像是有一群细碎的脚步声从远方叩击着土地，稍稍撼动着收音器一样。
屏幕上的画面也随着声音轻轻地晃动着。
渐渐地，脚步声越显杂乱洪亮，感觉有什么要出现在屏幕上了。
突然地，有一个男人吼着“哎！你们看那个！”，脚步声便愈发嘈杂。
（哐——嚓嚓哧）
“这里怎么会有一部手机？谁的这是？”
“啊！这个是吟辞的手机！”
“这是吟辞的手机吗？！你确定？”
“对！我就是她室友，我百分百确定这就是她的手机！”
“那为什么她的手机会在这……可能她就在这走迷路了，但这都已经半周过去了……”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她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的肯定撑不了多久。大家快点找！”
“吟辞——吟辞你在哪——”
……吵死了。
确实是我的大意，习惯睡觉前清空口袋还乱丢东西。
真是个坏毛病。
不过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不过基本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画面大概是可以相信是真实发生的。
抛去我脑中臆想的画面造出的幻觉这种情况不谈，至少我还没抱有希望到会臆想出这种恶心的场景。
通过拿捏在男人手里的手机传来晃动得极其离谱的画面，我依稀看见地上满是脚印的结实土地。
……就这种业余的寻找方式，就是站在我上面都不知道我在哪。
这时，男人突然一个大脸庞对准手机，对着屏幕咚咚咚地敲。
从手机不停发出的呜呜声来说，大概是想要解锁我的手机看看有什么信息吧。
这种事情就不要私自做啊……真恶心。
人口失踪的话证物得好好保存然后给专业人士去破译的吧。
还好我没设置过什么密码错误几次就格式化手机的设定，要是被他这么反复把玩的话我的手机早就成为一张白纸了。
“哎！你们看你们看！吟辞她发动态了！”
“什么？！！这怎么可能？！她手机现在还在我手上的！”
“但……但你看啊！这真的是她发的！”
“什么？！她说了什么？给我看看！”
……嗯？
我发动态了？？
这怎么可……
……噢不对，好像是这样的。
不过话说回来，原来除了我之外还真有人用那个冷门的社交平台啊哈哈哈。
同时地，第一个画面也发生了变化。
最新的动态拦里，出现了一串文字。
和他们一起，我也轻轻念出了那条动态——
#从这个无聊的世界里，醒过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她又在说什么古怪的话？”
“你先别管这是什么意思了，你赶快在这里联系联系她，问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我联系了，但她不回呀。你看，我几分钟前还在这找过她一回。”
“那她这里有没有定位功能什么的，看看她是在哪发的。”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功能啊，一般除了她特意设置的都不可能直接看到的啊。”
“……那无论怎么说，她在这里发了个消息就说明她现在在一个有手机的地方。赶快搜搜这附近有没有人家什么的，有可能她迷路被哪户人家收留了——”
……呵，还挺单纯的。
虽然说我这个人挺现实的，但偶尔也喜欢搞点浪漫的事情。
关于为什么我选择在这个社交平台上弄花堂的事——
首先，当然是因为很少有人使用这个平台，
所以即使我在这个平台上活跃了些什么，其实也很少有人会发现。
而且……就算是那些很大众的平台，也不会有人傻到会睡觉前在动态里大声旗鼓地宣扬“我要睡觉啦”……的这样的吧？
安静的环境，一直是我憧憬的理想。
第二，我看中了这个平台有其他平台所没有的一个功能，
叫“定时动态”。
梦醒的几天前，我还写了挺多备忘录的。
说是对梦境没有留恋，是假话。
谁又不会不自觉地，去努力回忆梦里所发生的事呢？
写了几天，大概有百来条吧，
然后在那个平台上，一条一条设置不同的时间发送。
这样，即使我不操作手机，云记录也会按照我先前安排的时间把这些话一条一条发出去。
这百来条……按照时间间隔来算的话……大概能发差不多一年吧。
我是给自己留了机动期的，从时间上看来确实是有备无患。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我居然能见证这个事情的进展。
哈……看着他们毫无头目的样子我都有些困了。
可惜的是这只是块屏幕，别说能进行什么操作，就连关掉的按钮都没有。
只能干巴巴地看着故事的演绎。
不行……我抗不住了，超想睡觉。
虽然好像刚醒没多久，但刚刚走的路程已经快顶上我梦里三天的运动量了。
本来就适应了孱弱身体的作息规律，再加上看了那么久屏幕，困意如潮水般不断翻滚入脑。
也无暇估计他们的吵闹了，反正也不想继续看了，睡一小会吧……
再次醒来的时候，屏幕那边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
第一个画面也新增了一些动态，下面比第一条更多地，跟了很多条回复。
只是都被折叠缩成消息显示了，看不了。
算了，也不稀罕他们说了些啥。
第二个画面是黑的，但偶尔会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与环境的嘈杂声。
估计这部手机现在在谁的口袋里吧，也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去。
无聊地坐了估摸两个小时吧，第二个画面的环境声渐渐平息了。
听着口袋主人脚步清脆叩击地面的声音，估计是来到了某个室内吧。
紧接着——
（——敲门声——沉重的开门声——）
“您好，请问是廖吟辞的家吗？”
“……是的，请问您哪位？”
“我是xxx中学的校长xxx，您是吟辞的母亲对吧？”
“怎么？找到吟辞了？”
“呃……很抱歉，目前我们已经联系了警方协助调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请问现在方便我进来询问几个问题吗？”
“……进吧。”
“谢谢。”
哎～校长亲自找上我家来了啊。
虽然我大概能猜到会发生什么，但还是看看会发生什么吧。
“您就先坐这里吧，我给您倒杯茶。”
“啊不用了，我就稍微问几个问题，等下我还赶回去处理警方的协助——噢您——您是廖吟辞的父亲是吧？您好您好您好！那么方便我问你们一些事情吗？”
（入座声）“可以。”
#哧——咚#（第二个画面亮堂起来，手机似乎被置于桌上，映照着父母与校长的下巴）
“这部手机，你们知道的吧？”
（父母同时低头看着屏幕，脸上闪过了厌恶的眼神）
“嗯，是辞的手机。你们有打开过然后看看有什么信息吗？”
“目前还没有，但等下我回去将把它交给警方处理。校方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她的某个平台上还在不断更新着新的动态，所以在手机交予警方调查之前我希望先让你们看看，你们对这个有什么头绪吗？”
“我听说了，这是你们在荒地上找到的是吗？”
“对。”
“抱歉，其实我们也没什么头绪。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不珍惜贵重物品随地乱扔。”
“你们……咳，你们知道她手机的密码什么的吗？”
“不知道。她连我们的话都不听，整天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也不好好学习。她我们都管不了，她手机的事我们又怎么会知道？”
“可是，吟辞在学校里的表现很优秀呀。成绩也不错，每天学习最刻苦的也是她。好几次我下班路过教室就她一人在教室里看书看到很晚才跑回宿舍——”
“哼，我作为她的父母我们不知道她？这点假用功，一个女孩子家能成什么大业？”
“不是的，吟辞在学校里虽然交友不太广，但学习……”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吧，她就性格上有毛病。什么叫交友不太广，她那性格哪里会有朋友？”
“您先听……”
“哼，就是那犟脾气，少打她一顿都不行。周末还总是哭着跑回来，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揍了。凭什么别人不揍其他人，要揍她啊？”
“吟辞在学校里被同学欺负了？为什么她不跟我说？”
“她会和人提起这些事？哈？就她那性子，活该！”
“她是您的女儿！您的亲骨肉！为什么要这样说她？！”
“就是因为她是女儿胎！我们的儿子，亲宝贝，豸，本来我们托付全部希望在他身上的。谁知……谁知因为他是第二胎，落了先天心脏病，小小年纪初二就病发走了。要不是因为辞抢走了第一胎，豸会那么早离开我们吗？！”
“你们这是重男轻女！虽然我对你们的儿子的离去感到很遗憾，但现在吟辞还活着，我们现在的主要目标是找到她，让她回到你们身……”
“找到？找不找到都无所谓了吧？反正豸已经不在了，辞这身体素质和性格也成不了什么大业，我们也快年迈了，我们的理想实现不了就接受命运算了。反正我们攒下的财产也够我和老婆活剩下一辈子了。就算找到，我们也不会把财产留给辞的。”
“你们——！”
“不许你再提起豸！这是我们家，这里不欢迎你！带着这破手机给我滚出去！”
“等一下！这部手机是证物，要交给警察的！你们要干什么？！停下！！”
在屏幕最后的旋转的画面里，校长被父亲连拖带拽赶出了家门。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响声，手机被重重摔在了地上粉碎至渣，我眼前的这块显示器也一并炸裂迸发。
和冒着火花重重摔落在白色地板上的屏幕一起，我的眼泪也无声地簌在了地面上。
确实，那个无聊的梦，结局如我意料般荒唐而可笑。
这样那样的事情……反正今后也不会再发生了。
梦醒，真的是太好了。
不知道是因为流泪太久快看不见了还是太疲惫了，
这个白色的空间，似乎慢慢地暗下来了。
……看来，我大概也不会存在多久了。
本来能来到这，就是个意想不到的情况。
正常来说，我应该早就不会再思考了。
多看了个走马灯般的故事，感觉其实挺糟糕的。
索性闭上眼睛，和这即将融入黑暗的空间，坦然地接受早就应该发生的事吧。
那个梦，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了。
闭上眼，但脑子还在运转。
我应该……快消失了才对呀？
为什么现在，我还能思考？
……等下，怎么眼前好像又亮起来了？
这个空间是什么破东西啊，这样捉弄人真令人火大。
带着愤怒睁开了眼，眼前的景象却令我完全震撼住了。
像梦幻一般，完全黑暗的空间里亮起了无数金光闪闪的漂浮物。
沉浮、反射、轻盈而捉摸不定。
——就像夏夜，在空旷草坪上飞来无数萤火虫一般绚丽而壮观。
“呵……呵呵，这又是啥，难不成我在电影里？”
“这到底是什么情……”
……？！！
我转着身，确认情况时，
借着数不清的萤火，我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我曾经无比熟悉的身影，正向我缓缓走来。
怎么可能……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豸……”
*姐姐，终于找到你了。
*我们，走吧。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