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furry向】周游记-（四）赤龙少年

“施主请留步！”

伯黎吃了一吓。这声音很清脆，还有些稚嫩，像刚从水里洗出来似的鲜灵，似乎把空气都震得都明亮起来。伯黎赶忙勒住青龙，回头看去，身后的山坡上，赫然站着一位赤鳞小僧，正仰着脖子半眺望地看着伯黎。

这小僧很特别，身穿雪白劲装，脑袋却是红得亮眼，头顶无角①，身形虽然稍显稚嫩，却已有了些成年样子。素峦大多是白龙，而他满头赤鳞却如朱砂一般殷红，远隔十步之遥也片片分明地反着光，仿佛是极薄的琉璃中封存的烈火。他身上的劲服很干净，白得比树梢的新雪还白，亮得比他身后的晴天还亮，但腰裙却沾了些泥点，宽大的白裤靠近木屐的地方更是尘土斑斑，他整个身体仿佛是顶着红花的白玉树，自泥土中扎根，在雪后晴朗的蓝天里傲然挺立。

少年见伯黎回头，兴奋地挥挥爪，小跑下坡来，在青龙身后忽地刹住脚，却还是差点在压实的雪路上打滑，稍微手舞足蹈了一阵。待他稳定姿势，便低头抱拳道：

“在下元亥，法号清心，素玄三百弟子之一。鄙僧方才趁施主祭拜我宗师祖时，于门外偷听，有失礼节，还望施主谅解。”

伯黎想起自己在寺中发呆时，看见的门外那一抹红。“……我怎么记得素玄宗都是白龙来着？”

“这不要紧的。方才我听得施主参拜师祖，是想求得一路顺风么？”

“正是。”

“施主可否方便把目的地告诉我？”

伯黎感到奇怪，哪有上来就打探他人隐私的？再转念一想，刚才见到灵峰寺内也全是白龙，没有哪怕一片红鳞，就算那时在门旁偷窥的真是这小子，那也八成是个小贼。想到此处，伯黎含糊道：

“……不是很方便。我先走一步……”

“且慢！施主若带我下山，我干什么偿还都行的！”

元亥喊道。然而伯黎已经一踢脚蹬，青龙便朝山下走去，虽然不很快，但也没见少年追上来。眼见着覆雪的山路渐渐充塞了视野，仰头也看不见那火红的头顶时，伯黎松了口气。同时，他也暗暗琢磨这元亥的来历，但青龙很快走进城门，喧杂纷扰声又容不得他想东西了。

伯黎进城时，天色正近黄昏，几抹冬日不常出现的晚霞贴着落日，依偎在置虞峰顶，却只染红了东边的一小片天②，又被山脊和山上树林遮着，看着面积还不及平常晚霞的五分之一，实在可怜。伯黎回到旅馆，安置好青龙，回到自己房间睡觉，再看外面昏昏沉沉，天色黑得如浓墨一般了。

伯黎躺在床上，面朝窗户，听着楼上租客与友同饮的欢笑，但他合不上眼，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事没做，而睡过后就晚了。思来想去，除了关于旅游的那几缕遗思外，实在没有什么事，然而伯黎还是觉得心中犹如乱麻遍地，不得安宁。翻来覆去地，他最终安分下来，望着浓重的夜色浸透窗纸，听着楼上喝醉的租客大发诗兴，作了几首他听不清楚的诗，渐渐地自己也恍惚了。

突然，外面啪的一声，离窗户很近，似乎是什么东西摔碎了，吓得伯黎浑身一激灵，立马睁开了半闭的眼睛。窗纸被夜色染得深玄，只有楼上几缕烛光照亮了窗户上部的一小片，在那半圈橘黄的暗光里，竟隐隐看到一个龙影在晃动。只是时处午夜，看得不甚清晰，不知道那龙到底是什么装束，但头顶可没有角，所以顶多是个流民做的小贼。

伯黎什么也没想，四处看看，抄起墙角一根扫帚，一个箭步冲到窗前，拿手握端死命戳去。窗纸嚓地破了，一声少年的惊叫随之而来，接着是木屐触地啪啪的后退声，最后是沉闷的咚的一声，像是碰到了墙。

伯黎拿扫帚撑开窗户。借着楼上的烛光，能看清后巷正靠墙站着一位少年，火一般红的头鳞，雪一般白的劲服，爪捂着左胸，正是白天在素玄宗门前偶遇那位。窗外地上散着一堆碎瓦片，也许是房顶瓦摔了几块，想必是他弄掉的。

“你又来干什么？”伯黎探出窗户，质问道。

“施主……可否带我下山？”元亥捂着胸口，竭力说道。

“你现在不已经下山了吗？”

“我偷偷溜出来的，一路走郊外……到城里我就上了房，一直跟到此处，看你睡下，顺着房檐滑下来的。”

“大半夜的找龙，你当我不睡觉的么？”

“我们方丈又不让我白天出去，只能晚上找你了嘛。”

元亥幽怨地斜睨着伯黎，揉着胸口，小声嘟囔道。借着楼上的灯光，伯黎看清对方的眼睛，那两孔瞳仁是墨石一般的深黑，珍珠似的辉亮，里面六分对遭受偷袭的不满，四分对自己回答的期盼，畏惧倒是没有丝毫，不论是对方丈还是浓夜。正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模样：傲气万丈、意气风发。

伯黎忽然觉得眼前这少年有些熟悉，细想时，突然一惊，这正是年前的自己。只是那时自己的傲气是收敛的，而他的傲气却像满盈的灵气③般散溢开来，不容别人忽视，也不怕别人笑话。想到此处，伯黎心软了，他拿支板好好地撑住窗户，放下扫帚，向少年半前倾着身子：

“那好，我且问你，你为什么要下山？”

“施主真要带我出去了？”少年面露喜色，竟连揉胸口的爪也停住了。

“你先回答我，我再作考虑。”

“行，小僧自幼便深居山内，不曾见过世面，徒有斩妖除魔之志，却无处施展。自从长大成龙后，便想着随哪个香客一起出山闯荡，施主便是这第一位了。不知施主可否……”

“啧，那么急干什么？”

少年嘿嘿一笑，向前走几步，便顺势俯在窗台上，把脑袋大大方方地探进窗户，凑到伯黎面前。伯黎嫌弃地缩回头，只见元亥脸上堆满大喜似的灿烂笑容，正像一朵殷红的弓梨花，把没点灯的房间映得有些发红。

“这样吧，施主现在干什么谋生？”

“买点小食，怎么了？”

“以后脏活累活，跑腿送饭，我全包了。施主不用发薪水，只要管吃管住，有朝一日能带我出游即可，你看如何？”

“这‘有朝一日’是哪一日？遥遥无期，你再把我吃垮了。”

“施主怎么这样说话。那不如，哪天你赚够我们二龙盘缠，我们便走，怎样？”

“你小子。”伯黎皱着眉，对少年鼻子指指点点，“那明天日出时分，来我门前报告，先试用几天。不要误时，你我之间不留情面！”

少年舂米似的连连点头，然后一缩身子，一个跃步飞上房檐，轻佻着步子跑远了，这次没有蹬掉房瓦，然而楼上喝醉的酒客仍然大骂起来。伯黎想探出窗去看看，然而窗户上面是房檐，遮住了绝大部分的夜空，而那元亥又不知早该跑哪去了。

注释：

①头顶无角：因妨碍行动，龙兽中的平民一般不蓄角，而需每日打磨，使其长度不超过一指。只有龙兽贵族闲人才蓄角，且以长角为美。

②东边的一小片天：此世界观中，兽人母星自转方向与地球相反，故太阳西升东落。

③灵气：龙兽对魔法的称呼，但有时也泛指精神力量、维持生命的能量等。

2023.5.20 狐狸番茄

此文章为原创，侵权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