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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诗歌的集子

2023-03-24 20:41 作者:我去菜市场了啊  | 我要投稿

很长 是我之前一点点找的,不想在这看文本的话,咱可以建一个群,我把word和PDF版本的都放在群里昂

QQ群:316916917

十月之水

1
你不可能知道那有什么意义
对面的圆圈们只死于白天
你已穿上书页般的衣冠
步行在恭敬的瓶形尸首间
花不尽的铜币和月亮,嘴唇也
渐渐流走,冷的翠袖中止在途中
机密的微风从侧面撤退
一缕缕,唤醒霜中的眉睫
就这样珍珠们成群结队
沿十月之水,你和她行走于一根琴弦
你从那天起就开始揣测这个意义
十月之水边,初秋第一次听到落叶

2
我们所猎之物恰恰只是自己
鸟是空气的邻居,来自江南
一声枪响可能使我们中断蒙汛
可能断送春潮,河商的妻子
她的眺望可能也包含你
你的女儿们可能就是她抽泣的腰带
山丘也被包含在里面,白兔往往迷途
十年前你追逐它们,十年后你被追逐
因为月亮就是高高悬向南方的镜子
花朵随着所猎之物不分东西地逃逸
你翻掌丢失一个国家,落花也拂不去
一个安静的吻可能撒网捕捉一湖金鱼
其中也包括你,被抚爱的肉体不能逃逸

3
爻辞由干涸之前的水波表情显现
你也显现在窗口边,水鸟飞上了山
而我的后代仍未显现在你里面
水鸟走上了山洞,被我家长河止
我如此被封锁至再次的星占之后
大房子由稀疏的茅草遮顶
白天可以望到细小手指般的星星
黄狗往缝隙里张望我早已不在里面
我如此旅程不敢落宿别人的旅店
板桥霜迹,我礼貌如一块玉坠
如此我承担从前某个人的叹息和微笑
如此我又倒映我的后代在你里面

4
你不知道那究竟有什么意义
开始了就不能重来,圆圈们一再扩散
有风景若鱼儿游弋,你可能是另一个你
当蝴蝶们逐一金属般爆炸、焚烧、死去
而所见之处仅仅遗留你的痕迹
此刻你发现北斗星早已显现
植物齐声歌唱,白昼缓缓完结
你在停步时再次闻到自己的香味
而她的热泪汹涌,动情地告诉我们
这就是她钟情的第十个月
落日镕金,十月之水逐渐隐进你的肢体
此刻,在对岸,一定有人梦见了你

 

 

 

 

镜中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楚王梦雨

我要衔接过去一个人的梦

纷纷雨滴同享的一朵闲云

宫殿春夜般生,酒沫鱼样跃

让那个对饮的,也举落我的手

我的手扪脉,空亭吐纳云雾

我的梦正梦见另一个梦呢

 

枯木上的灵芝,水腰分上绢帛

西边的飞蛾探听夕照的虚实

它们刚刚辞别幽居,必定见过

那个一直轻呼我名字的人

那个可能鸣翔,也可能开落

给人佩玉,又叫人狐疑的空址

她的践约可能中断潮湿的人

 

真奇怪,雨滴还未发落前夕

我已想到周围的潮湿呢

青翠的竹子可以拧出水

山阿来的风吹入它们的内心

而我的耳朵似乎飞到了半空

或者是凝伫了而燃烧吧,燃烧那个

一直戏睡在它里面,那湫隘的人

 

还烧烧她的耳朵,烧成灰烟

决不叫她偷听我心的饥饿

你看,这醉我的世界含满了酒

竹子也含了晨曦和皎月

它们萧萧的声音多痛,多痛

愈痛我愈是要剥它,剥成鼻孔

那么我的痛也是世界的痛

 

请你不要再听我了

我知道你在某处,隔风嬉戏

空白地的梦中之梦,假的荷花

令我彻夜难眠的住址

如果雨滴有你,火焰岂不是我

人同道殊,而殊途同归

我要,我要,爱上你神的热泪。

 

 

 

娟娟

仿佛过去重叠又重叠只剩下

一个昨天,月亮永远是那么圆

旧时的装束从没有地方的城市

清理出来,穿到你温馨的身上

接着变天了,湿漉漉的梅雨早晨

我们的地方没有伞,没有号码和电话

也没有我们居住,一颗遗忘的樟脑

袅袅地,抑不住自己,嗅着

 

自己,嗅着自己早布设好的空气

我们自己似乎也分成了好多个

任凭空气给我们侧影和善恶

给我们灾难以及随之而来的动作

 

但有一天樟脑激动地憋白了脸

像沸腾的水预感到莫名的消息

满室的茶花兀然起立,娟娟

你的手紧握在我的手里

我们的掌纹正急遽地改变

 

望远镜

我们的望远镜像五月的一支歌谣

鲜花般的讴歌你走来时的静寂

它看见世界把自己缩小又缩小,并将

距离化成一片晚风,夜莺的一点泪滴

 

它看见生命多么浩大,呵,不,它是闻到了

这一切:迷途的玫瑰正找回来

像你一样奔赴幽会;岁月正脱离

一部痛苦的书,并把自己交给浏亮的雨后的

 

长笛;呵,快一点,再快一点,跃阡度陌

不在被别的什么耽延;让它更紧张地

闻着,呓语着你浴后的耳环发鬓

请让水抵达天堂,飞鸣的箭不在自己

哦,无穷的山水,你腕上羞怯的脉搏

神的望远镜像五月的一支歌谣

看见我们更清晰,更集中,永远是孩子

神的望远镜还听见我们海誓山盟

 

无名的小花

野花,

星星,点点,

想遗失的纽扣,

撒在路边。

它没有秋菊,

卷曲的金发,

也没有牡丹,

娇艳的容颜,

它只有微小的花,

和瘦弱的枝叶,

把淡淡的芬芳

溶进美好的春天。

我的诗,

象无名的小花,

随着季节的风雨,

悄悄地开放在

寂寞的人间。。。。。。

 

 

远和近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也许

我是被妈妈宠坏的孩子

我任性

我希望

每一个时刻

都象彩色蜡笔那样美丽

我希望

能在心爱的白纸上画画

画出笨拙的自由

画下一只永远不会

流泪的眼睛

一片天空

一片属于天空的羽毛和树叶

一个淡绿的夜晚和苹果

我想画下早晨

画下露水

所能看见的微笑

画下所有最年轻的

没有痛苦的爱情

她没有见过阴云

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

她永远看着我

永远,看着

绝不会忽然掉过头去

我想画下遥远的风景

画下清晰的地平线和水波

画下许许多多快乐的小河

画下丘陵——

长满淡淡的茸毛

我让他们挨的很近

让它们相爱

让每一个默许

每一阵静静的春天的激动

都成为一朵小花的生日

我还想画下未来

我没见过她,也不可能

但知道她很美

我画下她秋天的风衣

画下那些燃烧的烛火和枫叶

画下许多因为爱她

而熄灭的心

画下婚礼

画下一个个早上醒来的节日——

上面贴着玻璃糖纸

和北方童话的插图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我想涂去一切不幸

我想在大地上

画满窗子

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

都习惯光明

我想画下风

画下一架比一架更高大的山岭

画下东方民族的渴望

画下大海——

无边无际愉快的声音

最后,在纸角上

我还想画下自己

画下一只树熊

他坐在维多利亚深色的从林里

坐在安安静静的树枝上

发愣

他没有家

没有一颗留在远处的心

他只有,许许多多

浆果一样的梦

和很大很大的眼睛

我在希望

在想

但不知为什么

我没有领到蜡笔

没有得到一个彩色的时刻

我只有我

我的手指和创痛

只有撕碎那一张张

心爱的白纸

让它们去寻找蝴蝶

让它们从今天消失

我是一个孩子

一个被幻想妈妈宠坏的孩子

我任性

 

 

星月的来由

星月的来由

树枝想去撕裂天空,

却只戳成了几个微小的窟窿,

他透出了天外的光亮,

人们把它叫做月亮和星星。

烟囱

烟囱犹如平地耸立起来的巨人,

望着布满灯火的大地,

不断地吸着烟卷,

思索着一种谁也不知道的事情。

 

 

 

 

 

 

 

 

你就这样地睡了

在温热的夏天

花落在温热的石阶上

院墙那边是萤火虫

和十一岁的欢笑

我带着迟迟疑疑的幸福

向你诉说小新娘的服饰

她好像披着红金鲤鱼的鳞片

你把头一仰

又自动低下

你就这样地睡了

在黎明时

暴雨变成了珍贵的水滴

喧哗蜷曲着

小船就睡在岸边

闪光,在瞬间的睡眼里

变成水洼,弧形的

脚印是没有的

一双双著名的白球鞋

失去了弹性

你就这样地睡了

在最高一

在屏住呼吸的

淡紫色和绿色的火焰中

厚厚的玻璃门滑动着

”最后”在不断缩小

所有无关的人都礼貌地

站着,等待那一刻消失

他们站着

象几件男式服装

你就这样地睡了

在我的手里

你松弛的手始终温暖

你的表情是玫瑰色的

眼睛在移动

在棕色的黄昏中移动

你在寻找我

在天空细小的晶体中寻找

路太长了

你只走了一半

你就这样地睡了

在每天都越过的时刻前

你停住了

永远停住

白发在烟雾里飘向永恒

飘向孩子们晴朗的梦境

我和陆地一起飘浮

远处是软木制成的渔船

声音,难于醒来的声音

正淹没一片沙滩

你就这样一次次地睡去了

在北方的夜里

在穿越过

干哑的戈壁滩之后

风变笨了

变得象装甲车一样笨重

他努力地移动自己

他要完成自己的工作

要在失明的窗外

拖走一棵跌倒的大树

 

 

梦园

现在,我们去一个梦中避雨

伞是低的,也是红的

你的微笑格外鲜艳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身后的

黑杨树,上边落着鸟

落着一只只闪电

上次,也到过这

是雨后,一个人

两边是失神的泥沼地

正在枯萎,中间是一条河

一条水路,它凉凉的血液闪动着

凉凉的,浮在嘴边

 

 

 

 

 

 

我不知道怎样爱你

我不知道怎样爱你

走私者还在岛上呼吸

那盏捕蟹的小灯

还亮着,红的

非常神秘,异教徒

还在冰水中航行

在兽皮帆上擦油

在桨上涂腊

把底舱受潮的酒桶

滚来滚去

我不知道怎样爱你

岸上有凶器,有黑靴子

有穿警服的夜

有拉衬衣,贝壳裂了

石灰岩一样粗糙的

云,正在聚集

正在无声无息地哭

咸咸低,哭

小女孩的草蓝里

没放青鱼

我不知道怎样爱你

在高低不等的水洼里

有牡蛎,有一条

被石块压住的小路

通向海底,水滴

在那里响着

熄灭了骤然跌落的火炬

铅黑黑的,凝结着

水滴响着

一个世纪,水滴

我不知道怎样爱你

在回村的路上

我变成了狗,不知疲倦地

恫吓海洋,不许

它走进,谁都睡了

我还在叫

制造着回声

鳞在软土中闪耀

风在粗土中叹气

扁蜗牛在舔泪迹

我不知道怎样爱你

门上有铁,海上

有生锈的雨

一些人睡在床上

一些人飘在海上

一些人沉在海底

彗星是一种餐具

月亮是银杯子

始终飘着,装着那片

美丽的柠檬,美丽

别说了,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

 

 

 

 

 

 

 

 

灵魂有一个孤寂的住所

灵魂有一个孤寂的住所

在那里他注视山下的暖风

他注意鲜艳的亲吻

象花朵一样摇动

象花朵一样想摆脱蜜里的昆虫

他注意到另一种脱落的叶子

到处爬着,被风吹着

随随便便露出干燥的内脏

 

 

 

 

 

 

 

 

 

很久以来

很久以来

我就在土地上哭泣

泪水又大又甜

很久以来

我就渴望升起

长长的,象绿色植物

去缠绕黄昏的光线

很久以来

就有许多葡萄

在晨光中幸运地哭着

不能回答太阳的诅咒

很久以来

就有洪水

就有许多洪水留下的孩子

 

 

 

 

 

北方的孤独者之歌

在那纷乱的年代里,一个歌手被流放到北方。。。。。。

天边了颜色

变成可怖的铁色

大地开始发光

发出暗黄的温热

呵,风吹走了,风吹走了。。。。。。

那大草原上

那大草原中

时聚时散的部落

一切都在骚乱

都将绝望、抛弃、争夺!

只有那——属于北方

的沉寂和诉说

还在暴雨前的

阵阵寒噤里

轻轻飘过

轻轻飘落。。。。。。

还是唱歌吧!

唱那孤独者

唱那孤独的歌

象在第一阵微凉里

惊醒的野鸽子

飞出细柔和谐的梦

去寻找真的家

去寻找真的巢

唱吧,歌呵歌

唱给滩洼中干枯的水沫

唱给山路上倾翻的大车

唱给圆木的小屋

唱给荒亭的白发

唱给稀少的过客

唱给松鼠

唱给松果。。。。。。

呵,呵,孤独者

让你的思念

(那么多呢,那么多呢)

象木排一样

去随水漂泊

去随冰漂泊

随着轰鸣,随着微波

。。。。。。呵,海在等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样沉,这样沉重

扭弯了撬棍

堕散了绳索

象浸透悲哀的古木

隐藏着火舌

呵,永远不问,永远不说

铅味的烟团在草中潜没

让歌飞吧,飞吧!

真正象野鸽子

自在的,自由的

让早晨的空气

充满羽毛,充满欢乐

象芦花曾充满湛蓝的秋空

(即使北方的天穹

跨度过于宽阔)

孤独者,呵呵,歌

你的女儿还在顽皮

常常把雪花捕捉

儿子都已学会沉默

久久的沉默

他们在陆地的两舷

听着,静听着

你的歌

呵,孤独者,孤独者

你不能涉过春天的河

不会哦,不能哦

冬天使万物麻木

严寒使海洋畏缩

但却熄灭不了炉火

熄灭不了爱

熄灭不了那热尘中的歌

森林的家系

绵长而巨大

河水的朋友

广泛而众多

甚至那冷酷的冰川

也总连着,连着。。。。。。

但你却是孤独者

只有唱歌

听么?听着,听啵

呵——生命,生存,生活

生命生存生活

此在江水中溶化

浪在石块上跳着

那一切已经消逝

蜡烛的热恋

凝成了流星一颗

不要问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

人生就是这样混浊!

人生就是这样透彻!

闪电早已把天幕撕破

在山顶上

尽管唱歌,尽管唱歌

看乌云在那里降落。

 

 

 

 

 

 

十二岁的广场

我喜欢穿

旧衣裳

在默默展开的早晨里

穿过广场

一蓬蓬郊野的荒草

从空隙中

无声地爆发起来

我不能停留

那些瘦小的黑蟋蟀

已经开始歌唱

我只有十二岁

我垂下目光

早起的几个大人

不会注意

一个穿旧衣服孩子

的思想,

何况,鸟也开始叫了

在远处,马达的鼻子不通

这就足以让几个人

欢乐或悲伤

谁能知道

在梦里

我的头发白过

我到达过五十岁

读过整个世界

我知道你们的一切——

夜和刚刚亮起的灯光

你们暗蓝色的困倦

出生和死

你们无事一样

我希望自己好看

我不希望别人

看我

我穿旧衣裳

风吹着

把它紧紧按在我的身上

我不能痛苦

只能尽快地走

就是这样

穿过了十二岁

长满荒草的广场

爱的日记

我好象,终于

碰到了月亮

绿的,渗着蓝光

是一片很薄的金属钮扣吧

钉在紫绒绒的天上

开始,开始很凉

飘浮的手帕

停住了

停住,又漂向远方

在棕色的萨摩亚岸边

新娘正走向海洋

不要,不要想象

永恒的天幕后

会有一对白鸽子

睡了,松开了翅膀

刚刚遗忘的吻

还温暖着西南风的家乡

没有,没有飞翔

 

白夜

在爱斯基摩人的雪屋里

燃烧着一盏

鲸鱼灯

它浓浓地燃烧着

晃动着浓浓的影子

晃动着困倦的桨和自制的钟

爱斯基摩人

他很年轻,太阳从没有

越过他的头顶

为他祝福,为他棕色的胡须

他只能严肃地躺在

白熊皮上,听着冰

怎样在远处爆裂

晶亮的碎块,在风暴中滑行

他在想人生

他的妻子

佩戴者心爱的玻璃珠串

从高处,把一垛垛

刚交换来的衣服

抛到他身上

埋住了他强大而迟缓的疑问

他只有她

自己,和微微晃动的北冰洋

一盏鲸鱼灯

 

 

 

 

 

 

 

 

 

 

 

 

 

内画

我们居住的生命

有一个小小的瓶口

可以看看世界

鸟垂直地落进海里

可以看看蒲草的籽和玫瑰

一个世界的镜片

我们从没有到达玫瑰

或者摸摸大地绿色的发丝

 

 

 

 

 

 

 

 

 

在大风暴来临的时候

在大风暴来临的时候

请把我们的梦,一个个

安排在靠近海洋的洞窟里

那里有熄灭的灯和石像

由玉带海雕留下的

白绒毛,在风中舞动

是呵,我们的梦

也需要一个窝了

一个被太阳光烘干的

小小的,安全的角落

该准备了,现在

就让我们象企鹅一样

出发,去风中寻找卵石

让我们带着收获归来吧

用血液使她们温暖

用灵魂的烛光把他照耀

这样,我们才能睡去

——永远安睡,再不用

害怕危险的雨

和大海变黑的时刻

这样,才能醒来,他们

才能用喙啄破湿润的地壳

我们的梦想,才能升起

才能变成一大片洁白

年轻的生命,继续飞舞,他们

将飞过黑夜的壁板

飞过玻璃纸一样薄薄的早晨

飞过珍珠贝和吞食珍珠的海星

在一片湛蓝中

为信念燃烧

 

 

 

 

 

 

 

 

 

自然

我喜欢一根投出的长矛

一棵树上的十万片叶子

大地密集的军队

他们在狭长的路上露出脸来

沉甸甸地晃动着鸟巢的旗帜

这就是生命失败的微妙之处

 

 

 

 

 

 

 

 

 

 

 

牺牲者-希望者

在历史的长片中,有这样两组慢镜头

牺牲者

你靠着黄昏

靠着黄昏的天空

象靠着昼夜的转门

血的花朵在开放

在你的胸前

在你胸前的田野上

金色的还在闪耀

紫色的已经凋零

你无声的笑

惊起一片又一片

细碎的燕群。。。。。。

刽子手躲在哪里?

炊烟迟缓而疲惫

河流象它透明的影子

多少眼睛望着你

——杨树上痛苦的疤结

绿波上遗忘的气球

老教堂上拚花的圆窗。。。。。。

呆滞、疑惑、善良

你多想把手放在

他们的额前

(不,不是抖动的手)

让他们懂得

刽子手逃走了吗?

血流尽了

当然,还有泪

冰冻的晚风冲洗着一切

连用发烫的回光

遗念,和那一缕淡色的头发

你慢慢、慢慢地倒下

生怕压坏了什么

你的手,深深插进

温柔的土层

抓住一把僵硬的路

攥得紧紧。。。。。。

夜幕,布满弹词

刽子手

你们可以酣睡了。

希望者

你醒来——

缓缓地转动头颅

让阳光扫过思维的底层

扫过微微发涩的记忆。。。。。。

呵,你睡了多久?

自从灰蝶般脆弱的帆

被风暴揉碎

自从诗页和船的骨骸

一起漂流

自从海浪把你的“罪行”

写满所有沙滩

那死亡,那比死亡更可怕的麻痹

就开始了

过去(说):

还不满足吗

你这叛逆的子孙

你醒来——

知觉的电流开始发热

锤击一样的脉跳

也开始震响

梦碎了

化作无数飞散的水鸟

化作大片大片明亮的云朵。。。。。。

你慢慢地抽动四肢

在太阳和星群间崛起

毛发中的砂石在簌簌抖落

犹如巨大的植物离开泥土

离开了那海藻般腐败的谣言

把召唤生上天空。。。。。。

现代(说):

你在这里呵

我骄傲的孩子

你醒来——

海退的很远,山在沉默

新鲜的大地上没有足迹

没有路,没有轨道

没有任何启示或暗示

这寂静的恐怖足以吓倒一切

然而,你却笑了

这是巨人的微笑

你不用乞求,不用寻找

到处都有生命,有你的触觉

到处都有风,有你疾迅的思考

你需的一切,已经具备——

自己的世界

未来(说):

不,还有我

你永远,唯一的爱人

 

 

 

 

 

 

 

 

 

 

 

 

河口

没有成为鸽子和花朵的人仰面躺着

那个梦想的土堆

那个梦想得到的村子

有人在山坡上种牛蒡,有人在墙上

涂水,这时他躺着不愿出来

他知道花的阴影,海星的阴影

他知道阴影就是海水

茂盛的队列赞美着向前走去

总有人要变成草原的灰烬

变成雪水流出村庄,乌鸦在枯萎

一枚枚沉重的鸟打翻土地

总有人要变成盲人的道路,歌的道路

总有手伸向灵魂的国土

总有人在思想,脸上现出阴凉的光辉

总有树要分开空气、河水,分开大地

使生命停止呼吸,被自己的芳香包围

 

 

 

海的图案

一间房子,离开了楼群

在空中独自行动

蓝幽幽的街在下边游泳

我们坐在楼板上

我们挺喜欢楼板

我们相互看着

我们挺喜欢看着

 

一个人活过

一个人在海边活过

有时很害怕

我想那海一定清凉极了

海底散放着带齿的银币

我想那海一定清凉极了

椰子就喜欢海水

 

 

房子是木头做的

用光托住黑暗

在一束光中生活多久

是什么落在地上

你很美,想我一样

你很美,想我一样

空楼板在南方上空响着

 

从三角洲来的雷电

我被焚烧了

我无法吐处火焰

通红的树在海上飘着

我无法吐出有毒的火焰

海很难

海露着白白的牙齿

 

有一页书

始终没有合上

你知道,雨里有一种清香

有时,呼吸会使水加重

那银闪闪巨大的愿望

那银闪闪几乎垂落的愿望

有一页书正在合上

 

我握着你的手

你始终存在

粘满砂砾的手始终存在

太平洋上的蜂群始终存在

从这一岸到那一岸

你始终存在

风在公海上嗡嗡飞着

 

门大大开了

门撞在墙上

细小的精灵飞舞起来

蛾子在产卵后死去

外边没有人,一层层屋顶

雨在记忆中走着

远处的灯把你照耀

 

我看见椰子壳在海上漂

我剖开过椰子

我渴望被海剖开

我流著新鲜洁白的汁液

我到达过一个河口

那里有鸟和背着身的石像

河神带着鸟游来游去

 

我在雨中无声地祈祷

我的爱把你环绕

我听见钟声在返回圣地

浅浅的大理石上现出花纹

浅浅的大理石的花纹

浅浅的大理石的花纹

我用生命看见

 

海就在前面

又大又白闭合的海蚌

就在床前,你没有看见

海就在我的身边颤动

一千只海鸟的图案

就在我身边颤动

你没有看见那个图案

 

 

 

 

 

 

 

 

 

 

 

活在珍贵的人间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太阳强烈

水波温柔

一层层白云覆盖着

踩在青草上

感到自己是彻底干净的黑土块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泥土高溅

扑打面颊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

爱情和雨水一样幸福

 

 

 

 

 

颤栗

云朵打下巨大的阴影。云朵之上,天空奢侈地蓝

这些头顶的沉重之事让我不择方向

不停行走

我遇见的事物都面无颜色,且枯萎有声

——我太紧张了:一只麋鹿一晃而过

而我的春天,还在我看不见的远方

我知道我为什么颤栗,为什么在黄昏里哭泣

我有这样的经验

我有这样被摧毁,被撕碎,被抛弃的恐慌

这虚无之事也如钝器捶打在我的胸脯上

它能够对抗现实的冷

却无法卸下自身的寒

如果我说出我爱你,能让我下半生恍惚迷离

能让我的眼睛看不到下雪,看不到霜

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啊,让一个人失去

对这个世界的判别

失去对疼痛敏锐的感知

可是,谁都知道我做不到

爱情不过是冰凉的火焰,照亮一个人深处的疤痕后

兀自熄灭

 

 

 

 

 

 

 

 

 

 

 

 

 

 

 

 

一切

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云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

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

一切语言都是重复

一切交往都是初逢

一切爱情都在心里

一切往事都在梦中

一切希望都带着注释

一切信仰都带着呻吟

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

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回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

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

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前,

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声,

我不相信梦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结局或开始---献给遇罗克

我,站在这里

代替另一个被杀害的人

为了每当太阳升起

让沉重的影子象道路

穿过整个国土

悲哀的雾

覆盖着补丁般错落的屋顶

在房子与房子之间

烟囱喷吐着灰烬般的人群

温暖从明亮的树梢吹散

逗留在贫困的烟头上

一只只疲倦的手中

升起低沉的乌云

以太阳的名义

黑暗公开地掠夺

沉默依然是东方的故事

人民在古老的壁画上

默默地永生

默默地死去

呵,我的土地

你为什么不再歌唱

难道连黄河纤夫的绳索

也象崩断的琴弦

不再发出鸣响

难道时间这面晦暗的镜子

也永远背对着你

只留下星星和浮云

我寻找着你

在一次次梦中

一个个多雾的夜里或早晨

我寻找春天和苹果树

蜜蜂牵动的一缕缕微风

我寻找海岸的潮汐

浪峰上的阳光变成的鸥群

我寻找砌在墙里的传说

你和我被遗忘的姓名

如果鲜血会使你肥沃

明天的枝头上

成熟的果实

会留下我的颜色

必须承认

在死亡白色的寒光中

我,战栗了

谁愿意做陨石

或受难者冰冷的塑像

看着不熄的青春之火

在别人的手中传递

即使鸽子落到肩上

也感不到体温和呼吸

它们梳理一番羽毛

又匆匆飞去

我是人

我需要爱

我渴望在情人的眼睛里

度过每个宁静的黄昏

在摇篮的晃动中

等待着儿子第一声呼唤

在草地和落叶上

在每一道真挚的目光上

我写下生活的诗

这普普通通的愿望

如今成了做人的全部代价

一生中

我多次撒谎

却始终诚实地遵守着

一个儿时的诺言

因此,那与孩子的心

不能相容的世界

再也没有饶恕过我

我,站在这里

代替另一个被杀害的人

没有别的选择

在我倒下的地方

将会有另一个人站起

我的肩上是风

风上是闪烁的星群

也许有一天

太阳变成了萎缩的花环

垂放在

每一个不朽的战士

森林般生长的墓碑前

乌鸦,这夜的碎片

纷纷扬扬

无题

把手伸给我

让我那肩头挡住的世界

不再打扰你

假如爱不是遗忘的话

苦难也不是记忆

记住我的话吧

一切都不会过去

即使只有最后一棵白杨树

象没有铭刻的墓碑

在路的尽头耸立

落叶也会说话

在翻滚中褪色、变白

慢慢地冻结起来

托起我们深深的足迹

当然,谁也不知道明天

明天从另一个早晨开始

那时我们将沉沉睡去

 

 

走吧

走吧,

落叶吹进深谷,

歌声却没有归宿。

走吧,

冰上的月光,

已从河面上溢出。

走吧,

眼睛望着同一片天空,

心敲击着暮色的鼓。

走吧,

我们没有失去记忆,

我们去寻找生命的湖。

走吧,

路呵路,

飘满了红罂粟。

 

 

 

 

和弦

树林和我

紧紧围住了小湖

手伸进水里

搅乱雨燕深沉的睡眠

风孤零零的

海很遥远

我走到街上

喧嚣被挡在红灯后面

影子扇形般打开

脚印歪歪斜斜

安全岛孤零零的

海很遥远

一扇蓝色的窗户亮了

楼下,几个男孩

拨动着吉他吟唱

烟头忽明忽暗

野猫孤零零的

海很遥远

沙滩上,你睡着了

风停在你的嘴边

波浪悄悄涌来

汇成柔和的曲线

梦孤零零的

海很遥远

 

 

 

 

 

 

 

 

 

 

 

 

 

宣告

也许最后的时刻到了

我没有留下遗嘱

只留下笔,给我的母亲

我并不是英雄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

我只想做一个人。

宁静的地平线

分开了生者和死者的行列

我只能选择天空

决不跪在地上

以显出刽子手们的高大

好阻挡自由的风

从星星的弹空里

将流出血红的黎明

 

 

 

 

 

白日梦

1

在秋天的暴行之后

这十一月被冰霜麻醉

展平在墙上

影子重重叠叠

那是骨骼石化的过程

你没有如期归来

我喉咙里的果核

变成了温暖的石头

我,行迹可疑

新的季节的阅兵式

敲打我的窗户

住在钟里的人们

带着摆动的心脏奔走

我俯视时间

不必转身

一年的黑暗在杯中

2

音乐释放的蓝色灵魂

在烟蒂上飘摇

出入门窗的裂缝

一个准备切开的苹果

--那里没有核儿

没有生长敌意的种子

远离太阳的磁场

玻璃房子里生长的头发

如海藻,避开真实的

风暴,我们是

迷失在航空港里的儿童

总想大哭一场

在宽银幕般的骚动中

收集烟尘的鼻子

碰到一起

说个不停,这是我

是我

我,我们

3

喃喃梦呓的

书,排列在一起

在早晨三点钟

等待异端的火箭

时间并不忧郁

我们弃绝了山林湖泊

集中在一起

为什么我们在一起

一只铁皮乌鸦

在大理石的底座下

那永恒的事物的焊接处

不会断裂

人们从石棺里醒来

和我坐在一起

我们生前与时代合影

挂在长桌尽头

4

你没有如期归来

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一次爱的旅行

有时候就象抽烟那样

简单

地下室空守着你

内心的白银

水仙花在暗中灿然开放

你听凭所有的坏天气

发怒、哭喊

乞求你打开窗户

书页翻开

所有的文字四散

只留下一个数字

--我的座位号码

靠近窗户

本次列车的终点是你

5

向日葵的帽子不翼而飞

石头圆滑、可靠

保持着本质的完整

在没有人居住的地方

山也变得年轻

晚钟不必解释什么

巨蟒在蜕皮中进化

--绳索打结

把鱼群悬挂在高处

一潭死水召来无数闪电

虎豹的斑纹渐成蓝色

天空已被吞噬

历史静默

峭壁目送着河上

那自源头漂流而下的孩子

这人类的孩子

6

我需要广场

一片空旷的广场

放置一个碗,一把小匙

一只风筝孤单的影子

占据广场的人说

这不可能

笼中的鸟需要散步

梦游者需要贫血的阳光

道路撞击在一起

需要平等的对话

人的冲动压缩成

铀,存放在可靠的地方

在一家小店铺

一张纸币,一片剃刀

一包剧毒的杀虫剂

诞生了

7

我死的那年十岁

那抛向空中的球再也没

落到地上

你是唯一的目击者

十岁,我知道

然后我登上

那辆运载野牛的火车

被列入过期的提货单里

供人们阅读

今天早上

一只鸟穿透我打开的报纸

你的脸嵌在其中

一种持久的热情

仍在你的眼睛深处闪烁

我将永远处于

你所设计的阴影中

8

多少年

多少火种的逃亡者

使日月无光

白马展开了长长的绷带

木桩钉进了煤层

渗出殷红的血

毒蜘蛛弹拨它的琴弦

从天而降

开阔地,火球滚来滚去

多少年

多少河流干涸

露出那隐秘的部分

这是座空荡荡的博物馆

谁置身其中

谁就会自以为是展品

被无形的目光注视

如同一颗湖泊爆炸后

飞出的沉睡千年的小虫

9

终于有一天

谎言般无畏的人们

从巨型收音机里走出来

赞美着灾难

医生举起白色的床单

站在病树上疾呼:

是自由,没有免疫的自由

毒害了你们

10

手在喘息

流苏是呻吟

雕花的窗棂互相交错

纸灯笼穿过游廊

在尽头熄灭

一支箭敲响了大门

牌位接连倒下

--连锁反应的恶梦

子孙们

是威严的石狮嘴里

腐烂的牙齿

当年锁住春光的庭院

只剩下一棵树

他们在酒后失态

围着树跳舞

疯狂是一种例外

11

别把你的情欲带入秋天

这残废者的秋天

打着响亮呼哨的秋天

一只女人干燥的手

掠过海面,却滴水未沾

推移礁石的晚霞

是你的情欲

焚烧我

我,心如枯井

对海洋的渴望使我远离海洋

走向我的开端--你

或你的尽头--我

我们终将迷失在大雾中

互相呼唤

在不同的地点

成为无用的路标

12

白色的长袍飘向那

不存在的地方

心如夏夜里抽搐的水泵

无端地发泄

黄昏的晚宴结束了

山峦散去

蜉蝣在水上写诗

地平线的颂歌时断时续

影子并非一个人的历史

戴上或摘下面具

花朵应运而生

谎言与悲哀不可分离

如果没有面具

所有钟表还有什么意义

当灵魂在岩石是显出原形

只有鸟会认出它们

13

他指银色的沼泽说

那里发生过战争

几棵冒烟的树在地平线飞奔

转入地下的士兵和马

闪着磷光,日夜

追随着将军的铠甲

而我们追随的是

思想的流弹中

那逃窜的自由的兽皮

昔日阵亡者的头颅

如残月升起

越过沙沙作响的灌木丛

以预言家的口吻说

你们并非幸存者

你们永无归宿

新的思想呼啸而过

击中时代的背影

一滴苍蝇的血让我震惊

14

我注定要坐在岸边

在一张白纸上

期待着老年斑纹似的词

出现,秩序与混乱

蜂房酿造着不同的情欲

九十九座红色的山峰

上涨,空气稀薄

地衣居心叵测地蔓延

渺小,如尘世的

计谋,钢筋支撑着权利

石头也会晕眩

这毕竟是一种可怕的

高度,白纸背面

孩子的手在玩影子游戏

光源来自海底两条交尾的

电鳗

15

蹲伏在瓦罐的夜

溢出清凉的

水,那是我们爱的源泉

回忆如伤疤

我的一生在你的脚下

这流动的沙丘

凝聚在你的手上

成为一颗眩目的钻石

没有床,房间

小得使我们无法分离

四壁薄如棉纸

数不清的嘴巴画在墙上

低声轮唱

你没有如期归来

我们共同啜饮的杯子

砰然碎裂

16

矿山废弃已久

它的金属拉成细长的线

猫头鹰通体透明

胃和神经丛掠过夜空

古生物的联盟解体了

粘合化石的工作

仍在进行,生存

永远是一种集体冒险

生存永远是和春天

在进行战争

绿色的履带碾过

阴郁的文明

喷射那水银的喷泉

金属的头改变了地貌

17

几个世纪过去了

一日尚未开始

冷空气触摸了我的手

螺旋楼梯般上升

黑与白,光线

在房瓦的音阶上转换

一棵枣树的安宁

男人的喉咙成熟了

动物园的困兽

被合进一本书

钢鞭飞舞

悸动着的斑斓色彩

隔着漫长的岁月

凄厉地叫喊

一张导游图把我引入

城中之星星狡黠而凶狠

象某一事物的核心

18

我总是沿着那条街的

孤独的意志漫步

喔,我的城市

在玻璃的坚冰上滑行

我的城市我的故事

我的水龙头我积怨

我的鹦鹉我的

保持平衡的睡眠

罂粟花般芳香的少女

从超级市场飘过

带着折刀般表情的人们

共饮冬日的寒光

诗,就象阳台一样

无情地折磨着我

被烟尘粉刷的墙

总在意料之中

19

当你转身的时候

花岗石崩裂成细细的流沙

你用陌生的语调

对空旷说话,不真实

如同你的笑容

深深植入昨天的苦根

是最黑暗处的闪电

击中了我们想象的巢穴

从流沙的瀑布中

我们听见了水晶撞击的音乐

一次小小的外科手术

我们挖掘燧石的雪地上

留下了麻雀的爪印

一辆冬天疯狂的马车

穿过夏日的火焰

我们安然无恙

四季的美景印在你的衣服上

20

放牧是一种观点的陈述

热病使羊群膨胀

象一个个气球上升

卡在天蝎星座中

热风卷走了我的屋顶

在四壁之内

我静观无字的天空

文化是一种共生现象

包括羊的价值

狼的原则

钟罩里一无所有

在我们的视野里

只有一条干涸的河道

几缕笔直的烟

古代圣贤们

无限寂寞

垂钓着他们的鱼

21

诡秘的豆荚有五只眼睛

它们不愿看见白昼

只在黑暗里倾听

一种颜色是一个孩子

诞生时的啼哭

宴会上桌布洁白

杯中有死亡的味道

--悼词库挥发的沉闷气息

传统是一张航空照片

山河缩小成桦木的纹理

总是人,俯首听命于

说教、仿效、争斗

和他们的尊严

寻找激情的旅行者

穿过候鸟荒凉的栖息地

石膏像打开窗户

艺术家从背后

用工具狠狠地敲碎它们

22

弱音器弄哑了的小号

忽然响亮地哭喊

那伟大悲剧的导演

正悄悄地死去

两只装着滑轮的狮子

仍在固定的轨道上

东奔西撞

曙光瘫痪在大街上

很多地址和名字和心事

在邮筒在夜里避雨

货车场的鸭子喧哗

窗户打着哈欠

一个来苏水味的早晨

值班医生正填写着死亡报告

悲剧的伟大意义呵

日常生活的琐碎细节

23

在昼与夜之间出现了裂缝

语言突然变得陈旧

象第一场雪

那些用黑布蒙面的证人

紧紧包围了你

你把一根根松枝插在地上

默默点燃它们

那是一种祭奠的仪式

从死亡的山冈上

我居高临下

你是谁

要和我交换什么

白鹤展开一张飘动的纸

上面写着你的回答

而我一无所知

你没有如期归来

 

 

 

 

红帆船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路,怎么从脚下延伸

滑进瞳孔的一盏盏路灯

滚出来,并不是星星

我不想安慰你

在颤抖的枫叶上

写满关于春天的谎言

来自热带的太阳鸟

并没有落在我们的树上

而背后的森林之火

不过是尘土飞扬的黄昏

如果大地早已冰封

就让我们面对着暖流

走向海

如果礁石是我们未来的形象

就让我们面对着海

走向落日

不,渴望燃烧

就是渴望化为灰烬

而我们只求静静地航行

你有飘散的长发

我有手臂,笔直地举起

 

 

 

 

 

 

 

 

 

 

 

 

 

 

 

明天,不

这不是告别

因为我们并没有相见

尽管影子和影子

曾在路上叠在一起

象一个孤零零的逃犯

明天,不

明天不在夜的那边

谁期待,谁就是罪人

而夜里发生的故事

就让它在夜里结束吧

 

 

 

 

 

 

 

 

界限

我要到对岸去

河水涂改着天空的颜色

也涂改着我

我在流动

我的影子站在岸边

象一棵被雷电烧焦的树

我要到对岸去

对岸的树丛中

掠过一只孤独的野鸽

向我飞来

 

沉默的敲钟人

朝代:现代作者:北岛更新时间:2017-06-28

展开的时间的幕布

碎裂,漫天飘零

一个个日子撞击不停

船只登陆

在大雪上滑行

一只绵羊注视着远方

它空洞的目光有如和平

万物正重新命名

尘世的耳朵

保持着危险的平衡

这是死亡的钟声

 

 

 

 

 

 

 

 

 

 

 

 

 

彗星

回来,或永远走开

别这样站在门口

如同一尊石像

用不期待回答的目光

讨论我们之间的一切

其实难以想象的

并不是黑暗,而是早晨

灯光将怎样延续下去

或许有彗星出现

拖曳着废墟中的瓦砾

和失败者的名字

让它们闪光、燃烧、化为灰烬

回来,我们重建家园

或永远走开,象彗星那样

灿烂而冷若冰霜

摈弃黑暗,又沉溺于黑暗之中

穿过连接两个夜晚的白色走廊

在回声四起的山谷里

你独自歌唱

 

八月的梦游者

海底的石钟敲响

敲响,掀起了波浪

敲响的是八月

八月的正午没有太阳

涨满乳汁的三角帆

高耸在漂浮的尸体上

高耸的是八月

八月的苹果滚下山冈

熄灭已久的灯塔

被水手们的目光照亮

照亮的是八月

八月的集市又临霜降

海底的石钟敲响

敲响,掀起了波浪

八月的梦游者

看见过夜里的太阳

 

 

 

另一种传说

死去的英雄被人遗忘

他们寂寞,他们

在人海里穿行

他们的愤怒只能点燃

一支男人手中的烟

借助梯子

他们再也不能预言什么

风向标各行其是

当他们蜷缩在

各自空心的雕像的脚下

才知道绝望的容量

他们时常在夜间出没

突然被孤灯照亮

却难以辨认

如同紧贴在毛玻璃上的

最终,他们溜进窄门

沾满灰尘

掌管那孤独的钥匙

东方的想像

风中的钢刀灵巧地转动

大坝上的牛羊失踪

树木朝冬天一起鞠躬

绿色租赁给军队

枝干被造成大船时

洪水来临

豪华的时代

在宴请它的客人

铜号、美酒

竹椅上东方的想像

是不落的太阳

悬挂在砖窑上空

工匠们造就的天堂

流星般塌落

情人们睡在回声

那世纪之交的桥洞里

戴天使面具的人们

从桥上走过

 

 

夜:主题与变奏

在这里,道路汇合

一条条平行的光束

是冗长而猝然中断的对话

弥漫着司机辛辣的烟味

粗野而含混的叫骂

栅栏代替了排队的人们

从门板的缝隙中流散的灯光

和烟头一起被抛在路旁

任凭脚践踏

广告牌依着老人遗忘的手杖

似乎想走动起来

石头的睡莲凋谢了

喷水池里,楼房正缓缓地倒塌

上升的月亮突然敲响

钟声一下一下

唤醒了宫墙里老的时间

日晷在旋转,校对误差

等候盛大的早朝仪式

锦衣飘带在风中簌簌站起

拂去石阶上的尘埃

流浪汉的影子从墙上滑过

红红绿绿的霓虹灯为他生辉

也使他彻夜不眠

一只迷路的猫窜上长椅

眺望轻柔似烟的波光

而水银灯不客气地撩开窗帘

扰乱了梦,让孤独者醒来

在一扇小门后面

有只手轻轻地拨动插销

仿佛在拉着枪栓

 

 

 

 

 

 

 

 

 

 

 

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

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

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

风,

像一个太悲哀了的老妇

紧紧地跟随着

伸出寒冷的指爪

拉扯着行人的衣襟,

用着你土地一样古老的

一刻也不停地絮聒着……

那从林间出现的,

赶着马车的

你中国的农夫,

戴着皮帽,

冒着大雪

要到哪儿去呢?

告诉你

我也是农人的后裔——

由于你们的

刻满了痫苦的皱纹的脸

我能如此深深地

知道了

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们的

岁月的艰辛。

而我

也并不比你们快乐啊

——躺在时间的河流上

苦难的浪涛

曾经几次把我吞没而又卷起——

流浪与监禁

已失去了我的青春的最可贵的日子,

我的生命

也像你们的生命

一样的憔悴呀。

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

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

沿着雪夜的河流,

一盏小油灯在徐缓地移行,

那破烂的乌篷船里

映着灯光,垂着头

坐着的是谁呀?

——啊,你

蓬发垢面的小妇,

是不是

你的家

——那幸福与温暖的巢穴

已枝暴戾的敌人

烧毁了么?

是不是

也像这样的夜间,

失去了男人的保护,

在死亡的恐怖里

你已经受尽敌人刺刀的戏弄7

咳,就在如此寒冷的今夜

无数的

我们的年老的母亲,

就像异邦人

不知明天的车轮

要滚上怎样的路程?

——而且

中国的路

是如此的崎岖,

是如此的泥泞呀。

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

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

那些被烽火所啮啃着的地域,

无数的,土地的垦植者

失去了他们所饲养的家畜

失去了他们把沃的田地

拥挤在

生活的绝望的污巷里;

饥谨的大地

伸向阴暗的天

伸出乞援的

颤抖着的两臂。

中国的痛苦与灾难

像这雪夜一样广阔而又漫长呀!

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

寒冷在封锁着中国呀……

中国,

我的在没有灯光的晚上

所写的无力的诗句

能给你些许的温暖么?

 

失去的岁月

不像丢失的包袱

可以到失物招领处找得回来,

失去的岁月

甚至不知丢失在什么地方——

有的是零零星星地消失的,。

有的丢失了十年二十年,

有的丢失在喧闹的城市,

有的丢失在遥远的荒原,

有的是人潮汹涌的车站,

有的是冷冷清清的小油灯下面;

丢失了的不像是纸片,可以拣起来

倒更像一碗水投到地面

被晒干了,看不到一点影子;

时间是流动的液体——

用筛子、用网,都打捞不起;

时间不可能变成固体,

要成了化石就好了,

即使几万年也能在岩层里找见i

时间也像是气体,

像急驰的列车头上冒出的烟!

失去了的岁月好像一个朋友,

断掉了联系,经受了一些苦难,

忽然得到了消息;说他

早已离开了人间

 

 

 

 

 

 

 

 

 

 

 

 

 

 

 

 

 

时代

我站立在低矮的屋檐下

出神地望着蛮野的山岗

和高远空阔的天空,

很久很久心里像感受了什么奇迹,

我看见一个闪光的东西

它像太阳一样鼓舞我的心,

在天边带着沉重的轰响,

带着暴风雨似的狂啸,

隆隆滚辗而来……

我向它神往而又欢呼!‘

当我听见从阴云压着的雪山的那面

传来了不平的道路上巨轮颠簸的轧响

像那些奔赴婚扎的新郎

——纵然我知道由它所带给我的

并不是节日的狂欢

和什么杂耍场上的哄笑

却是比一千个屠场更残酷的景象,

而我却依然奔向它

带着一个生命所能发挥的热情。

我不是弱者——我不会沾沾自喜,

我不是自己能安慰或欺骗自己的人

我不满足那世界曾经给过我的

——无论是荣誉,无论是耻辱

也无论是阴沉沉的注视和黑夜似的仇恨

以及人们的目光因它而闪耀的幸福

我在你们不知道的地方感到空虚

给我生活的世界

我永远伸张着两臂

我要求攀登高山

我要求横跨大海

我要迎接更高的赞扬,更大的毁谤

更不可解的怨,和更致命的打击——

都为了我想从时间的深沟里升腾起来……

没有了个人的痛苦会比我更甚的——

我忠实于时代,献身于时代,而我却沉默着

不甘心地,像一个被俘虏的囚徒

在押送到刑场之前沉默着

我沉默着,为了没有足够响亮的语言

像初夏的雷霆滚过阴云密布的天空

舒发我的激情于我的狂暴的呼喊

奉献给那使我如此兴奋如此惊喜的东西

我爱它胜过我曾经爱过的一切

为了它的到来,我愿意交付出我的生命

交付给它从我的内体直到我的灵魂

我在它的前面显得如此卑檄

甚至想仰卧在地面上

让它的脚像马路一样踩过我的胸膛

 

 

 

 

 

 

 

 

 

 

 

 

 

 

 

我爱这土地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北方

那个珂尔沁草原上的诗人

对我说:

“北方是悲哀的。”

不错,

北方是悲哀的。

从塞外吹来的

沙漠风,

已卷去

北方的生命的绿色

与时日的光辉,

——一片暗淡的灰黄,

蒙上一层揭不开的沙雾;

那天边疾奔而至的呼啸,

带来了恐怖,

疯狂地

扫荡过大地

荒漠的原野

冻结在十月的寒风里;

村庄呀,

古城呀,

山坡呀,

河岸呀,

颓垣与荒冢呀,

都披上了土色的忧郁……

孤单的行人,

上身俯前

用手遮住了脸颊,

在风沙里

困苦了呼吸,

一步一步地

挣扎着前进……

几只驴子

——那有悲哀的眼

和疲乏的耳朵的畜生,

载负了土地的

痛苦的重压,

它们厌倦的脚步,

徐缓地踏过

北国的

修长而又寂寞的道路……

那些小河早巳枯干了

河底已画满了车撤,

北方的土地和人民

在渴求着

那滋润生命的流泉啊!

枯死的林木

与低矮的住房,

稀疏地

阴郁地

散布在

灰暗的天幕下;

天上,

看不见太阳,

只有那结成大队的雁群

惶乱的雁群,

击着黑色的翅膀,

叫出它们的不安与悲苦,

从这荒凉的地域逃亡,

逃亡到

绿荫蔽天的南方去了……

北方是悲哀的;

而万里的黄河

汹涌着浑浊的波涛,

给广大的北方

倾泻着灾难与不幸;

而年代的风霜,

刻画着

广大的北方的

贫穷与饥饿啊。

而我

——这来自南方的旅客,

却爱这悲哀的北国啊。

扑面的风沙

与入骨的冷气,

决不曾使我咒诅;

我爱这悲哀的国土,

一片无垠的荒漠,

也引起了我的崇敬:

——我看见

我们的祖先

带领了羊群,

攻着笳笛,

沉浸在这大漠的黄昏里……

我们踏着的

古老的

松软的黄土层里,

埋有我们祖先的骸骨啊,

——这土地是他们所开垦,

几千年了

他们曾在这里

和带给他们以打击的自然相搏斗,

他们为保卫土地

从不曾屈辱过一次,·

他们死了

把土地遗留给我们——

我爱这悲哀的国土,

它的广大而瘦瘠的土地,

带给我们以淳朴的言语

与宽阔的姿态,

我相信:这言语与姿态

坚强地生活在大地上,

永远不会灭亡;

我爱这悲哀的国土

古老的国土呀,

这国土养育了

那为我所爱的

世界上最艰苦

与最古老的种族。

 

 

 

 

 

 

 

 

 

 

 

 

 

 

等你, 在雨中

等你,在雨中,在造虹的雨中

蝉声沉落,蛙声升起

一池的红莲如红焰,在雨中

你来不来都一样,竟感觉

每朵莲都像你

尤其隔着黄昏,隔着这样的细雨

永恒,刹那,刹那,永恒

等你,在时间之内,等你,在刹那,在永恒

如果你的手在我的手里,此刻

如果你的清芬

在我的鼻孔,我会说,小情人

诺,这只手应该采莲,在吴宫

这只手应该

摇一柄桂浆,在木兰舟中

一颗星悬在科学馆的飞檐

耳坠子一般的悬着

瑞士表说都七点了 忽然你走来

步雨後的红莲,翩翩,你走来

像一首小令

从一则爱情的典故里你走来

从姜白石的词里,有韵地,你走来

 

 

 

 

 

 

 

 

 

 

 

 

 

 

 

 

 

 

 

 

寻李白

痛饮狂歌空度日

飞扬跋扈为谁雄

那一双傲慢的靴子至今还落在

高力士羞愤的手里,人却不见了

把满地的难民和伤兵

把胡马和羌笛交践的节奏

留给杜二去细细的苦吟

自从那年贺知章眼花了

认你做谪仙,便更加佯狂

用一只中了魔咒的小酒壶

把自己藏起来,连太太也寻不到你

怨长安城小而壶中天长

在所有的诗里你都预言

会突然水遁,或许就在明天

只扁舟破浪,乱发当风

树敌如林,世人皆欲杀

肝硬化怎杀得死你?

酒放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

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

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从一元到天宝,从洛阳到咸阳

冠盖满途车骑的嚣闹

不及千年后你的一首

水晶绝句轻叩我额头

当地一弹挑起的回音

一贬世上已经够落魄

再放夜郎母乃太难堪

至今成谜是你的籍贯

陇西或山东,青莲乡或碎叶城

不如归去归哪个故乡?

凡你醉处,你说过,皆非他乡

失踪,是天才唯一的下场

身后事,究竟你遁向何处?

狼啼不住,杜二也苦劝你不住

一回头四窗下竟已白头

七仙,五友,都救不了你了

匡山给雾锁了,无路可入

仍炉火示纯青,就半粒丹砂

怎追蹑葛洪袖里的流霞?

樽中月影,或许那才你故乡

常得你一生痴痴地仰望?

而无论出门向西哭,向东哭

长安却早已陷落

二十四万里的归程

也不必惊动大鹏了,也无须招鹤

只消把酒杯向半空一扔

便旋成一只霍霍的飞碟

诡缘的闪光愈转愈快

接你回传说里去

 

 

 

 

 

 

 

 

 

 

 

戏李白

你曾是黄河之水天上来

阴山动

龙门开

而今反从你的句中来

惊涛与豪笑

万里涛涛入海

那轰动匡卢的大瀑布

无中生有

不止不休

黄河西来,大江东去

此外五千年都已沉寂

有一条黄河,你已够热闹的了

大江,就让给苏家那乡弟吧

天下二分

都归了蜀人

你踞龙门

他领赤壁

 

 

春天,遂想起

春天,遂想起

江南,唐诗里的江南,九岁时

采桑叶于其中,捉蜻蜒于其中

(可以从基隆港回去的)

江南

小杜的江南

苏小小的江南

遂想起多莲的湖,多菱的湖

多螃蟹的湖,多湖的江南

吴王和越王的小战场

(那场战争是够美的)

逃了西施

失踪了范蠡

失踪在酒旗招展的

(从松山飞三个小时就到的)

乾隆皇帝的江南

春天,遂想起遍地垂柳

的江南,想起

太湖滨一渔港,想起

那么多的表妹,走在柳堤

(我只能娶其中的一朵!)

走过柳堤,那许多的表妹

就那么任伊老了

任伊老了,在江南

(喷射云三小时的江南)

即使见面,她们也不会陪我

陪我去采莲,陪我去采菱

即使见面,见面在江南

在杏花春雨的江南

在江南的杏花村

(借问酒家何处)

何处有我的母亲

复活节,不复活的是我的母亲

一个江南小女孩变成的母亲

清明节,母亲在喊我,在圆通寺

喊我,在海峡这边

喊我,在海峡那边

喊,在江南,在江南

多寺的江南,多亭的

江南,多风筝的

江南啊,钟声里

的江南

(站在基隆港,想--想想回也回不去的)

多燕子的江南

 

 

 

 

 

 

 

 

 

 

 

 

 

 

中元月

水银的月光浸满我一床

是童年派来寻我的吗?

为了遗失的什麽东西?

我却是怎麽也想不起

只见暧昧的眼光里,一截手臂

是我的吗,沉落在水底

有待考证的一段古迹

清辉如此珍贵,要是就酣岁

岂非辜负了婵娟,犯了雅罪?

猛然我朝外一个翻身

和满月撞了个照面

避也避不及的隐失啊

一下子撞破了几件?

更可惊的,看哪,是月光

竟透我而过,不留影子

我听见童年在外面叫我

树影婆娑,我推窗而应

一阵风将我挟起

飘飘然向着那一镜鬼月

一路吹了过去

算命瞎子

凄凉的胡琴拉长了下午,

偏街小巷不见个主顾;

他又抱胡琴向黄昏诉苦:

空走一天只赚到孤独!

他能把别人的命运说得分明,

他自己的命运却让人牵引:

一个女孩伴他将残年度过,

一根拐杖尝尽他世路的坎坷!

 

 

 

 

 

 

 

 

 

月光光

月光光,月是冰过的砒霜

月如砒,月如霜

落在谁的伤口上?

恐月症和恋月狂

迸发的季节,月光光

幽灵的太阳,太阳的幽灵

死星脸上回光的反映

恋月狂和恐月症

祟着猫,祟着海

祟着苍白的美妇人

太阴下,夜是死亡的边境

偷渡梦,偷渡云

现代远,古代近

恐月症和恋月狂

太阳的膺币,铸两面侧像

海在远方怀孕,今夜

黑猫在瓦上诵经

恋月狂和恐月症

苍白的美妇人

大眼睛的脸,贴在窗上

我也忙了一整夜,把月光

掬在掌,注在瓶

分析化学的成份

分析回忆,分析悲伤

恐月症和恋月狂,月光光

 

 

 

 

 

 

 

 

 

 

 

 

 

布谷

阴天的笛手,用叠句迭迭地吹奏

嘀咕嘀咕嘀咕

苦苦呼来了清明

和满山满谷的雨雾

那低回的永叹调里

总是江南秧田的水意

当蝶伞还不见出门

蛙鼓还没有动静

你便从神农的古黄历里

一路按节气飞来

躲在野烟最低迷的一角

一声声苦催我归去

不如归去吗,你是说,不如归去?

归那里去呢,笛手,我问你

小时候的田埂阡阡连陌陌

暮色里早已深深地陷落

不能够从远处伸来

来接我回家去了

扫暮的路上不见牧童

杏花村的小店改卖了啤酒

你是水墨画也画不出来的

细雨背后的那种乡愁

 

 

 

 

 

 

 

 

 

 

 

 

 

 

 

 

 

尺八

象候鸟衔来了异方的种子,
三桅船载来了一枝尺八。
从夕阳里,从海西头,
长安丸载来的海西客。
夜半听楼下醉汉的尺八,
想一个孤馆寄居的番客
听了雁声,动了乡愁,
得了慰藉于邻家的尺八。
次朝在长安市的繁华里
独访取一枝凄凉的竹管……
(为什么年红灯的万花间,
还飘着一缕凄凉的古香?)
归去也,归去也,归去也——
象候鸟衔来了异方的种子,
三桅船载来一枝尺八,
尺八乃成了三岛的花草。
(为什么年红灯的万花间,
还飘着一缕凄凉的古香?)
归去也,归去也,归去也——
海西人想带回失去的悲哀吗?

雨同我

“天天下雨,自从你走了。”
“自从你来了,天天下雨。”
两地友人雨,我乐意负责。
第三处没消息,寄一把伞去?

我的忧愁随草绿天涯:
鸟安于巢吗?人安于客枕?
想在天井里盛一只玻璃杯,
明朝看天下雨今夜落几寸。

 

 

 

 

 

 

 

 

 

古镇的梦

小镇上有两种声音
一样的寂寥:
白天是算命锣,
夜里是梆子。

敲不破别人的梦,
做着梦似的
瞎子在街上走,
一步又一步。
他知道哪一块石头低,
哪一块石头高,
哪一家姑娘有多大年纪。

敲沉了别人的梦,
做着梦似的
更夫在街上走,
一步又一步。
他知道哪一块石头低,
哪一块石头高,
哪一家门户关得最严密。
「三更了,你听哪,
毛儿的爸爸,
这小子吵得人睡不成觉,
老在梦里哭,
明天替他算算命吧?」

是深夜,
又是清冷的下午:
敲梆的过桥,
敲锣的又过桥,
不断的是桥下流水的声音。

 

 

 

 

 

 

 

 

相信未来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边的排浪

我要用手掌那托住太阳的大海

摇曳着曙光那枝温暖漂亮的笔杆

用孩子的笔体写下:相信未来

我之所以坚定地相信未来

是我相信未来人们的眼睛

她有拨开历史风尘的睫毛

她有看透岁月篇章的瞳孔

不管人们对于我们腐烂的皮肉

那些迷途的惆怅、失败的苦痛

是寄予感动的热泪、深切的同情

还是给以轻蔑的微笑、辛辣的嘲讽

我坚信人们对于我们的脊骨

那无数次的探索、迷途、失败和成功

一定会给予热情、客观、公正的评定

是的,我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评定

朋友,坚定地相信未来吧

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

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

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把握不住自己命运的前程

也许我瘦弱的身躯像攀附的葛藤,

把握不住自己命运的前程,

那请在凄风苦雨中听我的声音,

仍在反复地低语:热爱生命。

也许经过人生激烈的搏斗后,

我死得比那湖水还要平静。

那请去墓地寻找我的碑文,

上面仍刻着:热爱生命。

我下决心:用痛苦来做砝码,

我有信心:以人生去做天秤。

我要称出一个人生命的价值,

要后代以我为榜样:热爱生命。

的确,我十分珍爱属于我的

那条曲曲弯弯的荒槽野径,

正是通过这条曲折的小路,

我才认识到如此艰辛的人生。

我流浪儿般地赤着双脚走来,

深感到途程上顽石棱角的坚硬,

再加上那一丛丛拦路的荆棘

使我每一步都留下一道血痕。

我乞丐似地光着脊背走去,

深知道冬天风雪中的饥饿寒冷,

和夏天毒日头烈火一般的灼热,

这使我百倍地珍惜每一丝温情。

但我有着向旧势力挑战的个性,

虽是历经挫败,我绝不轻从。

我能顽强地活着,活到现在,

就在于: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片手的海洋翻动;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声雄伟的汽笛长鸣。

北京车站高大的建筑,

突然一阵剧烈的抖动。

我双眼吃惊地望着窗外,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一定是

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

这时,我的心变成了一只风筝,

风筝的线绳就在妈妈手中。

线绳绷得太紧了,就要扯断了,

我不得不把头探出车厢的窗棂。

直到这时,直到这时候,

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阵阵告别的声浪,

就要卷走车站;

北京在我的脚下,

已经缓缓地移动。

我再次向北京挥动手臂,

想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然后对她大声地叫喊:

永远记着我,妈妈啊,北京!

终于抓住了什么东西,

管他是谁的手,不能松,

因为这是我的北京,

这是我的最后的北京。

 

 

 

 

 

 

 

 

 

 

 

 

 

在哈尔盖仰望星空

有一种神秘你无法驾驭
你只能充当旁观者的角色
听凭那神秘的力量
从遥远的地方发出信号
射出光来,穿透你的心
像今夜,在哈尔盖
在这个远离城市的荒凉的
地方,在这青藏高原上的
一个蚕豆般大小的火车站旁
我抬起头来眺望星空
这对河汉无声,鸟翼稀薄
青草向群星疯狂地生长).
马群忘记了飞翔
风吹着空旷的夜也吹着我
风吹着未来也吹着过去
我成为某个人,某间
点着油灯的陋室
而这陋室冰凉的屋顶
被群星的亿万只脚踩成祭坛
我像一个领取圣餐的孩子
放大了胆子,但屏住呼吸

 

 

 

 

 

 

 

 

 

 

 

 

 

 

 

 

 

 

 

寻找海洋

在山脊高耸的地方
我寻找海洋
我寻找一名制作灯语的海盗
寻找一种叫做海马的生物
吻过的六角浮水

我寻找山脊在那海洋上
船头的绿色你们热爱过的树木
从我胸中穿过的太阳
搬动树根上的沙土
我寻找的是那沙土中的黄金

我寻找的是一个诺言
石头上的马儿你多会歌唱
你的歌声停在海底那些空荡荡的街道上
那些房屋我记住它们
那些失灵的仪器像纸牌算不出未来

我听见海水
听见藏青色的爱情在后半夜的威力
如果我是岩石
我心中的流水又是什么
又是什么人将海石花别在暗色的外套上

什么声音千年不化
像海洋上的风暴千年不息
角力的猛犸像在哪一条河流边安卧
睡成煤?呵,不存在的矿工
我要你不曾有过的矿灯

照着崎岖的道路
崎岖的航线
我寻找的是一片珊瑚汪洋
它蔚蓝色的脑海里
一个打渔人闪现我父亲的背影幽暗

 

 

 

 

 

把羊群赶下大海

请把羊群赶下大海,牧羊人,
请把世界留给石头——
黑夜的石头,在天空它们便是
璀璨的群星,你不会看见。

请把羊群赶下大海,牧羊人,
让大海从最底层掀起波澜。
海滨低地似乌云一般旷远,
剩下孤单的我们,在另一个世界面前。

凌厉的海风。你脸上的盐。
伟大的太阳在沉船的深渊。
灯塔走向大海,水上起了火焰
海岬以西河流的声音低缓。

告别昨天的一场大雨,
承受黑夜的压力、恐怖的摧残。
沉寂的树木接住波涛,
海岬以东汇合着我们两人的夏天

因为我站在道路的尽头发现
你是唯一可以走近的人;
我为你的羊群祝福:把它们赶下大海
我们相识在这一带荒凉的海岸。

 

 

 

 

 

 

 

 

 

 

 

 

 

 

 

 

 

虚构的家谱

以梦的形式,以朝代的形式
时间穿过我的躯体。时间像一盒火柴
有时会突然全部燃烧
我分明看到一条大河无始无终
一盏盏灯,照亮那些幽影幢幢的河畔城

我来到世间定有些缘由
我的手脚是以谁的手脚为原型?
一只鸟落在我的头顶,以为我是岩石
如果我将它挥去,它又会落向
谁的头顶,并回头张望我的行踪?

一盏盏灯,照亮那些幽影幢幢的河畔城
一些闲话被埋葬于夜晚的萧声
繁衍。繁衍。家谱被续写
生命的铁链哗哗作响
谁将最终沉默,作为它的结束

我看到我皱纹满脸的老父亲
渐渐和这个国家融为一体
很难说我不是他:谨慎的性格
使他一生平安他:很难说
他不是代替我忙于生计,委曲逢迎

他很少谈及我的祖父。我只约略记得
一个老人在烟草中和进昂贵的香油
遥远的夏季,一个老人被往事纠缠
上溯300年是几个男人在豪饮
上溯3000年是一家数口在耕种

从大海的一滴水到山东一个小小的村落
从江苏一份薄产到今夜我的台灯
那么多人活着:文盲、秀才
土匪、小业主……什么样的婚姻
传下了我,我是否游荡过汉代的皇宫?

一个个刀剑之夜。贩运之夜
死亡也未能阻止喘息的黎明
我虚构出众多祖先的名字,逐一呼喊
总能听到一些声音在应答;但我
看不见他们,就像我看不见自己的面孔

当我老了

当我老了 在一块高大的岩石下
最后看一眼房屋后海上的黄昏
请让我望一望日出前的树林
当我老了 再直不起腰身

在我的身旁 一只衰老的知更鸟
一株白杨正在成长
我座下的仍是那把年轻时代的椅子
当我老了 再也直不起腰身

许多枫叶在我的脚下安睡
枫叶下面是秋天的泥土
这种气味一直伴随着我
我诞生在秋天 从未走进过乐园

一只老马在草地上安睡 一只老马
它走遍了中国西部的草原
我不是那匹好马 一生中我多次回头
想看看自己 看看自己留下的黄沙

我一直未流露内心深处的恐惧
关于生命 关于博爱
我至今仍然披挂着破旧的僧衣
当我老了 窗前的的河水平流

这是哪一座人家的少年
一个少年手执书本 面色红润
你看你 多像我 脸上没有皱纹
但我老了 再也直不起腰身

我的一生被诗歌蒙蔽
我制造了这么多的情侣 这么多的鬼魂
你看这天空 多像一个盖子
当我老了 再也见不到黄昏

当我老了 就要告别全部的欢乐
一还记得我吗 早遥远的法兰西
在波涛滚滚的太平洋彼岸
我狱中的友人和禁中的情人

 

 

没有人看见草生长

没有人看见草生长
草生长的时候,我在林中沉睡
我最后梦见的是秤盘上的一根针
突然竖起,撑起一颗巨大的星球

我感到草在我心中生长
是在我看到一幅六世纪的作品的时候
一个男人旗杆一样的椎骨
狠狠地扎在一棵无比尖利的针上

可是没有人看见草生长,这就和
没有人站在草坪的塔影里观察一小队蚂蚁
它们从一根稗草的旁边经过时
草尖要高出蚂蚁微微隆起的背部多少,一样

但草不是在我心中生长
像几世不见的恐慌,它长过了我心灵的高度
总有一天,当我又一次从睡梦中惊醒
我已经永远生活在一根巨草的心脏

南方

像是从前某个夜晚遗落的微雨
我来到南方的小站
檐下那只翠绿的雌鸟
我来到你妊娠着李花的故乡

我在北方的书记中想象过你的音容
四处是亭台的摆设和越女的清唱
漫长的中古 南方的衰微
一只杜鹃委婉地走在清晨

我的耳畔是另一个国度 另一个东方
我抓住它 那是我想要寻找的语言
我就要离开着哺育过我的原野
在寂寥的夜晚 徘徊于灯火陌生的街头

此后的生活就要从一家落雨的客栈开始
一扇门扉挡不住青苔上低旋的寒风
我是误入了不可返归的浮华的想象
还是来到了不可饶恕的经验乐园

玫瑰

朝代:现代作者:戈麦更新时间:2018-09-25

我只讲述那另一种玫瑰 在月轮之下
琥珀的马、人形和神的玫瑰
那不为人怀念的早晨和夜晚星宿的玫瑰
有着云的身影和少女一样身段的
我的目光所及数十里方圆之内
草丛之上土和泪水 野兽口中阴沉的玫瑰

这是雪地上五朵梦中的白鹿
所留下的印迹在月光之中
像夜晚晦暗的阴谋 应着梦中的节拍
合二为一 又一分为二
或是历史书中一个久久不现的鬼魂
在遥远的空地上吐着鲜红的嘴唇

这些紫红色的星群 绚丽的镜象
曾在不多的几个人的一生中闪耀
魏尔伦的黄昏和一个叫坡的欧洲人

相似偏僻的康帕斯高原迷惑着花蕊的芳香
像是寒冷的空气中微小而发抖的殉难者
以及他们梦想中直通天庭的矮小的回廊

总会有许多事物将被留下 像海面上
泡沫的灯盏 昆虫一样蔽日的船舰
一百年的贵族之战 死亡用红笔
注销着我 我的姓氏和爵位
那就是我 一个梦想篡夺大英王位的大臣
在玫瑰色的早晨 命运给我佩戴了红色的花蕾

一定有许多只眼睛目睹过这全部的失败过程
是玫瑰 在原野的胸骨上祷告上苍
像黄昏之中消逝的花园
野马弛过天空 草木如灰
我聆听着迷雾之中花神轻微的合唱
摧毁我的是那过度的奢望和玫瑰中的月轮

 

 

 

 

 

 

 

大风

晴日降下黑雨,大雨降下宿命
军团的云,枫叶的云,一座高楼危然高耸
原野上羊群盘卷成一个漩涡
地上的风,天上的风,一个大氅在山上哀号

在云涡中抖动的是一颗发绿的心
在一朵黑云上张望的是一个灵魂的空壳
大风横过秋日的旷野,只露胸围
一团乌云,在那生长阳光的地方

一个人满身秋天的肃杀,伫立在河上
神经的人,落魄的人,不食烟火的人
他在心中遇见黑夜,遇见时间
遇见蛛网上咯血的鹿,遇见一个宽广的胸怀

一个人伫立在风中,他的心中裂为两瓣
裂为两半,一半在河岸,另一半在河岸
旷世的风像一场黑夜中降临的大雪,他在心中
看见一个人在大雪中,从另一个身上盘过

哦,上帝的中山装,从你那四只口袋里
风像四只黑色的豹子闪电一样飞出
啃食玉米的房屋,啃食庄园丰盛的雪骨
劫掠着树木,劫掠着大地的牙齿,劫掠着采石场

两个黑夜结伴而来,一个骑着一个
一个大雪中昏聩的瘫子在空中撕扯着天空的胃
那里存积着胃,存积着栗子和火,盔甲之下
一颗最大的头颅,它已登上疯狂的顶峰

 

 

 

 

 

 

 

 

 

 

 

 

浮云

仰望晴空,五月的晴空,麦垛的晴空
天空中光的十字,白虎在天空漫游
宗教在天空漫游,虎的额头向大地闪亮
额头上的王字向大地闪亮

恒河之水在天上漂,沙粒臻露锋芒
黑色的披风,黑色的星,圆木沉实而雄壮
一只白象迎面而来,像南亚的荷花
荷叶围困池水,池水行在天

遗忘之声落落寡欢,背着两只大脑
一只是爱琴海的阳光,一只是犹太的王
良知的手仅仅托住一只废黜的大脑
失恋的脑,王位与圣杯在森林中游荡

云朵是一群群走过呵,向西,向海洋
在公主的坟头,在死者的鼻梁
一名法官安坐其上,他的胡须安坐其上
一只牧羊犬悔恨地投诉泪水的故乡

泪水的故乡,泪水之涨也是心愿之乡
心愿在河上摆渡,不能说生活是妄想
遗忘的摇篮,遗忘的谷仓
一个秃头的儿子伫立河上,秃头闪闪发亮

 

 

 

 

 

 

 

 

 

 

 

 

 

 

 

 

 

烟之外

在涛声中唤你的名字而你的名字
已在千帆之外
潮来潮去
左边的鞋印才下午
右边的鞋印已黄昏了
六月原是一本很感伤的书
结局如此之凄美
——落日西沉

你依然凝视
那人眼中展示的一片纯白
他跪向你向昨日那朵美了整个下午的云
海哟,为何在众灯之中
独点亮那一盏茫然
还能抓住什么呢?
你那曾被称为云的眸子
现有人叫作

 

 

窗下

当暮色装饰着雨后的窗子
我便从这里探测出远山的深度

在窗玻璃上呵一口气
再用手指画一条长长的小路
以及小路尽头的
一个背影

有人从雨中而去

 

 

 

 

 

 

 

 

 

 

 

子夜读信

子夜的灯
是一条未穿衣棠的
小河

你的信像一尾鱼游来
读水的温暖
读你额上动人的鳞片
读江河如读一面镜
读镜中你的笑
如读泡沫

 

 

 

 

 

 

 

 

 

 

湖南大雪

昔我往矣
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
雨雪霏霏


君问归期
归期早已写在晚唐的雨中
巴山的雨中
而载我渡我的雨啊
奔腾了两千年才凝成这场大雪
落在洞庭湖上
落在岳麓山上
落在你未眠的窗前
雪落着
一种复杂而单纯的沉默
沉默亦如
你案头熠熠延客的烛光
乍然一阵寒风掠起门帘
我整冠而进.直奔你的书房
仰首环顾,四壁皎然
雪光染白了我的须眉
也染白了
我们心之中立地带
寒暄之前
多少有些隔世的怔忡
好在火炉上的酒香
渐渐祛除了历史性的寒颤
你说:
酒是黄昏时归乡的小路
好!好!我欣然举杯
然后重重咳了一声
带有浓厚湘音的嗽
只惊得
窗外扑来的寒雪
倒飞而去
你我在此雪夜相聚
天涯千里骤然缩成促膝的一寸
荼蘼早凋
花事已残
今夜我们拥有的
只是一支待剪的烛光
蜡烛虽短
而灰烬中的话足可堆成一部历史
你频频劝饮
话从一只红泥小火炉开始
下酒物是浅浅的笑
是无言的唏嘘
是欲说而又不容说破的酸楚
是一堆旧信
是嘘今夕之寒,问明日之暖
是一盘腊肉炒《诗美学》
是一碗鲫鱼烧《一朵午荷》
是你胸中的江涛
是我血中的海浪
是一句句比泪还成的楚人诗。
是五十年代的惊心
是六十年代的飞魄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沙沙之声
嘘!你瞿然倾听
还好
只是一双钉鞋从雪地走过
雪落无声
街衢睡了而路灯醒着
泥土睡了而树根醒着
鸟雀睡了而翅膀醒着
寺庙睡了而钟声醒着
山河睡了而风景醒着
春天睡了而种籽醒普
肢体睡了而血液醒着
书籍睡了而诗句醒着
历史睡了而时间醒着
世界睡了而你我醒着
雪落无声

夜已深
你仍不断为我添酒,加炭
户外极冷
体内极热
喝杯凉茶吧
让少许清醒来调节内外的体温
明天或将不再惊慌
因我们终于懂得
以雪中的白洗涤眼睛
以雪中的冷凝炼思想
往日杜撰的神话
无非是一床床
使人午夜惊起汗湿重衣的梦魇
我们风过
霜过
伤过
痛过
坚持过也放弃过
有时昂首俾睨
有时把头埋在沙堆里
那些迷惘的岁月
那些提着灯笼搜寻自己影子的岁月
都已是
大雪纷飞以前的事了
今夜,或可容许一些些争辩
一些些横眉
一些些悲壮
想说的太多
而忘言的更多
哀歌不是不唱
无奈一开口便被阵阵酒嗝
逼了回去

湖浩浩
风云激荡
今夜我冒雪来访
不知何处是我明日的涯岸
你我未曾共过
肥马轻裘的少年
却在今晚分说着宇宙千古的苍茫
人世啊多么暧昧
谁能破译这生之无常
推窗问天
天空答以一把澈骨的风寒
告辞了
就在你再次剪烛的顷刻黑暗中
我飞身而起
投入一片白色的空茫
向亿万里外的太阳追去
只为寻求一个答案

水声

由我眼中
升起的那一枚月亮
突然降落在你的
掌心
你就把它折成一只小船
任其漂向
水声的尽头

我们横卧在草地上
一把湿发
涌向我的额角
我终于发现
你紧紧抓住的仅是一把
生了锈的钥匙
你问:草地上的卧姿
像不像从井中捞起的那幅星图?
鼻子是北斗
天狼该是你唇边的那颗黑痣了
这时,你遽然坐了起来
手指着远处的一盏灯说:
那就是我的童年

总之,我是什么也听不清了
你的肌肤下
有晚潮澎湃
我们赶快把船划出体外吧
好让水声
留在尽头

 

 

 

 

 

 

 

 

 

 

 

 

 

边界望乡

说着说着
我们就到了落马洲

雾正升起,我们在茫然中勒马四顾
手掌开始出汗
望眼镜中扩大数十倍的乡愁
乱如风中的散发
当距离调整到令人心跳的程度
一座远山迎面飞来
把我撞成了
严重的内伤

病了病了
病得像山坡上那丛凋残的杜鹃
只剩下唯一的一朵
蹲在那块“禁止越界”的告示牌后面

咯血。而这时
一只白鹭从水田中惊起
飞越深圳
又猛然折了回来
而这时,鹧鸪以火音
那冒烟的啼声
一句句
穿透异地三月的春寒
我被烧得双目尽赤,血脉贲张
你惊蛰之后是春分
清明时节也不远了
我居然也听懂了广东的乡音
当雨水把莽莽大地
译成青色的语言
喏!你说,福田村再过去就是水围
故国的泥土,伸手可及
但我抓回来的仍是一掌冷雾

 

 

 

 

 

 

 

梵音

云游了三千岁月
终将云履脱在最西的峰上
而门掩着兽环有指音错落
是谁归来在前阶
是谁沿着每颗星托钵归来
乃闻一腔苍古的男声
在引罄的丁零中响起

反正已还山门且迟些个进去
且念一些渡一些饮一些啄
且返身再观照
那六乘以七的世界
(啊钟鼓四十二字妙陀罗)
首日的晚课在拈香中开始
随木鱼游出舌底的莲花
我的灵魂
不即不离

 

 

 

十四行二十七首

1

我们准备着深深地领受
那些意想不到的奇迹,
在漫长的岁月里忽然有
彗星的出现,狂风乍起;

我们的生命在这一瞬间,
仿佛在第一次的拥抱里
过去的悲欢忽然在眼前
凝结成屹然不动的形体。

我们赞颂那些小昆虫,
它们经过了一次交媾
或是抵御了一次危险,

便结束它们美妙的一生。
我们整个的生命在承受
狂风乍起,彗星的出现。
2
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
我们都让它化作尘埃:
我们安排我们在这时代
像秋日的树木,一棵棵

把树叶和些过迟的花朵
都交给秋风,好舒开树身
伸入严冬;我们安排我们
在自然里,像蜕化的蝉蛾

把残壳都会在泥里土里;
我们把我们安排给那个
未来的死亡,像一段歌曲

歌声从音乐的身上脱落,
归终剩下了音乐的身躯
化作一脉的青山默默。

3
你秋风里萧萧的玉树——
是一片音乐在我耳旁
筑起一座严肃的庙堂,
让我小心翼翼地走入;

又是插入晴空的高塔
在我的面前高高耸起,
有如一个圣者的身体,
升华了全城市的喧哗。

你无时不脱你的躯壳,
凋零里只看着你生长;
在阡陌纵横的田野上

我把你看成我的引导:
祝你永生,我愿一步步
化身为你根下的泥土。


4
我常常想到人的一生,
便不由得要向你祈祷。
你一丛白茸茸的小草
不曾辜负了一个名称;

但你躲进着一切名称,
过一个渺小的生活,
不辜负高贵和洁白,
默默地成就你的死生。

一切的形容、一切喧嚣
到你身边,有的就凋落,
有的化成了你的静默:

这是你伟大的骄傲
却在你的否定里完成.
我向你祈祷,为了人生。

5
我永远不会忘记
西方的那座水城,
它是个人世的象征,
千百个寂寞的集体。
一个寂寞是一座岛,
一座座都结成朋友。
当你向我拉一拉手,
便象一座水上的桥;

当你向我笑一笑,
便象是对面岛上
忽然开了一扇楼窗。

等到了夜深静悄,
只看见窗儿关闭,
桥上也敛了人迹。

6
我时常看见在原野里
一个村童,或一个农妇
向着无语的晴空啼哭,
是为了一个惩罚,可是

为了一个玩具的毁弃?
是为了丈夫的死亡,
可是为了儿子的病创?
啼哭得那样没有停息,

像整个的生命都嵌在
一个框子里,在框子外
没有人生,也没有世界

我觉得他们好象从古来
就一任眼泪不住地流
为了一个绝望的宇宙。

7
和暖的阳光内
我们来到郊外,
象不同的河水
融成一片大海。

有同样的警醒
在我们的心头,
是同样的运命
在我们的肩头。
共同有一个神
他为我们担心:
等到危险过去,

那些分歧的街衢
又把我们吸回,
海水分成河水.

8
是一个旧日的梦想,
眼前的人世太纷杂,
想依附着鹏鸟飞翔
去和宁静的星辰谈话。

千年的梦像个老人
期待着最好的儿孙——
如今有人飞向星辰,
却忘不了人世的纷纭。

他们常常为了学习
怎样运行,怎样陨落,
好把星秩序排在人间,

便光一般投身空际。
如今那旧梦却化作
远水荒山的陨石一片。


9
你长年在生死的的中间生长,
一旦你回到这堕落的城中,
听着这市上的愚蠢的歌唱,
你会象是一个古代的英雄

在千百年后他忽然回来,
从些变质的堕落的子孙
寻不出一些盛年的姿态,
他会出乎意外,感到眩昏。

你在战场上,像不朽的英雄
在另一个世界永向苍穹,
归终成为一只断线的纸鸢:
但是这个命运你不要埋怨,
你超越了他们,他们已不能
维系住你的向上,你的旷远。

10
你的姓名,常常排列在
许多的名姓里边,并没有
什么两样,但是你却永久
暗自保持住自己的光彩;

我们只在黎明和黄昏
认识了你是长庚,是启明,
到夜半你和一般的星星
也没有区分:多少青年人

赖你宁静的启示才得到从
正当的死生。如今你死了,
我们深深感到,你已不能

参加人类的将来的工作——
如果这个世界能够复活,
歪扭的事能够重新调整。


11
在许多年前的一个黄昏
你为几个青年感到“一觉”;
你不知经验过多少幻灭,
但是那“一觉”却永不消沉。

我永久怀着感谢的深情
望着你,为了我们的时代:
它被些愚蠢的人们毁坏,
可是它的维护人却一生

被摒弃在这个世界以外——
你有几回望出一线光明,
转过头来又有乌云遮盖。

你走完了你艰险的行程,
艰苦中只有路旁的小草
曾经引出你希望的微笑。


12
你在荒村里忍受饥肠,
你常常想到死填沟壑,
你却不断地唱着哀歌,
为了人间壮美的沦亡:

战场上有健儿的死伤,
天边有明星的陨落,
万匹马随着浮云消没……
你一生是他们的祭享。

你的贫穷在闪烁发光
象一件圣者的烂衣裳,
就是一丝一缕在人间

也有无穷的神的力量。
一切冠盖在它的光前,
只照出来可怜的形像。

13

你生长在平凡的市民的家庭,
你为过许多平凡的女子流泪,
在一代雄主的面前你也敬畏;
你八十年的岁月是那样平静,

好像宇宙在那儿寂寞地运行,
但是不曾有一分一秒的停息,
随时随处都演化出新的生机,
不管风风雨雨,或是日朗天晴。

从沉重的病中换来新的健康,
从绝望的爱里换来新的营养,
你知道飞蛾为什么投向火焰,

蛇为什么脱去旧皮才能生长;
万物都在享用你的那句名言,
它道破一切生的意义:“死和变。”


14
你的热情到处燃起火,
你把一束向日的黄花,
燃着了,浓郁的扁柏
燃着了,还有在烈日下

行走的人们,他们也是
向着高处呼吁的火焰;
但是初春一棵枯寂的
小树,一座监狱的小院

和阴暗的房里低着头
剥马铃薯的人:他们都
像是永不消港的冰块。

这中间你画了吊桥,
画了轻倩的船:你可要
把些不幸者迎接过来?


15
看这一队队的骡马
驮来了远方的货物,
水也会冲来一些泥沙
从些不知名的远处,

风从千万里外也会
掠来些他乡的叹息:
我们走过无数的山水,
随时占有,随时又放弃,

仿佛鸟飞行在空中,
它随时都管领太空,
随时都感到一无所有。

什么是我们的实在?
从远方什么也带不来
从面前什么也带不走


16
我们站立在高高的山巅
化身为一望无边的远景,
化成面前的广漠的平原,
化成平原上交错的蹊径。

哪条路,哪道水,没有关连,
哪阵风,哪片云,没有呼应;
我们走过的城市、山川,
都化成了我们的生命。

我们的生长,我们的忧愁
是某某山坡的一棵松树,
是某某城上的一片浓雾;

我们随着风吹,随着水流,
化成平原上交错的蹊径,
化成蹊径上行人的生命。


17
你说,你最爱看这原野里
一条条充满生命的小路,
是多少无名行人的步履
踏出来这些活泼的道路。

在我们心灵的原野里
也有了一条条宛转的小路,
但曾经在路上走过的
行人多半已不知去处:

寂寞的儿童、白发的夫妇,
还有些年纪青青的男女,
还有死去的朋友,他们都

给我们踏出来这些道路;
我们纪念着他们的步履
不要荒芜了这几条小路。


18
我们常常度过一个亲密的夜
在一间生疏的房里,它白昼时
是什么模样,我们都无从认识,
更不必说它的过去未来。原野——

一望无边地在我们窗外展开,
我们只依稀地记得在黄昏时
来的道路,便算是对它的认识,
明天走后,我们也不再回来。

闭上眼吧!让那些亲密的夜
和生疏的地方织在我们心里:
我们的生命象那窗外的原野,

我们在朦胧的原野上认出来
一棵树,一闪湖光;它一望无际
藏着忘却的过去,隐约的将来。


19
我们招一招手,随着别离
我们的世界便分成两个,
身边感到冷,眼前忽然辽阔,
象刚刚降生的两个婴儿。

啊,一次别离,一次降生,
我们担负着工作的辛苦,
把冷的变成暖,生的变成熟,
各自把个人的世界耘耕,

为了再见,好象初次相逢,
怀着感谢的情怀想过去,
象初晤面时忽然感到前生。

一生里有几回春几回冬,
我们只感受时序的轮替,
感受不到人间规定的年龄。


20
有多少面容,有多少语声
在我们梦里是这般真切,
不管是亲密的还是陌生:
是我自己的生命的分裂,

可是融合了许多的生命,
在融合后开了花,结了果?
谁能把自己的生命把定
对着这茫茫如水的夜色,

谁能让他的语声和面容
只在些亲密的梦里索回?
我们不知已经有多少回

被映在一个辽远的天空,
被船夫或沙漠里的行人
添了些新鲜的梦的养分。

21
我们听着狂风里的暴雨,
我们在灯光下这样孤单,
我们在这小小的茅屋里
就是和我们用具的中间

也有了千里万里的距离:
钢炉在向往深山的矿苗
瓷壶在向往江边的陶泥;
它们都像风雨中的飞鸟

各自东西。我们紧紧抱住,
好象自身也都不能自主。
狂风把一切都吹入高空,

暴雨把一切又淋入泥土,
只剩下这点微弱的灯红
在证实我们生命的暂住。


22
深夜又是深山,
听着夜雨沉沉。
十里外的山村
廿里外的市廛

它们可还存在?
十年前的山川
廿年前的梦幻
都在雨里沉埋。

四围这样狭窄,
好象回到母胎;
神,我深夜祈求

像个古代的人:
“给我狭窄的心
一个大的宇宙!”

23
接连落了半月的雨
你们自从降生以来
就只知道潮湿阴郁
一天雨云忽然散开

太阳光照满了墙壁,
我看见你们的母亲
把你们衔到阳光里,
让你们用你们全身

第一次领受光和暖,
等到太阳落后,它又
衔你们回去。你们没有

记忆,但这一幕经验
会融入将来的吠声,
你们在深夜吠出光明。


24
这里几千年前
处处好象已经
有我们的生命;
我们未降生前

一个歌声已经
从变幻的天空,
从绿草和青松
唱我们的运命。

我们忧患重重,
这里怎么竟会
听到这样歌声?

看那小的飞虫,
在它的飞翔内
时时都是永生。


25
案头摆设着用具,
架上陈列着书籍,
终日在些静物里
我们不住地思虑;

言语里没有歌声,
举动里没有舞蹈,
空空问窗外飞鸟
为什么振翼凌空。

只有睡着的身体,
夜静时起了韵律,
空气在身内游戏

海盐在血里游戏——
梦里可能听得到
天和海向我们呼叫?


26
我们天天走着一条熟路
回到我们居住的地方;
但是在这林里面还隐藏
许多小路,又深邃,又生疏。

走一条生的,便有些心慌,
怕越走越远,走入迷途,
但不知不觉从村疏处
忽然望见我们住的地方

象座新的岛屿呈在天边。
我们的身边有多少事物
向我们要求新的发现:

不要觉得一切都已熟悉,
到死时抚摸自己的发肤
生了疑问:这是谁的身体?


27
一片泛滥无形的水里
取水人取来椭圆的一瓶,
这点水就得到一个定形;
看,在秋风里飘扬的风旗,

它把住些把不住的事体,
让远方的光、远方的黑夜
和些远方的草木的荣谢,
还有个奔向无穷的心意,

都保留一些在这面旗上。
我们空空听过一夜风声,
空看了一天的草黄叶红,

向何处安排我们的思、想?
但愿这些诗象一面风旗
把住一些把不住的事体。

 

 

 

 

 

 

 

 

 

 

 

 

 

 

 

 

 

 

 

 

路上的月亮

1

月亮陪着我走回家。
我想把她带到将来的日子里去。
一路静悄悄……

2

咪、咪、咪……
请你不要把我打搅。
你是人吗?
也许你比人还可靠。

 

 

3

没有比做人更值得骄傲。
而你呢?
你是猫。
猫生下来就是贸。

4

我想把她带到将来的日子里去!
不论怎样,
想想总比不想好。

5

生活真是这样美好。
睡觉!

6

月亮独自在荒野上飘。
她是什么时候失掉的,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把眼睛闭上

把眼睛闭上
把自己埋葬
这样你就不会再看到
太阳那朵鲜红的花
是怎样被掐下来
被扔在地上
又是怎样被黑夜
恶狠狠地踩上一脚

把眼睛闭上
把自己埋葬
这样你就会与世隔绝
你就不会再感到悲伤
噢,我们这些人啊
我们无非是这般下场
你是从黑暗中来的
你还将在黑暗中化为乌有

 

 

 

甜蜜的复仇

把你的影子加点盐
腌起来
风乾

老的时后
下酒

 

 

 

 

 

 

 

 

 

 

 

 

 

 

你正百无聊赖我正美丽

只有咒语可以解除咒语
只有秘密可以交换秘密
只有谜可以到达另一个谜
但是我忽略健康的重要性
以及等待使健康受损
以及爱使生活和谐
除了建议一起生一个小孩
我没有其他更坏的主意
你正百无聊赖
我正美丽

 

 

 

 

 

 

 

 

 

 

疲于抒情的抒情方式

4月4日天气晴一颗痘痘在鼻子上
吻过后长的
我照顾它

第二天院子里的昙花也开了

开了
迅即凋落
在鼻子上
比昙花短
比爱情长

 

 

 

 

 

 

 

 

 

鱼罐头————给朋友的婚礼

朝代:现代作者:夏宇更新时间:2018-09-19

鱼躺在番茄酱里
鱼可能不大愉快
海并不知道

海太深了
海岸并不知道

这个故事是猩红色的
而且这么通俗
所以其实是关于番茄酱的

 

 

 

 

 

 

 

 

 

乃悟到达之神秘性

推窗望见深夜的小城
只有雨让城市倾斜
只有风是椭圆的城楼
只有我
在身体的第六次方
我穿墙而过

 

 

 

 

 

 

 

 

 

 

 

 

 

 

灵 魂

在古城上空
青天巨蓝丰硕
象是一种神明一种切开的肉体
一种平静的门
蕴含着我眺望它时所寄寓的痛苦
我所敬爱的人在劳作在婚娶
在溺水在创作
埋入温热的灰烬
只需一场暴雨
他们遥远的路程就消失了
谁若计数活人并体会盛开的性命
谁就象我们一样
躺在干涸而宽广的黄泥之上
车辙的故迹来来去去
四周没有青草
底下没有青草没有脉动的声音
只有自己的心脏捶打着地面
感觉到自己在跳动
一阵狂风吹走四壁吹走屋顶
在心脏连成的弦索上飘舞着
于是我垂直击穿百代
于是我彻底燃烧了

我看到
正是那片雪亮晶莹的大天空里
那寥廓刺痛的蓝色长天
斜对着太阳
有一群黑白相间的物体宽敞地飞过
挥舞着翅膀连翩地升高

 

 

 

 

 

 

 

 

 

 

 

 

月 亮

世界,一半黑着,一半亮着
事件堆起来了。那些流血的事实
城于年,日夜流着
是一些平滑的消息
使人们无所不知
黑的一半
陈列着挑灯的街巷
月亮虽也照亮厚实的尘土,光辉
却遍地遗失。月亮陈旧
在隐没的蓝瓦上仍着、光着、贫穷者
象一些碳块上画下的皮肤
暗暗地红黄着
头戴半只黑盔,对秃海上的甲板
露着树枝
地面上的活人
不知你为何思想
世界,你这借自神明的台阶
下行着多少大国
和它们开发过度的人性与地方
只有月亮
在门边向着那健康的丛林
为我们谢罪

 

 

 

 

 

 

 

 

 

 

 

 

 

 

 

 

 

 

 

归 鸟

宽广的河流
渐渐平滑
并且向归鸟的眼睛放出白光
这是一种魅惑
那高拔的树林寂静

应该承认
我们的城市是美丽的
在黑暗的岩层上
它储存了光线和平和稻谷
有一群白马
在铁桥下
喝着干旱后剩余的清水
而人们从桥上走过
镏金铁塔和积雪
渐渐乌黑

应该在日照中
环绕城市飞行

你要承认城市是美丽的
因为它也容易毁灭
在上帝边上
矗立起一堆废铁

只有鱼群般的少女
露着身子
移动她们的黑眼睛

只有从心上
很快涌起了
一大块发光的液体

 

 

 

 

 

 

 

 

 

大地的力量

这是大地的力量
大雨从秋天下来,冲刷着庄稼和钢
人生在回想,树叶在哭泣
公园里流着踪踪的黄叶和动物
一个人,一个突如其来的名字
有突如其来的红色
秋天在运走他的一尊尊头像
黄叶中晴朗的吊车上挂着一具诗神
他弯曲的尸体有如一只年轻的苍鹰

"一个人,突如其来的盗货者
死于爝火,死于借火和用火灭火的人
据我所知,他是勒死之后
又被悬挂上去的。"-大雨从秋天下来
天空中有巨大的象形文字生长
有突如其来的红色

这是大地的力量
大雨从秋天下来,冲刷着庄稼和钢
从一种事物驰离另一种事物
从纸到字迹,从蜡到火炬
从一年中驰离旧日子
大雨从秋天下来,让我感动
冲刷着桥梁、石英和打光的砂粒
这是大地的力量

大雨从秋天下来
让人有所作为,留下脚印,再被夷平
冲刷着正确的灰和正确的尸体
一句句话在感动中-飞起
退出它的骨头
这是大地的力量
大雨从秋天下来,听见它燃烧的声音
现在,我要离开艺术

这是大地的力量
从一种事物驰离另一种事物
一片大火和空旷在燃烧
大雨从秋天下来,人烟稀少
冲刷着庄稼和钢
生活的蒙昧在于它总被经过
人体在近处留下关系
大路上行人稀少,单调而无穷
倒映出方向和影子
真实的车辆在远景里越来越小
从人体里进入空旷

大雨从秋天下来,万物作响
这是大地的力量
一种没有门窗的巨大区域向我出现
幻影变化无常
冲刷着庄稼和钢
"这是可以穿透的事物到那里为止?"
大雨从秋天下来
向我索取着内心形象

 

 

 

 

 

 

 

大 河

在那个时候我们架着大船驶过河流
在清晨
在那个时候我们的衣领陈旧而干净
那个时候我们不知疲倦
那是我们年轻的时候
我们只身一人
我们也不要工钱
喝河里的水
迎着天上的太阳
蓝色的门廊不住开合
涂满红漆的轮片在身后挥动
甲板上拥挤不堪
陌不相识的人们倒在一起沉睡
那时候我们没有家
只有一扇窗户
我们没有经验
我们还远远没有懂得它
生着老锈的锋利的船头漂着水沫
风吹得面颊生疼
在天蓬上入睡的时候眼帘象燃烧一样
我们一动不动地
看着在白天的绿荫下发黑的河湾
浓烈的薄菏一闪而过
划开肉体
积雪在大路上一下子就黑了
我们仰首喝水
饮着大河的光泽

 

 

 

 

 

 

 

 

 

 

 

 

 

 

五月的鲜花

亚洲的灯笼,亚洲苦难的灯笼
亚洲宝石的灯笼
原始的声音让亚洲提着脑袋
日夜做为掌灯人,听原始的声音
也听黑铁的时代
听见深邃湖泊上
划船而来的收尸人和掘墓人

亚洲的灯笼、亚洲苦难的灯笼
亚洲小麦的灯笼
不死的脑袋放在胸前
歌唱青春
不死的脑袋强盗守灵

亚洲的灯笼还有什么
亚洲雀麦的灯笼
在这围猎之日和守灵之日一尘不染
还有五月的鲜花
还有亚洲的诗人平伏在五月的鲜花
开遍了原野

灿烂平息

这一年春天的雷暴
不会将我们轻轻放过
天堂四周万物生长,天堂也在生长
松林茂密
生长密不可分
留下天堂,秋天肃杀,今年让庄稼挥霍在土地
我不收割
留下天堂,身临其境
秋天歌唱,满脸是家乡灯火:
这一年春天的雷暴不会将我们轻轻放过

 

 

 

 

 

 

 

 

 

 

女神 -《曙光三女神》

我如巨人
有神明那样的饥渴
却又浑身滋生陶土隐藏着你
铸造着飞行的胎体那美和泥炭的胚子

那呼之欲出的那旋流的时光性灵与胸怀
你祝福于我降生于我
我林立于风暴的中心
大团的气流呼啸
水气和尘埃自我的河流激荡
我怀恋你的地名
你浑身的大火
你手掌上痛苦的眼睛

高高地扬起巨轮
扬起那惝恍亘古的形象
向高空延展
面对深渊水碾投下漫长的阴影
人类坚韧不拔

或在泥中或在水中
或在鲜艳殷红的谷子里
我经受群龙无首
乱成惊醒恋人的火山
巨石熔化
闪光的肉体在怒吼中围困
滚动着(火只)爱者与劳动者的汗水
扶助着奔逃

我若是战争
该不会惆怅或登高望远
游魂疾走
我的心情迸裂
并在破犁原子花粉或尘埃中
长成夺目的灵魂

如今你碧绿了
你这么年轻
令我仰首遥看
一线清水
便从高广的天空注入我的眼睛

如果说
我爱世界
我本是世界的燃料
那世界也就是我的燃烧
当万物烧灼之时
它不在陷入万物有类的界限
万物是很孤独的
我们都被吞没

而我怎能忍看历史的铜版
沉重地掠夺你曙光般的身体
向你索取占有和蚕食
并使你在永生中被命运抹平
你活动的颈项
如一弯新月
从围歼中发出一声叫喊--

"我是人
我在这儿呢!"

海象我一样催动

我不停止
疲倦得好象一座城门
我定定地站在天空对面象一个敌手
一手抓着一捧泥土
泥土是满捧的动物
我将洞开我的熔岩我的深渊
我心里那通红的
至高无上的原浆
沉思地打开那沸动的煤矿
在火焰中
大块地翻滚并且露天

我清晰地看到你
对笑象一种干净的动物
一种灿烂的火苗
连贯着完整的无辜的动作
你站在那里
用生灵的双脚挥动着
生灵的双手
放下人类的粮食
核民间的水
跳火焰的舞蹈
象夜晚一样入睡

我就是大地上的炙热的火焰
焚烧着自焚着
穿过一切又熔合一切不同于一切
我自我震颤的形态
如冲腾的无物之物
如一团燃烧的、飞旋的子夜
我就是那个叫做:焚
的性命,一道自强的光明

父性短暂剧烈而易死
我将久久地焚烧着
倾听你的潮声起伏不宁
并把创造中的冲动释放在心脏里
在这齐声呼喊的时候
不能看到理想
我感到阵阵心痛
而伟大的幻想伟大的激情
都只属于个人
随身而来随身而去
每个世纪都有人触摸它由此竭尽
哪一首血写的诗歌
不是热血自焚

我感到地下的千泓清水
在火中炼血
在我的眼神里摇漾
并有千只动物大声奔逸
一种光明的固体阳光激荡
在我的胸底错杂着巨蹄
把我冲倒
把我碾碎
一片朝霞正汹涌奔腾

 

 

 

 

 

老水手的歌

老水手坐在岩石上
敞开衣襟,像敞开他的心面向大海
他的银发在海风中飘动他呼吸着海的气息
他倾听着海的涛声
他凝望:
无际的远天
灿烂的晚霞
点点的帆影
飞翔的海燕……
他的昏花的眼中
渐渐浮闪着泪光
他低声地唱起了
一支古老的水手的歌
“……海风使我心伤
波涛使我愁
看晚星引来乡梦上心头……”
当年漂泊在大海上
在星光下
他在歌声中听到了
故乡的小溪潺潺流
而今,老年在故乡
他却又路远迢迢地
来看望大海
他怀念大海,向往大海:风暴、巨浪、暗礁,漩涡和死亡搏斗而战胜死亡……壮丽
的日出日落
黑暗中灯塔的光芒
新的港口新的梦想……——呵,闪光的青春
无畏的斗争
生死同心的伙伴
梦境似的大海
“……看晚星引来乡梦上心头”像老战马悲壮地长啸着怀念旧战场
老水手在歌声中
怀念他真正的故乡
夜来了
海上星星闪烁
涛声应和着歌声
白发的老水手坐在岩石上面向大海,敞开衣襟
像敞开他的心

 

悬崖边的树

不知道是什么奇异的风
将一棵树吹到了那边
——平原的尽头
临近深谷的悬崖上
它倾听远处森林的喧哗
和深谷中小溪的歌唱
它孤独地站在那里
显得寂寞而又倔强
它的弯曲的身体
留下了风的形状
它似乎即将倾跌进深谷里
却又像是要展翅飞翔……

 

 

 

 

 

 

 

 

一个少女的回答

不要向我夸耀你的才能
浅浅的溪流高声喧哗
而我爱大海——
那样辽阔而又深沉
不要向我急于倾吐你的感情
让你漂亮的言词
投入时间的熔炉去燃烧
看看是砂石还是真金
一个古老而又常青的谜
如果有人问我什么是爱情
我将庄严地沉默
因为我太幼稚,也还年轻
我只知道那是一个神圣的字
说出它时,要有诚恳的心
而为了得到它
必需用烈焰焚冶自己的灵魂

 

 

 

 

山和海

高飞

没有翅膀

远航

没有帆

 

小院外

一棵古槐

做了日夕相对的

敬亭山

 

但却有海水

日日夜夜

在心头翻起

汹涌的波澜

 

无形的海啊

它没有边岸

不论清晨或黄昏

一样的深

一样的蓝

一样的海啊

一样的山

你有你的孤傲

我有我的深蓝

 

 

船舶和我们

 

在热闹的港口,

船舶和船舶

载着不同的人群,

各自航去;

 

大街上人们漠然走过,

漠然地扬起尘灰,

让语音汇成一片喧嚷,

人们来来去去,

紧抱着各自的命运。

 

但是在风浪翻涌的海面,

船舶和船舶亲切地招手,

当他们偶然相遇;

而荒凉的深山或孤岛上,

人们的耳朵焦急地

等待着陌生的话语。

 

 

 

 

 

 

 

 

 

 

 

 

 

 

 

 

 

划分

我常常停步于
偶然行过的一片风
我往往迷失于
偶然飘来的一声钟
无云的蓝空
也引起我的怅望
我啜饮同样的碧意
从一株草或是一棵松

待发的船只
待振的羽翅
箭呵,惑乱的弦上
埋藏着你的飞驰
火警之夜
有奔逃的影子

在熟悉的事物面前
突然感到的陌生
将宇宙和我们
断然地划分

夜客

炉火沉灭在残灰里,
是谁的手指敲落冷梦?
小门上还剩有一声剥啄。

听表声的答,暂作火车吧,
我枕下有长长的旅程
长长的孤独。

请进来,深夜的幽客,
你也许是一只猫,一个甲虫,
每夜来叩我寂寞的门。

全没有了:门上的剥啄,
屋上的风。我爱这梦中的山水;
谁呵,又在我梦里轻敲……

 

 

 

 

 

雨后

雨后的黄昏的天空,
静穆如祈祷女肩上的披巾;
树叶的碧意是一个流动的海,
烦热的躯体在那儿沐浴。

我们避雨到槐树底下,
坐着看雨后的云霞,
看黄昏退落,看黑夜行进,
看林梢闪出第一颗星星。

有什么在时间里沉睡,
带着假想的悲哀?
从岁月里常常有什么飞去,
又有什么悄悄地飞来?

我们手握着手、心靠着心,
溪水默默地向我们倾听;
当一只青蛙在草丛间跳跃,
我仿佛看见大地在眨着眼睛。

 

题罗丹作《春》

多少个寒冬、长夜,
岩石里锁住未知的春天,
旷野的风,旋动四方的
云彩,凝成血和肉,
等待,不断地等待……

应和着什么呼唤你终于
起来,跃出牢固的沉默,
扇起了久久埋藏的火焰?
一切声音战栗地
静息,都在凝神烦听——
生命,你最初和最后的语言。

原始的热情在这里停止了
叹息,渴意的嘴唇在这里才初次
密合;当生长的愿望
透过雨、透过雾,伴同着阳光
醒来,风不敢惊动,云也躲开。

哦,庄严宇宙的创造,本来
不是用矜持,而是用爱。

 

 

 

 

 

 

 

 

 

 

 

 

 

 

 

 

 

 

 

 

出发

当野草悄悄透青的时候,
有个消息低声传遍了宇宙——

是什么在暗影中潜生?
什么火,什么光,
什么样的战栗的手?
哦,不要问;不要管道路
有多么陌生,不要记起身背后
蠕动着多少记忆的毒蛇,
欢乐和悲苦、期许和失望……
踏过一道道倾圮的城墙,
让那死的世纪梦沉沉地睡。

当野草悄悄透青的时候,
有个消息低声传遍了宇宙——

时间的陷害拦不住我们,
荒凉的远代不是早已经
有过那光明的第一盏灯?
残暴的文明,正在用虚伪和阴谋,
虐杀原始的人性,让我们首先
是我们自己,每一种蜕变
各自有不同的开始与完成。

当野草悄悄透青的时候,
有个消息低声传遍了宇宙——

从一个点引伸出无数条线。
一个点,一个小小的原点,
它通向无数个更大的圆。
呵,不能让狡猾的谎话
把我们欺骗!让我们出发,
在每一个抛弃了黑夜的早晨。

 

 

 

 

 

 

 

 

村落的早春

我谛视着它:
蜷伏在城市的脚边,
用千百张暗褐的庐顶,
无数片飞舞的碎布
向宇宙描绘着自己
正如住在那里的人们
说着,画着,呼喊着生命
却用他们粗糙的肌肤。
知恩的舌尖从成熟的果实里
体味出:树木在经过
寒冬的坚忍,春天的迷惘
夏季的风雨后
所留下的一口生命的甘美;
同情的心透过
这阳光里微笑着的村落
重看见每一个久雨阴湿的黑夜
当茅顶颤抖着,墙摇晃着
保护着一群人们
贫穷在他们的后面
化成树丛里的恶犬。
但是,现在,瞧它如何骄傲的打开胸怀
像炎夏里的一口井,把同情的水掏给路人
它将柔和的景色展开为了
有些无端被认为愚笨的人,
他们的泥泞的赤足,疲倦的肩
憔悴的面容和被漠视的寂寞的心;
现在,女人在洗衣裳,孩童游戏,
犬在跑,轻烟跳上天空,
更像解冻的河流的是那久久闭锁着的欢欣,
开始缓缓的流了,当他们看见
树梢上,每一个夜晚添多几面
绿色的希望的旗帜。

 

 

 

 

 

 

 

秘密

天空好像一条解冻的冰河
当灰云崩裂奔飞;
灰云好像暴风的海上的帆,
风里鸟群自滚着云堆的天上跌没;
在这扇窗前猛地却献出一角蓝天,
仿佛从凿破的冰穴第一次窥见
那长久已静静等在那儿的流水;
镜子似的天空上有春天的影子
一棵不落叶的高树,在它的尖顶上
冗长的冬天的忧郁如一只正举起翅膀的鸟;
一切,从混沌的合声里终于伸长出一句乐句。

有一个青年人推开窗门,
像是在梦里看见发光的白塔
他举起他的整个灵魂
但是他不和我们在一块儿
他在听:远远的海上,山上,和土地的深处。

 

 

 

舞蹈

你愿意经过一个沉寂的空间
接受一个来自辽远的启示吗?
当黑暗和温柔的静默包围着你,
在那光亮的一角
好像在暮晚的天边
变异着神的亮翼,
好像秋日下午的果园
一个熟透的苹果无声的降落,
陷入转黄的软草里。
你愿意透过心的眼睛
看见神的肢体吗?
那圆润的手臂,
徐徐弯转的腰身
她的脚可以践在水上
而不被埋没,
她的眼光是不因
距离而淡弱的星光。
每一个缓和与敏捷的行动
都是沉默的一笔,
记下那不朽的言语
人们倾听着,倾听着,用他们的心
终于在一切身体之外
寻到一个完美的身体,
一切灵魂之外,
寻到一个至高的灵魂。

 

 

 

 

 

 

 

 

 

 

 

 

 

 

 

 

白苍兰

在你的幽香里闭锁着像蜂鸣的
我对于初春的记忆
那是造物的赐予,但哪里会有一种沉醉
被允许在这有朽的肉体里不朽长存?

在你的苍白里储存着更苍白的
是我的年青的颤栗,
那是造物的赐予,但哪里会有一首
歌被允许永远颤动在这终于要死于哑静的弦上?

当地上幽怨的绿草和我的揉合了
蓝天和苍鹰的遐想都没入冬天的寂寥
呵,突然,不知是你,还是神的意旨
让我宁静的心再一次为它燃烧,哭泣。

 

 

 

 

 

 

风景

列车轧在中国的肋骨上
一节接着一节社会问题
比邻而居的是茅屋和田野间的坟
生活距离终点这样近
夏天的土地绿得丰饶自然
兵士的新装黄得旧褪凄惨
惯爱想一路来行过的地方
说不出生疏却是一般的黯淡
瘦的耕牛和更瘦的人
都是病,不是风景!

 

 

 

 

 

 

 

 

 

 

再见,蓝马店

走了
蓝马店的主人和我说

——送你送你
待我来举起灯火
看门上你的影子我的影子
看板桥一夜之多霜

飘落吧
这夜风这星光的来路
马仰首而啮垂条
是白露的秋天
他不知是不是透明的葡萄
鸡啼了
但阳光并没有来
玛德里的蓝天久已在战斗翅下
七色变化三色
黑红紫

归结是一个风与火的世界
听隔壁的铁工手又拉起他的风箱了
他臂膀上筋肉的起伏
说出他制造的力量
痴痴的孩子你在玩你在等候
是夜的广大还是眼前的神奇
也令你守着这尽夜的黎明不睡?
来去辄欲与吉诃德先生同行
然而除了风车除了巨人
森林里横生的藤蔓魔鬼的笛声
我是已有多久了
竹杖与我独自的影子?

——年轻的不是节日
你也该有一份欢喜
你不短新衣新帽
你为什么尽羡慕人家的孩子
多有一些骄傲地走吧
再见平安地
再见年轻的客人
“再见”就是祝福的意思

 

帆起了
帆向落日的去处
明净与古老
风帆吻着暗色的水
有如黑蝶与白蝶

明月照在当头
青色的蛇
弄着银色的明珠
桅上的人语
风吹过来
水手问起雨和星辰

从日到夜
从夜到日
我们航不出这圆圈
后一个圆
前一个圆
一个永恒
而无涯涘的圆圈

将生命的茫茫
脱卸与茫茫的烟水

 

 

 

 

 

 

 

 

 

 

 

 

 

 

 

 

 

 

过黑发桥

佩腰的山地人走过黑发桥
海风吹乱他长长的黑发
黑色的闪烁
如蝙蝠窜入黄昏
黑发的山地人归去
白头的鹭鸶,满天飞翔
一片纯白的羽毛落下
我的一茎白发
落入古铜色的镜中
而黄昏是桥上的理发匠
以火焰烧我的青丝
我的一茎白发
溶入古铜色的镜中
而我独行
于山与海之间的无人之境

港在山外
春天系在黑发的林里
当蝙蝠目盲的时刻
黎明的海就飘动着
载满爱情的船舶

 

 

 

 

 

 

 

 

 

 

 

 

 

 

 

 

 

 

 

 

独语

我向海洋说:我怀念你
海洋应我
以柔和的潮声

我想森林说:我怀念你
森林回我
以悦耳的鸟鸣

我向星空说:我怀念你
星空应我
以静夜的幽声

我向山谷说:我怀念你
山谷回我
以溪水的淙鸣

我向你倾吐思念
你如石像
沉默不应

如果沉默是你的悲抑
你知道这悲抑
最伤我心

 

 

 

 

 

 

 

 

 

 

 

 

 

 

 

 

 

 

距离

即使地球和月亮
有着不可衡量的距离
而地球能够亲睹月亮的光辉
他们有无数定期的约会

两岸的山峰,终日凝望
他们虽曾面对长河叹息
而有时也在空间露出会心的微笑
他们似满足于永恒的遥远相对
我的梦想最绮丽
而我的现实最寂寞
是你,把它划开一个距离
失却了永恒的联系

假如,我有五千魔指
我将世界缩成一个地球仪
我寻你,如寻巴黎和伦敦
在一回转动中,就能寻着你

 

造访

夜,梦一样的辽阔,梦一样的轻柔
梦,夜一样的甘美,夜一样的迷茫
我不知道,是在梦中,还是在夜里
走向一个陌生的地方,殷殷地寻访

雨底街,是夜的点彩
雾里的树,是夜的印象
穿过未来派色彩的图案
溶入一幅古老而单调的水墨画里

无数发光的窗瞪著我,老远的
像藏匿在林中野猫的眼睛在闪烁
发著油光的石子路是鳄鱼的脊梁
我是蓦然的从鳄鱼的脊梁上走来

围墙里的花园是一个深邃的画苑
我茫然探索,深入又深入
在一个陌生的小门前停了足步
像是来过,因为我确知你曾在这里等我

 

 

箫者

吹箫者木立酒肆中

他脸上累集着太平洋上落日的余晖
而眼睛却储藏着黑森森的阴暗
神情是凝定而冷肃
他欲自长长的管中吹出
山地的橙花香

他有弄蛇者的姿态
尺八是一蛇窟
七头小小的蛇潜出
自玲咙的孔中
缠绕在他的指间
昂着头,饥饿的呻吟

是饥饿的呻吟,亦是悠然的吟哦
悠然的吟哦是为忘怀疲倦
柔软而圆熟的音调
混合着夜的凄凉与颤栗

是酩酊的时刻
所有的意志都在醉中
吹箫者木立
踩自己从不砷吟的影子于水门汀上
象一颗钉,把自己钉牢于十字架上
以七蛇吞噬要吞噬他灵魂的欲望
且欲饮尽酒肆欲埋葬他的喧哗
他以不茫然的茫然一瞥
从一局棋的开始到另一局棋的终结
所有的饮者鼓动着油腻的舌头
喧哗着,如众卒过河

一个不曾过河的卒子
是喧哗不能否定的存在
每个夜晚,以不茫然的茫然
向哓哓不休的夸示胜利的卒子们
吹一阙镇魂曲

 

 

月 下

今宵准有银色的梦了,
如白鸽展开沐浴的双翅,
如素莲从水影里坠下的花瓣,
如从琉璃似的梧桐叶
流到积霜的瓦上的秋声。
但眉眉,你那里也有这银色的月波吗?
即有,怕也结成玲珑的冰了。
梦纵如一只顺风的船,
能驶到冻结的夜里去吗?

 

 

 

 

 

 

 

 

夏 夜

在六月槐花的微风里新沐过了,
你的鬓发流滴着凉滑的幽芬。
圆圆的绿阴作我们的天空,
你美目里有明星的微笑。

菊花悄睡在翠叶的梦间,
它淡香的呼吸如流萤的金翅
飞在湖畔,飞在迷离的草际,
扑到你裙衣轻覆着的膝头。

你柔柔的手臂如繁实的葡萄藤
围上我的颈,和着红熟的甜的私语。
你说你听见了我胸间的颤跳.
如树根在热的夏夜里震动泥土?

是的,一株新的奇树生长在我心里了,
且快在我的唇上开出红色的花。

 

 

 

 

 

预 言

这一个心跳的日子终于来临!
呵,你夜的叹息似的渐近的足音
我听得清本是林叶和夜风私语,
麋鹿驰过苔径的细碎的蹄声!
告诉我用你银铃的歌声告诉我,
你是不是预言中的年青的神?

你一定来自那温郁的南方!
告诉我那里的月色,那里的日光!
告诉我春风是怎样吹开百花,
燕子是怎样痴恋着绿杨!
我将合眼睡在你如梦的歌声里,
那温暖我似乎记得,又似乎遗忘。

请停下你疲劳的奔波,
进来,这里有虎皮的褥你坐!
让我烧起每一个秋天拾来的落叶
听我低低地唱起我自己的歌!
那歌声将火光一样沉郁又高扬,
火光一样将我的一生诉说。
不要前行!前面是无边的森林:
古老的树现着野兽身上的斑纹,
半生半死的藤蟒一样交缠着,
密叶里漏不下一颗星星。。
你将怯怯地不敢放下第二步,
当你听见了第一步空寥的口声。

一定要走吗?请等我和你同行!
我的脚步知道每一条熟悉的路径,
我可以不停地唱着忘倦的歌,
再给你,再给你手的温存!
当夜的浓黑遮断了我们,
你可以不转眼地望着我的眼睛!

我激动的歌声你竟不听,
你的脚竟不为我的颤抖暂停!
像静穆的微风飘过这黄昏里,
消失了,消失了你骄傲的足音!
呵,你终于如预言中所说的无语而来,
无语而去了吗,年青的神?

 

欢 乐

告诉我,欢乐是什么颜色?
像白鸽的羽翅?鹦鹉的红嘴?
欢乐是什么声音?像一声芦笛?
还是从稷稷的松声到潺潺的流水?

是不是可握住的,如温情的手?
可看见的,如亮着爱怜的眼光?。
会不会使心灵微微地颤抖,
而且静静地流泪,如同悲伤?

欢乐是怎样来的?从什么地方?
萤火虫一样飞在朦胧的树阴?
香气一样散自蔷薇的花瓣上?
它来时脚上响不响着铃声?

对于欢乐,我的心是盲人的目,
但它是不是可爱的,如我的忧郁?

 

 

 

季候病

说我是害着病,我不回一声否。
说是一种刻骨的相思,恋中的征候。
但是谁的一角轻扬的裙衣,
我郁郁的梦魂日夜萦系?
谁的流盼的黑睛像收女的铃声
呼唤着驯服的羊群,我可怜的心?。。
不,我是梦着,忆着,怀想着秋夭!
九月的晴空是多么高,多么圆!
我的灵魂将多么轻轻地举起,飞翔,
穿过白露的空气,如我叹息的目光!
南方的乔木都落下如掌的红叶,
一径马蹄踏破深山的寂默,
或者一湾小溪流着透明的忧愁,
有若渐渐地舒解,又若更深地绸缪……

过了春又到了夏,我在暗暗地憔悴,
迷漠地怀想着,不做声,也不流泪!

 

 

 

雨天

北方的气候也变成南方的了;
今年是多雨的季节。
这如同我心里的气候的变化:
没有温暖,没有明霁。

是谁第一次窥见我寂寞的泪
用温存的手为我拭去?
是谁窃去了我十九岁的骄傲的心,
而又毫无顾念地遗弃?

呵,我曾用泪染湿过你的手的人,
爱情原如树叶一样,
在人忽视里绿了,在忍耐里露出蓓蕾,
在被忘记里红色的花瓣开放。

红色的花瓣上擅抖着过,成熟的香气,
这是我日与夜的相思,
而且飘散在这多雨水的夏季里,
过分地缠绵,更加一点润湿。

 

偶尔投在我的窗前的
是九年前的你的面影吗?
我的绿纱窗是褪成了苍白的,
九年前的却还是九年前。

随微飔和落叶的窸窣而来的
还是九年前的你那秋天的哀怨吗?
这埋在土里的旧哀怨
种下了今日的烦忧草,青青的。

你是正在旅行中的一只候鸟,
偶尔的,过访了我这座秋的园林,
(如今,我成了一座秋的园林)
毫无顾惜地,你又自遥远了。

遥远了,远到不可知的天边,
你去寻,寻另一座春的园林吗?
我则独对了苍白的窗纱,而沉默,
怅望向窗外:一点白云和一片青天。

 

灯下

望青山而垂泪,
可惜已是岁晚了,
大漠中有倦行的骆驼
哀咽,空想象潭影而昂首。

乃自慰于一壁灯光之温柔,
要求卜于一册古老的卷帙,
想有人在远海的岛上
伫立,正仰叹一天星斗。

 

 

 

 

 

 

 

 

 

 

 

汗血马

跑过一千里戈壁才有河流
跑过一千里荒漠才有草原

无风的七月八月天
戈壁是火的领地
只有飞奔
四脚腾空的飞奔
胸前才感觉有风
才能穿过几百里闷热的浮尘

汗水全被焦渴的尘砂舐光
汗水结晶成马的白色的斑纹

汗水流尽了
胆汁流尽了
向空旷冲刺的目光
宽阔的抽搐的胸肌
沉默地向自己生命的
从肩脚和臀股
沁出一粒一粒的血球
世界上
只有汗血马
血管与汗腺相通

肩脚上并没有翅翼
四蹄也不会生风
汗血马不知道人间美妙的神话
它只向前飞奔
浑身蒸腾出彤云似的血气
为了翻越雪封的大坂
和凝冻的云天
生命不停地自燃

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用筋骨还能飞奔一千里

汗血马
扑倒在生命的顶点
焚化成了一朵
雪白的花

 

悼念一棵枫树

我想写几页小诗,把你最后
的绿叶保留下几片来
——摘自日记

湖边山丘上
那棵最高大的枫树
被伐倒了……
在秋天的一个早晨

几个村庄
和这一片山野
都听到了,感觉到了
枫树倒下的声响

家家的门窗和屋瓦
每棵树,每根草
每一朵野花
树上的鸟,花上的蜂
湖边停泊的小船
都颤颤地哆嗦起来……
是由于悲哀吗?

这一天
整个村庄
和这一片山野上
飘着浓郁的清香

清香
落在人的心灵上
比秋雨还要阴冷

想不到
一棵枫树
表皮灰暗而粗犷
发着苦涩气息
但它的生命内部
却贮蓄了这么多的芬芳

芬芳
使人悲伤

枫树直挺挺的
躺在草丛和荆棘上
那么庞大,那么青翠
看上去比它站立的时候
还要雄伟和美丽

伐倒三天之后
枝叶还在微风中
簌簌地摇动
叶片上还挂着明亮的露水
仿佛亿万只含泪的眼睛
向大自然告别

哦,湖边的白鹤
哦,远方来的老鹰
还朝着枫树这里飞翔呢

枫树
被解成宽阔的木板
一圈圈年轮
涌出了一圈圈的
凝固的泪珠

泪珠
也发着芬芳
不是泪珠吧
它是枫树的生命
还没有死亡的血球

村边的山丘
缩小了许多
仿佛低下了头颅

伐倒了
一棵枫树
伐倒了
一个与大地相连的生命

 

 

 

 

 

我是一颗早熟的枣子

人们
老远老远
一眼就望见了我

满树的枣子
一色青青
只有我一颗通红
红得刺眼
红得伤心

一条小虫
钻进我的胸腔
一口一口
噬咬着我的心灵

我很快就要死去
在枯凋之前
一夜之间由青变红
仓促地完成了我的一生

不要赞美我……
我憎恨这悲哀的早熟
我是大树母亲绿色的胸前
凝结的一滴
受伤的血

我是一颗早熟的枣子
很红很红
但我多么羡慕绿色的青春

 

 

 

 

 

 

 

 

 

 

 

 

半棵树

真的,我看见过半棵树
在一个荒凉的山丘上

像一个人
为了避开迎面的风暴
侧着身子挺立着

它是被二月的一次雷电
从树尖到树根
齐楂楂劈掉了半边

春天来到的时候
半棵树仍然直直地挺立着
长满了青青的枝叶

半棵树
还是一整棵树那样高
还是一整棵那样伟岸

人们说
雷电还要来劈它

 

 

 

 

 

 

 

 

 

 

 

 

 

 

 

 

 

 

 

 

我是根

我是根,
一生一世在地下
默默地生长,
向下,向下……
我相信地心有一个太阳

听不见枝头鸟鸣,
感觉不到柔软的微风,
但是我坦然
并不觉得委屈烦闷。

开花的季节,
我跟枝叶同样幸福
沉甸甸的果实,
注满了我的全部心血。

 

 

 

 

 

中国,我的钥匙丢了

中国,我的钥匙丢了。
那是十多年前,
我沿着红色大街疯狂地奔跑,
我跑到了郊外的荒野上欢叫,
后来,
我的钥匙丢了。

心灵,苦难的心灵
不愿再流浪了,
我想回家
打开抽屉、翻一翻我儿童时代的画片,
还看一看那夹在书页里的
翠绿的三叶草。

而且,
我还想打开书橱,
取出一本《海涅歌谣》,
我要去约会,
我要向她举起这本书,
作为我向蓝天发出的
爱情的信号。

这一切,
这美好的一切都无法办到,
中国,我的钥匙丢了。

天,又开始下雨,
我的钥匙啊,
你躺在哪里?

我想风雨腐蚀了你,
你已经锈迹斑斑了;
不,我不那样认为,
我要顽强地寻找,
希望能把你重新找到。

太阳啊,
你看见了我的钥匙了吗?
愿你的光芒
为它热烈地照耀。

我在这广大的田野上行走,
我沿着心灵的足迹寻找,
那一切丢失了的,
我都在认真思考。

 

 

 

 

 

 

 

 

 

 

 

 

 

 

 

 

 

母语

我用我们民族的母语写诗
母语中出现土地森林
和最简单的火
有些字令我感动
但我读不出声
我是一个见过两块大陆
和两种文字相互碰撞的诗人
为了找水
我曾经忘却了我留在沙滩上的
那些图案
母语河流中的扬子鳄
不会拖走它岸边的孩子
如今,我重新指向那些象形文字
我还在沙滩上画出水在潺潺流动
的模样
我不用到另一块大陆去寻找点滴
还有太阳
我是活在我们民族母语中的
一个象形文字
我活着
我写诗

 

 

 

 

 

 

 

 

 

 

 

 

 

 

 

 

 

 

 

 

晨兴

太阳的光
洗着我早起的灵魂。
天边的月
犹似我昨夜的残梦。

 

 

 

 

 

 

 

 

 

 

 

 

 

 

 

 

叫我如何不想她

天上飘着些微云,
地上吹着些微风。
啊!
微风吹动了我头发,
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恋爱着海洋,
海洋恋爱着月光。
啊!
这般蜜也似的银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面落花慢慢流,
水底鱼儿慢慢游。
啊!
燕子你说些什么话?
教我如何不想她?

枯树在冷风里摇。
野火在暮色中烧。
啊!
西天还有些儿残霞,
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之湄

我已在这儿坐了四个下午了
没有人打这儿走过——别谈足音了

(寂寞里——)
凤尾草从我裤下长到肩头了
不为什么地掩住我
说淙淙的水声是一项难遣的记忆
我只能让它写在驻足的云朵上了

南去二十公尺,一棵爱笑的蒲公英
风媒把花粉飘到我的斗笠上
我的斗笠能给你什么啊
我的卧姿之影能给你什么啊

四个下午的水声比做四个下午的足音吧
倘若它们都是些急躁的少女

无止的争执着
——那么,谁也不能来,我只要个午寐
哪,谁也不能来

 

 


 

台风

我看见南面的海
呼叫着。
涉海而来的黑狮之群
竖起了生满白牙的鬃毛。

我看见全天下
侧过身雀跃着响应它。
所有的树都吸紧了气。
大地吃惊地弯曲
日月把光避向西北。

我看见不可阻挡。
水和天推举出分秒接续的君主。
那么气派
在陡峭的雷电中上下行走。

山被削成泥。
再削成雨。
遍地翻开金色的水毡。
君主驾着盛大的狮队。
城市飘摇起一只死头颅。

在世界的颤动中
我看见了隐藏已久的疯人。
我的心里翻卷起不安
我要立刻倾斜着出门。

海,抬起
连着天堂的脚上岸了。
在一瞬间
迈过了
这含羞草一样的危城。

狮皮在大洋里浮现。
鬼魂从水的内核里走出来。
只有在这风雨满面之时
我才能看清万物。
活着,就是要等待台风
等待不可知的登门。
从今天以后
我要贴着白沙滑动的海岸飞。
等待台风再起
等待着会见不可能。

 

 

 

 

 

 

 

 

 

 

 

 

 

 

 

 

 

 

 

在遥远的北方

在遥远的北方
悲痛杀害了麦子
小小的死亡一批一批的被薄冰运走
说着再见再见

和木炭一样
光线的火钳把我镊到那个地方
那里,季节暗藏在辣椒里
三角形、圆锥体在草木鸟兽的肉里生长

但随着祭奠的狂欢来临
雨雪覆盖了几公里之内的山路
村庄越挤越小
直至缩成我漂白的衣袖上
一粒黑色的钮扣

 

 

 

 

给一位女孩

我喜欢一个女孩。
我喜欢一个黑巧克力一样会融化的女孩。
我旅途的皮肤会粘着她的甜味。
我喜欢她有一个出生在早晨的名字。
在风铃将露水擦亮之时,
惊讶喊出了她,用雨巷
梦游般的嗓音。
我喜欢青苔经过她的身体,
那抚摸,渗着旧时代的冰凉;
那苦涩,像苹果,使青的旋律变红;
使我,一块顽石,将流水雕凿。
我喜欢一个女孩的女孩部份。
她的蚕蛹,她的睡眠和她的丝绸
——应冬藏在一座巴洛克式的城堡里。
让她成长为女奴,拥有地窖里酿造的自由。
我喜欢她阴气密布的清新吹拂记忆。
她的履历表,应是一场江南之雪,
围绕着一个永远生锈的青年,
一朵一朵填满她枯萎的孤独。

 

 

 

 

远离人间,为麦种守灵    

马车转一个弯
春天就出现在眼前了

晨光里,鸟啄衔来杂草、谷粒和石块
用唾沫建造迷惘的仓库

一棵树,一阵裸体的风
及清凉的尘土
用绿色将我点燃

我住在锄头的灵魂里
忘却了阴谋与工作
如远处那片湖泊——
一个玻璃孩子
减轻了乡村的痛楚

从我的每块骨殖里渗出的光亮
远离人间
为麦种守灵

 

我,拥有失眠的身份

我,拥有失眠的身份。我愿献出
一个三角形:坚定的金字塔。
在无尽的旋转中,它跪向一条深蓝的水,
如仆人,用一条未调教好的狗
对着广阔,撒下季节的哀伤。
今夜,武装起来的明亮,匪徒般蜿蜒于
水乡阴寒密布的千丝万缕中。
记忆,割开多汁的风,转身留下凌乱的背影。
噢,酿蜜的脚步盘旋着皮革的沉重,
如挣扎的窗帘随着剧烈的一扯,便断了气。
从我的脉搏上,切得出汉语的命数,
仿佛我是藏身于根部的汉奸,随时准备
向世界公开灵魂的约会暗号。
在隆隆的接近里,铁轨中弹般卧倒,
沿渐渐微弱的往事,浓密如羽的睫毛开始松弛。
星光,滴破屋顶:冬天闯入。
寄生于花瓣上的,是最优秀的那滴黑夜,
它引领着拥挤的现实,穿过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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