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家伙合租房》 第四十五话:光
原作:日永 <https://twitter.com/hi_na_ga>
角色设计:アモウ <https://twitter.com/tukae_nai>

第四十五话 光
「吶」
我毫不在乎行人目光,躺在大学走廊上的冰冷沙发上,向坐在身旁的兔子搭话。
「啊?」
他眼睛也不离开手机屏幕,爱理不理地响应。听起来心情就不太好。又是处事不顺吗。经历好几次这种微妙的气氛后,我对恋爱的不信任感蒸蒸日上。
「现成的饭菜,你吃不吃?」
「蛤,你在说啥呢?咋就这没头没脑的」
他不爽地把手机拍在膝上,操纵起另一只手拿着的随身听。连看都不看这边一眼。但不用怕从表情被看出端倪这点倒是正合我意。
「好啦你就先回答嘛」
「…………」
回应的只有沉默。但他鼻子有在抽动。姑且是有点兴趣的样子。这点可是水地的可爱之处,但恐怕那只重要的白虎是不会明白的吧。学长毕竟是很迟钝,他心里现在应该还是觉得这只兔子很高冷难相处吧。
「……那一般来说都会吃吧」
「就是啊。享用别人准备好的东西才符合礼仪嘛」
「嘛,对『梓马君』来说是这样吧」
决定完要听的曲目便戴上耳机的兔子,站起身消失在走廊上的人流中。到头来都没往我这边瞥一眼。我打着呵欠闭上双眼,脑中回忆起前几天入学典礼上发现的那对二人组。
天真无邪的狗,还有不高兴的猫。尤其是那只猫的举动有点蹊跷。原因恐怕,出自他身旁那只穿着西装不太自在、一脸傻样的黑狗。我还以为他肯定是以朋友的不得体为耻,但看样子……十有八九。
我不禁嘴角上扬。这是我为了离开那充斥窒息压迫感的家而考的大学,本来还不太确定这四年能不能过得快活……但看来不会感到无聊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脑海中都还记得有这件事。在那时连作梦都想不到。居然会跟那只本以为无缘的猫有深交。
我转过头,看着睡在床上的猫。这了这个地步,就算是超能力者都预料不到吧。毕竟这种状况,实在太过奇特。
一用手指戳弄他杂乱的毛发,就发出了小小的呼噜声,翻了个身。他眼角还带着哭肿的痕迹,安宁地睡着。他的尾巴与耳朵微微在动,时而停下呼噜声,伴随意外细微的呻吟声紧抱被毯。
现成的饭菜——这句话闪过脑中。看着身穿借去的衣服,睡得毫无防备的猫,就不由自主这么想。
话是这么说,我那时跟水地的对话,只是对自己的讽刺罢了。明明就对恋爱感情完全不抱期待的——无聊到现在就想马上犯个一两件坏事了。
「……是吧?」
月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我望着这份景色,喃喃自语道。对像我这样的无赖来说,这种状况完全可以看作是默许OK的信号。
我把指尖伸向他上衣跟五分裤之间露出的腰身,轻轻一划。霎时间他――意外反应很大地――整个身躯一震,扭了一下身子以后再度翻身面对这边。
居然不得不把持好自己,原则这东西还真是残酷至极啊。不管是爱抚他的身体还是偷窥内裤底下,感觉好像都会受到天罚。为什么这就不是为了我而准备好的饭菜呢?真令人难堪。
话是这么说。我跟水地所熟知的业界不成文规定,跟这只纯真的猫毫无关联。正因为这样,我才会像这样把自己――应该说是「梓马君」才对吗――所定下的方针跟仅存的良心遵守好,不对他下手。
……嘛,理由不光是这样就是了。
大部分的少数族群,都早晚会有所察觉——自己是何种跟社会和普世价值脱节的存在。等到有了这份自觉之后,世界就变貌了。自不必说,是往不好的方向。
人们对如此变貌的世界的适应度千差万别。有人早早就搞自闭;有人大胆开放;相反,也有人保持低调普通的生活;有人被家人得知而被扫地出门;有人耗弱、发狂、悲叹;然后,还有人深陷绝望的泥沼。
我看过了各种各样的人。而迎来光明展开的……恐怕屈指可数吧。大部分都藏进了树荫——把自己覆盖住,极力不去面对,尽可能扮演他人。
「自己」已经不复存在。只有在夜里紧贴着床、在网络上跟同胞们畅开心胸言谈时,才是唯一能找回「自我」的时刻。搞笑也该有个限度啊。
――「你啊,真的很令人毛骨悚然耶」 (三十七话)
自不必说,我也不是例外。被义姊强交的罪,已足够让我明白自身的性质。一点一滴栽培起来的正常价值观,轻而易举地崩坏了。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能够从逃脱这一切的,正是「梓马君」——轻薄而飘然的浪子,不只不厌自身的不俗,反而还引以为傲的法外狂徒。
这种明白摊牌的感觉,倒是比想象中更有趣。反正都已经不普通了,不如就尽情在荒山野岭中愉快畅奔吧。俯瞰艰困地走在表面道路上的家伙们,狠狠嘲笑他们。
这种感觉真是痛快。简直就好比自己趾高气扬地走在大太阳下,天下布武的境地。爽快到自命不凡了。
再加上超能力的特性,身边的事都跟自己心中描绘的差不多。只有称赞我的,没有嫌恶我的。要称之为八面玲珑桀骜不驯,那可真是说得没错。不过确实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然后,到了高处不胜寒、开始对周遭感到无聊的时候,就发现了新的玩具。关系特别好的、一对猫和狗。尤其是那只猫,很明显抱有非同小可的感情。
其实我也只是打算要捉弄他们一下——稍微刺激刺激他们、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感,找够乐子之后,再帮忙搓合他们。是这么打算的……本来。
我哼出鼻音替代叹息对于一切心想事成的「梓马君」来说,这是过于超出预期了。我清楚明白,自己对这只猫抱持的感情无可救药地清廉。
「啊啊,走在阳光下,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朦胧地这么想。
与此同时,却也引以为耻:「梓马君」竟也有这种思念他人的气概与矜持;居然想干脆将那浑然天成的光据为己有。
然而呢,再怎么傲慢,倒还不至于连慈祥对待美丽事物的感性都被腐化。正因如此,我才迟迟没有对身旁酣睡的猫出手。
要是我有这份心,拢络他的方法可是多了去了。一下就能让他把那种只会哀叹命运的小狗狗给忘得一乾二净。甚至现在让这件事成为既定事实也不迟。不用多少功夫就能这张睡脸沉浸在快乐的深渊里。这我很清楚。
……但是,还有另一件事,我也知道。
「嗯……」
小声呻吟、辗转的猫――明石善人。
这道光,并不属于我。
「……所谓的恋爱,还真是无聊啊」
尽管如此喃喃自语,胸中的火种却没被浇熄。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枕着靠垫倒头要睡。床被可爱的猫占领了,装模作样的狼就只能可怜地睡在地板上。要是同床共枕的话,很多方面都会很危险的。
阖上眼之前,我瞄了眼善人的背影。伴随他身体呼吸起伏而出的,是数小时前的景象。
――「……抱歉,有点事要麻烦你」 (四十三话)
……怎么办呢?该如何是好呢?要怎么样,才能拯救这照到一匹狼身边,即将抹灭的光呢?心血来潮说了要帮忙取回记忆的约定,要怎么做才能保守呢?
今晚虽然凉了下来,却辗转难眠。然而,却是个比至今为止度过的无数夜晚,都还要来得安稳的一夜。

「晚餐之前要干嘛?」
隔天中午。猫在用完餐后轻轻打着呵欠,开口问道。我一语不发地望过去,就看到善人放低目光别过视线。
「今、今天你不是有研讨吗。所以就」
「吶」
「电影之类的怎么样?你很喜欢吧,电影」
「小善人」
「不然的话……呃,总之先到车站前……」
「善人」
视线深处摇来摇去的尾巴,应声弹了一下后便停止不动。浑身都是让人想欺负的地方呢。要不是我对他着迷,早就尽情捉弄他了,遗憾啊。赶紧进入正题吧:
「昨天,发生什么了?」
「…………」
他无奈地搔着耳背。从昨晚就一直这个样子了。尽管我旁敲侧击,也没能问出个什么所以然。但肯定是跟那只小狗狗有什么关系就是了。
哪怕想动用超能力,以那东西为对手也明显发挥不了机能。前几天才刚踢到铁板;得避免在此之上的失态。
「就算是梓马君我啊,也没办法明白你不想说的事啊」
「…………」
即使我都用手指绕着鼻尖、极力玩笑似地这么说了,也完全没有开口。就在我打算放弃而耸肩的瞬间,那紧闭的嘴就微微动了:
「那家伙,说了」
「那家伙,是指那家伙吗?」
「大智他,说了要永远都当挚友」
「……嘿,原~来如此啊」
差点就把「唉呀~」之类的声音脱口而出了。嘛,我也隐约能明白那只狗的真心啦。他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为了不伤到他只好早早建起高墙设好防线吧;自己先筑好了绝对不会跨越的高墙。
「我是稍微能够理解啦。那家伙最近,超努力在做家事跟读书上的」
「努力……是嘛」
「说是为了就算没有我在也能过得去、的样……的样子啊」
猫以小得快消失的声音说完,便以体育座的姿态闹起别扭。耳朵跟尾巴都垂了下来,一看就让人想欺负欺负。就算我想安慰他,也没能思考出什么好话。
「这明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关系很好的儿时玩伴都宣言了要一直都当挚友嘛」
「你这样说,也是啦」
「我很清楚啊,奇怪的是我自己。问题是出在我身上的……嗯」
然后猫便把脸埋在双臂中,就此陷入沉默。我看着这个画面,耸着肩的同时也叹了口气。真难搞啊,小善人也好我也罢,恐怕小狗狗也一样。神明大人就不能再让我们活得轻松点吗。
午间高挂的太阳,彷佛是在讽刺我们似的——无可救药的猫与无药可救的狼,两人就在昏暗的房内独处。照进来的光掠过喉咙,散落在玻璃桌下。
「……不如干脆,跟你交往也好吧」
「……蛤?」
就在那一瞬间。突然飞进耳中的那句话,令我皱起眉头。
「毕竟你不是对我……有兴趣吗」
「喂」
「既然人是会喜欢上对自己说喜欢的人的话」
「善人」
「不管怎么想,这都是最好……」
「快住口」
「…………」
「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我就要赶你出去了」
「……抱歉」
猫只说了这点,就再度埋首。唉呀,要是刚刚他是以笑脸说出那句台词的话,说不定我还会有点开心呢。
――「别管我、了……让我、自己、静静……」 (十六话)
但既然是跟那时同样的表情,我个人实在无法接受。毕竟对方只是因为满溢悲伤的感情而失去判断力而已。
但这也就确实表示,已经快到界限了。在怅然若失的世界中,带着涂满不安的心、独自奋斗的猫,「梓马君」是不会见死不救的。虽然约定好了也是一个原因,但这终究是对光辉着迷的愚者的宿命。
首先,要取回记忆。哪怕只能做到这点,也就能驱散胸中的迷雾了。但作为代价,那只狗的发言会变得更加刺痛……吧。
――「我说,梓马」 (十六话)
――「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十六话)
……啊啊,即便如此,肯定也好得多吧——
跟把喜欢的人给忘了比起来。
「走吧」
「……咦?」
「电影」
「喔、喔喔……」
猫轻拭着眼角,用颤抖的声音回答。我站起来向他伸出手,他便老实起身回应。湿润的眼角;蓬乱的脸颊;强颜欢笑的眼神——是我很熟知的失意表情。
我正想怀柔那丧气的身姿而把手伸出,却又停下。该填满他心中空虚的大洞跟卷着不安漩涡的心海的人,始终不是我。轻率地展示同情,起不了安慰的作用;只会徒留空虚罢了。这只猫也是明白这点的。
「我,先去洗把脸」
「慢走」
我望着走向洗脸台的猫的背影,回想起日前傍晚在学生食堂的事。那时我被偶然碰见的学长给邀请,跟他一起用餐。

我以前觉得,俗话说什么幸福会随着叹气溜走,简直无聊透顶。但是现在看着眼前连连叹气的白虎,就不得不认为那或许多少也有点道理。
「唉……」
又来一次。白虎手撑着脸颊,一面用汤匙在吃完的咖哩饭盘子上不断画着圆。我也差不多看腻他这副这样消沉的样子了。我喝了一大口难喝的咖啡,出声抱怨:
「你好吵啊,学长」
「好吵……唉,宗谷啊,你这话也有点太冷淡了吧」
「你反倒该称在用餐时一直忍着的我为温柔的结晶才对吧」
「也是啊。不会多嘴问我叹气的理由,这性格是真的不错」
「嘿,反正就是恋爱关系对吧」
「反正是什么意思啊、反正。我可是很认真的」
「那你就赶紧交代了吧,真龟毛」
「这个嘛……是没错啦」
前辈的脸不符其粗犷形象,像朵枯萎的花一般皱紧,欲言又止。跟平常豪爽的态度大相径庭。在奇妙的地方特别纤细这点,既是白虎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
「……宗谷,你对多重伴侣有什么看法?」
「还能怎么看,我是没什么想法啊」
虽然我说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其实还是稍微有的。光是思念一个人就已经够累了,多重伴侣的人居然还能对复数人同时付出平等的爱。现在我还真有点羡慕这种感觉。
「所以呢?我早就知道学长你是这样的了啊」
「果然啊,这种事很难让别人理解吧」
「这我也知道啊」
「你也会觉得这很让人窒息之类的吧……你说是吧」
我啜饮一口咖啡来替代对于白虎暧昧不明的问题的回答。对于不知此等艰难就将其喝下的我,感觉连那苦味都达到了十二分。唉呀,还是很难喝就是了。
「最近好像还有传闻说我劈腿又没节操耶」
「嘿欸,怎么,你会在意这种事啊?」
「这件事本身我倒无所谓啦,可是跟我交往的人们开始怀疑起跟我的关系了」
「啊啊,这么一回事啊」
「我还以为他们是知道了还愿意跟我交往的耶。我就想说是不是我一直在让他们隐忍着……稍微啦」
白虎望着远方说道,语毕后又叹了一口气。周围稀疏的谈话声,给人一种格外疏远的感觉。
这个名为坂东莲介的雄性,究竟是多情的浪漫家,还是花心的人渣呢?嘛,至少在无法理解的人们眼中看来,只会是后者吧。毕竟只看事实的话,他可是不问男女与复数人保持着关系。会显得不象样也是于情于理。
爱的形式可是十人十色、百人百种、多采多姿。哪怕用再华美的词藻装饰,我们终究是屈居主流群体之下的存在。当中也有不少人像是泡影般脆弱的生物一样,一不留神就被蔓延着的「普通」给压垮吞噬。
对我来说,这让人不爽到了极点。
「唉唷,学长你不是确实都给他们三个百分之百的爱了吗。既然如此」
「不对」
「不对?」
「是四个,现在」
「……嘿」
我不禁笑出了声。避开学长诧异的视线后,我再次喝了口咖啡。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人的?虽然一脸烦恼的表情,却没少做事啊。
可笑的是,一方面有这种与好几人保持交往关系的人,另一方面也有连仅仅一人都爱不上的人在。真是的,胡扯都该有个限度啊。
不过嘛。这家伙的本质怕是没人能判明吧。
自不必说,连本人都不能。
「唉~,世人明明都把爱情神格化了,为什么还得这么卑屈啊」
「天知道。真不巧,梓马君我可是自由的化身」
「嘿,跟宗谷你的贫嘴比起来,我的叹气声还可爱多了吧」
他说罢,又一声叹息。既然他都说明了来龙去脉,我也不方便再责怪他的絮叨。我把依旧难喝的咖啡饮尽,无奈地摇摇头。动作途中,视线一角瞥见了奇妙的景象。
「那是……」
窗外,设立在食堂附近的体育馆边,有只鹰独自挥舞着竹刀。与他的凛然身姿相对,表情却从远方看去都一目了然地黯淡。
「嗯,啊啊,剑道部的人吗」
白虎随我的目光望去,也注意到了对方。然后就自然而然继续展开闲聊话题。
「就是那家伙吧,传闻中的」
「对啊,那个」
最近,校内的一个传言正在扩散:剑道部的主将是同性恋者。他的告白被儿时玩伴的狼拒绝,太受打击而推辞了大学推荐重考一年,才来到没有熟人的这间大学……之类的庸俗传闻。
嘛,跟以前我从――虽然想不起对方长什么样子了――某人问来的内容相差无几,恐怕就是那家伙觉得有趣就半开玩笑地传出去了吧。净给人添麻烦。
更何况现在还演变成他对剑道部的全员都有兴趣、实际上已经好几人遇袭了。谣言只会越演越烈。对当事人来说再倒霉不过了。
「就因为这样,才害得他得一个人在外头练习吧」
「嘛,八成是吧」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还真辛苦他了」
轻抛下的汤匙敲在盘子上,发出冷冰冰的声响。我随之将空了的纸杯捏成一团,把重心靠在椅背上将之投出。
综合至今为止的情报,羽柴学长所抱持的黑暗反而很好理解。「梓马君」之所以会被他讨厌,起因也是出在他所抱持的黑暗吧。
身为基佬却恐同,也是见怪不怪。一路苦过来的人们寻求救赎,最终却先行将自己否定。这真是连救都没得救。
嘛,对于无缘无辜就被他憎恶的我来说也不怎么有趣就是了。虽说因此我才处处找机会戳他痛处,但看着他散发悲壮感的场面,想做点什么帮帮他的念头也生根茁壮了。
「对了,说起传闻,让我想起来了」
「什么事?」
「听说你跟赤木吵架了?」
「喀哈。这话你是跟谁听来的啊?」
「教授好像说了什么吧。因为看到你气势汹汹地冲出研究室就去查看,然后发现赤木的表情很凄惨之类的」
「啊啊……那是他的错觉啦」
「是喔?」
「当然。天下无敌的梓马君我,怎么可能会跟那种小狗狗吵架」
学长毫无恶意的追问被我嗤之以鼻躲了开来。虽然说的话跟态度完美蒙混过去了,但实在无法连内心都一同敷衍。动摇随着血流传开,焦躁感巡回着全身。
――「小善他就……拜托你啦」 (四十二话)
那家伙以颤抖的声音如此说道。那时在突如其来的困惑与无处宣泄的不爽感驱使,我只能悻然离开,但现在我好歹也能回嘴了。
「既然宗谷你这么说,那就算了」
「多谢」
「嘛~不过啊,最近赤木也莫名消沉呢,可以的话就给他打打气吧」
白虎拿起放有空盘子的餐盘,走向回收处时顺便拍了我的肩膀。我小声嘀咕,没让离远的学长听见:
「……那可――」

「――那可不是我的职责啊」
声音突然传入耳中,令我回过神来。电车内稍许拥挤;窗外风景流逝;猫就坐在身旁;他正述说着电影的感想。看来自从踏出电影院后我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每次看了好电影都这样沉浸在余韵中也不太好啊。
「最后一幕的这句台词,果然很震撼人心耶。好久没这种感觉了」
「也是啊。虽然有点马虎,但直到剧情高潮的展开都算漂亮吧」
「你是评论家逆」
猫重新乔好尾巴的位置,笑了出来。在倾斜太阳的照耀下,侧脸十分眩目。
「不过我还真意外,没想到小善人你居然会想看那部片啊」
「诶,为什么啊?」
「那部电影不是我之前在书店告诉你的吗」
「……啊啊,是有这么回事」
「这果~然,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命运在作祟吧?」
「这怎么可能嘛。说到底,我连是你告诉我的这件事都忘了」
他没奉陪我的玩笑话,直接否决。一下又变回了那平时不高兴的猫。早上那忧郁的表情都去哪啦。带他出来这趟真是值了。
「那果然是因为那个吗,主题跟失去记忆有关」
「虽然也有这个原因啦……但大智他」
「小狗狗他?」
「应该说,我对那个主演的演员有印象」
「是叫雷吉纳德的人吧。因为『Hounds Crime』系列很出名就是了」
「Hounds……」
「哎呀,你以前不是说了喜欢吗」
「…………」
平稳的表情,静静地转为阴暗。光是这样,就让人感觉周遭都被黑暗所笼罩了。不出几秒,电车就驶到了熟悉的车站。
「啊,快点,要下车了」
善人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这种程度的话连读取心理都不需要,总觉得刚才那番不识趣的话让他有所顾忌了。甚至有可能让他反感了。我终究还是又给这道光添上阴影了吗。
「话~说小善人,你跟我借的衣服真合耶」
一走出车站,就看到穿着大一号的衣服的猫跟清澈的秋天天空很是搭调,就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了。摇在前方的尾巴应声而止,只见皱着眉头的脸转了过来。
「……你是在拿我开玩笑,还是在嫌弃?」
「嫌弃,是指什么?」
「你想嘛,我不是突然跑来住,还借了你衣服穿……」
可能是说到一半就觉得害臊了吧,猫没把话说完,就再度踏出脚步。虽然我暗自觉得都到这地步了怎么还不老实点,但逐渐上瘾的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那,接下来要干嘛?」
「也是啊。让我边看电影边吃小善人你亲手做的料理之类的,如何?」
「……驳回」
「哎呀,为什么?」
「你这样一脸奸笑地提出,我怎么可能会乖乖接受嘛」
「哎~,你居然说这种话;居然对这么温柔的狼说这种话」
「咕呜……你这人啊、你压根就不打算让我拒绝吧」
「哦,明察秋毫啊。小善人你也是越来越懂我了呢」
「吵死了,臭狼」
「好好好,那就这么定啦」
我们边闲聊边走在街上,来到了附近的超市。虽说冰箱里多少还有点食材,但猫表示既然要做料理就要认真点。
傍晚时分的店内充斥着主妇与学生。我华丽地把善人从入口处推出来的推车一把拉过,自己负责拿东西。
猫虽然明显有话想说的样子,但因从后方跑来的小学生团体而错失时机,只能一脸不服气地走向蔬菜区。果然很可爱啊,这家伙。
「你吃西红柿吗?」
「小善人你做的东西我全都喜欢哦」
「是是是」
猫熟练地敷衍我,开始逐一检阅架上的西红柿。
「怎么怎么,是要选新鲜的吗」
「那当然。我姑且是在受你照顾,总不能随便挑……」
「……喀哈」
「干嘛啦」
「没有啊、没事」
猫把选好的西红柿装进袋子,放入推车。接下来我也跟着猫一同行动,推车也随着闲聊的时间而越装越多。
稀疏平常的对话、稀疏平常的风景、稀疏平常的日常——这些是可悲的狼比任何人都还渴望的事物;并非作为「梓马君」,而是能够作为「宗谷梓马」活动的场所。
明明以前就没渴望过这些事啊;本来还打算与从姊姊那边受到的惩戒一同生活在黑暗中的。为什么这只猫的身边,令人感到如此温柔呢?
「…………」
我边享受着短暂的美好时光边走在店内,食材也眼看就已经凑齐时,边走边望着货柜的善人,却突然停了下来。
「小善人,你怎么在看着除臭剂啊?」
「啊,没有……」
尽管他的表情意犹未尽,但还是在被喊到时马上就回来我身旁。虽然我歪着头打量,他脸上表情却没有改变。
「比起除臭剂,身旁的帅狼才更有看头吧」
「你乱说什么啊」
……但马上又变回平常的表情了。虽然不可能仅凭这样就明白来龙去脉,但我脑中却闪过了某种可能性。
「欸,小善人」
「嗯?」
「等等要在家看的电影,就选那部怎么样?刚好最近也有在网络上放送了」
「那部……是?」

……那之后,过了好几天。就结论而言,我的猜想是正确的。猫今天仍然坐在屏幕前,紧盯着电影的画面;彷佛要让脑中某种事物呼应一般,重复播放了无数次。
『Hounds Crime』是由两位猎犬联袂主演的动作片。以前的善人理当知道这个作品,在电车内问他时却不知怎么地没什么反应。这也就是说,出于某种原因,善人所失去的记忆,也包含着这部片。
根据听来的消息,他所丧失的记忆应该是跟「赤木大智」这个人有关才对。如此一来,在善人心底深处,电影跟小狗狗间的联系,必然很紧密。
「小善人」
「…………」
我是以这个推论为前提才试着让他看这部电影的。但没想到居然有效成这副德性。不过才刚从外面买东西回来不久,马上又缩回去了。
「喂~」
叫了好几声后,他这才回过头来。
「……啊,抱歉,我马上来帮忙」
「不用啦。我刚才只是在确认你是否还活着而已」
我边说边打开冰箱,把刚买回来的东西放进去。中途,我发现了某件事而喊了出来:
「糟糕,色拉酱没了」
我一面晃着空容器,一面望向客厅,便看见猫正盯着自己握拳的手。他的侧脸跟前几天电车上时的样貌重迭,于是我开口:
「你抓住什么了吗,善人」
「……诶、啊、差……不多吧」
「那,就这样继续看下去吧。梓马君我再去跑个腿」
「等、等一下啦,这点事就让我来」
我手拿着钱包,已经在玄关穿好了鞋,善人才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了。咚的一声随之响彻室内,让我不禁笑了出来。
「哎~唷唷,没事吧?」
「…………」
从位置上考虑应该是踢到了桌脚的猫,马上起身转而背对我。看来是在闹别扭了。他耳尖发红,让我也同时看穿了他的羞耻感。嘛,姑且是不怎么要紧吧。
「等、我就叫你等等了」
我笑着关上门,走向车站方位。真是既快乐又可爱、有趣的小家伙。要是可以的话,我甚至都想顶替那只小狗狗的地位了。
被人朝思暮想的意义,究竟有多么重大呢?只怕那家伙是永远也不会懂的吧。他可是因为怕自己会成为伤害善人的要因,就亲自宣言要一直居于儿时玩伴兼挚友的位置,因而直接排除了对方的恋情。
然而,正因如此才令人不爽。被单方面搪塞过来的达暗,怎可能轻易就能抹灭扎根于心的感情呢。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更何况是深植心底的根。
――「小善他就……拜托你啦」 (四十二话)
嘛,庸才也就能考虑出这样的悲情结论吧。那家伙所言的确有理,没办法的事就是没办法;被歪斜的红线所标示的「无性恋」几个字,确实烙印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无法接受的命运,也是同样残酷的。悲剧到让人想可惜地感慨造化弄人了。那只一向乐观至极的小狗狗会感到束手无策也是情有可原。神明大人八成是残酷无情的。
但很不巧,我生性现实的同时,也很浪漫。只要有一丝希望;哪怕是针孔一般细小的世界线,只要有可能性在,我就认为有赌上一把的价值。
「……哎哟」
不知不觉间天空变了貌,不一会就下起雨来。我随着脚步加快的人流冲进站内,边梳理打湿的毛发边看向车站反方向。我正要踏出广场,又停下了脚步。
本来还以为是场小雨,雨势却逐渐增强。应该是午后阵雨,算是夏天的残骸吧。真头痛。我只是稍微出来一下,自然没有带伞。
话虽如此,等没多久就会停了吧。我这么想着便靠在墙上。此时,我远远看见了在人影稀疏的广场上的前卫雕像旁,有个眼熟的庞然大物正被雨淋透。
「…………」
回过神来,我已经走向那家伙身边了。每随雨粒滴在身上,梳理好的毛又被打乱。肩膀周围已经被雨水浸透,连腿部也瞬间染湿。近到一定距离后,便看到雨水落在他消沉的侧脸上。
「唷」
「…………」
「真巧啊」
浑身湿透的狗,慢慢看了过来。但他的目光不在我身上,而是朝向周围。他这副模样,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下定决心把珍重的挚友托付给了坏蛋的人,令我发笑。
「真狼狈啊」
「…………」
小狗狗不作响应,只是茫然地压低视线,望着脚边弹跳的雨滴。
啊啊,真是,好一副凄惨的模样。就是为了对方好而祭出廉价的美德,才会落得如此痛苦的下场。明明不管怎么烦恼、思考还是祈愿,自己也都丝毫接受不了。
「……啊对了,既然这么巧就顺便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我话音刚落,他就如我所想地瞥了我一眼。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这就够了;只要让这家伙对我的话有那么一秒兴趣就行了。
……对呀,本质这种东西是没人能判明的。大家都是擅自认定、误会、钻牛角尖。甚至不知道硬是画地自限、将自己分门别类,是件多么不幸的事。
所以就由我,来揭发你真正的想法和重视的事物吧。
「接吻了」
「……啊?」
「喀哈,你没听见吗」
雨声愈发激烈。几道细小的惨叫从周围传入鼓膜。风雨之中,伫立着两个形单影只的可悲男人。我望着他转回脸看我,重新说道:
「我跟善人接吻了」
接招吧小狗狗。
这就是我所能做出的,最后的饯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