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之后(明日方舟同人文/斥罪)
摆烂发病作,全篇长1w4左右,大量OOC,残废程度文笔,有部分的自言自语式发病,请酌情阅读(九十度鞠躬)。斥罪小姐在文中大部分用了原名“拉维妮娅”。
// 祝阅读愉快~

叙拉古的雨下了已有十余天,灰棕色街道里的雾愈来愈浓厚,加之城中灯火算不上通明,以警醒行人为目的的汽车远光灯被这大雾改变了作用,变得只能在过街的行人反应过来之前,闪花他们眯起的眼睛。
独立于城镇之中,隔离着雾气与温暖的独立空间便只有在工作日营业五天、休息日营业两天的小酒馆。那雾也并非如同流体或可见烟雾一般,就算那扇用着深棕色连笔字体标着L'osteria的透明玻璃门循环往复地开与关,店内中的视野也不会变浑浊。
拉维妮娅以往并不喜欢酒这种东西,一是职责不允许她在大部分时间里接触到这样的事物;二是她总回忆起在家族宴席上,在某种出于维护什么的窘迫情况下喝光两杯葡萄酒的那一次:为了避免影响到别人还特意请满脸担心的朋友把自己的房门反锁——最后,她到底醉到了什么程度,想必只有拉维妮娅自己知道。唯一清楚的是,她那天发誓,自己再也不会碰酒。
而她于今日推开那无论开角多大都不会发出叮铃铃响声的门,究其原因也只是觉得时代变迁,自己多少应该早点适应以后的以后或许要面对的东西。的确,这样的想法错的无可救药,但若单把其当作一种体验主义来看,倒也无可辩驳。
拉维妮娅觉得酒馆里空调温度太高、空气太闷,于是就找到角落里靠窗的座位坐下,冷与热的调和令空气变得不至于湿冷,让呼吸顺畅了许多。
她综合多方面的考虑,选择在行程之前换上一件比较宽松的长袖衬衣,同时解下绕在自己麻花辫上、龙舌兰麻编织的棕色麻绳。不过尽管她以为这样就不会或是说可以尽最大程度减少被人认出的可能性,但可惜的是这酒馆里上到酒馆老板、围着圆桌坐着的某家族成员;下到月薪不足两千休假视情况而定的杂务工,都在拉维妮娅推开店门的前一刻就认出了她。毕竟叙拉古是一个由关系网汇织而成的地方,一个人混得好不好部分取决于他会不会认人。
但出于她的身份特殊,酒馆坐客以往遇见家族中人还会堆出笑脸,在呵呵的假笑声中从口袋里的盒子里摸出一根黄色部分占四分之一的细棍递上,再配上几句彩虹屁基本就能从对方口中获得一句“我记住你了。”的认可。在她面前干这种事说不好就犯上自己读书时漏看的几行法条,于是仅仅停留在“认识”的程度,再向深,便只能在她半分疑惑的注视下浑身颤抖。再说了,拉维妮娅小姐可不喜欢抽烟。
纸张泛黄的菜单就如寻常餐馆中的那般,不过字迹潦草,是不是老板手慌脚乱临时写下的也不清楚。她扫视着那轻薄的纸张,最终指定了一份不知道配菜名的啤酒套餐。
啤酒倒是寻常啤酒,口碑堆积的酒馆端上木桌的啤酒往往会在杯壁挂上一层花白的泡沫。不过这配菜却稀奇,或者说是过于市井,连拉维妮娅都不知油炸过的香辛料可以作为下酒菜。
带点锈斑的碟子盛放着辣椒、藤椒一类的香辛料。因这种事物的存在过于朴实且纯粹,对于初见者来说确实有些难以下口,令人望而却步。
虽说悬于棕白线条交织天花板上的那些吊灯发出来的光芒包容而温暖,又恰好为深红色的辣椒点缀上金黄,但拉维妮娅并没有因此而产生食欲。她不擅应对辣味,于是就尝试着捻起一颗表面粗糙富有颗粒感的青色藤椒,放入嘴中,遂而使其在上下齿咬合前进入缝隙。因为油炸过,口感很酥脆,但也让能使口腔酥麻的物质能够和着口水迅速弥漫。
麻痹的感觉充斥整个口腔,尤其集中于舌根部位,这令拉维妮娅感觉不太好:口水怎么也咽不完,舌根处的不适感让她不得不用牙齿剐蹭,以求缓解。
下次还是试试辣椒吧……不,再也不试了。她不懂炎国的香辛料何以在叙拉古如这般盛行,此番尝试,便再不会对其产生好感。
啤酒入口后的第一感觉是清淡,运气或许还不错。就算是老板兑了水,也好。她就当作是水喝,毕竟还算能接受啤酒花的独特气味,以此作为一种天赋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然而拉维妮娅认为初次体验某些事物,必定要把注意力集中在体验过程上,全神贯注才能刻印于记忆中,所以她没有随身携带联系用的电子产品,也没有学师父以前那样走在哪都会揣一本法典。
因此而不知还可做些什么,拉维妮娅无聊透顶。她环视整个酒馆,在座的大抵都是些已习惯香辛料的中年常客,谈笑间还不时往嘴里送辣椒干。只是……她注意到一名坐在角落位座上的年轻人。
初估年纪,约与自身相仿,那人捧着一本约莫手掌大小的书册阅读,时不时还像常客般将盘中的褐红色辣椒丢进嘴中。只是他没有要啤酒,而是喝着淡色的红棕饮料。
那边的年轻人似乎也留意到了拉维妮娅,便扶了扶镜框,合上书本,又在对视间喝了口饮品。他不识得拉维妮娅,大概是从异地到来工作,不熟潜规则,故此也错以为对方投来目光是因为对自己手中端着的冰镇红茶感兴趣。
于是他收起书,找老板又要了一杯红茶,随后在拉维妮娅不解的目光中端到她的面前。
“您如果不习惯香辛料,也可以换成薯片。”
他坐下,把那装有香辛料的碟碗从对方面前拉到自己身边,自己则从其中挑出两片辣椒放进嘴巴咀嚼。
不如说,整个酒馆的客人都震惊……不,是担心于这位年轻人的举动。
那是何等的勇气啊。
面前男人的行为实在过于激进。拉维妮娅下意识寻了寻身旁,这才发现自己出门时并未携带武器,只得紧绷着神经,静观其变。她害怕面前的人是为了某个家族的利益而来,且在自己面前能有这样举动的,恐怕还是某个大家族的上层人物,难惹。
她试探性地开口问询,简明扼要,如同审讯。面前年轻人却微笑着回应。
“外科医生,家就住在楼上。”男人朝着天花板伸出食指。
面前的男人一个月前从莱塔尼亚的医学院毕业,因当地难以就业的原故被推荐来叙拉古的一所医院实习。面前的男人就如此说到,语气积极而富有活力,这倒是让拉维妮娅警惕心放下不少。
看来是个对工作充满期待的年轻工作者——拉维妮娅不禁心中叹息。她并不打算太快告诉面前男人在叙拉古工作的终点是家族利益,倘若能保持这份决心,说不定就能带来改变呢。虽说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总得放他尝试,而不是以上位者的态度随意抹杀他的自信心。
她这样想着,然后朝着年轻人笑着说说:“你可以称呼我为……” 不过要是现在说自己叫拉维妮娅,那不是暴露身份么。思索一番之后,她艰难地开口——
“……你可以称呼我为斥罪。”
他一愣,随后浅浅笑道:
“斥、罪,真像法律工作者在做的事情啊……”
拉维妮娅点头:“是啊,不过在叙拉古,法律工作者如果要恪守职责的话,很艰难呢。”
“——啊,不如说是难以斥罪了,有些时候法官的存在甚至都如同至深的罪恶。”
“这样吗……”
“嗯。”
拉维妮娅端起那大杯的红茶,喝了一口,然后擦擦嘴巴:
“所以啊,在叙拉古比在其它城市工作艰难的一点是,有时候做事得留意家族的脸色。”
话到此处,刚才饮下的少量啤酒已经化作在血液中流淌的酒精,拉维妮娅的脸有些微红。
“记住了吗?”
于是男人点头,顺便把香辛料碟推给斥罪。
然后他用对待老师般、下位者的态度正襟危坐。原因则是他感受到面前这位自称斥罪的小姐,身份大概非同寻常。所以,他就收起了跳脱,变成现在这般虚心求教的态度。
拉维妮娅看着面前男人从先前热情的态度到当下的转变,忍不住嗤笑几声。
“话说你啊……为什么想当一名医生呢?”
她刻意避免使用长时间使用的审讯般的语气,不过还是些许生硬,让对座的年轻人觉得拉维妮娅多少有些捉摸不透。
“唔……其实很简单,因为我的父亲也是医生嘛,所以在本可以找到真正爱好的年纪,只能无奈被逼着学医咯。”
“父亲当时说,等我学完医,再去找其他爱好。到时候无论我想干什么,都不会管我。我就听他的话埋头去学了五年。”
“——然后,当我医术学业有成顺利毕业时,我就发现我已经注定无法再投入到其他爱好中了,我的面前只有医学一个选择。”
如此纯粹,如此无奈的经历。拉维妮娅就那样静静地倾听着——这位热忱之心未被倾盆大雨熄灭的年轻人所诉说。
“我只能逼自己热爱医学了,再去成为一名医生。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它们便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我的职责。”
所以,理想与现实的沟壑无处不在。每个人都无法证伪这一残酷的命题,将来的职业会因责任而择、为利益而择、为一段关系而择,却唯独不会因理想而择。拉维妮娅不禁为年轻人所说的往事所动摇,但却只是片刻。
那……自己呢,自己在为了什么而审判罪人呢。是老师给自己的那份责任……还是名为“要让叙拉古的法律成为铁律”的理想呢。拉维妮娅不知道,但无论是哪一个,她知道如果大部分人都不能为理想而抉择职业,那么自己也算是平凡的普通人,这么一想倒也无可厚非。
“嘛,还请加油吧。”
“——虽说以我的能力没办法帮助你找到你所真正热忱的事物,但我会支持你。至少在你愿意做某一件事的时候,我会尽可能帮助你。”
拉维妮娅说这些仅仅是想让他坚持下去,既然是无力改变的事情,便不宜纠结于其本身,将其垫在脚下向上攀登即可。
然而就是在这种微醺、被鲜活理念的冲击所感动之时,她忘记了自己的角色,忘记了自己是以何种身份来告诉这位年轻人“我支持你”。是陌生人?不,是老师还是朋友,她不清楚。但显然她也不知道整天忙碌的自己可以怎样去帮助他。
年轻人被说得稍微有点不好意思,突然乱了某种存于脑中、丝线所构成的动态。他就只能不停地往喉咙里灌凉爽的红茶来缓解耳根处不知名的滚烫。
“……另外,从这里过一个街区——”拉维妮娅指指窗外,“就是我住的地方了。”
或许是出于对年轻人年龄与阅历上的信任,拉维妮娅就这样,头一次对陌生人说出了自己的住址。
她举起半杯啤酒。
“干杯吧。”
叮——
“……嗯,干杯。”

当拉维妮娅打着伞来到住所楼下时,已是深夜。她收起伞,缓缓转动伞柄,任由被光染白的水滴均匀地沾湿地面。拉维妮娅注意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反常的慢,便懊恼自己的酒量还是如从前那般差。
不过当她躺在床上来重启新的一天后,这些烦闷就被忘得差不多了。
还是日常,吃过早点后就去往法庭,在开庭正式解决纠纷前,还有一小时的空余可供拉维妮娅翻阅常带的那本法典。
庭前调解的环节异常顺利,当事人一般态度良好。至于是哪种“良好”,拉维妮娅心中把握得住,如果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被胁迫,拉维妮娅便会申请延期审理。不过一般这种情况还要自己亲自去解决,所以很麻烦。
审理也很顺利,至少没有过多的因素阻碍进展,或许只是些小案件的缘故。总之,一切正常。
不过,既然是在程序开头声明了的变量,在程序内就一定会被数次调用——待拉维妮娅收拾好文件装包,出门来到走廊时,她撞见了那位昨日才相识的年轻人。对方就在门口等着她,看见她时向她笑了笑。
“您好。”年轻人跟随着拉维妮娅刻意放缓的脚步。
“诶……?今天不用去医院上班么?”
“嗯……没关系的,医院那边相对自由,今天是另外一个人值班。”
他语调一转,冒出那股令人熟悉的跳脱:“——不过……老师啊,今天我可是旁听了一整天您的审理呢,您都没看见我吗?”
拉维妮娅听后哭笑不得,告诉他自己是法官,是审理案件的,和他一样要保持专心工作。律师陪审团之类的都要看得面貌审美疲劳,怎么注意到他。
“——以及你趴在最后面座位上睡了一整个下午吧。还有,别叫我老师。”
年轻人愣了一下,尴尬地挠挠头便又追上拉维妮娅的脚步:“那这样,我单方面成为您的学生如何?”
“你是在关系绑架一名法官吗。”
拉维妮娅轻轻敲敲他的额头:“这样的话语在我这里收到可是很危险的。”
“诶啊……总不能就这样把我关起来审讯吧?”
“话说,今天也在下雨,老师您要不要搭我的便车?”
拉维妮娅瞪了他一眼,告诉他如果不想隔天就被拽去审查,就少整点这种。
“离家也不远,而且我还带了伞。”拉维妮娅说完便四处找,可惜就是没能找到那种遮雨的东西。
“嘛……”
“诶……?”
于是,拉维妮娅便勉为其难地搭了一趟年轻人的车。
他的驾驶技术娴熟,于是就比拉维妮娅印象中嘴里叼烟的出租车司机还快了三分钟抵达目的地。
“明天不是工作日,老师考虑去哪里放松心情吗?”在副驾驶的车门被关闭之前,年轻人问拉维妮娅。
她就站在那里,洞察着面前年轻人的表情。
——可是不带一点不确定事物的掺杂、纯粹而希冀的微笑。
拉维妮娅叹了口气。
“下次吧,明天我要整理好几份诉讼文件,可能得熬夜。”
“……这样啊。”
听到年轻人失落的口气,拉维妮娅的胸口不明来由的感到一阵酸麻。
“嗯,抱歉,下个星期我一定会抽出空来的,请放心。”她对他笑了笑,作了道别。
拉维妮娅就这样擅自许下了承诺。某种异样的感觉也同时在她心底延展,好像对自身所处的位置进行了变更,便就此离开熟悉的地方而朝着某个方向前行,再无法返回。
她伫立在门口,缓缓转动钥匙直到听见“咔嚓”一声。
她知道这种感觉的来源,无非是遇到了一个人。谁不会在一生中遇见几个朋友、几位同事上司呢。然而,拉维妮娅觉得,若把他比作变量,那么单这一个变量就足以使先前程序所绘画的锐三角形变成完美的圆——这超出了她对现状的掌控。
诚然,拉维妮娅不喜欢任何因素来影响自己的生活,更何况几乎是要把自己从这片象征当下的湖挪到另一条江河之中,她讨厌这样。但正因为是这样,她没有勇气对如此冒犯、干预自己生活的行为提出禁止辞令,只能陷入不知所措的矛盾与焦虑中。
可就在这种复杂纠结的不平衡里,拉维妮娅的思绪中有一小部分与意识主流相逆的热望:她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并期待事情会像自己所预想的那样发展。
是这样没错,自己一生都投身于法律与家族之中,完全没时间去熟络应对这些比朋友更深层的人际关系的流程。
“所以这就是……我没办法拒绝的理由了吧。”——翌日,拉维妮娅看着坐在自家沙发上、紧张而不知所措、与她的关系尚还模棱两可的那位年轻人,心事重重。
对方因为是第一次来到别人家里做客,并且也没有很容易地忘记对方法官的身份,因而眼神飘忽不定,最终落在拉维妮娅身上,和她四目相对。
只是年轻人先前称她为老师,拉维妮娅自觉到前辈的身份故而克制住心中的悸动。三个月以来从未做过饭的她硬着头皮下了厨,煮上通心粉、洗了菜、热油、翻炒……最终端上来一盘沙拉和两碗淋上番茄肉酱的意面。
“就不客气啦。”年轻人用餐叉卷起麦金色的面条往嘴中送,嘴角沾上了橙红色的番茄酱。
拉维妮没那么饿,就两手抱在胸前,听着他刻意压制但依旧能被察觉的咀嚼声,看着被雾充斥着的窗户。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启一个话题,便有些不自在地发着呆。
“话说,斥罪老师的理想是什么,又……为什么要当一名法官呢?”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知道确切的答案,却不知道如何寻找介于清晰与模糊之间的恰当说法来诉说。
“嗯……打个比方,如果是雨天,叙拉古的每个人就都应该被淋湿。游离规则之外的传统如果变得根深蒂固,大街上就会有人举起雨伞,然后接满一盆水泼向其他人。”
“举起伞的人可以躲过一场大雨,而被泼了水的人就会死。”
年轻人看着拉维妮娅握着法典的那只手用力过猛至发青,只是片刻后又放松。
“传统不可能被打破,我想做的仅仅是在街中央站稳后打破我所看到的雨伞,循环往复。只是如此。”她说完,叉起一片被沙拉酱裹挟的生菜送入口中,以此来填补适才因释放而出现的空缺。
接收和思考与组织和传达这四个过程历经的时间取决于话语的效力,恰好「伞」这一比喻触及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一部分,他不想知晓在认同与不认同之间二选一的裁决方式,只是这样的谈话氛围,让他不再觉得斥罪小姐会把自己当作学生,而是以朋友为圆心盘旋的某种关系作为对待。
尽管这种关系仅仅只是存在就异常模糊。
年轻人托起下巴,盯着斥罪的眼眸,尽管很短暂,也确切地将那炽烈而沉淀已久的金色烙印在了自己的记忆深处。
“也就是公平吧,斥罪小姐想要争取这份公平。”
拉维妮娅对变换而来的称呼有些不适应,但也认同地点点头。
他看向拉维妮娅:“如果说是在其它国度,法官可是按照十分清晰的流程来宣判。叙拉古的法官如果按照所谓传统来放置砝码,会比其它法官都要轻松许多吧?”
语毕,拉维妮娅原先对年轻人放下的戒备又从谷值升到了相当高的程度。
她知道家族如果是为了给什么重要人物撑伞,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于是原先对话所产生的信任都可以等到年轻人说出“不情之请”后具有绝对的功利性,她不得不保留相当一部分的憎恶来收束自己的感性思维。
“所以……就算是只破坏视野所及的「伞」,其它打着伞的人也会因为害怕自己总有一天会被纳入视野中而提前妨碍。”
“嘛……辛苦斥罪小姐了。明明做着与职业和责任相契合的事情,却要承受这般环境所带来的阻力。”年轻人笑笑,意图将友好传达。
于是话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走向了职业和责任。伴随着能够彼此连接、对于观点与看法的共鸣,拉维妮娅很自然地听到了年轻人讲起自己最早当医生的那几年——
入了院的病人,五分之四是门诊,剩下则是急救。归于急救大类的病症往往令人忌讳——一旦进了亮着红字的手术室,某根或长或短的线就开始迸出火花,烧到尽头意味着的即是诀别。
恰巧他所学的专业与医院的招聘机制契合,在门诊实习了半年就被分到了急救科。
尽管的确是某种意义上被强迫归属到这份职业,但他也表现出了对这份职业的极度负责,短时间内做到了相处融洽。
而在随后几个月的工作中,他意识到了某件很早就被归纳入道德中的谬误——在这个道德构建的规则里,姑息治疗没有获得任何首肯。
于是他见证了一个个经历抢救的病人从进入急救室到不得不宣告抢救无效的痛苦过程。在执行根本无法起作用的治疗方案中,他透过病人的眼神看出某种遭受病痛的悲泣与对解脱的渴望。
他受不了这种对自己所认知道德观的否定与锁定,于是自觉从中退出,寻到了这里。
他对医学的期待被很容易地摔碎。被迫脱离一件最为熟悉、却最不想继续下去的事情,他感到既轻松又迷茫,在人流永不歇止的运动中也无法停下脚步,故此急于寻找第二份自己所热望、感兴趣而从去到过的归属。所以他现在遇到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能聊得来的朋友,也就是拉维妮娅。
二人便是这样熟络起来的。
也许就是这样,每一次相遇带来的不仅只有改变,还将某些想法铭刻地更加深。
自那次之后,他请了长假,以此把医院的事情搁置一旁,取而代之的是一有空便去往叙拉古法庭,一坐、一听,就是五六个小时。
他逐渐熟悉了法庭审理的流程、逐渐了解到一些经常出现的法条和释义。长此以往,就连各个部门各司何职、上下班时间都记得越发清楚。毫不夸张的说,有些家族的确需要他这样的人才。或者说他对自己所热忱之物的执着让他能够以令人羡慕的速度赋予自己固定的目标,并坚持为了目标而改变一切、付出一切。
最近的天气很怪,雨下了已有一月半,却并没有要就此减弱的迹象。这段时间里,每到拉维妮娅下班时,他也会跟着一起走到门口,再开车载她回家。
她并非是动摇了自己的原则,只是原先那极细微的期待随着他善意而热诚的坚持逐渐扩大,最终她习惯了这样的关系;习惯了两个圆圈的重叠面积逐渐增加、再把边界模糊之后涂抹均匀。
若是周末正在工作的时候,他就会买上两杯焦糖拿铁带给她;拉维妮娅每次工作结束时也会找他,听他倾诉工作上的不顺利,同时也因为他的努力,两人在法律上又有了共同话题。
他钦佩拉维妮娅对于公平的执着,也喜欢她对自己与他人截然不同的温柔。
不过呢,虽然他以前管拉维妮娅作老师,拉维妮娅也确实以自己对叙拉古的高熟悉程度而在交流中赋予自己一种指导者的身份,但在此后——也就是二人的关系连接得越发紧密时,他对叙拉古的熟悉程度上升到了相当高的水平,便不必再有什么麻烦都要询问她了。
相反,拉维妮娅渐渐也变得对他敞开心扉,工作上生活上的烦恼也都开始找他倾诉,最后到每天几乎都要和他分享工作心得的程度。
不如说是,开始依赖了。
就连拉维妮娅也没注意到,自己确确实实地依赖上了他。之所以平时敏锐的她没有丝毫察觉,大约是他已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且变得不可缺失。
最好阐释一段关系出现进展的原因,即连接彼此、同时心意一丝不差的传达至对方。各自领悟过后,便开始主动向下一个身份挪移,届时行为与心情也会随之改变。
也因此,趁着叙拉古的雨大到两颗雨滴就能连成一条银线的时候——
他向拉维妮娅告了白。
就好像是水到渠成般,没有如同程式般的奔赴,亦没有暗号般的对话。却让这份关系能够安稳抵达这一地步的,或是热情,又或是其它。但的确,除却热情外,拉维妮娅再找不到其它可以用来形容这份宝贵的词汇,他也一样。
于是从二人相识到现在这一时间段里,那些潜移默化,如今都自然而然地显现、变得清晰明了。
就像雨滴注入水洼,那份情感并不会弹起,只会让水面泛起微弱涟漪,之后就被包容与接纳。

拉维妮娅答应了。
排气口处弥漫的白烟织起一面不遮雨的布,目光所能及之物皆变得迷濛。湿度饱和的天气里,待在室内才能保持视野澄澈。
他们商定要合租一套大点的房子,毕竟两人在相识之前一直都是在住单身公寓程度的小房间,对于现在来说显然不够。
一开始的二人都很积极去适应自己在这段新关系中的角色,并努力承担起对应的责任,互相依赖的感情便因此快速走入上升的陡坡。
像是一个,大脑为了欺骗自己而刻意编织的梦——拉维妮娅有时候会这样想。因为太过顺利,太过美好。
也正因是第一次尝试就能够如此完美,在这段关系的上升态势逐渐平滑、变得稳定之后,拉维妮娅反而有些担心这种顺利了。
在感情这种东西里,问题不会在一开始就出现,而是越到后浮现的就会越来越多。待问题的影响足够大时,不健全的感情将会于其中自刎。
她意识到有些问题并不是不存在,而是被二人所谓的依赖与责任所隐瞒,到最后还是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共同商讨的环节却被忽略。
就比如拉维妮娅目前所认为影响最严重的问题——身为医生的他在职业生活中完全逆反了叙拉古的“传统”。她知道他对于医学的期望完全被安排在了此处,但同时也担心那些被批准姑息治疗患者的家属来找他麻烦。她常去医院找他,也因此发现他经手的病人有一部分是家族成员,这令拉维妮娅的担心演变成了焦虑。
可她不敢当面提及此事,因为她害怕他因此而失望,失望自己所依赖的人却在自己最需要理解与支持的时候极力反对。
但在这种焦虑对她影响越来越大时,她忍不住向他说出来自己的担心。
“所以呢?”他淡然地抛出这句疑问。
金色的眼眸有些飘忽不定。拉维妮娅合上法典、摘下眼镜,随后一脸恳切地望着他。
他却什么也没再说。
自那以后她便不再提起这些事情。她意识到问题,但她不愿意看到问题被证实。可她看到的是,二人正在逐渐失去热情,相较于初识的那些日子,已经落下太多。
只能止步于此了吗?
有时候拉维妮娅如此问自己,也时常把问题写在眼眸中。她为了适应这种关系而付出了太多,这种付出一直推着她前进,督促她让二人关系升温。
可人的精力毕竟有限,拉维妮娅肯挤压工作时间陪他,是因为她从不轻易肯定一份情感,而一旦肯定,便会付出很多、付出更多来维系这份情感;可他呢,他把医学上的工作看得与情感一同重要,于是当情感与工作完全占满了他的生活时,天秤就成了一种超载的平衡状态。
这也注定了这份关系的不平等。二人都想为对方付出更多,但一方能够付出的上限却总比另一方要多。
同时,付出太多也让拉维妮娅的生活节奏被打乱,失眠、上班迟到、忘记吃饭的情况时有发生。她也从没有过应对这种不利情况的经验,所以堆积的情绪越来越多,心情也越来越不稳定,就此形成了恶性循环。
然而,就算是这样,就算原本清晰的形状已经变成无法捉摸的样子,拉维妮娅也已然被当初的选择和现在的依赖锁死,无法深陷、亦挣脱不开。
“这样也好吧……”
她叹息,随后越过淹没在雨中的白雾、越过街道中央的白黑条纹,最终停下来,盯着被雨水刷得锃亮的鹅卵石碎片铺就的道路。
每个碎块都各自映出环绕这片区域的每处景物,天空、亮着灯的灰色楼房、被雨和雾濡润的绿色指示灯,还有位于中央那被分成两块三角形的碎块所映出——拉维妮娅自己。
她对照着那些裂解却依然聚居的晶块,轻轻将遮挡了右眼的棕色发丝集拢、撩在耳后。
这是她每次上班都要经过的十字路口,现在已经不常来这里,她却仍记得站在哪个路口可以正好望见对角的那间酒馆。
——也就成为了某些人倒背如流的地址其中之一。
“恭候多时,斥罪小姐。”
身着银白礼服的男人礼貌地对拉维妮娅行礼,之后用双指从侧衣捻起一封褐黑色的信封递到她的面前。拉维妮娅接过那封信,信封上烙有银莲花样的纹路,启封后会闻到一股浓烈的气味,称不上香。
“嘁……”她抬头再寻,发现先前那男人早已不见。
拉维妮娅识得这种图案,也知晓其后势力与关系网如何。正是如此,她对信的内容十分恐惧。
未曾预料,竟应验的这般快。
她烧掉信封,站在原地等待鼻腔中烟糊味消散的同时整理思绪与化解胸口的闷痛。但显然没有任何效果。
有了对自己来说重要的事物,也就有了可以被利用的地方。
某一刻,她陡然地将师父教育叮嘱自己的所有在脑中重复了一遍。但就如她的直觉那样,自某次选择之后,有太多东西都不再适用了。
也许二人的关系已经足以连接彼此成为一个整体——一个只有一条命的整体。因此倘若有人对这条命产生威胁,拉维妮娅不会同意。可她终究明白,整体的「命」要比自己的「命」脆弱太多。
那「命」才是她就算死也想要保护的东西。
“下午的第二场审判,无论他最后被定为怎样的罪,必须缓刑半年。”她记得信中那句话,也记得如果不按照去做的后果,但她尽量不去想,仅把它当作维系日常生活的必要行动。

拉维妮娅盯着表情紧张的被告人,思绪万千。
被告原先是遭遇了帮派成员的勒索,被逼急后殴打了其中一名成员,给对方造成了重伤。按照法条,他应该被判予两年零三个月的拘役。
那究竟为何那位家族代言人会特意要求给这位没有背景也无依靠的普通老百姓缓刑呢?
拉维妮娅不想深究。
于是,她就那样在法庭内所有人的注视下举起宣判锤。
也是与此同时,她倏地感受到一种束缚——像是无形的尼龙丝绳缠在手臂、手腕,也同时勒紧了自己的脖子,令呼吸都越发艰难。她眼前的光亮就像被放大了几十倍,令她不得不反射性地眯起眼。
那些话。
「你要记住,那本法典的重量,会重到足以毁灭你的生活。」
可我选择……好好生活下去。
「……」
「你让我很失望。」
……
「——事实却是,你成为了他们。」
拉维妮娅想起,自己见过的那些同事们。
在任的,不在任的,被威胁的,威胁他人的,被杀死的,刺杀他人的。
……够了。
「成为了你最厌恶的那群人,那群败类……那群杀人犯。」
……我说够了。
以及,能够改变这一现状的——她回望一遍又一遍,发现除自己外,再无他人。
「我在帮你。」
她想起了师父教导自己的那些话,每一句都足以推动自己目前行为的具象,将其用烈火烙进心田;她想起以前那些同事对自己的鼓励与期望,现在这些后辈对自己的仰慕与尊敬。
她最后想起……那扇玻璃门,推门而入后右前方的角落,他坐在那里,手捧着医学手册正在阅读。
——对啊,那他呢?
那,我们呢?
在拉维妮娅想到这些的时候,关于他的思绪陡然占据了自己的脑海,连需要铭记的回忆与戒禁都被覆盖。她感受到了,某种记忆深层的东西已被取代。
原来抛弃掉坚持了那样久的信念,却是如此轻松。
“也不过如此嘛。”
——她几乎以哽咽的腔调在脑中复述了一遍。
刺耳的响声传遍法庭,触碰到金棕色的墙壁后又开始回荡。
斥罪敲下了宣判锤。她也感受到了那分量——眼前的光亮和原先的那种束缚感消失殆尽,取代而之却是某种锈蚀机械转动的尖锐噪音。
她也感受到了某种事物的倾斜,也于此时深知自己已逾越了那条界线。过了折返点,自此便向着自己所定的终点航行,无法回头。
那天晚上,她没有等他来接自己,只是一个人去到二人相识的那间酒馆,要了二人相识时自己点的那份套餐。
她第一次发现啤酒的味道居然如此寡淡,以至于酒量可以先搁置一边,胃袋早在酒精被彻底输进血液前就被完全占满。
很困、很累,她索取着能让味蕾被唤醒的滋味,随即抓了一大把藤椒放入嘴中。又咸又麻,咸得发苦,让拉维妮娅想要把嘴里的东西吐出,其同时又麻痹了神经,令口舌不听使唤。待到咸味被新一轮的麦金色液体稀释冲走,麻痹的感觉已化为虫蚁噬咬般的刺痛。
她趴在木桌上,透过眼前的些许发丝看着窗外雾里的车水马龙。灯光被雨滴浸渍成失真的圆,层层叠叠、如梦似幻。她就这样接纳着此番景色,却顿时有了一种将要失去所有、成为这般泡影之物的预感。
「斥罪法官……最近可是变化很大呢。」
「嗯……变得更加细心、更加温柔了,总之,和往常完全不一样呢!」
「听说,让一个思维模式与性格已经定型的人突然自我改变,不是经历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遇到什么重要的人了……您呢?」
她轻轻闭上双眼,回忆前些日子法院里后辈对自己的提问。她呼出暖雾,任其在脸颊边缭绕,感受缥缈的涓流带来微甜的回忆。
老板准备在酒馆门口挂上打烊木牌时她才动身离开。拉维妮娅记不清自己的喉咙到底有几十次感受到气泡破裂的刺痛,但乙醇却怎样都无法通过理智的屏障,所以尽管眼前的世界已经被搅动得差不多无法辨别,她还是察觉到自己逗留的时间够晚,故此加快了脚步。
等到拉维妮娅站在楼梯口试图用深呼吸来掩盖气息中的酒味时,她倏然注意到了来自台阶之上投来的那一成不变的视线。
他就站在门口等她。站累了就蹲下来,一直盯着楼梯转角,也一直在期盼下一秒那金色眼眸能够在眨眼间突然出现,就这样等到现在。
“拉维妮娅……”他用了一种不同往常的颓然声音来叫她的名字。
还没等踌躇迎来结果,就被他抓住手腕牵着进了门。
与门锁咬合的“咔嗒”声一同而来的是他少见严肃而漠然的质问。
“到底怎么了?”他垂眸,语调像是在准备倾听也像是在祈求。
头发散乱,应该是适才被其主人用力揪扯过;黑眼圈深深地嵌在他的眼眶,拉维妮娅知道那些血液淤积堆集的色素因何而至。
“你喝了多少……?”见她不说话,他又问。
拉维妮娅理了理侧发、按开了灯,刚想含糊地说自己只喝了半杯,却被迎来的双臂所拥抱,顿时喉咙中的所有谎言与绝望都被她咽下。
他尽力想把温暖传递给她,可她却只感受到了那股透着寒凉的热。她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就听见了乙醇敲碎理智的声音。她开始抽泣,很快又开始压制想要冲出嗓子的呜咽,最后在眼前模糊一片的状态下离开了他的怀抱。
她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对方的眼睛,开始不停道歉。
“求你了……”她瘫坐在地上,攥紧头发,暗棕色的发丝自指间散逸。
“……你能,离开医院一段时间吗?”她压制住情绪,把最后一丝希望托付于这祈使句。
“请假也好……什么都好……”
拉维妮娅抬起头,轻声说:“我只是想陪你去别的地方看看,或者就在家里休息也可以……所以……可以吗?”
他知道她为什么提出这样的请求,但他却只是屈膝跪坐下来,之后是恒久的沉默。
不行,所以……对不起。
“……果然是这样啊。”
她垂下头,长发垂落的同时,几颗雨滴般的晶莹短暂地滞空,然后化作地板上的水痕。随后她不受控制地咳,把肺中空气一丝不剩地挤出,当她想要放任空气再次灌入肺腑时,却感到像是气管栓塞的那般窒息。
真是难以呼吸。
那些日子就将要变成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所谓暖流潺潺,如今却化作苦涩倒流进心田,她再也压抑不住那份不断自我相乘的痛苦,便爆发出来。家族的胁迫以及那第一次不公正的审判,夹杂了她一直以来隐藏着的纠结,所有的所有,她都一次性说完。
他瞪大了双眼,因为感受到了子弹击穿头颅,只不过子弹的材质名为“事实”。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变成现在这样,缺乏理性、毫无底线。
他张口,话语却卡在喉咙,令喉咙无比胀痛。他知道这一切的答案,只是这一刻却忽然匹配到了问题上。深深的震惊、自责、悲伤和无力感贯穿身体,令他起身时双腿发软。
「逼她变成这样的,不正是自己吗。」
他紧紧抱住拉维妮娅,试图从中得知哪怕半点她的所思所想,同时也渴望让二人急促的心跳平息。随后空气变得静谧,仅剩呼吸声与雨声充斥房间。
窗前的雾已散去,雨点变得很小,像是天空中的云沉降到了大地,对面楼房的灯光终于能够看清。
拉维妮娅只记得那一夜的他对自己说了无数次对不起和请原谅,还有很多很多倘若写在纸上即可铺满客厅地板的反思与自责。之所以记不清楚,是因为尽管自己已经阐明到如此地步,在谈话的最后他还是表示了“总而言之,我不能放弃悬壶济世”这种让她心灰意冷的所谓决心。
她突然发现,在他的抉择面前,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也改变不了任何。
也许从热情还未消散时的某一刻起,二人之间就被蒙上了一层透明的布,互相能够感受到对方,却触及不到其真实。也许那布是只要不试图去接触对方就不会被发现的,所以拉维妮娅不幸地发现了它的存在,发现了能令一段关系中的双方都恐惧的事物——“隔阂”。
原本经历了那样紧凑却重要的选择后,人们都应该停下来、深呼吸之后回首张望,在反思与踌躇中寻找下一个落脚点。但留给拉维妮娅的时间不足以让她腾出这样的间隙。
“是这样啊。”
遵从不知所谓的内心,拉维妮娅说出了这样的话。之后她枕着枕头微笑着闭上眼。
「横流过面颊的事物就随它去吧,时间会擦去它们。」
就当从没发生过,就当二人之间仍如初见般只有情愫的链锁,别无他物。尽管崩坏得已不成样子,日常却照旧进行着、摇摇欲坠而存续着。拉维妮娅主动增加了自己的工作量用于转移注意,因而使日复一日在心中吹拂的风有机会把不必要的记忆消去。她也把收到信件这种越来越频繁的事列为日常与工作的一部分,坚定地把印象里这样的事和他之间的联系斩断。
「只要不伸手也不再尝试接近,相互的视野就会永远清澈吧。」
——朝离晚归,“再见”与“我回来了”之间的时刻,哪怕只是一瞥,见到他的眼睛时拉维妮娅就会这样想,且笃定这就是事实。
可时间并非只会拂去事物,也会带来事物:清澈的会变浑浊,浑浊的会被洗刷、被新的清澈替换。故而,多么用心支撑呵护的“日常”也会有被现实击垮的时刻。

“斥罪法官,您还记得那天您审判的犯人么,判缓刑的那个?”
拉维妮娅从窗外澄明的景色中回过神来,理了理刘海。
“……嗯,还记得。”
“听说啊,他最近在监狱里犯了事,结果被狱警打成了内脏出血。”
拉维妮娅的瞳孔骤地一缩。
“那……现在呢?”
“没抢救过来,已经死了。”
穿着白色衬衫的法官摊开手,叹了口气。
“——那狱警在上周就由法官审理完毕了,无罪释放。嘛……说到底还是有人仗着家族背景实施报复啊,真是的……”
“不过,没想到经过斥罪小姐手中的案件最终都会变成这样,怎么办才好啊……”
他揉了揉眼眶,让被黑眼圈束缚的眼睛得以放松。
拉维妮娅艰难地呼出一口气:“……这样啊,真是……”
“嗯?”同事看出了她的不安,“您知道什么吗,关于这些?”
“啊……不,没什么。”话语间,她将早些时候收到的黑色信封压进了桌上的一堆资料夹层里。
同事也没再多说,只是告诉她多多注意好好休息下午记得开会,之后就端着咖啡慢步离开。
“哈……”她疲惫地轻笑,对于取笑的对象,她已经习惯地不知晓了。
她熟练的拆开信封,却头一次在扫视到信中的某个字眼时感到盈满身体就快要溢出的冰冷
——这不是一封“求助信”或者“威胁信”,而是一封态度恭敬的告知书。先后陈述了两件事:第一,这将会是传达到斥罪法官手中的最后一封信;第二,「你的朋友将会在明日下午接受审判。」后附并非其家族成员造成的免责声明。

救护车的车门打开的那一刻,他提着铝质药箱奔下车去,与许多同在急诊科工作的同事一起。
实在见过太多次急救现场了,以至于发生了什么、病症轻重如何,他都可以凭经验分析出来。而这一次,他很明白身前仰躺在地面上的年轻人几乎可以提前宣告死亡了。异常不均匀、急促却毫无意义的呼吸,大概是肋骨在撞击的那一刻折断在体内了吧。
「是失足跌下来了吗?」他仰头张望,灰色砖瓦筑就的别墅却并没有阳台,唯独四楼的窗户是敞开着的。
“这样啊……”
他凑近年轻人,缓缓蹲了下来,等到圆筒内澄清液体彻底被推入血管后,再把针头缓缓抽了出来。
“这是止痛剂,会让你感觉好一些。”他合上药箱的盖子,接着用身体为年轻人遮雨。
血水还在不断浸染周围的水洼。年轻人拼命调动就快要失去知觉的口腔,想要说些什么。
“请……”似乎是痛楚的缘故,仅仅拼凑出一个字就令年轻人的眉毛骤成一团。
“没事的……”他轻声安慰。
可年轻人的嘴唇一直在颤抖,似乎是为了把力气集中用以说出某句话。
“……让我解脱……”
雨滴滑落连成的线绕过他的眼睛、穿越面庞。斟酌甚久,他还是再次打开了药箱,从里面取出又一支止痛针,以细致的动作,毫不犹豫地推注入年轻人的静脉。

“罪名成立。”清脆的一声响,已是定局。
“故意杀人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七年。”句尾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法庭关闭的门被猛的开启。
拉维妮娅站在所有人目光的终点,站在旁听席的过道上。浑身被雨水打湿浸透、手上还残有与谁战斗过的伤,她却仿佛视世界为虚无,只是静静地看着同样回头的、戴着手铐站在两名警卫中间的他。
法官十分为难,但又只能照规则与传统来办。
“审理还未结束,请帮忙把斥罪小姐送去门外。”
「丝毫没觉得惊讶啊。」这种心态,是什么时候被板上钉钉的啊?「怎样都好吧。」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得能脱口而出了啊?「自我」的存在,又是什么时候被自己抹除的呢?
好像都是一个时间点吧,在某个时间点,这些事情都突兀地发生了,这些决定也都突兀地被作下,直到现在才发觉。
可,无论是扭曲的、感性的、执着的或是病态的,她唯一清楚,也唯一于剖析自己之后在眼前清晰展现的,只有成团的情感、情感与情感,被压缩得致密的、想要不顾一切吞噬一切的情感。
这份沉重,将就要倾吐的不满与委屈尽数压死。
“真是有自知之明啊。”
她撞开伸手想要拦住自己的警卫,冲向被告座位。会发生什么呢?会被警卫拦住然后也被抓起来、还是会被枪铳射杀呢?
但拉维妮娅现在明白,促使自己做出这些选择的究竟是什么了。所以她拉起还沉浸于震惊之中的他,转身向法庭外奔去。
年轻警卫们清楚自身根本阻止不了拉维妮娅,就只是尽到责任般地靠近她的前进路线但又留出空余方便二人通过;已见过这种情况的有经验的警卫毫不犹豫地拔枪射击,但不知是有意或无意,除了擦伤她的右耳,七只弹夹打空也没有再命中。
拉维妮娅抓紧他的手,越过几年以来每日进出的大门。铜金色的象征,如今在她眼中依旧是熠熠生辉,只是自己再也没资格触及了吧。
透明的线条比上次更加密集、绷得更加紧,就要在拉维妮娅的眼前变成一块白布时,却一根根失去光泽、变得脆弱,然后彻底断开。
清晰的视野越过街道,路灯旁停着车。

拉维妮娅时不时通过车内的后视镜来观察他的眼神。回过神来发现,车前扬起了灰黄的土灰。
“雨停了啊。”
“是啊,下了这么久……”
车一路驶离城区,也在被封锁之前越过边境、去往叙拉古之外。
引擎因高速行驶而响起巨大噪音,二人聆听着这种噪音而不言语。直到某一刻,拉维妮娅勾起了嘴角。
“看来我们的关系体现在这里,一切都能不言而喻。”她对着他笑了笑。
她的笑一直以来都能给人同一种感受,一种完全正面的感受。只是现在,他必须要从中猜出些埋怨与恨。
“对不起……”
除却褴褛破布般的话语,他不知道从何说起才能道明自己那就快要让内心塌陷的愧疚。
“你也感受到那种情绪了吧。”
“那种深不见底的愧疚、觉得自己亏欠对方的感觉。”
“这种感觉会不断地加深,加深,加深,当某一刻决定必须要为此付出代价的时候,就从原本的关系之中把自己的名字擦掉了。然后,这份关系就变得越来越失衡,直到某一刻就——”
“伴随着清脆的响声,断开了。”
他侧过脸望着窗外,不敢再让视野触及拉维妮娅。
“我知道,我真的……自私到了极点——”
她按下按钮,四扇车窗同时下降,任由那高速度的气流灌入车内、短暂滞留又被新的一轮气流挤出。说话声在其中被遮掩。
片刻之后,窗户又被关上。
“也没怪你,着急道歉做什么。”她将侧发撩起,让金色的眼眸能够被他看见,也使他不得不将目光自窗外挪移到车内。
“但……”
“不,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她看见沥青铺成的公路在不远的前方收束与终止。
“但说得夸张一点,就像人的生老病死,都是某种不可抗力、或早或晚但终究会到来的事情。”
他看看后视镜中的她,又快速撇开了视线。“……那看样子我们的关系充满了隔阂与伤痕,又回到原来的地方了?”
“当然不会,原来的地方啊……”她瞥了眼后视镜中的尽头,只剩黄沙。
“我们在原来的地方,心中都充满了无限的热忱与期待,可我们并非知晓各自所期待的都是何物。是无限度地纵容,无限度拉低自己的情感需求呢?或者仅仅只是自我感动,感觉自己付出了很多很多,于是就可以无限度地索要呢……”
“可无论哪一种,对于双方来说,终究都是极其恶劣自私的吧。”
“那么,也就是以上。我想我们都携带着这份真实来到这里了。”
她踩下刹车。
路到此戛然而止,车也随之缓慢停下,一切杂音也终于落定。
“然后呢,我们各自好像都知晓了自己的荒诞和谬误。”
“——代价真令人不想再细数了,嘴角感受到的咸涩也是。”说完,她自顾自笑出了声,一种分不清是释怀还是眷恋的笑。
“真是啊,明明都走到这里了,周围的一切又都变成了这样——”
拉维妮娅拿抹布随意擦了擦就坐在了引擎盖上,同他一起眺望更远处、尚未形成天灾的旷野。
她学叙拉古平民用口哨吹出一段小调,之后拉开白色易拉罐喝了几口——
“不过至少现在,只要我们还在与对方有交集,无论是哪种关系,都将是真实的。所期待、所热望的,也都会被洗去名为愿景的泡影,更加现实。”
拉维妮娅用余光窥探着他的反应,最终一无所获。于是她便深吸一口气——
“真是……到底该怪谁啊……?”她朝着空气淡然抛出一句永远无法得到解答的疑问。
伴随着这些话的,分明是想要哭出来的冲动。明明无比痛苦,却化作释然的笑。
“一个罪犯,一个在法庭上把罪犯劫走的人。他们接下来又该向哪里走呢。”
环顾四方,西北的天空之上乌墨骤浓,东南的天空之上还是天空。可并非只能用雨的对立面来界定,仅仅是二人所在的位置,本身就是一种无言、无行、不可观测的天气。
“那就停在这里吧,等什么时候啊……狂风席卷起可以轻易刺穿人体的源石碎片,我们再走。”她举起易拉罐,侧过头微笑着看他。
“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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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师ID 19269472 画师名 odmised
侵删

构思 1月20日/起稿 2月7日/完稿 4月7日
就如所预料的最坏情况,「雨过之后」这篇文到最后还是无法避免地成为了一段普通的自我发泄。虽然也有尽可能地避免掺杂太多个人观点,但最终还是让情绪打乱了先前构思的大纲,被迫拥有了一段陈词滥调的开头和一段不明不白的收束,也把二位主人公的个性刻画得十分扁平而不立体,剧情方面由于并没有做书面大纲而被不断涌现的细节描写打乱节奏,后半部分实在仓促,可以看出作者想要快速结尾的想法很明显。所以我就把它看作是写文以来犯错的集合了(哭)说到底学习压力已经在很努力突破上限了,碎片化的时间不再允许我过多地润饰刻画对话或是剧情,大改更是没法做到,那就以此收尾吧。将来有时间会回来作修补的。
以及,将文章里男主人公的人称始终简化为“他”,是因为想更多地以斥罪(拉维妮娅)小姐的视角叙事,其次也是「雨过之后」之中不需要使用“博士”的设定,而且毕竟是从相识开始记叙,使用“博士”称呼会显得很突兀。我知道这样做弊端会很明显,但还是想尝试一下,就是这样。
那么,结语就是以上了。
谨以此篇献给直到完稿前仍还混沌不堪的自己。
如果你能够从这垛干柴中榨出些许只有自己能触及的雨露,那么也将此篇文章赠予你。
感谢您的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