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之仪

一.
“Honey？”
她跪在床边，轻轻地推了推紧闭着双眼的指挥官。
“嗯……花园……怎么了……”
“该吃饭了Honey……今天中午是我特意准备的菜粥，和逸仙学的……”
“粥吗……真好……”
床上的指挥官根本没有动弹的力气，只能让她缓缓将自己扶了起来，靠在床头上用枕头垫着后背。
自从在这张病床上躺下之后，指挥官已经连着好几周没有离开过这个特护病房了。港区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在和他渐渐远离，渐渐变得陌生。
唯独面前的她，却从自己醒过来之后，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伴在身边。
“嗯嗯……女灶神说了，Honey现在可以试着吃一点流食，等肠胃功能恢复之后，就不需要靠输营养液来补充体力了，”她拿过了那个热气腾腾的保温桶，放在病床旁边的柜子上拧开了盖，顿时，整个房间里充满了菜粥的清香，“正好这个时间，我也可以和逸仙再学一点特别的菜，到时候就由Honey来当试吃员啦。”
“呵呵……行……”
指挥官勉勉强强地张开了苍白的嘴唇，看着她用勺子从保温桶里舀出一勺粥放在嘴边，先吹了吹表面，再用舌头试了试温度，完全放心之后才递到了自己嘴边。
“Honey慢点……可能会烫……”
几口热粥下了肚，原本空荡荡，如刀绞一般的胃也舒服了不少，指挥官努了努嘴，示意她暂时不用喂了。
“港区现在……怎么样了？”
“嗯，大家都还好……Honey负伤之后，企业她们自发成立了临时的指挥机构，各个阵营之间都是共同讨论，共同投票决定事务，一起的那些受伤的同伴们也在医院的其他病房……”
“那太好了……就是苦了花园……”
她平静的的脸上微微一皱，随后似乎不太高兴地嘟起了嘴。
“Honey每次都跟我这么客套……要是真的为我着想的话……那为什么之前打起来的时候，要不顾一切地冲在最前面？明明可以坐在安全的地方指挥大家的……”
指挥官也回答不了她这个问题，只能是微微苦笑着，别过了头去。
“可能我就是这么个性子吧……”
“我不管……Honey一定要快点好起来，重新回到港区指挥官的位置上，也回到我的身边……”她收好了吃饭的东西，用手背替指挥官擦了擦嘴，“很快就是我们订婚的日子了……我想牵着Honey的手，一起站在教堂里接受大家的祝福，好吗？”
“嗯嗯……当然了……为了花园这个梦，我当然要好好地挺过去……”
两人的深情对视没过多久，门口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
“花园，指挥官？是我。”
“女灶神啊……我懂……”
在指挥官身边守护了这么久，她也熟悉了每天医院运转的规律，每次女灶神来查房的时候，都会自觉地把东西收拾好，在病房外面乖乖等着。
或许在其他人眼中，她循规蹈矩得有些不太正常，但只有很少的人真正了解，能够得到严苛的女灶神的批准，随意进出这间特护病房的人，整个港区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五个。
指挥官受了重伤被抬回来，没有谁不会想着去医院探望，照顾甚至直接赎罪，如此乱象自然不可能得到同意，在各大阵营的领导者共同商量之后，最终选择了一位责任心和能力都很强的人前去担任陪护。
她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
“指挥官……中午喝的粥吗？”在她走了出去，把房门带上之后，女灶神坐在了刚才她的位置上。
“嗯……是花园自己做的……味道也还不错……”
“真没想到，以往那么一个没正形的孩子，居然会有这么懂事的时候……”她的变化让女灶神都有些感慨，“之前企业酱还给我说，担心她以后没有办法胜任白鹰的领导者……现在来看，似乎有些多余了呢……”
“嗯……”
指挥官点了点头，但却忽然用尽全身的力气，伸手拉住了女灶神想要给他测体温的手。
“指挥官，这是要干什么……”
“女灶神，有件事，你给我说实话……”指挥官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了，但他的眼神依旧是从前那样的坚毅，“我……还有多久？”
“什，什么意思……”女灶神有些惊慌，不断想要逃避这个问题，“我没明白指挥官你在说什么……”
“别骗我了女灶神……我知道你们……已经发现了……我没有办法……再撑下去了……对吗？”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过了不知道多久，情绪已经有些不稳定的女灶神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嗯……指挥官这次受的伤……是塞壬新式科技造成的，无法愈合……而且溃烂的速度也在加快……”
“呵呵，我猜到了呢……这几天身体……已经……不听我使唤了……”
明明是天塌一般的打击，但指挥官的脸上却显得无比平静。
“指挥官……”
“花园知道这事吗？”
又是一阵沉默，女灶神摇了摇头。
“嗯……我也不想让她在这个时候难过……不要告诉她真相……”
不知道该说什么，从来没有流露过任何情感的女灶神脸上划过了两道泪痕。
“对不起指挥官……我们的科技水平……没有办法……”
“不怪你们……是我太不自量力了……觉得能扛得住塞壬……”
甚至没有力气再去拍女灶神的手，指挥官只能挪动着如同灌了铅一般的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点了几下。
“出去的时候，不要让花园看到你失态的样子……告诉她，我很快就能好……可以吗？”
“嗯嗯……”
“那就好……还有一件事……女灶神……也需要你帮帮忙呢……”
女灶神轻轻弯下了腰，将耳朵贴在了指挥官的嘴边。
门外，被中午明媚的阳光吸引的她，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窗边，眺望起了不远处的码头。
此刻正是午餐时间，那里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二.
今晚的海风不知为何，吹得比以往更加猛烈。
“外面……下雨了吗……”
“没有……只是风有点大了……Honey等一下……”
她飞快地起身，跑过去把外面的窗户拉了过来好好关上，再顺手拉上了窗帘，这样外面世界的喧嚣就与屋子里的两人毫无关系了。
“总觉得……有些对不起花园呢……每天什么都不做，就守着我这么一个病人……”
指挥官又开始了他的谢罪演说，已经听腻了的她没有再接话，而是专心致志地坐在凳子上，用刀削起了苹果——这也是她最近才向逸仙学会的技术。
“Honey想吃点水果吗？”
“诶……当然可以……”
“那就好，我特意练习了怎么样一口气把苹果的皮削下来不断呢，Honey看我表演啊～～”
但或许是她急于证明自己的能力，又可能是苹果或者水果刀的问题，连着试了好几次，苹果皮都从中间断开了，怎么削都没办法弄出一条完美的带子。
“花园……不用那么较真的啦……这东西也需要……很多的练习的……”
“唔……我不信……只要是照顾Honey用的上的技巧能力，我都是打起十二分的专注学习的，怎么可能会被这么一个小小的苹果拦住！……”
“学习”两个字出口，指挥官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脸上也闪过了几分难以言述的落寞。
“还记得……我们还是学生……的时候……花园几乎没有……这么认真过呢……除了……在约会上……呵呵呵……”
“当然啦……那个时候能遇到Honey这么好的人，绝对是十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呢……相比之下，学习工作什么的完全不重要了……”
“是吗……那……花园想不想……重新再……温习一次……当年的感觉？”
“诶，怎么温习……”
“这个……很简单……”指挥官用尽全力，让自己的身子从床上倾斜了一下，做出了一副想要下床的动作，“扶我下来……我们……出去……”
“诶诶诶诶？？？不行的Honey，你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女灶神是绝对不答应让你走出这个房间的！！再说外面现在天气也不好……”
“所以呢？……花园这就……怕了吗……”指挥官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硬生生地将自己的身体撑了起来，“以前的哪个……傻愣的……冒冒失失的……花园……去哪里了呢……”
“Honey！”
她飞快地扔下了手里的东西冲了过去，将摇摇欲坠的指挥官给抱住。
“以前……我们可是……天天违反校规……出去玩呢……”指挥官虚弱的脸庞上难得浮现出了一丝笑容，“现在……就不可以……了吗？”
“不是……我只是担心女灶神……”
“花园……别忘记了……我才是港区的老大……该听谁的……还需要……我多说吗？”
“是，是……”
本来就有些拗不过指挥官的固执，外加自己也确实在这样封闭而无聊透顶的房间里憋的太久，也确实想外出活动活动，她最终还是答应了指挥官的请求，但同时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可以出去，但最多只能到医院的楼顶。
达成一致的两人很快就直接来到了楼顶，趴在她背上的指挥官，在凌冽但凉爽的海风吹过脸庞的那一刻，竟意外地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
“真舒服……都快忘记了……外面的世界……这么美丽……精彩……”
“晚上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呵呵……那可……不一定呢……花园……喏……”
指挥官用嘴努了努，她转过了身子，正好看见了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之下的港区。
“港区……”
“好久都没……再过去看看了……”指挥官望着黑夜里那些模糊但又清晰的建筑，眼里充满了她看不见的不舍和怀恋，“我还想去皇家的……茶会……铁血的……派对……看看码头……跟着大家一起……搬东西……或者是……回到办公室里……再坐坐……”
“很快就会的Honey……很快，等你好起来之后，我们就一起把没做的事都做一遍，把没去的地方都去一次……一定到处都要留下回忆才行……”
指挥官苦笑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下，随后又说到：
“去那边的……台阶……坐一下吧……我有东西……要给你……”
“诶，可是Honey的身体……”
“没关系，刚才风……吹了一会儿……舒服多了，有力气了……”
她背着指挥官小心翼翼地来到了上到顶楼的台阶处，将他一点点从背上放了下来，手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上。
“还记得吗……花园……以前在学校……我们也有……这种……偷偷在楼顶……看月亮的时候呢……”
“啊……当然记得了……好多次我们都是过了门禁的时候才回来……进不了宿舍只能在楼顶抱着过夜……每次Honey都会带些好吃的，害怕我会寂寞……”
“嗯……而且……我们也是在……楼顶上……正式确立关系的呢。”
她的脸忽然红了一下，随后放在指挥官怀里的右手被他轻轻抱了起来。
“Honey……”
一个有些冰冷的圆环慢慢穿过了她的无名指。
“有些仓促了……但我……也不想太迟……来不及……”
指挥官慢慢为她戴上了戒指，看着她那惊讶的表情，身体里似乎突然充满了力量。
但自己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爱的魔力，自己的大限就要到了。
“Honey这是……”
“我亲眼看到过你……从一个懵懂可爱的小女生……慢慢成长为一个坚实可靠的白鹰最强……现在，我也希望……能看到你将来，拥有更好的生活，更好的未来的样子……花园，嫁给我，好吗？”
种种复杂而苦涩的情绪交织而出，几乎是一瞬的功夫，眼泪夺眶而出，在月光的照耀下，在她的脸上划出了两道清晰可见的闪光。
“我答应……Honey，我答应……”
“嗯……以后……花园也是我……亲爱的妻子了呢……从校服到婚纱……能够看到你……这样的变化……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胡说什么呢Honey……你还要好起来……我们还有很多没有一起完成的目标……我还等着你在教堂……看着我穿上婚纱的样子……”
拥抱着指挥官的她，并没有看到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种只有回光返照的人，才会流露出的，对这个世界，这个故事最后的留恋。
“我会的……我会的……花园……”
夜晚，海风依然呼呼地刮着，毫不留情。


三.
遵照指挥官的遗愿，牺牲之后，不为他修建特别的陵墓，而是即刻火化，再将骨灰撒入这片他战斗到最后一刻的大海。
整个港区都空了，大家默不作声地来到了即将抛洒指挥官骨灰的地方，明明码头边已经挤满了人，却寂静得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但本应是手捧骨灰盒，亲自为指挥官送行的她，却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噔噔噔……”
港区山坡上的教堂里，传来了高跟鞋蹬地的清脆声响。
没有人帮忙，她一个人花了更多的时间才穿好了这身特别的，带着兔耳朵的定制婚纱——指挥官曾经特别喜欢她那套兔女郎打扮的衣服，之后她的穿衣风格就延续了下来。
“Honey小心脚下，别绊着了哦……”
手里牵着空气，她小心翼翼地穿过了教堂里一排排的空座位，最终来到了前面讲演台的地方，随后慢慢转身，看着自己对面那空空如也的位置。
不知道在等待什么，她闭上眼睛，带着笑容等了一会儿之后，这才缓缓开了口。
“唔嗯……我愿意。”
随后她又等了一会儿，好像身边正站着牧师，正在为指挥官念属于他的誓词一般。
“我愿意。”
听到了指挥官的回答，她原本强撑着的笑容立刻就像崩塌的大堤一般垮了下来，整个人直接扑向了面前的空气。
“扑通！！！”
已经连着几周没有好好吃饭休息，整个人已经处于精神不振的低血糖状态，外加刚才用力过猛，一不小心直接就扭着脚摔了一跤，她直挺挺就坐在了地上。
“Honey？”
根本不可能有人回应她的呼喊，整座教堂里只剩下了她那焦急不安的呼吸，还有忍耐疼痛的呜咽。
“小笨蛋……怎么走路又不看路了，这下摔了吧～～来，我背你……”
脑海里已经出现了幻觉，指挥官曾经的种种话语，种种行动接连浮现在了她的面前。
只是这次，自己摔倒之后，再也不会有人来扶了。
“为什么Honey……走得这么急……为什么……”
一切欺骗自己的伪装最终还是被自己亲手扯了下来，她拽下了头上的兔耳装饰，用力扔了出去。

崴脚带来的阵痛依然在不停地刺激着她的神经末梢，但此刻，另一种难以言述的痛已经贯彻全身。
“Honey……我不想……看到你离开……回来……”
“你让回来我就回来？这次的冰淇淋，我要吃第一口哦～～”

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被点燃，随即，恸动的哭泣声响彻在了这个空旷冰冷的教堂之中。

在这个本应是充满了欢声笑语，充满了祝福与期盼之地；

在这个从未有过悲伤，本该开心快乐的新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