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楼外的雨季
连日的阴雨,把天上地下淋得蓊蓊郁郁,一柄柄撑开的伞花色缤纷,在惜春的人们眼里,填补了春花寥落的空缺。
《三国志》里有个董遇的说: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晴之余。是读书应当抓紧的闲余时间。阴雨天气里,有闲泡一壶酽茶,临窗翻书,好不惬意。即便如我无暇,下了夜班回去,就着一天的碎雨声,也读了六小时的董桥了。
从来只看纸书的我,在莹莹的安利下用上了微信读书,阅读的确便利,只是书目有限。所以又自己找到了一个数字图书馆,去下载一些不常见自己又要读的书,放到微信读书里一并阅读。图书馆每日限额下载,需要的多了,得一天一天地等着恢复额度再下。今天下了博尔赫斯的两辑全集,是一件乐事。
博尔赫斯在国内红火多年,不管在新旧书店还是批发市场,他的书都不难找。我在七八年前就见过全集第一辑,想要,可惜囊中羞涩,只好一本一本地买,至今没有买齐。
当年钱钟书访美,到某市图书馆参观,馆员夸耀藏书甚富,问他看了有什么感觉?钱钟书回答说:都是我所不愿读的书。江大图书馆藏书二百万册有余,我去的比较勤快,所驻足的无非几个特定书架,仅仅是翻过的也不足馆藏千分之一。有时候走在那些“我所不愿读的书”中间,心里就会想:我的书可不要放在这些书里来!对于自费出版的邀约,我是一概回绝的。自己写的东西,有没有市场且不说,至少要到出版社甘冒亏本的风险的时候,才会出。也不是假清高,只是我也到了当爹的年纪,不忍心自己的女儿灰头土脸地躺在二手市场待价而沽罢了。
古今中外诗人作者不可胜数,我们作为读者,能倾心品读的却很少。一旦遇到喜欢的作者,我都会搜揽全集来读。这是从韩寒时代就开始的,至今喜欢上了而未能如愿窥其全貌的,还有米兰昆德拉、马尔克斯和博尔赫斯。博尔赫斯两辑电子书,计有8000页,可真是为难我这个读书慢的人了。
闲暇时光趁雨好读书,对于在外奔忙谋生的人们来说,雨天却是糟糕的。2017年我在广州送外卖,深切体会了一场广东雨水的狂暴。那天我照常骑着小电驴在城里等单瞎逛,天空突然彤云密布,马路上狂风奔起,吹得我摇摇晃晃不敢再走。我就近躲到公交站牌下,不一会儿雨就下下来了,瓢盆大雨漫天漫地,横飘过来的雨水把逼上条凳的我浇了个透湿,心里也是荒荒凉凉的。照理说红河的雨水之盛不输广州,我在家乡淋过的雨更多更大而心境仍好,大概是为人在客,多了一层凄风苦雨的缘故吧。
不记得是谁说过,雨天在阳台上看着别人在雨中奔跑是快乐的。我不幸而成了那个奔跑的人。可是有时犯懒,遇到雨天不愿出门,我就到了阳台上,也不会幸灾乐祸。就是在阳台上点支烟,看着雨水落进南国深绿的夏天。不被雨水威胁的时候会爱上雨,一本小说,一本散文,或者阅读某个诗人的欲望自然在脑海成型。我在广州数月,就着雨天读了好些书。离开的时候,装了三箱子的书搬抬不动,特定买了一架拉杆拉到火车站去的。
1927年,鲁迅先生南来广州,执教中山大学。四五月间春夏相交,雨水酝酿,局势一片阴风惨惨。国民党迫害革命青年,先生的学生也有人被逮捕屠戮。先生设法营救未遂,愤然辞去大学里的一切职务,退居白云楼上潜心编写书刊。我们现在看《朝花夕拾》、《野草》文末每每题有“某年某月记于广州白云楼上”的字样。我在前些年几乎通读鲁迅先生的著作,印象深刻。既居广州,也就趁便到中山大学校园里转过一圈,白云楼不见,倒是先生的半身雕塑赫然伟立红楼绿荫里。先生的身影离去了90个春秋,留下来的何止这一方塑像呢,让我深深歆羡起从他的像前悠悠来去的学生们。
我在前些年几乎通读鲁迅先生的著作,所没有读的是他和许广平的《两地书》。不论他俩如何情意深切两相扶持成就中国文化界的一段佳话,我常常想起的,是朱安——封建包办婚姻之下成了鲁迅先生之妻的朱安、受先生冷遇一生无爱无后的朱安、到老反说“先生待我是极好的”的朱安…
我想,一个革命的斗士有向虚空挥刀的勇气,也该有对一个被社会荼毒的女性的悲悯。何况那个人还是被动地把命运绑在了自己身上的“内人”。这是我之所以没读《两地书》的一点芥蒂,无损先生在我心里的伟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