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故乡难别(下)
第十七回 百姓
说话间,檀羽已领着众百姓来到近前,在正自往前拥上的流民们面前重新构建起一道屏障。
李诜在人群前面,大声呼道:“乡亲们,这李氏祠堂是我们赵郡的象征,供奉的是当年在此浴血奋战的英雄。如果这个祠堂被这些流民毁掉,你我以后如何向后世子孙交待?今天,在英灵的照耀下,我们绝不能让这些人得逞。大家听我的,不管你手上有什么,都要奋不顾身往前!”说着,他便第一个顶在了人群的前面。
他身边的檀羽见状,忙过去拉他道:“老爷子你年纪大了,还是让我们年轻人来吧?”
李诜回头瞥了他一眼,喝道:“小子,你这是看不起我?”说话间,依然带着他对檀羽的轻蔑之情。
檀羽再次打量这个老爷子,虽然须发已见苍白,但腰背挺拔,端的是文人中的大丈夫,不由得心中便生出一阵敬意来,当即向身后挥一挥手,朗声道:“无论东祖房还是西祖房,大家听老爷子的,今日就要见我赵郡李氏族人的气概!”
众人听得他二人的呼吁,无不振奋精神,拿着手中并不算武器的武器,便向众流民顶去。流民中有不少亡命之徒,就有准备上前下黑手的。可是被这样的气势震慑,其人也只好收手。他们也知道,有这样的民气在,若自己真的动手杀了人,那不但命会当场交待在此,恐怕还要被生啖其肉,连全尸也留不下来。
流民们都是浑水摸鱼的主,和民气被提升到顶点的赵郡百姓们比起来,自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见百姓们高亢的士气,流民只能节节败退,被逼出了两三丈远。
这时,檀羽又手指着沮渠二人,大声对流民们喊话道:“你们要看清楚,这个沮渠唐儿,原本是北凉伊吾城的护法,这个赵温,原本是仇池国主的幕宾。这两个人,和宛城乱军丝毫关系也没有,更不是你们的乡里乡亲,他们引你们来这里,无非是想利用你们来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各位都是聪明人,怎可受他们的摆布,现在就散去,那就什么事都没发生。如若等得久了,玉石俱焚,谁也休要讨到便宜!”
众流民被他这一声恫吓,就有心志不坚的首先打起退堂鼓,悄无声息地退出流民阵营溜掉。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流民的阵势便很快垮了,眼看就要一哄而散。
沮渠唐儿再次将他毒辣的眼光看了看檀羽,知道今日势成一败,只好对身后诸人道:“大家先撤,来日方长。”便与赵温二人领着流民们离去。
这场风波,就在不流一滴血的情况下,被平息了。
檀羽这才回头,见李诜因为刚才用力挤流民,仍在喘着气,便躬身一礼,道:“老爷子心系赵李,为我生民之领袖,令小子佩服不已。今天这一场,更足见你心中的赤诚,以及我赵郡士人在患难之时展现出的不同于文弱气质的忠魂。赵郡有如斯之乡老,是为我百姓之福,请受我这一礼。”
李诜冷哼一声,道:“既已无事,告辞!”便叫了身后他的几个家丁扶着他,回城去了。
檀羽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又是一番感慨。李诜虽然仍如之前的态度,但他刚才离开时,檀羽明显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满意神色。很显然,在其人心中,已经认可了檀羽的表现,接纳他为赵郡士人的代表。相信下一次若与乙浑对峙,他必将成为自己坚定的盟友。眭夸一开始为自己制定的拉拢士绅的计划,也终告完成。
这时候,檀羽方才一一向其余诸百姓拱手致礼。待众人纷纷离去,才见李灵走了过来。原来刚刚林儿让陇西帮众退后,他便领着众人退避到了祠堂之内暂候。直到看见百姓们出现,逼退流民,他这才走出祠堂,来到檀羽面前。
只听他赞道:“贤侄、贤侄女果然能力非凡啊,这么容易就把这样棘手的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
说话时,檀羽这才过去拉住林儿的手,笑道:“不瞒世伯,自小侄离开赵郡、与舍妹相认后,一路历经大小战事,也算得是饱历沧桑的了。舍妹不管行经何处,都能得到百姓的爱戴,故而处理这样的事,也算是有些心得。”
李灵满脸赞许地点点头,正要说话,远处却来了一个弟子,急匆匆地跑到近前,递上了一张信纸交到李灵手上。李灵有些惊讶地问:“你是哪个堂的?我怎么没见过?”那弟子急道:“我是豹捷堂新进的弟子,原来的传信人战死,少主子这才让我来送信。”
“战死了!”李灵大惊失色,忙展开信纸来看。待看完时,却见他眼中竟爆发出蒸腾的血红,仿佛要吃人一般的怒火,让他当即大吼道:“竖子欺我太甚!通知所有弟子,聚集演武场待命!”说罢,也不和人打招呼,便使动轻功,飞身离开当地。他手下的一干众人也随即跟上。
刚才他那一声吼,吓得林儿诸女都连忙掩住了耳。待他走后,林儿这才拍了拍胸口,小声问檀羽:“这是怎么回事啊,没来由的……”檀羽忙止住她道:“刚才传信人说的‘少主子’,就是世伯之女稚媛阿姊,她几年前便嫁给了堂口在襄国的豹捷堂香主为妻。这回却传来有人战死的消息,莫非是其堂口出了什么大事么?否则世伯怎会这样着急。”
后面还没离开的真虚上前急道:“老弟,这回怕真是出大事了,我还极少见帮主急成这样的。你也知道,我们帮在平棘的堂口共有三个,李璨兄长的龙啸堂随乙浑征战宛城尚未回来,我领的麟祥堂要守护这座祠堂,所以只有凤舞堂的弟子可供帮主调用。如若要把凤舞堂所有弟子都调出去,非是出了很大的事不可。”
檀羽惴惴不安地道:“是啊,连传信人都战死了,我很担心稚媛阿姊的安全呢。你赶紧跟去看看吧,不用管我们了。”
真虚道:“行,那老弟你们先回吧,我这就回总舵去。若有什么消息,我会第一时间派人来通知你们。”
檀羽点点头,这才和林儿等人一道返回槐沙集。此时,天已完全黑了。
除了檀羽,最担心的人莫过于寻阳了。李稚媛也算得是她闺中的蜜友,其出阁之时,她还专门去襄国道过喜的。可却不知为什么,襄国的堂口会遭遇麻烦,让她忍不住便又偷偷地掉眼泪。
当夜里,檀羽担心着事态的发展,横竖不能入眠,便起身来点油灯。兰英被他吵醒,又怕他受凉,忙起身替他拿厚衣披上。檀羽轻抚了抚她的脸颊,道声:“你睡吧,我出去走走。”便一个人出了门。
快过年了,夜里的空气格外的凉。檀羽甫一出门,便连打了几个喷嚏。打完后,他不自觉地揉揉自己的鼻子,心里笑道:“又有人在掂记着我,看来,这年也没法过了。”
一边想一边走,他不自觉地便来到了通向李孝伯书斋的那条田梗道。当年刚到赵郡时,他正是从这条道开始,走向他的人生。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走上这条道,但似乎这一次走完,恐怕就没有下一次了。
念及此处,檀羽鼻上又是一酸。
逝者如斯,没有人能留住时间。美好,都只存在于记忆里。当然,也存在于他人的意想中。
虽然只是再次回到这里,但现在的檀羽,比之当初那个青涩少年,已经完成了涅盘,正等待重生。这个重生,是一个儒者的重生、一个君子的重生,是他肩头所承载的这个民族的重生。
当他明天离开这里时,他要真正走向的,是整个天下。
第十八回 难别
次日天还没亮,真虚就派人来向檀羽报告:“襄国堂口有一个地牢,专门设置来关押帮内的重要囚犯。当年仇不问被帮主废掉武功后,就一直被关在这里。少主嫁到襄国后,一直在照管其人。帮主说,这次豹捷堂被袭,极有可能是仇不问当年的同伙所为。如果你愿意,也去一趟襄国吧,毕竟仇不问这事也和你有关。”
这事情,檀羽其实已经猜到八九不离十。既然司马飞龙、荀万秋二人便是当年赵郡之战的旧人,那么当年真正的罪魁祸首仇不问,怎么一直都没有出现呢?昨天听说襄国堂口被袭,檀羽就知道,仇不问应该登场了。
和这个真正的敌人对决的时候,到了。
林儿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她也猜到了故事的走向,所以不等檀羽发话,她就已经在召集识乐斋诸人收拾行李,准备奔赴新的战场了。
全氏听说儿女们又要走,心中的酸楚可想而知。“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可是檀羽,天生就是一个游子,他为此而生,他无从选择。所以,这就是宿命。
林、英、寻三女同时来到全氏膝下跪倒,作最后的道别。女儿家是最留恋母亲的,她们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安乐窝。可她们又必须要走,因为她们生命中的男人需要她们。
再一次的送别,槐沙集的父老乡亲们要送别的,是已经在赵郡名声大躁的这些少年英雄们。仅这一次回赵郡,檀羽和他的兄弟们,便已经让“槐沙集”成为了全赵郡最有名的村子。乡亲们走村窜乡时,都会倍觉自己体面了。所以,他们要送这些少年英雄出去,闯出更大的一片天地,让这个村子的名气,响彻整个中原。
当行屋来到村口时,古庖扶着早已泣不成声的全氏,一边点头,一边招手道别。其实他们是想说:早点回来!
离别总要到来,两辆行屋、数匹马,还是走出了槐沙集。
檀羽还有几句话要嘱咐真虚,一行人便绕到了李氏祠堂。找到真虚,檀羽嘱道:“法师,我猜那沮渠唐儿、赵温二人誓必不肯罢休,还要再来搅扰这祠堂。他们若真来了,你无须再去组织百姓,只叫你手下人乔装改扮一番即可。切记,不可与之冲突,否则便中了他们的圈套。”真虚点头道:“老弟放心,我理会得。你们快些上路吧,有你们去了,我也放心些。”
当下檀羽等人也不耽搁,便催马北上,到滹沱河边租了一艘大船,顺流而下,不出半日,便到了襄国登岸,再纵马往南,向襄国的大陆泽而去。
所谓大陆泽,是由黄河等水系冲积所形成的一个大的湖泊。这里也是大禹治水的故地,留下过华夏族人定胜天的传承。由于西依太行山脉,造就了此处群峰环绕、港杈密布、雾霭沉沉、山水幽幽。若登高遥望,便可观见大陆泽奇美,若再有丝丝小雨,伴着佳人小伞畅游其间,人生之大乐便尽揽怀中了。
不过,识乐斋诸人此时却没有这样的雅兴。刚进入一个叫唐山的地方,诸人就感觉到了情况的不妙。虽然百姓还是一如既往平静地生活,可是偶尔快速经过的一些武人却分明显示着这里正在发生着一场大战。
李灵大概是早得了真虚的传信,知道檀羽等人要来,已派了弟子在关隘道口等候。待诸人到时,便直接领着去了陇西帮众驻扎的地方,大陆泽边上。
湖的对岸,是另一群武人,身着草衣草帽,肤色偏黑、身材矮小,每人手上执一把火弩,对准了湖的这一面。显然,只要陇西帮众敢乘船渡河,就要被狙杀于湖上。
果然,又是宇宙帮的人在此行凶!
檀羽见李灵正在湖边上焦急地左右踱步,连忙上去见礼。李灵见是他来,急道:“贤侄怎么才来,这可如何是好?”檀羽道:“这是宇宙帮的人吗?他们怎么会来这里与陇西帮对峙?世伯可组织了什么行动吗?”
李灵恨恨地道:“宇宙帮当真是欺我太甚,他们是早已计划好了要针对我陇西帮行动,所以在湖中岛的另三面埋了许多暗礁。刚才我想让弟子乘船从另一面迂回过去,却不想便触了礁。而若是从这里正面冲过去,就被他们的火弩袭击,想了许多办法都不管用,贤侄快想办法。”他说话时焦急万分,想是在为被困对岸的自己的女儿着急。
檀羽却奇道:“他们早就有动作,难道一直都没有被发现吗?布置暗礁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呀?”
李灵迟疑道:“贤侄有所不知,这大陆泽湖底并不算深,而且泥沙淤积、十分平坦。他们正是利用了这一特点,在湖底泥沙中插入了许多长的铁钎。木船不小心扎到铁钎上,就跟触礁一样。这事想是他们昨夜才命水鬼做的,所以之前我们并未有什么警觉。襄国这里本就是这样地理复杂,他们掩藏其间,实是很难被发现。”
檀羽还是有些不解,“他们能插进去,难道就不能起出来吗?在这大陆泽边生活的,一定有许多熟识水性的船夫。去请一些来为船只开道,不就行了吗?”
李灵却仍是犹豫难决的样子,道:“贤侄没看出来吗?那些船夫渔民都被他们征用去了,这湖边上竟是一艘船也看不见。若不是襄国堂口一直备着的几艘船只能拿来救急,我们此时连过到湖对岸都困难了。”
“那么襄国堂口的兄弟,可有水性好的吗?”
“有是有,都被困在了对岸啊。平日里在襄国城中行走的弟子,虽也会水,但要说个‘好’字,实在也谈不上呀。”
檀羽抿抿嘴,心想这还真是巧啊,所有会水的都不在,想是提前安排好了似的。他回头去看林儿,却见林儿正向他眨眼睛。他立即明白过来,便对李灵道:“世伯稍等,我与舍妹商量几句便来。”说罢便去到林儿身边。
却听林儿神秘地道:“阿兄不觉得奇怪吗?宇宙帮现下正处在被江湖门派围攻的时候,他不想着如何应付静轮宫和荒土盟,竟然还有闲工夫来找陇西帮的麻烦?”
檀羽沉吟道:“真虚法师不是说这里关的是仇不问嘛,会不会他们是为了救仇不问?”
“一个被废了武功、关押十几年的人,救了之后又能如何呢?早不救、晚不救,何必要在这样紧要的时候,花这么多人力来救?”
“我也不知道,事情离奇得紧。不过我们这回回赵郡,从沮渠二人离奇失踪开始,许多事情都很离奇。既然宇宙帮能救沮渠二人,兴许他们也有救仇不问的理由呢?”檀羽其实也拿不定主意,说了半天,顿了顿,只得又问:“先别想那么多了,林儿快想个法子救稚媛阿姊吧?”
林儿道:“阿兄真是关心则乱,忘了当年我们被囚在长安的船上,是谁救了我们。”
“对啊!陈子云当时能救我们,现在也可以带领水军进去的。”檀羽这才恍然大悟。
第十九回 地牢
林儿续道:“除了子云,大眼也是水中的好手呢。当年大眼成名的一战,正是他依靠过人的水性。让陈子云和大眼率领水军进去,自然能奏功。”
当下檀羽便将林儿的安排和李灵讲了。李灵也不多言,就命手下的船只迂回到侧面,由陈庆之指挥,开始缓缓地向前突进。船下,陈庆之和大眼二人轮流下潜,察看水下情况。船上,木兰、念双和陇西帮众多武人早已蛰伏舱内,就等船到对岸,便发动突袭。
从侧面行动,距离比正面要远不少。约半个时辰,船方行至湖心。索性的是,这湖面上大雾升腾,很好地掩藏了船的动向。直到显出行止,对岸宇宙帮众发觉时,正要调集人马过来抵抗,水中的大眼一声大喝,第一个便冲上了岸,手起刀落,便斩杀了发号施令之人。
随他之后,木兰和念双双剑齐发,水上飘轻功使动,踏着湖面便冲入了敌军阵营。那些正在匆忙准备转过枪头来对抗的宇宙帮众,还没反应过来,木兰、念双如鬼魅般的身影已到近前,手起剑下,就斩掉了几把火弩。
如此一番动作,陇西帮的船只也已到了岸。所有陇西帮凤舞堂的弟子,如离弦之箭,迅速冲入了宇宙帮众中。那宇宙帮的弩手们,反应快的,尚能发出几箭来,打中不算要害的地方,反应慢的,就只能与冲上来的陇西帮众近身肉搏。
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丁零,宇宙帮自然是横行乡里、霸占一方。可是在这襄国,陇西帮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帮派。对战起来自然骁勇更甚。两边一番打斗,只打了一个多时辰,宇宙帮的人便尽数被歼灭,所有火弩均成了战利品。
待战事结束,这才有帮众划了船过来接李灵及其他人。到得对岸,便见四野已是尸横满地。宇宙帮几百人全数身亡,陇西帮也损失过百,大眼几人全都身染血污,显示刚才战况之激烈。
李灵走过去翻过一个宇宙帮的尸体看了看,便问身边手下道:“留活口了吗?”有人回道:“这些人全都意志坚决,必欲战至最后一口气,所以没法留。”
李灵叹口气道:“早听说宇宙帮的人全都视生死于度外,今天才知果真是如此。也不知他们是用了什么样的邪术,才能把人变得跟畜生一样不知死活。”说罢,他便命手下迅速集结,然后便上山去。豹捷堂的堂口,便在那山上。
檀羽牵着林儿诸女,一路跟在后面缓缓而行。诸女闻见地上飘起来的血腥气,都不住地作呕。好在这残忍的场面大家也不是第一次见,总算是能熬过去。
上了山,才见路边又有许多尸体。想是李灵带人上山时,又有激战发生。不过毕竟是在陇西帮的地盘,宇宙帮也很难阻挡这些陇西帮精锐的战力,所以只能是望风披靡。
豹捷堂的堂口,在山顶处。说是堂口,却更像是一个山寨。巨大的木门,把一个像城堡一样的堂口圈在里面。当年李稚媛出嫁时,檀羽曾在赵郡相送,但这地方,他还是第一次来。站在这里,心想着当年刚到赵郡后第一次见李稚媛时的场景,如今稚媛生活在这样一个堡垒中,真像公主一般。
李灵带着人站在木门外,木门紧闭,显是还没有被攻破。众人倒是松了口气。不过,有人叫了半天的门,却始终没人开。或许是里面为了防止被火弩打破,已经堵上了木料沙袋之类。林儿便叫韩均小心爬上周遭围墙,向里面喊话。喊了半天,门才终于缓缓开了。
出门迎接的,正是豹捷堂香主和他的小君李稚媛。稚媛见是阿爹亲率人来相救,眼泪瞬间流了下来,飞跑过来扑到父亲怀中,迭声道:“阿爹,女儿只道再也见不着你了。”
李灵忙安慰女儿几句,又道:“媛儿休要哭泣,那宇宙帮吃了豹子胆,竟敢欺到我头上,为父自会要他们好看。今天还要多谢檀贤侄他们,若不是他们这几个少年英雄,这一战还要难成。媛儿快去见见吧?”
稚媛这才过来向檀羽、兰英、寻阳这几个故人见礼。稚媛从小便饱读诗书,自有一股知性美,如今虽已是三十出头的中年妇人,可那灵秀的气质,仍会令人感到舒服。
寻阳过去拉着稚媛不住地道:“听说稚媛阿姊出事了,我好担心,看到你没事总算放心了。”稚媛则道:“我也是啊,前两天听说公主的事,真是揪心死了,还好你没事。”
见了一阵礼,众人这才走进豹捷堂。堂内虽然一片狼藉,但好在堂内弟兄还算得力,将入侵者挡在了外面,所以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李灵一边叫弟子们收拾残局,一边把稚媛、羽、林三人叫到了正厅中,这才问道:“媛儿,那仇不问关押之所可有异状吗?”
稚媛奇道:“阿爹何故这般问?敌人并没有进堂内来,自然更无法进地牢中去,怎么会有什么异状?”
“媛儿有所不知道,上次在李氏祠堂,同样是宇宙帮,在我们一切防备完善的情况下,依然把沮渠唐儿、赵温二人救了出去。若不是檀贤侄侦破此案,我们恐怕现在还不知何故。这次宇宙帮花这么大力气来攻打豹捷堂,试问若不是因为那仇不问,还能因为什么?虽说他们没能打进来,但我还是有些担心的。”
“阿爹如果不放心,不如我们下地牢去看看吧?”
说着,稚媛便拉着李灵,来到正厅后面的一个暗室中。稚媛的脖劲上一直挂着一枚铜制钥匙,而她的夫君的腕上也有同样一枚。此时两人来到暗室,便各自找到一个钥匙孔插进去,就见暗室的一面墙上开了一道小门,想来这就是地牢的门了。
稚媛让李灵先在前走,自己则和身后的羽、林二人解释道:“这个门需要我和夫君的两把钥匙同时拿来才能打开。这钥匙我一直是贴身放着的,睡觉也不会取下来,从没给过任何人。所以,也没有人能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从这门进去。”
她说完便也钻进了地牢的门,羽、林二人也手拉着手小心跟上。一面走,林儿却在檀羽的手上写着什么。檀羽感受了半天,才明白她写的,就是一个“怪”字。
第二十回 挖洞
林儿的意思檀羽很快便心有领悟。既然堂口没有被攻破,钥匙也没有假手他人,门亦完好无缺,一切看起来都这样“正常”,可为什么李灵还是执意要去确认一下呢?他是不是惊弓之鸟、谨慎过头了?难道说世上真有这么巧,这里真又发生了一起和李氏祠堂一样的密室救人案?
可是,世上还真就有这样巧的事。几个人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地牢的门口,朝里面一看,这才真的惊呆了。
地牢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仇不问的影子!
稚媛张大了嘴,完全不明所以。李灵不知是生气、还是不解,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而羽、林二人,却几乎同时将目光在另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希望从中发现一些什么。
过了许久,才听李灵闷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稚媛惑然不已,只是无助地答道:“不知道啊,怎么会发生这样奇怪的事。今天早上给他送饭时,人还是在的呀?”说话时,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这时林儿用手捏了捏檀羽,然后略作一笑,意思是:阿兄,又该你这“断案第一”登场了。
檀羽无奈地回以一笑,意思是:为什么我走到哪,都会碰到案子。仿佛案子都是为我檀羽而生的。
无奈归无奈,林儿说得没错,是需要他来解决这密室作案的时候了。于是他道:“稚媛阿姊别着急,可否打开牢门,让我进去看看?”稚媛依言将牢门打开,让檀羽进去。
檀羽一边往里进,一边随口问道:“这个牢里,除了稚媛阿姊,还有别人会进来吗?”
稚媛道:“有几个小女会轮流来给他送饭、倒马桶什么的。不过小女进来时,我和夫君总要在旁边看着。”
“一般多久进来一次?”
“这个不一定。冬天东西不容易坏,所以送饭的次数少,一盆馒头就够他吃许多天了。夏天就要勤快些,一两天就要送一次。”
檀羽点点头,他问话时,眼光已经在牢里逡巡。这牢房的确简陋,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只在角落处堆着一些书,墙上则贴满了纸张,纸张上是仇不问的各种鬼画桃符,而其中最多出现的是一个名字——“檀羽”。
檀羽明白,自己在仇不问心中是何等的仇恨。想想看,他能在这里被圈禁十几年,没有自杀,其人的耐力与仇恨之深是可以想见的。想到这里,檀羽竟不自觉地佩服起这个对手来。
心中想着,檀羽又去角落处翻了翻那些书,续问道:“这书是怎么回事?”
稚媛道:“喔,这是我看仇不问一个人被关押在此,实在可怜,就找了些书来给他看,希望他能从中领悟一些道理吧。”
檀羽见那些书多是佛经之类,便知是稚媛宅心仁厚,希望用佛法来感染仇不问。但很显然,这是完全没用的,因为书被仇不问撕得不成篇幅,大部分都被贴到了墙上,去书写他仇人的名字。
檀羽思虑既定,便扔下书,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来,然后对林儿道:“有没有觉得这场景很熟悉?”
“熟悉?”林儿一时还有些迷惑。
檀羽微微一笑:“宇宙帮、打洞。”一说完,就将手中石子,对着墙上一张写着斗大的“檀羽”两字的纸上使劲扔了过去。石子到处,纸张应声而破,显出了其后一个恰能过一人的大洞。
大洞出现的那一刻,李灵三人全都惊呆了,匆匆跑过去察看,才发现那洞之深,必是有人挖了数年才能挖出来的。李灵慌忙道:“媛儿,快叫人爬进去看看,通向哪里。”稚媛便立时出去叫下人进来,顺着大洞爬了过去。不多时,就见其人又爬了回来,回报道:“前面是一个山坡,下面不远就是大陆泽。”
李灵将一拳重重砸在了墙上,抱怨道:“这厮定是游过大陆泽逃掉的。整整一天的时间,够他跑很远了。你们两个,让他挖了这么深的洞,竟然都没有发觉?”
稚媛满眼无辜地道:“平时就见他喜欢往墙上贴纸,我们只道是因为怨恨,哪想到他这么有毅力,竟是要挖洞逃跑。”
檀羽也替她解释道:“这实在怪不得稚媛阿姊,送饭的几天才进来一次,那仇不问有充足的时间一个人待在这里挖洞。要想发现异状,着实不容易。”
李灵无奈地叹口气,道:“看来陇西帮真的要面临大难了,我们出去吧。”说罢便一个人当先出了地牢。稚媛和檀羽互望一眼,悻悻地跟了出去。
林儿却不肯就走,反而小声问檀羽道:“阿兄是怎么看出这墙壁不对的?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
檀羽笑道:“我哪里能看得出来,只是凭直觉判断而已。”
“直觉?”
“林儿你忘了你们在九句村时的经历了?那司马飞龙能创造许多不可思议的场景,这里自然也不会例外。”
“你是说这事就是司马飞龙、荀万秋他们干的?”
“如果不出意外,一定和他们两个有关。那天在破庙,吴四兄说到‘宇宙帮、打洞’,当时我们以为是指沮渠二人的事,现在很明显,其实是指这里的这个洞。”
“可是,这里的防备这样严密,阿兄怎么这样确定是有人助仇不问逃走的?”
“虽然没有证据,但直觉告诉我,仇不问根本没能力逃出去。不说别的,这么深的一个洞,打出来多少土石方,这些土他是如何处理的?靠三五天倒一次马桶倒出去?显然不可能。所以,我几乎可以肯定,是有人从外面打了洞进来救人,而不是反过来。”
“从外面打洞进来?司马飞龙的人?还是陇西帮的人?”
林儿问完这句,却见檀羽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凑到她耳边来,小声道:“既然那司马飞龙二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宇宙帮推到我们面前,分明就是想向我们强调,宇宙帮此时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所以林儿,我已经想好了,既然如此,我就满足他们的心愿,攻打宇宙帮这事,我们要成为主力之师!”
林儿回头,惊诧地看着檀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当然明白檀羽深层的用意,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是檀羽从上邽剿匪开始就习惯使用的办法。当然,这也是现下他们能打破僵局最有效的办法。所以林儿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坚定地支持自己的阿兄。
第二十一回 前战
出了地牢时,天色已黑了下来。因为仇不问逃跑的消息,李灵有些不愉快,所以也没再多说什么,就自己回房去休息了。识乐斋诸人则在稚媛的安排下,在豹捷堂歇了一夜。
睡至四更时分,就听见了门外吵闹的声音。檀羽连忙穿了衣服来到正厅,才见一众陇西帮弟子,全被李灵聚在了正厅,人人脸上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像是马上要出发去做什么事。
檀羽慌忙上前,小声问旁边的稚媛这是怎么回事。稚媛一脸沮丧地道:“耿香主派人来报告,说那仇不问昨天逃回了赵郡,组织流民冲击李氏祠堂。耿香主按着你教他的法子乔装百姓应对,谁知其中几个帮中的弟子却被仇不问认了出来,结果仇不问就教唆流民冲进了祠堂,险些砸掉其中的几副神主牌。耿香主无奈,终究和流民们动了手,斩杀数十人。流民们便立即疯传,这是陇西帮要和流民们过不去,要成立帮派来对抗陇西帮。”
她刚说完,就听旁边李灵忿忿地指挥弟子道:“常言道,忍无可忍、无须再忍。这些流民只道我陇西帮都是什么善人,今日便要叫他们好看!走,回赵郡。”
“世伯,请等一下。”檀羽见状,慌忙上前拦住。
李灵一脸的坚毅,朗声道:“贤侄无须再劝,我意已决,此去定要叫那仇不问授首。”
檀羽道:“世伯如此,我无意反对。然而这事的起因原是丁零的宇宙帮,世伯要去对付仇不问,岂不让宇宙帮逍遥法外?”
李灵镇定地道:“那宇宙帮罪大恶极,我自然不能放过。等平了仇不问,我必也率众前赴丁零,荡平贼寇。”
檀羽点头道:“世伯有此心,大事何愁不成。小侄不才,愿领手下诸人,替世伯去打这个前战,定要好好教训他们一番。因此想向世伯借一艘战船,我们溯黄河而上直赴丁零迎战。”
李灵脸上微显出一丝诧异来,旋即说道:“贤侄此言,甚合吾意。船的事好说,媛儿,把襄国堂口最好的船交给贤侄使用,另外从堂内出资,多送贤侄一些金银,以供战事之需。”稚媛答了声“是”,李灵便领着手下离开。
这边,檀羽则叫大眼、和其奴随着稚媛的手下,去接手他们的大船,在黄河边等候。待一行人收拾妥当后,便去河边上船出行。
与此同时,檀羽又央着稚媛带他去察看仇不问挖的那个洞的外部。两人出了堂口,绕着山道走了一大圈,才寻见那个洞口。洞口离大陆泽只有两三尺的距离,也难怪,那地牢本来就挖得深,所以很自然就已经接近湖面了。檀羽和稚媛在洞的周围仔细一点一点检查过来,却没有发现任何人为的痕迹,地上的草叶也是新鲜生长,未见踩踏。只有洞口处有一些泥土被蹭掉,想是仇不问逃离洞口时,直接飞扑出去,跳进了大陆泽中。
檀羽看着这个状况,一时疑惑不已,又去把韩均叫来,让他使动轻功在周遭跑了一圈。然后再仔细检查,发现即使以韩均的轻功功力,也很难不在这洞口周围留下一丝的痕迹。
檀羽有些不可思议地道:“难道真的没有人在外面帮忙吗?可是,如果仅从里面挖那样深的山洞,就必须要借助工具。稚媛阿姊,你有没有询问手下人,是否向仇不问提供这样的作案工具?”
稚媛肯定地道:“昨晚发现那个洞后,夫君把这些年所有进过地牢的人统统叫来问了一遍,的确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啊。别说我们从来不会给他任何尖利的东西,就是金属器具,也从来没有提供过。我实在想不通,他是依靠什么挖这么深的一个洞。”
檀羽听得她说,不解之情更甚了。很显然,发现挖洞还只是开始,要真正揭开仇不问逃离之谜,还远得很。于是他又问道:“当初世伯为什么想到把仇不问关在这里?是因为这里很偏僻吗?”
稚媛想了想,方道:“我听帮里的老人说,襄国的堂口原本在襄国城内,可是当年阿爹为了在这里建一个地牢关押重要犯人,这才决定将堂口迁到山中来。据说那时候爹爹连续几个月坐着船在大陆泽中游弋,把这里各个山峦、湖道都了解得清清楚楚,这才选了现在这个风景又美、出行又方便的地方。也正因此,阿爹让我嫁到襄国来,就是想让我在这里享受静谧、无争的生活。”
檀羽道:“说起来,这里确是个很美的地方呢,真是羡慕稚媛阿姊。我要了解的东西也差不多了,可惜还是不知道仇不问是怎么逃走的,等以后再慢慢想吧。”
稚媛信任地笑笑,“你这小神童,我相信你一定能想出来的。”
待回到豹捷堂时,天已亮了。识乐斋诸人纷纷起床,得知檀羽决定出征丁零的事,大家也没有多言,便各自收拾行装。稚媛又命手下为他们的船上送去充足的钱银和食水、以及部分从宇宙帮缴获的火弩。一切准备就绪,檀羽便告别稚媛,领着一行人离开。
林儿又问了檀羽查案的情况,檀羽只是道:“现在我只能确认,不是稚媛阿姊夫妇监守自盗。至于究竟是谁干的,我还没找到线索。”林儿明白,这案子还只是刚开始,没有像李氏祠堂的案子那样简单,便也不再多问。
这个年月黄河尚未改道,襄国往南的刘家渡,黄河便从这里流过,一路奔流到海。此时,檀羽和他的同伴们,也要从这里起航,一路顺流而上,到河东郡的汾阴县。
如今的识乐斋,经历了多次生死战役,早已团结成了一条心。所以,并没有人问檀羽为什么要和宇宙帮决战,大家都明白,这一战是在所难免。
船出黄河,便一路逆流而行。那陇西帮的收入中,本来就有很大一块来自河海贸易,所以他帮中最好的船,全是五桅战船。稚媛更是挑了其中最好的船、最好的水手给檀羽等人用,所以船行十分迅速。
识乐斋诸人在船上反倒闲得无事,大家就开始怂恿檀羽完成对寻阳的承诺,为她跳一支舞。
前些时在槐沙集时,檀羽就曾努力向仙姬学习舞蹈,这时候,不正是该观众检验的时候吗?
第二十二回 双喜
这一天,风平浪静、万里无云,几只鸟在船桅上不住地盘旋。檀羽趁众人都在甲板上活动,便请了林儿、陶贞宝为他伴奏,漂女、陈庆之为他伴舞,寻阳正坐当中,笑语盈盈地看着檀羽,黄龙拉着兰英在旁边不住地起哄。
檀羽则自己给自己当一回司仪,学着和其奴的声音道:“开心开心,今天真开心。寻阳公主,这一支舞,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山人献丑了,污了慧眼,还望原谅则个。下面,有请于仙姬公主为在下伴舞。”
此话一出,众人都不住笑。只有和其奴在旁阴阳怪气地道:“这个这个,檀先生把老夫的话都说了,那以后老夫岂非无事可做了?”陶贞宝则在一旁帮腔:“你那些话都是你骨子里的,兄长哪学得会。他要是学会了,世上都没正人君子了。”两人一唱一和,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另一边,仙姬亦是打扮整齐,带着翩翩的脚步走入场中,伴着林儿的琴声响起,她轻盈的舞姿也随风而起。檀羽经她带领,也就举起僵硬的双手,随着她的节奏,跳起了欢快的求爱舞蹈。
可是,刚舞了两下,仙姬就停了动作,双手捂胸,不住地干呕。陶贞宝连忙放下手中洞箫,上去扶她。林儿则担心地道:“玉娘是不是晕船了?扶她休息一会儿吧?美女帮她瞧瞧。”
漂女便上去替仙姬把脉,不多时,却见她在仙姬耳边小声问了一句什么,仙姬被她问得脸羞得绯红,只是尴尬地点点头。漂女见她模样,兴奋地拍起手来,转身对众人道:“哈哈哈,告诉你们个好消息,玉娘有孕了!”说着又去拍旁边的陶贞宝,“陶家阿兄,你要当阿爹了,开不开心?”
林儿闻听喜讯,丢下琴,第一个跑过来,搭了搭仙姬的脉,果然是象征喜脉的滑脉,激动地大喜道:“这回我要当真正的师叔了吗?这可是我们识乐斋第一个新生命啊,谢谢你玉娘,谢谢你。二郎,快去通知船长,在最近的渡口停船,我要给玉娘配安胎的药。”
陶贞宝突闻喜讯,一时还有些懵,后面的和其奴已经在摇头叹气了:“可喜可贺啊,我就说小陶这小子运道好吧,什么都是我们中最快的。”
后面黄龙则去扶过令晖的行椅,来到陶贞宝和仙姬身边,问道:“陶阿兄,恭喜恭喜呀,你打算给小孩取什么名儿呢?”
陶贞宝这时才回过神来,一边去扶住仙姬,一边拉着令晖的手,脸红地道:“刚刚才知道这消息,我还没想好,你容我想想,嘿嘿。”他脸上挂着的是发自内心的笑,这心里的喜悦,是可想而知的。
与他同样高兴的,还有三少主。如果她真的是陶贞宝的同母异父阿姊,那么这个仙姬怀中的小孩就是她的亲侄子。此时,她正在陈庆之的怀中偷偷地抹眼泪,那是激动的泪。
林儿听得陶贞宝的回答,想了想,又道:“以后我们这些姊妹都要生孩子的,大家的姓氏又不相同,你们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取一个共同的辈字比较好?”这提议一出,立即得到众人的同意。林儿便问檀羽:“阿兄觉得取一个什么字比较好?”
檀羽也不细想,当即回道:“既然我们是识乐斋,那还是取个‘乐’字吧?”
林儿拍手道:“好啊好啊,等以后我们老了,就看着这些‘乐’字辈的小子闯荡世界,真好。师弟快扶玉娘回舱内休息吧,河风大,别吹凉了。阿兄,今天这是双喜临门,你这支舞,可更加有意义了呢。”
檀羽笑道:“是啊,林儿快为我抚琴,我已经找到跳舞的灵感了!”
于是,陶贞宝便和仙姬、令晖自回船舱内。这边林儿则重新坐回琴后,又一支曲子响起。大家有了仙姬怀孕的喜讯鼓动,跳舞也变成了庆祝的狂欢。在漂女的带动下,不仅檀羽那僵硬的筋骨完全舒展开,其余诸人也纷纷加入进来。陈庆之抱着三少主,跳起了二人舞;黄龙拉着一脸没睡醒的杨懿满场转;双妹和念双学着漂女的舞姿欢快地舞起来;鸣蝉等四个小女也高兴地在旁打节拍;和其奴则在一旁指点江山,谁谁谁哪个节奏跳错了,但是,根本没人理他,可他仍旧乐在其中。
檀羽舞到高兴处,便过去拉起兰英和寻阳的手,三人一起在甲板最前沿跳舞。一边跳,檀羽一边小声地道:“公主,我跳的舞是不是很丑?”寻阳闻言,连连摇头,却已经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檀羽则就手将二女一搂,耍起流氓来,“管它丑不丑呢,反正你们都已是我的人喽。以后,我们三个就开开心心地在一起生活。陶贤弟都有孩子了,你们也不能落后喔。”说得二女又是脸红,又是兴奋。
当天下午,船便在沿河一个小渡口停了下来。林儿领着一群人上岸,采购了许多安胎的药材,以及为檀羽迎娶寻阳准备的必要行头。这一路船上颠簸,林儿生怕仙姬腹中出现意外,因此便和漂女仔细地研究了她的身体,为她量身打造了一整套安胎的方法,以确保这识乐斋第一个新生命能够顺利诞生。
船在渡口歇了两天,让众人都缓一缓气。第三天上,这才继续开行。与此同时,为檀羽娶寻阳过门的所有东西都备好了。
这一天正月初七,正是黄道吉日。船桅上高挂起六个大红灯笼,船沿被清洗一新,刷上桐油。而檀羽则再次穿上了大红的礼服,与同样装容艳丽的寻阳,被大家簇拥着来到船头,跪地向天祷告,祈求平安幸福。
这一回仪式更加简单,没有长辈、没有宾客、没有主婚人,也不需要和其奴司仪。大家的心中也不像之前陶贞宝、陈庆之结亲时的高兴,反而却是更为庄重。大家都知道,寻阳为了自己爱的人付出了多少,今天终于完成了她的心愿。大家的心里更多的则是感动,感动人世间有情人终成眷属,感动只要爱有恒心,幸福总会来临。
寻阳,这个来自江南的柔弱少女,诠释了爱的价值。
第二十三回 洞房
船舱内,为羽、寻二人准备的洞房虽然不大,但装饰温馨,三少主特意为他们焚的喜香仍能闻见,双妹制作的喜糕就在旁边,灯盘中的红烛顺着船的开行、正左右有节奏地晃动,伴着木制结构轻轻地发出“吱呀”的声音。
一对新人,正傻傻地并排坐在床头。
“公主,”檀羽轻声唤道。他的喉间有些发干,声音显得很不自然。
“唔……”寻阳躲在红盖头里,她的脸有些红,红得有些发烫。今夜,她要从少女,变成女人。所以,紧张。
檀羽却还是傻傻地问:“你在想什么?”除了这一句,他实在不知道该问什么。
“唔……”寻阳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呀。这时候,她本有好多好多应该想的事,可是,又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在等待,等待自己的处女之身被开启的那一刻。她没有想什么,这是命中注定了的。
檀羽连忙深吸一口气,他怎么会也这样紧张呢?自己都已经是有妻室的男人了,和兰英洞房时,全是温柔的爱抚,为什么今天,却是紧张啊。
他想去揭开她的红盖头,可他又不敢啊。他在害怕,不知道害怕什么。也许是多少次的生死时刻,让他感到害怕;也许是以前多次温柔的呼吸相对,让他感到害怕;也许是身边这绝代的丽人,让他感到害怕。所以,他只是轻轻地去牵起寻阳的手,便不再有动作。
“唔……”寻阳被他的手一碰,心中一颤。十几年心中的少年英雄、夜夜做梦梦见的这个人,就要成为自己的男人了。这些年的付出,都一点一滴地回现,她开始心跳加速、呼吸也不再匀称。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只檀羽的手在寻阳那细长的手指间摩挲。她的手,纤弱得像没有骨一样,让人心中生出无数的怜爱。
就这样轻轻地抚摸,也不知过了多久,檀羽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转过身来。他看向了自己的姬妾,这个被他称为“四大美女”之一的丽人。此时,她正在这块红盖头的后面,等着自己。
他的手缓缓地举起,伴着他浓重的呼吸,小心地揭开了盖头。他看到了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这张清丽而绝美的脸。
今夜,寻阳得林儿的吩咐,罕见地画上了浓妆。让本来就美到极致的她,更平添了几分风韵。从今天起,她要开始走向成熟的贵妇人了。
檀羽看着她正自低垂、不敢熟视的双眼,那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将所有灵气都汇聚于此,他心中怦然一动,就不自觉地伸手去抚了抚她的眼。
“羽郎,”这一声唤,低得连她自己都没有听见。可檀羽却自觉答了声“啊”。她的声音如蜜糖,让他全身都酥软了。
待檀羽答完,又仔细地看着她时,寻阳才像鼓足了极大勇气似的,问了句:“羽郎,我美吗?”
“美极了,美极了。”檀羽终于开口打破沉默。这是他发自内心的一句赞美了。
寻阳却还有些不依不饶,嘤咛一声,笑道:“哪里美呢?”问完之后,才见她轻轻抬起头来,略带些倔强地看着檀羽。女孩子总是这样,她的美,希望自己的爱人穷尽所有的语言来称赞。
不过,檀羽没有给她任何溢美之词。当她抬起头时,当她如兰的呼吸进入檀羽的身体,当她倔强的小嘴出现在檀羽的视野中时,檀羽没有再犹豫,便吻了上去。
这如火的红唇、这柔弱的香舌,当她遭遇檀羽的“强吻”时,一切,就这样发生了。
她梦中的这一刻,在她还没有得到确定答案的时候,骤然而至。她没有准备好,因为她不知道爱的一吻,究竟是什么滋味。但她又早已准备好,为这一刻,她准备了十几年。
檀羽用他全身心的激吻,去彻底温暖寻阳的心。今夜,他要把自己的一切给她,他要把她的一切都揽在自己怀中。
所以,这一吻整整一个时辰,把这些年所有的经历,都化在了交融的舌尖。接下来,他们将要开启的,是未来美好的新生。
“让我看看你心口的伤好吗?”檀羽用这样的方式,开始着进一步的动作。
“不要……好丑……”寻阳已经开始有些眩晕了,不是船的摇晃导致的,而是因为别的。
“我想吻它,我的嘴有治疗伤口的能力。”檀羽的脑子也已停止转动,这时候,不需要它再工作。
“你骗我……”寻阳虽然这样说着,可她挡在胸口的一只手,已经缓缓移开。她开始接纳自己的爱人为自己宽衣解带。
檀羽看到了她的胸脯上方,一个圆形的箭伤。正是这个箭伤,差点要了这个绝代丽人的命。都说红颜薄命,也许命运的剧本本应是那样的。可是,因为剧本的另一个主角是檀羽,是可以逆天改命的檀羽。所以,眼前的红颜,她很幸福。
檀羽轻轻抚摸着她的胸前,多么滑腻的肌肤,其中透着的,是少女百合气息的幽幽体香,伴着房内漫延的丝丝香气钻进檀羽的鼻中,他已经彻底地痴了。他的嘴唇,已经不自觉地吻了上去。
只寻阳还在傻傻地说着:“羽郎,我怕。”也不知是谁告诉她,这一刻,是会很痛的。所以,她有些不自觉地往后退缩。
可是檀羽哪会给她这机会,一双手已紧紧搂住她的玉背,让她紧贴住自己,这才柔声安慰道:“羽郎又不是敌人,你怕什么呀。公主这么美,我想就这样一直看一直看,哪都不去,只是看。可是,你要是不让我看,那我该多失望啊。”
寻阳就这样被半哄半就,终于褪去了身上最后一片布,她绝美的胴体,在昏红的灯光衬托下,终于完整地展现在了檀羽的面前。那如水的肌肤、纤细的身段,就这样展示出来,檀羽已经心潮澎湃,他希望即刻拥有这身子。
可他不能,他不能亵渎这一刻的美好,他要像一个细心的园丁一样,让这娇艳的花朵,自由地绽放。
于是,他仍只是轻抚着她,让她轻偎在自己肩头,让她慢慢地卸去少女那最后的紧张和羞涩,让她在爱的滋润下尽情释放最美的容颜。
寻阳就这样面对着她从未见过的男子裸体,她惊惧、忐忑,她惶恐、躁动,不同的情绪,在她心里反复流转,她的心跳已经提到了顶点。她要放开自己的心胸,让这个她属意的男子,完成最后一击,真正地、完整地属于他。
可总在这时候,捣乱的人都会像约好了似的赶来,破坏这旖旎的场景。若非总是破坏美好,否则,他们又怎么被叫做“坏人”呢?
只听一声巨响,似是什么地方爆炸了一般,伴随着的,是船体突然剧烈地摇晃。檀羽连忙紧紧将寻阳抱住,以安慰她不安的神情。
不多时,门外传来林儿的声音:“阿兄,不好了!有人袭击我们!”
第二十四回 战起
檀羽在房内急问道:“是什么人?”林儿答道:“好像是宇宙帮。”刚说完,又听见一声炮响,船猛烈一晃,让羽、寻二人都摔倒在床上。林儿在外像是也摔了一下,忙唤道:“阿兄你们快出来啊,船怕是要沉了!”
檀羽恨恨地骂了句:“该死的宇宙帮,坏我好事,老子跟你没完!”便忙和寻阳二人重新穿上衣服出得舱来。
识乐斋其余诸人也纷纷来到甲板上,极目远望,果见远处并排着三五艘船,正向这边发炮。船上都有一个绘着龙型的旗帜,据船长介绍,因为宇宙帮的老巢在龙空山,所以他们的标志便是这样一条龙的样子。
檀羽忙问船长:“我们能应付吗?”船长道:“我们这是战船,还能扛一会。不过他们的火力猛,我们这船上又没有投石车,只是射程很近的几把火弩。若是久等,恐怕不利。”“那我们离岸边还有多远?现在在什么地方了?”“有几里吧,我们应该是在朔州蒲坂附近。如果现在全速返航,应该能摆脱他们的追击。”“嗯,让我们先商量一下。”
说罢,檀羽便转身与林儿诸人商议道:“本来走水路的目的就是想避免被宇宙帮的人袭击,没想到他们还是来了,这可真是阴魂不散啊!”
林儿忿忿地道:“这可真是奇怪,我们现在明明还在北朝的域内,却被宇宙帮袭击,魏军都是干什么的。”
“魏军要是得力,也不至于让宇宙帮逍遥这么多年了。林儿快想想该如何是好吧?硬拼肯定是不行的,如果快速到蒲坂登陆,就可以摆脱沉船的命运。但是,岸上会不会遭遇新的袭击,这我也没有把握。”
林儿抿抿嘴,这才回头去问令晖拿主意。令晖眉头紧皱,思索半天方道:“蒲坂往北是禹门,黄河大峡谷从这里过,从古以来一向混乱之至,所以可能这也是宇宙帮敢公然来此袭击的原因。如果此时登岸,肯定会中了他们的圈套。”“那我们应该如何是好?”林儿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令晖又是一阵犹豫,半晌才说出了一个字:“等!”
这个字才让大家全都愣住了。眼下宇宙帮正全火力袭击本船,稍不注意便有被击沉之险,若在这儿等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令晖却坚定地道:“据我所知,宇宙帮深处内陆,并没听说他们擅长水战。你们再看对面这几艘小船,和我们的船比,全不是同一尺寸。所以他们只敢远远地打石炮,却不敢靠近。想必他们也知道,我们这船是陇西帮用来保护商运的,天然就是为战斗准备,若是过来和我们硬碰硬,损失的只会是他们。因此若我猜得没错,他们这打炮的目的,正是想要逼我们回岸边,进入他们早已设下的埋伏圈。”
诸人听得她的分析,再仔细观察对面的船,便觉她的分析十分有理,纷纷点头称是。于是林儿道:“就依阿姊的,我们就在这里,看他们会如何。”
于是,船长便按林儿的安排,船停在原地,并不大动,只是左右掌握方向,避开对面的石炮袭击。这船的一众船员俱是稚媛亲自挑选的、陇西帮襄国堂口中最优秀的弟子,操纵战船那是驾轻就熟。而对面的宇宙帮的船显然就没有这边的战船灵活了,所以他们的石炮多数都落了空,虽偶尔击中几发,但由于距离远,打在船体的铁甲上,虽然造成船的晃动,但并不能令其翻覆。
林儿见令晖的计策奏效,便好整以暇地调笑起檀羽来:“原来没有想像中严重啊。阿兄,你可以回去继续洞房了,嘻嘻。”
檀羽白了她一眼,气道:“船这么颠,怎么洞房啊。林儿还是去关心一下玉娘吧,别因为颠簸引发身体不适。”
林儿看他一脸不满的表情,又看看旁边正自娇羞的寻阳,仍是一阵笑,道:“这哪需要阿兄提醒喔,美女早就去了,不会有事的。好啦,都怪我,不该叫你们出来的。”被她这几句说笑,旁边陈庆之诸人也跟着笑话起檀羽来,弄得羽、寻二人尴尬无比。
如此对峙了约有一个多时辰,天都已经蒙蒙亮了。对面的船似乎这才看出了这边打定主意不为所动,便开始慢慢向这边靠近,想来也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想靠近些再打炮,以造成更大的伤害。
这边林儿虽然在说笑,眼中却紧盯着对面的动作,见其正在缓慢靠近,林儿忙问令晖:“怎么办,我们是进还是退?”
令晖道:“狭路相逢勇者胜,进!”
“可是,”林儿却脸显担忧来,“若是平时那就进了,我们有火弩,并不怕他们。可现在船上有玉娘,我怕如果不小心撞了船,那猛烈的撞击会让她受不了啊。”
她这担心却是真的,令晖经她提醒,也开始犹豫起来,“这倒也是。可如果退的话,被他们一路相逼,岂不是就要接近岸边了。这可如何是好?”
一时间,诸人纷纷不安起来。这情况太特殊,如何应对的确是个艰难的事。
就在这时,木兰忽然叫道:“你们看那边,好像又有船来!”诸人忙随她的指向看过去,果然,在远处又有几艘船同时出现,迅速地向这边驶了过来。
林儿忙唤韩均:“快爬到桅杆上,看看对方的旗帜,到底是敌是友。”韩均立即便三下五下上了桅杆,极目眺望,将驶来的船看得清清楚楚,这才回道:“没有画着龙的旗,倒像是什么番邦的船。”
“番邦的船?”林儿一阵狐疑,怎么这时候会有番邦的船经过?可是对方正迅速向自己这个方向驶来,分明是要加入战团的。
正自想着,就听见从那船也发出了几声炮声,那果然也是一队战船。并且,其石炮打的方向,正是对面宇宙帮的几艘船。诸人见状,这才欢呼起来,原来这是救兵到了。
来船的战力,明显又比宇宙帮的强了不少。宇宙帮的船只能丢下这边,仓卒回头,去和来船迎战。可是,宇宙帮的船可没有装备战甲,经不住那边的石炮袭击,不多时就显出了疲态,其中一艘船也被击沉。
如此又战了个把时辰,直至天光大亮。宇宙帮终难敌过来船,只好三十六计走为上,调转船头,跑了。
来船也不去追,便径直驶了过来。这边船长便问林儿:“我们是走,还是迎?”
林儿思虑良久,方道:“既然是番邦的船,又帮我们赶走了宇宙帮,应该不会是敌人吧?迎!”
话音刚落,船长便招呼手下船员开工,主动向那番邦的船迎了上去。
刚驶近,还没看清对面船上人的长像,就听见那边有人高声喊话:“师父、师叔一切是否安好?救驾来迟,还望恕罪。”
听到这一番话,诸人的兴奋情绪才终于爆发出来。那船上的人竟然是——高长恭!
(第十八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