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猎猎P4
黑云压城
翼州军的豹子旗出现在远处地平线上。“阿绫,翼州到了。”正阳回过头看了看伏在自己背上的阿绫。连日奔波,他们两人都已筋疲力尽。
“来者何人?”翼州军队伍里奔出一个骑手,挽着小团牌,槊枪背在身后,迎着两人而来。
“我找你们王总兵!”正阳把御林军刀交到左手,举起右手答话。
“等候片刻,我去报给王总兵!”骑手拨转马头,跑回队伍。
“我就说应该穿着这身衣服。”阿绫笑了笑,“你还不想穿,想脱掉。”
“唉,这回我还不如你了。”正阳也笑了。
翼州军队伍里,一群骑兵簇拥着一个身披红袍的将军离阵而出,来到正阳面前。领头将军的面孔他太熟悉了。豹头环眼短胡须,斜贯面目一道刀疤,正是父亲的兄弟战友,在章辉手下把他救出的翼州总兵王昭。
看着在马上颠簸而来的王昭,正阳的视野渐渐模糊,眼眶逐渐泛红。
“郭正阳?”王昭的声音略显迟疑和颤抖。
“是我。昭叔。”正阳费力地回答,用力咽了一下。
王昭翻身下马,同时正阳也离鞍下地,手一松,御林军刀落在地上。
“正阳大侄子?”王昭扔下双刃短枪,缓缓抬起右手。
“昭叔。”正阳答应一声,抬手揉了揉眼睛。
“大侄子。”
“昭叔。”
“大侄子!”
“昭叔!”
王昭和正阳同时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对方!“大侄子啊,看见你活着,叔就安心了啊。。。”王昭的环眼难得一见地濡湿。
“叔,我回来了。。。”正阳抹了一把眼睛,任由王昭拍着他的背。周围的一众骑兵纷纷下马躬身,阿绫也跳下马来,有些局促地站在正阳背后。
“你小子怎么穿着内卫锦衣啊?”一边往回走着,王昭问道。
“在上都撞见一个内卫,认出我了,要拿下我。”
“哎呦厉害了你呀,放倒了一个天子内卫!”王昭哈哈大笑,“看来你的本事都快赶上我了吧!”
“哪里哪里。昭叔,我到了帕克斯了。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方式不太正常。”正阳苦笑。
“怎么不正常?”王昭饶有兴致。
“刚出去没多远就被狄戎给抓了。然后卖到帕克斯角斗场。我在角斗场待了有一年。”正阳略一沉吟。
“哎呦喂,在那鬼门关待足一年没死!”王昭抚掌。
“昭叔。。。你会不会说话!”正阳白了王昭一眼。
王昭哈哈一笑,“这个小丫头是在那认识的?”
“对。她叫阿绫,绫罗绸缎的绫。是她帮我偷出钥匙,把我从角斗场放出来的。”
“哦!好。”王昭看向阿绫,“嘿,小丫头!你喜不喜欢我正阳大侄子啊?”
阿绫“啊”了一声,脸颊微红,犹豫着不知怎么说。
“嘿嘿,看着我!叫叔叔!”王昭摆了摆手。
“叔。。。叔叔。”阿绫迟疑片刻,略带生硬地叫了王昭一声。
“哈哈哈!”王昭、正阳和周围的骑兵们笑了出来。
“来来来,大侄子坐!丫头也坐!”回到翼州军大营,王昭招呼着正阳和阿绫进他的主帐。“快去!给我大侄子倒酒!”打发侍卫去取酒菜,王昭转向正阳,“大侄子啊,叔没能耐,让你飘零在外受那么多苦。”
“没事,不怪叔。要没有叔,我早就死在上都刑场了。”正阳笑了,抬手揽住阿绫的肩,“要是叔把我留在翼州,我还遇不到阿绫呢。”
“哎,想要好姑娘,叔不能给你找吗?”王昭从侍卫手中接过酒,倒上一杯,往正阳面前重重一放。
“但是阿绫跟我患难与共,她是无可取代的。”正阳把酒杯轻轻推到阿绫面前,一脸虔诚严肃。
“嘿!傻小子。”王昭又倒上两杯,把一杯递给正阳。
“昭叔,我从那个内卫身上翻出一封信。”正阳从怀内翻出信封,放在桌子上。
“信?”王昭拿起,看了一眼,皱起眉头。“章元那家伙的。。。”一边嘟哝着,王昭一把撕开信封。“给老李的。。。韩青韩成二将军。。。嗯?。。。什么?!放苏丹国军入境?”王昭一拍桌子,“腾”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叔?”正阳连忙站起来问。
“李鹏那家伙,之前听说就是他害死了老郭,这家伙果然不对劲!”王昭把信纸揉成一团往桌子上一扔,阿绫连忙捡起捋平,“朝廷让他守南大门顶着苏丹国,没想到他竟然要放苏丹国军入境,这不是投敌是什么?”王昭环眼圆睁,半寸的短胡须也颤动起来。“老子在这守着大周北墙,结果上都的大将军跟南大门守将勾结敌国,有没有天理!”
“昭叔,冷静!章元那家伙手握天子内卫和禁卫军,咱们惹不起!”正阳上前一把抓住王昭胳膊,“你就算要兴翼州军去讨伐,也根本行不通啊!”
“废话!我翼州军还忙着对付狄戎呢,哪有功夫讨伐他!”王昭忿忿坐下。“大侄子,你可立了大功了。多亏你截获了这封信。你可得好好收着。要是平白无故去讨伐他,咱不占理,咱是造反。现在有这个证据证明他里通外国,咱就能扳倒他。”王昭说着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昭叔,狄戎的情况怎么样?”正阳问。
“唉,别提了!狄戎这是越来越跳。估计是西边蛮子让他们打败了?还是让帕克斯给打了?这现在狄戎全部的精神头都放在咱大周这了。动辄就是千骑,在北郊晃悠。”
“昭叔,你专心对付狄戎。章元,我会干掉他。”正阳朝王昭一拱手。
“得了,还轮不到你小子在这放大话教训我。”王昭一摆手,“接着喝大侄子!”
“欸,对了昭叔,我的家传宝甲呢?”正阳凑了过来。
“哎呦!”王昭一拍大腿,“差点忘了!叔给你收着呢,来来来跟我来!”说着王昭拉起正阳,走出中军帐。
“乌木铠,偃月刀,呵!小子真精神!比你爹当年帅!”看着披挂家传宝甲的正阳,王昭拍手赞叹。
“昭叔,你要出战狄戎吗?我跟你一起。”正阳抚摸着久违的这身铠甲,左手拂过腰间直刀的刀柄。
“你这小子真不安生。”王昭笑着摇了摇头,“不打算好好陪陪你那个异国丫头?”
“阿绫。。。住在军营她未必合适,还是安置在昭叔府上吧。就拜托昭叔了。”
正阳看了看阿绫,而阿绫却站起来答话,“我之前可是在角斗场长大。这里比角斗场不好多了?正阳,我跟着你。”
“行,那就听你的!”王昭答应着,一边搂住正阳肩膀,“小子休息吧!过几天出征,跟着你昭叔好好教狄戎那帮龟孙子做人!”
“我要不要去梁州找程都尉告诉他我回来了?”营帐里,正阳坐在地上倚着床,看着趴在床上双手托腮的阿绫。
“不要。”阿绫摇了摇头,“你说过现在那里的长官是你家族的敌人。你过去太冒险了。”
“但是程都尉等我那么辛苦,他一定很想念我。”
“写一封信嘛!”阿绫翻了个身抻着懒腰,“你在叔叔身边最安全。”
“嗯。。。还得麻烦叔叔派个靠谱的人送信。”正阳一头倒在席子上,拽过皮袍盖在身上。
“这李总兵收没收到信啊。”章元啜饮一口酒,放下杯子站起身徘徊着。“二位韩将军接过来了没?”走了几步,章元转向门前的内卫。
“报大将军,二位韩将军说禁卫军军中不可无帅。。。”
“不可无帅,我是大将军,总督天下兵马!”章元瞪了他一眼,“告诉他们,禁卫军不用操心,大小事务有我管呢!”
“是!”内卫答应到。
“程银!”一声苍老而有力的声音把正在愣神的程银拉了回来。
“嗯?”程银连忙回过头,“哎呦,您老人家来了?”
“小子,愣什么呢?”老校尉大大咧咧地坐到程银身边,“想公子呢?”
“嘘!小点声!”程银竖起手指在嘴边。
猎猎秋风扬起翼州军赤红的豹子旗。最前面,红马红袍的王昭和黄骠马乌木铠的正阳并辔而行。“我想程都尉。”正阳的声音略显闷闷不乐。
“程银那小子就在梁州。不过一直挺消停的。”王昭答道。
“报!”斥候的声音伴随着马蹄声从远处传来,“王总兵!前面有狄戎小部队,约莫数十骑!”
“斥候?”王昭撇撇嘴,招呼身后一个校尉,“胡校尉,扎口袋,灭了他们!”
“可是,昭叔,敌人发现斥候没回来,不就知道我们在这了。。。”
“你昭叔打了几十年仗,这点还不知道?今天老子就是要把狄戎全钓过来一网打尽!哼,老子天下第一!”
“那。。。昭叔,你都镇守北疆几十年了,打仗的滋味都尝够了,这第一阵,让我这个小辈尝尝鲜?”正阳举了一下偃月刀。
“没问题!胡校尉,等啥呢?”王昭一挥手,“全军在这就地等待!”
胡校尉带着数十骑兵回到阵中。“王总兵,对面跑得快,放跑了几个。”
“没事!”王昭把枪一横,“两营骑兵全在这,就在这里跟他们决战!”
“昭叔,你带了翼州军的多少兵出来?”正阳问。
“就出巡的四千人!额外加了一营骑兵而已。小子,这可是五千战兵啊!你知道我周的五千战兵是什么概念吧?”王昭哈哈大笑。
狄戎的大部队理所当然地出现在地平线上。周军也针锋相对地摆开阵势,两千骑兵集中在前面形成一个矛头,三千步兵在后依托马车撑起层层盾墙。狄戎阵上,一个健硕的骑手纵马而出,在阵前举着骑枪来回奔跑,耀武扬威。
“昭叔,我去拿下他。”正阳回过头朝王昭点了点头,偃月刀一挺,驰出阵前。狄戎骑手骑枪一挺,毫不犹豫直直朝正阳冲了过来。马蹄声响,战鼓擂动,马背上的正阳全身低伏,兜鍪下的双眼目光如刀,映射着利刃寒光。
狄戎骑手的枪头在正阳眼前越来越大。正阳咬了咬牙,偃月刀越过马头,朝身体左边一伸,探入枪头下面,向上一拨的同时借着马速一刀横划。枪尖被挑起的瞬间,对手枪杆一立,架开刀刃,两马错镫,各自勒马。
拨转马头,正阳再次挺起刀。喘了口气,再次深吸一口,正阳迎着对手又一次发起冲锋!对手的马头在颠簸中越来越近,这一次正阳主动发起了攻击,在即将错镫的前几秒,正阳在鞍上站起来的同时把辔头稍向左拽了一下,身子半蹲在马镫上向前探去,右肩整个向前探去,把刀尖向远送到了极致——面对骑枪长度不占优势的狄戎,大周骑兵经常用这招在贴身肉搏之前抢先把对手挑落马下。然而,对手却不吃这一套,骑枪一挑,拨开刀尖,就势一枪朝刚刚坐稳的正阳扫来!正阳左手紧抓缰绳,双腿夹紧马背,猛地向后一仰,枪头从上一刻他的胸口所在的位置扫过。重新坐稳,正阳再次拨过马头,从后面衔尾追向对手!对手也放缓速度,回身一枪越过肩膀刺出!
“铛”一声脆响,刀头向左劈开枪尖,正阳把偃月刀转了一圈,从右边一刀砍来。对手隔开刀刃,正阳将刀再次转回来,从左侧再次砍去。对手架住刀刃,往旁边狠狠一拨,正阳发力对抗了一下之后却却放松了持刀的右臂,跟着对手发力的方向被带到左边。对手未及收势,正阳则将横在胸前的偃月刀一抬,反手一刀横扫而出。血光闪处,狄戎骑手应手而倒。
趋步归阵,在阵阵欢呼声中,正阳高举偃月刀,“来一个营骑兵跟我上!”阵上一个校尉应声而出,旗号指处,一千翼州铁骑纵马而出,紧挺马槊跟在正阳身后,如一把尖刀,直指狄戎军阵中央的马鬃大旗!狄戎骑兵也纷纷开始加速,挥舞着短枪弯刀迎面压上!两边锋线之间最后二三百步,周军的复合角弓和狄戎的游牧弯弓互相朝对方倾泻箭矢,在箭羽破空声中,正阳率领的周军结结实实扎进了狄戎军中!楔形队列锋尖的正阳高举偃月刀,在头顶转了几圈之后一刀斜撩,砍落第一个对手之后没有丝毫停顿,继续朝前一往无前地扎过去。后面的周军骑兵马槊紧挺,成排的枪尖刺出,狄戎骑手一片片翻身落马!
狄戎骑兵果不其然在周军的冲锋肉搏之下陷入溃退。正阳勒住马,迎上王昭,抬起偃月刀与王昭的枪一碰。“小子,不错!”王昭把双刃短枪往肩上一横,“来,跟着昭叔追他们!”
“昭叔,仅仅一轮冲锋,还没有蒙受太大损失,他们就全线溃退,其中恐怕有诈。”
“怕他们干嘛!你昭叔我这次就是要把狄戎一网打尽,一鼓平定我周北疆!老子可是天下第一!”
“这。。。那昭叔你带大部队在后,我带些兵马当先。”正阳皱了皱眉。
“果然跟只狡猾的狼一样。跟你爹一模一样。”王昭哈哈一笑,“你想带多少人?”
“骑兵分几个百人队,再加上一营步兵。”
“哎呦小子。你这奔袭追击还带步兵。”
“昭叔,我周的步兵乘车行军,速度不比骑兵差多少。”
“行啦行啦!去吧小子。”王昭挥挥手。
“报!”斥候一骑奔来。“公子,前面四里处的洼地里,狄戎在那里集结休息。”
“好。那咱们就一口吃掉他们!”正阳偃月刀一举,“走!”
洼地前,周军左右各两个百人队的骑兵像两只钳子一样从两边往侧后绕去。正面,正阳亲率步兵朝狄戎压了过来。正阳横举着长刀,约着马跟步兵一起推进。洼地中间的狄戎军见到周军来了,纷纷上马,却只在洼地中间徘徊。抬眼望了望侧后包抄的骑兵,正阳轻轻闭上了眼睛。
但下一刻,在骤然爆发出的喊杀声中,正阳瞳仁紧缩的双眼猛然睁开!
洼地后面,不知何时涌出了数不清的狄戎人!包抄迂回的两股骑兵正撞见埋伏在后的狄戎大军,放马前进中不及转身,只得硬着头皮原地加速,迎着狄戎军撞了上去!而洼地中间之前败退的狄戎骑手们也朝着正阳亲率的步兵队冲了过来!
来不及回去找车阵了。正阳一把拽过卫兵,“放号箭!原地布阵!”抬起头,看着一片尖啸声中潮水般压过来的狄戎,正阳一踢马腹,偃月刀在手中转了两圈后“霍”地往后一甩,一人一骑站在了军阵最前面!后面的周军步兵撑起一排排大盾,架起一杆杆锋利的槊枪,弓弩开弦,迎着狄戎骑兵摆开阵势。
“放!”正阳把刀向前一指。周军阵上,一张张硬弩架在盾兵肩上一齐射出弩箭,迎面而来的狄戎前锋瞬间被成排扫落,而大队的冲锋势头依然丝毫不减!
狄戎骑手的锋线离大周军阵的前沿越来越近。周军盾兵一齐把盾墙撑成略向上倾斜的角度,枪兵瞪着眼咬着牙紧挺槊枪。乌云缝隙中透出一道阳光照在槊刃上,点点寒芒在将近半米的槊刃上来回滚动。大阵最前,正阳紧拽缰绳,竭力稳住躁动不安的战马,右手抬着偃月刀,双眼狼一样紧盯着狄戎军最中间的锋尖。铺天盖地的狄戎骑手尖声啸叫着,高举弯刀短矛,张牙舞爪扑向大周步兵。
回过头看了一眼紧张地望向自己的周军士卒,正阳咬了咬牙,拨过马头,迎着冲过来的狄戎军狠狠一踢马腹!战马人立而起,一声长嘶,跳了两下之后朝着狄戎军斜着冲了上去!马背上,正阳左手紧抓缰绳,右手偃月刀直挺,狂一般地呼喊着,身后的金色披风被带起,飞舞在肩上,从后面看去宛如凤凰。
登鞍立起身,伴随着一声呐喊,越过左肩一个探身超远刺,戳翻狄戎军的锋尖,正阳单人独马一头扎进潮水般的狄戎军中!长刀横拨,架开一柄骑枪后拦腰一扫,砍翻下一个迎面而来的骑手,正阳双手持刀,刀柄一转,刀刃转到左侧的同时直接顺势砍出,两马错镫之间又一刀将下一个对手斩落马下!右手将刀向右臂后面一甩,正阳再次单手把刀高举,迎头朝第三个对手劈下!两马碰头,人立长嘶,狄戎骑手落马,正阳拔起刀怒吼一声,偃月刀一横,紧缩的瞳孔中映照出无数刀枪剑戟的寒光!
周军步兵此时也迎上了狄戎的正面冲击。骑兵呼啸着撞向盾墙,战马在盾牌前抬起前蹄,盾牌后长长的槊枪对准人与马没命地猛戳,整整齐齐如刀切的盾墙前排在接触的瞬间被推得东倒西歪,盾手难当人马重压纷纷倒地,枪兵失去掩护,戳出一枪后自己也直挺挺暴露在狄戎骑兵中间,接二连三被砍翻。狄戎骑手也好受不到哪去,后面几排的盾墙依旧严整,一排排槊枪成排把他们从马上挑落,滴着血的枪尖斜向上稳端,鲜血从枪缨上顺沥而下,令人望而生畏。前排人后面的步兵也没闲着,盾手张开劲弩,枪兵拉开弓箭,成片的箭矢飞向狄戎骑兵,僵持中,周军步兵艰难抵挡着狄戎的冲击,狄戎也被一片片割倒!
偃月刀举过头顶,双手持刀呼呼地转过几圈,从左上到右下猛地挥开,一刀砍落面前一个狄戎骑手,正阳左腿把马镫用力一踩,腰身发力送肩,挥到后面的刀又朝前刺出,又结结实实一刀戳翻一个敌人。喘了口粗气,正阳拔出刀,拨转马头,朝自己的军阵赶去。背后刀刃破空声响,正阳在鞍上将身向前一伏,左手反握右手正持,反手一刀向身后刺去。随着手上刀尖一滞,后面传来一声一声刀刃划破血肉的声响,正阳头也不回地赶向本阵。在混乱的阵前,正阳挥刀砍杀几个不长眼的狄戎,翻身下马,然后立刻就被拉进了盾墙。
此时,正阳清楚,仗着两翼骑兵的牵制和自身地形优势,周军虽然暂时遏制了狄戎的冲锋,但坚持不了太久。正面的狄戎在仰攻不假,但一旦左右翼骑兵顶不住,侧面可是无遮无拦。周军必须发力,正面全力突进,强行把狄戎逼退。否则,一旦拖得太久,等到狄戎三面压上,周军就插翅难逃了。
“给我前进!”正阳把长刀朝前一指。周军的盾墙“豁”地猛然一合,从倾斜变成直竖,一把把周直刀架在盾牌上缘,一条条槊猛地一抬一收,由斜向上探出变成在腰间端平。随后,在一声声呐喊声中,整个盾墙开始向前移动,迎着一波波冲上来的狄戎贴了过去。
两边的锋线越来越近。在狄戎只有七步之遥的时候,周军前排士卒齐声战吼,盾牌重重在原地扎住,槊矛一齐猛朝前刺出,冲上来的狄戎霎时被刺得人仰马翻!但周军齐整的盾墙也在一次接触中被撞得东倒西歪,出现了好几个缺口。但周军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稍作调整之后马上继续推进,一排排马槊波浪般向前刺出,伴随着弓弩箭雨,冲破盾墙透进阵内的小股狄戎直接被后面涌上来的周军吞没,居高临下的反冲锋,竟将狄戎压得节节败退!
击退狄戎一轮进攻,周军主力退回车阵,伤痕累累的两翼骑兵也回到本阵。一场鏖战,周军已经有四成左右倒了下去。正阳不知何时骑上了战场上一匹空马,在最前面来回踱步。要是有大斧手在就好了,正阳心想。不用多,就一伍的五百人,足以一次反冲锋击溃他们了。狄戎作战,一般都是疲弱在前精锐在后,大周步兵的骄傲大斧手,发动一次反冲锋基本可以稳稳地把狄戎前军全部搅碎,败兵冲乱本阵,直接让后排的精锐一起屈死。但普通步兵在数量劣势下与骑兵对抗,本就吃力,刚刚的强行推进可以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暂时败退的狄戎如一头受伤的野兽,舔舐着伤口,低吼着再次朝周军逼近。正阳抬起偃月刀的手已经微微颤抖。“昭叔,再不来,你大侄子就要折在这了。”喃喃自语一句,刀举起,正阳一咬牙,带着剩下的骑兵再次正面冲向狄戎!寥寥二三百骑展成三个箭头迎面冲向黑压压的三千狄戎,如一块小石子投入汪洋大海,却顽强地在海面掀起一阵波澜!
侧身闪过一枪,偃月刀反手横斩,砍落一个狄戎骑手,正阳才及稳住架势,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飞来,稳稳落在正阳持刀的右臂上!正阳咬牙折断箭杆,右手却已经挥不动刀,抬眼时,一杆骑枪已然当胸刺来!已经负伤的正阳无法格挡,也躲闪不及,才把身子稍往边上一侧,就结结实实被戳下马来!乌木铠坚固的掩心镜固然能抵挡枪尖,但枪随马来的冲击力却直接把正阳从马上推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正阳只觉眼前一黑,咽喉一阵翻涌,一股鲜血从嘴角流出。他挣扎了几下,没站起来,终于躺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再次睁开眼睛时,正阳发现自己已经躺在车上。挣扎着坐起来,摸过旁边的偃月刀,正阳急切地拉过驾车的士卒,“这是往哪走呢?我昭叔呢?”
“公子,王总兵带队赶到,把你救出来了。王总兵叫我等送你回翼州,他自己击溃了那股狄戎,正全速追击呢。”
正阳缓缓放下刀,“昭叔又追击呢?唉还是这样子啊。。。”
“看见公子负伤,王总兵可是怒不可遏呢,发了好大脾气,谁都拦不住。”士兵笑了笑,“没事!王总兵身边带着四千多战兵呢怎么说也。翼州王豹子可没那么容易栽跟头。”
“妈的,狄戎这帮狗杂碎,我大侄子差点就。。。”王昭端着双刃短枪,咬牙切齿,怒目圆睁。老朋友郭玄满门冤死,只留下一个独子,他已经失去了一次,不能再失去一次。倘若正阳有失,他无法原谅自己,到九泉之下也无颜见老友郭玄。迎着对面狄戎援军的旗号,王昭把枪一指,豹子一样吼了一声,带着骑兵黄风卷地一样扑了上去!大周翼州铁骑和狄戎骑手又一次全线撞击,寒光闪闪的弯刀划过,一个个周军翻身落马,锋利的马槊之下,狄戎却也成排被刺落挑翻!混乱的战团最中间,王昭手中双刃短枪上下翻飞转成风车,身上的红袍浸染鲜血,愈发鲜红亮眼!
“正阳!”才走到门口,阿绫急急地迎了上来,一下扑到车上,紧紧抱住正阳的肩。
“哎呦轻点,疼!”正阳呲牙咧嘴把阿绫轻轻推开,扶着车边缓缓下来。阿绫连忙挽住他的胳膊跨在自己肩上。“你这小身板,禁得住我这重量吗?”正阳另一只手拨弄两下阿绫的头发,在一众军士的簇拥下往主帐缓步而去。
左手铁锏一横,架开一刀,右手短枪猛地刺出,一声枪刃入肉的摩擦声后轻轻一拔,王昭喘了口气,拨转马头迎着另一个对手一枪刺去。枪锋被闪过,左手铁锏反手一挥,结结实实迎面打中,血花四溅。周军已经缠斗许久,狄戎非但不见少,反而越杀越多。不知不觉,王昭已经陷入重围。战团中,王昭再次重整队伍,围成一圈。“来吧!狄戎蛮子!”王昭怒吼,短枪在手中转过几圈,重重往后一挥。
黑压压的狄戎军团再次压来。这一次,狄戎骑手中间竟然出现了具装甲骑,而且数量不在少数。王昭转过头,看着四面冲过来的具装甲骑。刀枪的寒光映照在瞳孔中间,王昭瞪圆泛红的眼睛,大吼一声,高举短枪,纵马前冲!周军骑兵绕着圆圈一圈圈奔起来,形成一个枪刃刀尖的巨大车轮,在战场中间旋转!
“昭叔他就是这个性子。”正阳背靠着枕头,拨弄着阿绫的金发,“搞得我也有点愧疚。”
“但是。。。我感觉他可能有危险。”
“王豹子天下第一,没见他怕过谁。”
“之前诺达亚蛮族不会用太多人攻打我们帕克斯帝国,因为他们还要跟狄戎打仗。但是我们离开的时候,帕克斯在全力进攻诺达亚。”
正阳连忙撑起身子坐起来,“也就是说。。。没有蛮子牵制,狄戎会全力进攻大周!”
“对。”阿绫重重点了点头。
阴沉的天幕上,随着苍凉的啼鸣,一只孤鹰划过。冷风阵阵,无数刀枪与马蹄寥乱。大漠瀚海的草野土地,鲜血浸染,满目狼藉。狄戎的重围之中,一杆残破不堪血迹斑斑的豹子旗迎风飞舞。旗下,最后几个骑兵横枪立马,个个身上鲜血淋漓,伤痕累累。最前面,王昭肩上横着双刃短枪,红袍红披风被风吹开,像一只凤凰的双翅。抹了一把血,正阳的面孔恍然从王昭眼前闪过。睁开环眼,王昭大吼一声,再次举起短枪,胯下战马一声长嘶,一道红色的流星直直飞向灰黄色的海洋!短枪上下翻飞,狄戎一个个被挑落马下,而弯刀也毫不留情地往红色的身影上招呼!一枪迎面刺穿一个具装甲骑,拔出枪顺势往后一送,尾端另一个枪刃又将背后试图偷袭的敌手刺穿,王昭短枪撒手,铁锏拔出,呼呼地挥舞着,砸翻一个又一个冲上来的狄戎骑兵,骑枪刺过,他也只是稍稍让过锋芒,箭矢落下,他也丝毫不躲不闪,只是继续挥舞着手里的双铁锏,身上的红战袍红披风不再能在风中飞舞得那么高,但那红色却愈发鲜亮刺眼。。。

狄戎大军绕着王昭围成厚厚的一圈又一圈。最中间径有十步的空地,王昭坐在马上,右手铁锏扛在肩上,左手铁锏平端,指向前方。数万狄戎,鸦雀无声,唯有战马的喘息和响鼻不时响起。所有人都紧握刀枪,紧盯着最中间的王昭,盯着他手中的双铁锏,盯着他已经渐渐涣散的环眼。
终于,王豹子低下了头。
“当啷”一声,铁锏无力地落在地上。紧接着,王昭的身体也从马上跌落下来,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再也没有了声息。红披风铺在地上,将土地也染成了红色。周围的几万狄戎,没有一人发出一丝声音。寒风凛冽,霜天之上,声声鹰啼。
大周帝国翼州总兵,“豹子将军”王昭,北伐狄戎,远征塞北,孤军深入,陷没于重围中。寡不敌众,力战至死。终年四十八岁。
“正阳!快起来,外面来了个士兵,浑身是血,急匆匆的。”阿绫急急忙忙跑进房间,从床上把正阳拽下来。
正阳浑身一激灵,“怎么回事?”连忙撑起身子,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都尉,不好了!王总兵,王总兵他。。。”伤痕累累的骑兵半跪半趴,气喘吁吁,“被围住了!几万狄戎啊。。。估计现在已经。。。凶多吉少了啊!”
骑兵的话令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什么?”都尉夏侯敬下意识地一抓腰间刀柄。“四千战兵,两营骑兵,全没了?!”
“对。。。全没了。。。”传令斥候抽泣着。一旁目瞪口呆的阿绫掩口失声,正阳一把拽过她,拉着她到旁边无人处。
“怎么办?”正阳按着阿绫的双肩,微微低下头直视着她的眼睛。“叔叔死了。。。?”阿绫声音颤抖。
“昭叔对我那么好,我不能对不起他。”正阳咬着牙,抓着阿绫的肩膀一把将她按在墙上,将头伏在她左肩,紧绷的身体良久未动。
有点手足无措的阿绫缓过神来,拍了拍他的背,在他耳边轻声道,“那就赶快离开这里吧。”
“你说什么?”正阳憋着气用力咽了一下,喘息着问。
“离开这里。”阿绫重复了一遍。“这里只有叔叔一个人是你可以信任的,你跟我提过。现在叔叔倒下了,这里没有别人你能信任。那个士兵回来报信,只喊了总兵,却没有喊公子。”正阳想了想,点了点头。“你依然被通缉着。在这里你虽然能带兵,但你没有真正的军衔,只是战士们因为你跟叔叔的关系卖你面子。”正阳愣了一下,又点了点头。“所以赶紧离开这。。。但是该去哪呢。。。”阿绫沉吟着,却被正阳打断。
“去梁州。”正阳放开了阿绫的肩膀,“虽然危险,但是那里还有我能依靠的人。”
“穿着舒服吗?”正阳回头看了一眼阿绫。阿绫身上套着一副大周步骑铠,也骑着马跟在后面。
“好重。。。”阿绫发了句牢骚。
“忍一忍,出了城就可以卸掉了。”正阳马鞭一挥,带着阿绫向前加速奔去。
翼州城头,夏侯敬站在中间,三叉戟横在肩头。他身后,翼州军剩下的步兵已经在城头严阵以待,精锐的大斧手也登上城头,最为菁英的具装甲骑在城门下摆开阵势,蓄势待发。刀枪粼粼,翼州军却人心惶惶。至于那个什么公子,哪有闲心管他。
翼州城已远在背后,两人两骑朝梁州疾驰而去。
“待会你就躲我后面,别出声。”望了望前面地平线处的梁州军旗号,正阳回头看了一眼阿绫。阿绫点了点头,紧紧握着缰绳,低低埋下头。
“来者何人!”梁州军的斥候从大部队中飞驰而出,直奔正阳两人。
“翼州军的同袍!有要事相报,找程都尉!”正阳高声回应,一边勒住马。阿绫也停下马来,低着头躲在正阳身后。斥候离去,不多时,几十个骑兵簇拥着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军官来到正阳面前。看清这个老军官面孔的那一刻,正阳心中颤动了一下——这个老校尉他岂止是认得,他早年就追随父亲,在梁州是看着自己长大的。
距离几十步的时候,老校尉抬手示意骑手们停下,自己上前,细细端详着正阳。看着这在熟悉不过,却又好像不知何时布满沧桑皱纹的面孔,正阳只觉眼中一阵温热。颤抖着手摘下兜鍪,刚要上前,老校尉却先开了口。
“公。。。”老校尉不假思索就叫了出来,却硬生生把话咽了下去。“公然闯我军阵,成何体统!”老校尉佯嗔,“还道找程都尉,何不去找章总兵!章总兵就在这里,何必麻烦入城找程都尉。”说着,老校尉一把牵过正阳的辔头,趁着两马并辔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塞到他手里,又摘下自己兜鍪上的铁面具一把拍在正阳胸前,在他耳边低声到:“进城。知道去哪找程都尉吧。”
“翼州王昭已经陷没。”白如葱管的手指轻轻放下酒杯,修长似玉树的身躯缓缓站起,“可惜了,令北疆狄戎闻风丧胆的翼州王豹子。”叹息一声,李鹏转过身回头看向信使,“现在,大周北府应该已经全面承受来自狄戎的强大压力了吧?”
“回将军,翼州现在人心惶惶,都尉夏侯敬率领剩下的兵力依托城池而战,不敢离城。青州张渊张总兵素来善守边墙,不善野战。如今也在依托坚城硬寨准备迎敌。梁州章总兵派出了出巡兵力前往翼州支援。”
“出发吧。”李鹏一甩披风,从枪架上拎起鹏翼刀,“霍”地向后一挥,“去上都。我得亲自去接章元。乔都尉,跟苏丹国人交接好。”一旁的越州都尉乔纯一拱手,“明白。”
“韩成,韩青,你们两个一直在上都,也都能看到,这大周的江山就要到头了!”章元一拍桌子,瞪了韩成一眼。“跟着我,章家的天下,大将军,万户侯,你们要什么有什么!”
韩成按住目眦欲裂的弟弟,低下头回道,“可是,纵使我等二人愿意随大将军起事,这禁卫军,我们只是个指挥官,可未必调遣得动啊。”
“二位韩将军,如若不从我,恐怕要有一阵子见不到家眷了。”章元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笑。
韩成拉住弟弟握住刀柄的手,缓缓朝章元一躬身,极力压制着声音的颤抖,“请大将军容我们考虑考虑。”
“有人要见我?从翼州来的同袍,指名道姓找我?”程银顿时一愣,“快请进来。然后让所有人都退下。除了刘校尉留在帐外。”看着士兵转身出门的背影,程银站起身,沉稳的面容下,垂着的手微微颤抖。
当那一身乌木铠映入眼帘的时候,程银的眼眶顿时涌起一股温热。来者摘下兜鍪和铁面具,与他四目相对片刻,刚要开口,程银上前一步一把紧紧抱住,在他耳边低声道:“公子,程某恭候多时。”一旁的阿绫也解开面罩,走过来端端正正朝程银行了一个屈膝礼。
“公子,梁州军还是你的。”程银放开正阳,一拱手便跪了下来。
“银哥!”正阳连忙也跪下右腿扶住程银。身边,阿绫见状也连忙一起跪下。
“公子,除了甲骑营和重斧营的校尉之外,另外几个校尉还都是咱梁州老狼兵,梁州军还是你的。”程银被正阳拉起来,声音逐渐稍显哽咽。
“不一定吧?”门外传来的一个声音顿时震得程银浑身一颤!正阳连忙回头,一个身披将帅甲的家伙带着几个卫兵推门而入,不是别人,正是章辉!
“哎呦!这小子,莫不是郭玄那个反贼的贼子?”章辉干笑两声,“程都尉,别以为那封信就你看见了。”正阳皱起眉瞪着章辉,拿开了自己肩上程银颤抖不已的手。“程都尉,我看你挺老实,办事也可靠,莫非我是看错你了?”章辉从腰间拔出佩刀,吹了吹刀口。
深低着头的程银缓缓抬起头,左手把正阳和阿绫拉到自己背后,右手也搭上了刀柄,“我程某受郭总兵厚恩,无以为报,我这条命现在就是公子的!就算你斩了我,我也不会让你动公子!”
“大胆!给我把他们拿下!”章辉把刀一指,几个卫兵纷纷亮出刀子逼了上来!
“公子快从后面走,切不可动刀出手,一切让程某来担!”程银声音颤抖,拔出佩刀拉开架势。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章辉的话刚说一半便戛然而止——程银和正阳惊愕地抬头看去,一柄周直刀不知何时刺穿了他的后脑,从嘴里穿出!一声刀刃与血肉的摩擦声后,刀子拔出,章辉也保持着大张着嘴的姿势,像一颗被伐倒的大树一样直挺挺地倒下。后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校尉甩了一下刀面上的血。
“刘校尉!”程银惊呼。
“小程啊,你就别给我装糊涂了。你特意让老夫留下,老夫还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刘校尉把刀在手中一转,老狼般的目光看向章辉的几个卫兵。“都是他的心腹。不能留。”说着,刘校尉话到人到,铁钳一样的大手一把抓住一个卫兵后脑,拽到怀里刀子一横便割开了他的咽喉。另外两个卫兵一咬牙,一直刺一横斩朝他攻了过来。刘校尉苍老的身体却丝毫不减矫健,格挡住横斩的利刃同时扭身闪过刺来的刀尖,左臂把突刺者的持刀手夹在腋下,腰胯一扭牢牢擒住的同时,右手也凌厉地一刀刺进横斩者的面门。拔出刀尖,一刀抹喉结果第三个卫兵,刘校尉在倒地卫兵的披风上擦了擦刀,收刀入鞘,拍了拍愣在那的程银和正阳,“没事了,公子。”
“就这么杀了章辉,梁州军会不会。。。”正阳问。
“放心,郭总兵走后,梁州军事实上的主心骨就是程都尉。章辉那家伙有势力,但是下面这一万士卒,心可都是向着公子的!”刘校尉捋了捋胡须。
“公子现在待在梁州,虽然狄戎凶猛,但有程某,他们打不进梁州城。待在这里,公子是安全的。”程银接道。
“但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正阳摇了摇头,“我要去上都。”
“什么?”程银一惊,“公子好不容易才离龙潭,为什么又要急着投身虎穴?”
“狄戎是打不动梁州城。但是苏丹国军能不能?禁卫军能不能?”正阳抬起头直视程银的眼睛。“章元要和李鹏一起,勾结苏丹国军作乱。章元对禁卫军的二韩把控得多死,程都尉应该比我清楚。如果他拉着禁卫军一起作乱,普天下没有大周一万禁卫军打不过的对手,到时候怎么办?我必须去阻止,不能让章元把禁卫军带走!”正阳一字一顿。“程都尉,在我被放逐的这阵子里,你能把梁州军抓得这么紧,你一定也有能力在现在稳住梁州军。梁州需要你,去上都只能由我来。”
程银看着正阳,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程都尉,你连公子的话都不听了吗?”正阳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现在梁州军对抗狄戎全靠你了。”
程银犹豫片刻,深深点了点头。
“阿绫,把那封信给我。”正阳转向阿绫。从她手中接过信,正阳一把将阿绫揽入怀中,贴在她耳边低语,“在这等我。放心,我会回来。”
上午的太阳高悬,官道上一骑马驰过。马背上,锦衣华服的正阳抬手推了推御林军刀的刀鞘。上都,章元的大本营,所有的天子内卫全是他的眼线。但是如今,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也要去闯一闯。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来把禁卫军从反叛的深渊拉回来。
禁卫军大营的辕门口,正阳勒住马,翻身跳下,迎着走过来的哨兵上前。“二位韩将军在吗?我有要事要同二位将军讲。”
“二位将军不在,刚刚被大将军召见了。”
“什么?!”正阳下意识脱口而出,下一刻连忙压住声音掩饰,“先走了?那还派老子来干嘛!”
“大将军带着一班天子内卫来接走的,看来大人您。。。”
“叫你们长官来。”正阳打断了哨兵的话。哨兵看了看他身上的锦袍和背上的御林军刀,吞了吞口水,转身跑进营内。
“大人何事?”一个面容端方、虎背熊腰的骑兵校尉被带了过来。
“有僻静处吗?”正阳问。
“有,大人随我来。”校尉一挥手,带着正阳进了营内。
“这里没别人。大人有什么事就说吧。”校尉看着正阳。
“兄弟。我问你。二韩将军和章大将军,你们更愿意服从谁。”
“这。。。”校尉犹豫了一下,“我是大周的兵,都是大周之将。。。”
“你不是说没别人吗这?怎么还不跟我说实话。”
“二韩将军朝朝暮暮跟我们一起,我们当然更偏爱二韩将军。但是,要我们向大将军动刀子,我们可不会造反。”
“信不信由你,现在要造反的是大将军。”正阳声音压低。
“我们早就知道,大将军要拥立新君,废掉先帝的长子,让先帝的次子上位。但是,这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呢?”校尉一摊手,“该拿俸禄照样拿俸禄,该保我大周平安照样保我大周平安。禁卫军只负责护我大周山河。”
“但是现在大周山河要面临危机!”正阳拍案而起,“天下十镇总兵,有几个愿意跟章元作乱的?就凭他的天子内卫和李鹏的越州一镇之兵,怎么闹这大事?”正阳从怀中掏出书信拍在校尉面前,“所以!他要勾结苏丹国!”
校尉愣住了。片刻,他拿起书信看了看,一把将信纸拍在桌上。“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往正阳的瞳孔中凝视半晌之后,他开口问道。
“因为我相信这天下还是好人多!”正阳上前一步,重重地在校尉肩头拍了一下,“兄弟,带我去找二韩将军,揭穿章元的阴谋!”
“可是,章元身边全是天子内卫。。。”
“你们背上不也是一样的御林军刀吗?”正阳声音高了一分。
“你对同袍动手,不会。。。”
“不用担心,保住大周社稷最重要!必须马上把章元的阴谋昭告天下,绝对不可让他把禁卫军拉走!”
“那么,具体怎么办?”校尉凑上来低声道,“章元可能会以家人的安全来要挟二韩将军向禁卫军下令,外蕃的十镇总兵,北三府面对狄戎走不开,南三镇会直接面临苏丹国军的威胁,中四镇要勤王,也会被诬为谋反。以禁卫军的实力,中四镇勤王军是不可能成功的。”
“所以我们要从源头上掐断章元的计划。”正阳握紧了拳头。
“但是,章元肯定会安排大量天子内卫在周围守着,想见到二韩将军怕是没那么容易。我们禁卫军想调兵必须有令牌,而令牌只有韩成将军随身带有。也就是说,我平时是调不动手下的一千兵的。”
“不用一千兵。别告诉我你一个统率千人的校尉连几十号人都叫不出来。”正阳斩钉截铁,“禁卫军现在是调不动的,也就是咱们怎么闹都不会有人管!你怕什么?别告诉我你怕那几个天子内卫!”
“可是。。。”
“别犹豫了!最后什么事我担着!”正阳“唰”地从背上拔起御林军刀,“走!”
“大人,怎么称呼您?”校尉问。
“姓郑,叫郑阳。”正阳匆匆回答,推门便出。
战马的嘶鸣响彻上都街头。一众禁卫军骑手策马扬鞭,身上的华光铠金光刺眼,背上御林军刀刀柄尾端的龙头上圆润的阳光翻滚跳动,腰间沉重的链枷深藏鞘内,随着马蹄声勃勃跳动。
“那队车马,应该就是大将军他们了!”校尉指着前面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回头看了一眼正阳,“郑大人,我们就在这等着您的好消息。”
“好的,你们在这镇着啊!”正阳头也不回,扣上铁面具一踢马腹,朝着队伍前面横着冲了过去!马儿跑到队伍正前方,正阳猛地一拉缰绳,战马人立,抬起前蹄一阵长嘶!
被拦下的队伍顿时一阵骚动。最前面两个天子内卫正要上前问话,正阳一拨马头,竟直接把他们二人撞倒!一把抓住旁边一个禁卫军的长戟,正阳猛地一个加速把戟从士兵手里夺下,横着戟迎面直插就冲进队伍中间!
“那家伙我还以为他有什么计划,没想到就是直接这么冲进去?”校尉看着掀起一阵骚动的正阳,目瞪口呆。章元的队伍里一众天子内卫和禁卫军也愣住了,反应过来拦挡时,正阳已经冲到了最中间!
“愣头青。小李,你带一半弟兄,给我去大将军府,把二韩将军的家眷抢出来!”校尉把横担着的长柄大斧挥到身后,握紧了缰绳。
“来者何人!”章元从中间的马车里阔步而出,拔出佩剑,厉声喝问。
“二位韩将军,莫要跟章元作乱造反!”正阳高呼,长戟一挥,用柄拍倒一个冲上来的内卫,抬手将戟掷出,落在另一边一个禁卫军身前,硬生生把他拦下。长戟脱手的同时,正阳另一只手已经握住军刀刀柄,“锵”一声,御林军刀出鞘,正阳翻身下马,扭转身形,一记横扫,刀面拍翻了又一个内卫。韩成还在犹豫,红光一闪,韩青已经一跃而出,拔出长刀跟正阳站到了一起!
“韩将军上马,接应的禁卫军兄弟在那边!”正阳把韩青推上马背,转身横刀拦住追上来的内卫。“铛”一声脆响,两把御林军刀一齐朝正阳劈下来,刀刃砍在正阳横起格挡的刀身上,火花迸射,压得正阳后腿一个踉跄。稳住步伐,正阳刚举起刀,两声闷响,两个内卫已经被打翻!后面,韩成转过刀柄上前,“兄弟,你这是胡来。。。”
“少说废话了,赶紧走,回禁卫军大营!”正阳一把拉过韩成,挺起刀,三人一马的队伍在混乱中撞了出来!
“二韩将军被抢出来了!”校尉紧盯着的双眼目光一凛,“上!把将军接回去!”校尉执大斧当先,禁卫军二三十号骑兵一齐呐喊,迎着正阳和二韩冲了上去!
“将军上马!郑大人上马!禁卫军随将军回营!”校尉带着身边一个骑手把正阳和韩成拉到马上,拨转马头,冲出混乱,直奔禁卫军大营。章元队伍中的禁卫军犹豫片刻,纷纷脱离队伍跟了上去。一片狼藉中间,章元忿忿地插剑入鞘。
“二位韩将军,这是之前被我截获的章元密信。”回到大营,还没等坐下来,正阳就掏出书信递给韩成。
“可是,郑大人你为何。。。”那个骑兵校尉开口正要问。
“我不姓郑。”正阳把手搭在了韩成肩上,“我姓郭。我是原梁州总兵郭玄之子,郭正阳。”
“郭公子?”韩青差点跳起来,又意识到不应该大喊大叫,连忙掩口。一把摘下正阳脸上的铁面具,他盯着正阳看了半晌,眼睛里忽地一下焕发出光彩。
“可是,公子,你把我们二人抢了回来,我们的家眷可都在章元手里。”韩成依然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将军放心。卑职已经派人把将军家眷接回来了。”骑兵校尉拱手答话。
“今天多亏了这位校尉。欸,你叫什么?”正阳问。
“梁冀。”校尉答道,“梁州的梁,北田共的冀。”
“梁校尉的武艺可是冠绝禁卫军。嘿,比我都厉害呢!”韩青朝梁冀比了个大拇指。
“事不宜迟,韩将军现在我们应该马上向禁卫军公布章元里通外国谋反作乱的铁证。”正阳朝韩成重重一拱手。
“李总兵,这上都城内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么安静?”城外,白袍下的骑兵百夫长跟李鹏搭话。
“你真的以为我信得过章元?”李鹏的声音缓慢而又冰冷,“他们兄弟两个就是一对不成器只能耍小聪明的急性子。如果他真能把禁卫军拉拢过来,我倒是会很惊奇。”
“可是,争取不到禁卫军的武力,我们多吃亏啊?”
“禁卫军虽强,但苏丹国的马穆鲁克团也绝非善类。反正,本来,我就是要坐山观虎斗然后收渔翁之利的。章元能不能拉拢禁卫军,只是隔岸观火提前还是延后。”抬手理了理白袍的风帽,李鹏轻轻挽起缰绳,“发令。”
“得令!”百夫长答应着,抽出鞍后战弓,从旁边士兵手里接过一支号箭,点燃箭头之后开满弦对天一射。一道黄烟划过弧线高高地朝天而起,在碧蓝的天幕上划开一道口子。不多时,南边远处另一支号箭也腾空而起。紧接着,再远处,第三支,第四支,一支支号箭把不祥的讯息飞速传向越州。
大周帝国的南部边墙,南、越、岭三州面前,马穆鲁克团加上整整四个苏丹国军团已经静候多时——这几乎是苏丹国的举国之力。整个萨尔斯苏丹国,一共只有一个马穆鲁克团和六个野战军团。而此时,南州总兵谢远和岭州总兵胡嘉辽却尚未意识到摆在他们面前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