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者:海镇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来雨,旅者被冷醒了,揉揉眼睛,打了个冷颤,将身上的衣服拉得更紧,缩在长凳的一边,她四处张望,车厢中人几乎是没有了,有的也不过在睡着,醒来的有在看着书。
“啊……走了多远了呢。”
她这样想想,乘上车时窗外仍是森林一大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海面,被雨点打着,激着,却泛不起波涛。
她把头靠在玻璃上,玻璃映出来那漂亮的绿色瞳孔,眨眨眼,瞳孔中再映,反而只有忧愁了。
“海啊……”不知哪里突出来一句话。
旅者疑惑地把头转向声音那边,是一位高大的男士,膝盖上放着本深蓝色的书,一样用风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好在衣领不高,能看见正脸,却没什么表情了。
“你觉得……海看上去怎么样呢?”
旅者转头看看,似乎问的就是自己了。但那声音听上去不像是提问,轻柔的很,这让她一时间有些失措,不知道作何回答。
“海看上去总是轻浮的,它像位恋人,那位遥遥在天边,却又是触手可及的,恋人。”
那人没有理会旅者,继续开口说,声音很轻,又淡然,嘴里还吐些烟,透过烟,眼睛望着车厢外边。旅者不知道作何应答,但起了一点兴趣,氛围也不再那么闷了。
“人们说它无情,其实也不竟然,很多人没有办法理解海,他们踮着脚站在崖岸边,看着太阳从蔚蓝的波浪中浮起光芒,照的刺眼,又在迷人的昏黄中褪去鲜艳,沉入海底,接着月升,他们便又回去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美好的一瞬被时间磨平,却都不愿意走进大海深处,但海是自由的,不受拘束的,海的灵魂散在各处,不仅仅现于眼中。那些人又怎样能够看到的?”
他的话语是那样的轻柔,比之前还轻柔些,似有魔法,引得旅者心神都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她也想着去看看海,海的灵魂,海的广阔,想着看一看,绿色瞳孔中的忧愁少了很多。
雨还是淅淅沥沥的,打在车窗上的声音也没那样烦人了,旅者现在把耳朵贴近,“滴答”,倒是有点像铃铛。
“啊……那一定很好的,想来是很好的。”她轻声喃喃。
“很好吗……”那人低下头,目光放在腿上的书,把头又往衣服里埋深了一些。
“或许吧,事物在没有接触过之前通常是美妙的,诱人的,被鲜花包裹的蛋糕,第一口咬下去又是什么滋味呢?跟海打了几十年交道的渔夫,也摸不全大海的脾气,你也不可能,但不管怎么说,大海总是包容的,海的秘密,借他人之口,或许也能了解些许。”
听着,旅者把头转了回去,透过玻璃望向列车前方。列车驶过海,波涛涟漪便伴其左右,一路延至彼岸。雨点随在之后,不一会列车走过的痕迹也消失掉,独留空洞的海面和阴云的天。
“啊……这样吗……”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又带些失望,眼神中多点悲伤。
“欸?那是什么?”
彼岸似乎有了事物,灰色的群群夹带橙色,似是灯火,漂浮于海面之上。列车的速度不快,但渐渐,那灰色便掩盖住整篇视野,高耸,仿佛被吞进云层,但又慢慢浮现。
随着那灰色离旅者越来越近,越来越高耸,旅者双目便睁的越大,嘴巴一张,一合,可一句话却也说不出来,只好把脸贴的更紧点,以便看的更加清楚:
那是一个不算很小的镇,说是城镇,不如说像是座山,那便是由一座座木房和砖房构成的,纵横交错,此起彼伏,几根高耸的烟囱不时吐出烟雾,不浓,寡淡地飘在半空,不过雨下来,那雾霭便也不见了踪。烟囱下面,木房填补着层层的空隙,从房屋延申出的索桥,让一栋连接着另一栋,另一栋,仔细看,还有人影穿梭于其间,镇没有华丽色彩的装饰,有的却是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在房中燃起。
旅者的眼中,倒映出奇妙的景色,而嘴角开始止不住地上扬,更加用力地把两只手紧紧地贴在玻璃上
“好了,该下车了。”
身旁的男人把书收在大衣的口袋中,猝地站起身,拍拍衣服,向着列车的门口走去,古旧列车止不住地发出呜呜声,速度减缓,顺着罅隙驶入山中。
不知道为何,旅者似乎感觉有一丝清凉的风,从门缝溜进,带些海味,却绝对不是腥,直吹的她脖子发痒,却也舒服。
“嗯。”她舒了口气,烦恼的心情一扫而空,好奇和兴奋转而填满了胸腔,驱使着她不断探索,往前深入。
“海中央的层层叠叠,又有着怎样的奇幻呢?”旅者想着,把手从窗户上挪开,转身跟着那人走出了车辆。
走出车厢,迎面的,海风便是更加清爽,就像是有人把薄荷一类的参杂了进去,沁人得很,旅者微眯双眼,感受着,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洗净了一遍,洗得透彻。
“啪嗒”。
她回过神来,才发觉天空中滴滴雨点还未绝,落了在自己的脸上,冰凉,反而提醒着她,又把风衣拉紧了些。
“呜啊……确实有些冷了。”
她有些发抖,向四周看看,像是一个广场,石头块堆砌的道路整齐齐,砖缝大多生了青苔,海藻,幽幽地,翠绿倒是像极森林中的绿叶,可感受到的却是潮水数百年来一次又一次地拍打,路灯散乱的落在广场,大多有些歪歪斜斜,时明时暗地发出昏黄的光,不亮,透出在空中落下的,细细的雨丝,让人却也舒心不少,徒增些许温暖。
而环顾,一侧是无边的大海,那里尽是渔民搬运鱼粮,或是拖行着船只,将要出发或是已经返程回家,渔民大多数穿着短袖一类,更有直接赤裸着上半身:棕褐色的,晒得蜕皮的皮肤,那是风吹日晒留下的痕迹,拥抱大海的证明。雨点照例是打在他们身上,可依旧,他们照样满面红光,手上拖着从海中得到的赏赐,大声吆喝着难以听清的号子,号子嘈杂,传出来的调更是一声大过一声,却令这沉沉的乌云下,也添些欢快。
在旁边饶有兴致的旅者,心里想的,眼里看的,填满了她从未见过的热情。在旅者的家乡,她从没有仔细想过热情为何物,一个多么陌生的,令人向往的名词。
“呦吼吼——”
她仍不住踮起脚尖,挥着双手兴奋地冲着那群棕色身影喊叫,声音幼稚的添了些不合事宜的成熟。
渔夫们听得到,便回过头来,淳朴的笑笑,挥手示意。接着伏下身去,继续伴着高昂的号子,把身体浸入海中,一下一下,动作强而有力,卷起海水,泛起浪花
捞起一批鱼,又一批,捞的同时脸上也在微笑。
“那是阳光,应当是阳光,不会再有阳光比那还要灿烂了。”旅者一边看着那笑容,想想,天空可却还是灰的很呐。
“哦……那多么好啊。这是海洋的面目了……那样的让人亲近,让与它亲近的人更加淳朴善良!”
她似乎有些感慨,更多的是兴奋,脸上现出一抹抹的红晕,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因为激动,眼中更是放溅出光芒
“可他们呢?”
她突然又冷静下来
“他们怎样能够想象,这里,应当是他们一生的梦想,而这场景现在在我的眼前,触手可及……”想在这里她攥紧拳头,抵在胸口,闭上双眼,再一次,再一次为家乡的人们祈祷。
她仿佛望见自己曾经无数次望见过的荒野,她看见土黄色的身影在荒野中游荡,漫天的风沙很快让他们不见了踪迹,只留下一地的脚印,延伸向远方。
那片土地上,不应当存在生命,不应当有希望。可旅者来自那里,慢慢的,漫天的黄沙变成滴滴的水珠,晶莹,又冰冷,她睁开眼睛,天空中雨丝还未断绝,阴云连连,罩着无涯的海,旅者又微笑。
她知道,自己从不属于自己的家乡,从不属于那片荒野。
回过神来,她看向一旁,那位陌生的人还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她身边,默默的,也同样注视着那一帮快乐的渔夫。
“那些渔夫刚“收成”回来,这一次的收获似乎颇丰的……”
声音清晰了不少,旅者向上看,雨点滴答,落在他的风衣上,仍旧没办法看清他的脸,却能够感觉到,他藏在帽檐下的眼睛中,显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
“注意听听那些号子,那些激情四射的号子,事实上那些号子没有固定的谱子,也没有固定的歌词,含有的却只是渔夫们对于收成的兴奋,对于自己又一次成功归来的庆幸,以及对于大海无限的深情,他们整日于海为伴,身体的每一寸都对于海了如指掌。神奇吧?只是最最真挚的情感,溅射出的歌曲,却是任何唱片和演唱厅都无法复刻的,最华美的乐章……”
她侧耳听着他优美的话语,尽管她并不知道什么唱片,演播厅,但旅者相信那些话。在号子中,她听出来对于大海的热爱,那热爱到了极点,高过这世上的的一切事物。
“哦,雨还在下。”‘陌生人’回过神来,他的眼睛望向旅者,她像是听得入迷,双手合十在了胸前。
雨好像大了一点点,敲在海滩广场上,不是莫不中音。在旅者感受而来,这好听极了。
“他们……在为海洋赞颂吗?”旅者开口问道。
“是的。为海洋,也为海洋赋予的生命”
“那应当是……”
“万物。”
旅者嘴角扬起,露出微笑。
“您在说笑……不过,我相信您。”
他一愣,声调却欢喜了些
“很快,很快,你就会知道那话是真是假了。“
“虽然这里吵吵闹闹的,不过我想这并不令人厌烦对吗?”陌生人走在前面,闲庭漫步地,却跨的步子很大。
“是的……这大概是的。”旅者在后面不时到处观望,无比陌生,却又奇幻的建筑是那样的令人入迷。驻足观看一时,便有忘了走路,又只得快步赶上才好。环绕着四周的管道交错纵横,附着在水淋淋的砖块上,环绕,包围着天地之间,不时还冒出些白雾,那让本来潮湿的城镇又潮湿了些许,不过是旅者感受到的一部分,她左望,望见的几名身着优雅的人在一旁驻唱,歌声起伏悠扬,回荡,再度进入人心的时候,品的便更加迷人。
自从广场离开后,陌生人领她进入了城镇其中的一条隧道,这隧道通往哪里,她不在意,若是在意,还当是这哪里都能听见的乐声。
“哒哒哒哆咧,哆咧哆咧……”
这调子到底是听不厌呢,她想着,随口哼了两句。
“你哼的不错,但却差了些韵味。”
陌生人开了口
“欸?”
“我想这不怪你,当然,也不怪这歌,这海,你若是没有认识到海的美妙,又怎能被海接受呢。”
旅者又诧异,她看看旁边的歌手,从他们嘴里出来的歌,就像悬崖上,望着苍茫无际的大海的一曲歌喉,声音传到大海的彼方,于是多添了一份深邃。
“海吗……奇怪却又神秘呀”旅者自顾自地感叹道。
“感叹……又一次……看起来是不会断绝的,这令我很庆幸……”
陌生人点了点头,大踏步地又往前走去,一串忽停忽感碎脚步的声音跟在身后。
“这边走”
在一处拐角处,他的身形一闪,消失在眼目中,旅者一惊,快步跟上。
那是一个旋转而上的楼梯,不高,一眼能望到顶,从楼梯间的空隙中传出来些许蒸汽,却清凉,不烫人。扶手上还晾晒了一些不知名的海草,旅者感到奇怪,但她很快释然了。
“或许是什么习俗。”
很快,两人来到了楼梯的尽头——一扇木门的面前,上面镶嵌的门环早已锈迹斑斑,过道很窄,旅者挤在陌生人后面,高大的男人轻声叩响。
“咚。”
第二下还未落下,门便打开了。
旅者从他身后望出个头,绿色瞳孔中倒映出那人,是位少年,看上去不大,白色头发,棕色眼睛,那眼睛不像是不谙世事,但那样纯净,挂着笑,穿着一件衬衫,有些破烂了,露出的褐色皮肤看上去有些粗糙,蜕皮,不过干净得很。
“总感觉……很亲切。”旅者在第一眼后便这样想着。
面前的少年似乎很高兴看到“陌生人”,眉眼舒展开来,露出微笑。
“啊啊!您来了!这不,我想着应该要见您一会的,您也好多天没有来了吧,这也确实很可惜,外面的行程很是繁忙吧,您也可要好好给我讲一讲外面的故事……”少年喋喋不停的说着话语,快的简直让人跟不上,紧凑的,陌生人好像并不太讨厌,反倒是不时地点头应好。
“欸?您后面那位,也是同行的吗?”
少年的目光一转,似乎发现了露出个脑袋的旅者,旅者有些害羞,少年倒是又惊又喜起来了。
“哦哦哦!多么幸运啊,那真的是太好不过了,太好不过了,您又是哪里来的呢,去过哪些地方呢?也请一定要讲给我听一听才好。哦,光顾着说话了,不好意思,请进,请进。”
少年好像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随即,带着两人进了房里。
“这是哪儿?”旅者好奇地问下。
房间不大,甚至有些过于狭小,右边的墙壁上挂着几盏萤火灯,显眼的是左边的一张吧台桌,单调,几乎没有装饰,基本占了房间的绝大部分,上面零星的摆着几个瓶瓶罐罐,吧台桌的后面还摆着两张餐桌,几位顾客一样的人在那里交谈着。
“来来来,请到这边来坐!”
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溜烟跑到了吧台后面,还换上一身风衣,又从吧台底下拿出几个玻璃杯。
旅者环顾四周,才发现吧台的前面是一扇很大的窗户,说是窗户,却并没有玻璃,吹进来的是阵阵海风,或许还带了些烟火气息。
“啊……开始做饭了……”旅者想着,随即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从窗户望出去,几乎可以将半个镇子,还有那包围着镇的无边的海尽收眼底,雨似乎大了一些,雾气更浓,在那白茫茫的幕布中,显出来的却又是只两灯火在某处燃起,目光放远,有些淡灰的海显出来更深邃的黑。
“第一次见到这个场景吗?”吧台小哥亲切的问道,一边说手里还在擦拭着玻璃杯。
“不知道别的地方还能否看到如此景象呢?多美啊,您瞧。”
“嗯嗯……”旅者点点头,眼神仍然没有挪开。
“您是从哪里来的呢?您的家乡的景象又是如何呢?”
“我的家乡吗?”旅者有些吃惊,眼眉低了下去,盯着桌面。
“我的家乡离这里很遥远,那里……没有什么好看的。”
漫天黄沙又一次浮现在眼前,风暴的咆哮震耳欲聋,白色的骸骨若隐若现。
“是吗?”
少年微笑着应答,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瓶“液体”,摇晃了两下之后,打开瓶塞。霎时间,旅者闻到了一股清香却又让人有些晕乎乎的味道,或许还夹带了一些海腥味。少年从手下拿出两个玻璃杯,倒入些许。
“尝一尝吧”
“这是……?”旅者有点疑惑,好奇地拿起杯子看了看。
“我不知道外面叫它什么……算是……对了,应该叫酒。不过用的都是海里一种特殊的藻类。”
“酒吗……”
旅者将信将疑,把杯子凑到眼前,淡绿色的液体摇晃在淡蓝色的杯子中,海面透过酒,似乎凝在小小的杯中。
吞了下口水,把嘴凑到杯边,轻呡一小口。
“啊……”
先是清香,一股沁人的清香,酒特有的刺激滋味却显不出,大海,旅者又一次看向尽在尽在眼前的大海,有些海水的咸味,却并非再有苦涩,随即是甜,那是糖果都比不过的甜,萦绕在心头,可不过度,接着品,一种有些朦胧的感觉悄然生出,只觉得眼前的场景模糊了许多。大海碎成有颗粒感的蓝,铺设在视野中,灰暗色的天空与海混为一谈,船只,乌云,便游于这散散漫漫的画里,当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的舌尖有些发麻。
“欸……”旅者的脸颊有些发红,头又垂低了一些。
她突然想起来沙漠中多时的行走,在寒冷的夜晚大家围在火堆旁边,一口一口接着喝土烧酒,烧酒的味道并不令人喜欢,但可以暖暖身子,那也就足够了,靠在自己熟悉的人身旁,唱着熟悉的歌,在无风的时候,望着没有被沙尘掩盖的夜空,天空中的星河,便在黑色的幕布上缓缓流淌。
“这……这酒好独特……”旅者说着又喝了一小口。
“是吗?那就太好了,这里人称这种酒为馈赠。”少年说着一边默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知道吗?海洋赠与了很多东西,包括这酒,你称为什么都好,但它让人能够忘记很多悲伤,又或是想起曾经的美好,美好的事物总是会生根发芽的,不管被怎样的阴影埋没,它总归在那里,默默等着,等着有人将他发现,然后重新拾起探索的欲望,发现的动力。”
面前的少年一手撑着吧台,一手拿着半杯酒,望向窗外,窗外雨点落得更急,风挂着吹动少年的白发,白发下英俊的面庞似笑,眼神却望向远方,棕色瞳孔中倒映出来的,又并不只有大海,仿佛是海的彼岸,又是世界的另一端。
旅者一时间说不出话,呆呆地望着那位少年,那些话发自肺腑,传到的,却是旅者的心里,多么新奇,多么令人欢喜。
“家乡……”她喃喃道,微红的脸蛋下,嘴角也露出一丝微笑。
“甚至是我的家乡吗?那里可是遍地风沙,阴云遮天,你绝对不会喜爱那里的。”旅者挑逗似的说到。
“哈哈哈哈哈哈……”少年笑出来声。同时又喝下一大口。
“嗯?”旅者奇怪地看向他。
“你在说谎的,你怎么会知道我不会喜爱那里呢?”
“可是……可是那里连一滴水也没有呀。”
“海洋是包容的,海洋孕育的生物自然也是包容的,为什么我就不会喜爱那种地方呢?我想,一个家乡总会有美好的景色,不然它配称为家乡,当一位外来人重新踏上你家乡的土地时,他可能会失望,也可能,会发现那潜藏在更深处的宝藏,一处从未被人发现过的景色,您瞧,这正是不断旅行的意义所在,对吗?”
少年转过头来,亲切地望着,就像是看见新生的朝阳,那样一般宽慰着,微笑着。
话语传入了旅者的耳中,却又不止听见话语,还有滴滴的雨声呢,更加急促,风拂过屋檐下的铃铛,“叮铃”多么清脆,那家乡上空几千万里的星河,似乎幽幽摇晃,散出不可寻其溯源的光。
“你说的……很有意思呢“旅者静悄悄想着,一口喝光了那杯酒,这一次,头却没有再低垂下来,她望向窗户外面,此时,镇上的星星点点又多了不少,似有似无的雨雾朦胧地糊上了一层,清晰的,便也不再清晰了。
“海洋生出万物,包容着万物……”
旅者思索着这句话。
“甚至是我的家乡吗……我自愿逃离,寻得新一轮又一轮的风景,只为探寻世界之美好,为找寻梦中的哪一层又哪一层……为家乡的人们祈祷,却忘了家乡也存在那美丽的星河吗。”
她轻笑,两滴泪珠似乎自绿色的眼瞳中流出
“或许,或许哪一天,当你离开这片海洋的时候,也请去我的家乡看一看,那里的宝藏值得,值得你去发现……”
旅者对着少年笑一笑,少年以笑回报之。
“咕咚”
少年拿起酒瓶,又往两人的杯子里,各倒了一杯酒……
“大海怎会能不接受这样的生灵呢……”在一旁静悄观看着开心的两人,陌生人轻抿一口杯里的酒。
“仍然香醇。”
“海风怎样?”
“嗯,很温馨……”
“温馨啊……多么陌生的词语。”
旅者和陌生人走在不知镇里的哪一处小道上,雨已经小了很多,圆月悬在头顶,洒下辉辉光照,照着道路,却被盏盏路灯的柔光再次掩去,掩的彻底,影子被忽明忽暗的火焰投照在石墙上,一阵微风袭来,影子便闪烁,跳跃。四周的房子里,传出孩子嬉笑的打闹,传出少女欢乐的歌唱,魂牵而又梦绕。
“不管在镇子的哪里,总是能感到海风的吹拂,嗅得海洋的自由,白天或夜半,午夜或许还能听见几声猫咪啼叫,可是吵不醒那酣甜的梦,睡得反而会更加安心。”
陌生人说着,口中的话语更加喜悦,温柔会更甚些。
旅者的脸颊仍然微红着,迷迷糊糊地踱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跟在陌生人身后,她听见猫叫,倾耳,那声音又消失不见。
“啊啊,多么美好的镇子啊,海风也好听呀。”
旅者脸上的表情有些傻傻的,她挥着双手,划在夜空下有些微量的空气中。
突然,陌生人停下来了脚步,旅者一个踉跄,靠在了陌生人的身上。
“怎么了?为什么要停下来呢?继续走呀?”她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陌生人没有回答,却望向左。
旅者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他们站的地方,是一大片悬崖,镇子的最高点。
面前的是澄明的夜空,却不会只是夜空,波涛闪烁粼粼,金光或银光,流淌,一些拍击海岸,腾空而起,浪花应当是白花花的,泛着泡沫,现在是模糊的一片,模糊着,圆月却是白色的,边界逐渐消融,融化在蔚蓝的海面。
“美吗?”陌生人问道,宽大的黑色风衣随着海风飘摆。
旅者没有回答,她就那样呆呆地站着。
“好……宁静……”
她往天上望去,云散,露出的,华彩流转,银河,繁星,和多年前望到的一般,再次出现在了眼前。
“家乡的跋涉的人们,在荒野上生活的人们……“
“你们……又在此时,和我仰望着同一片星空吗?”
旅者看着上天,晕乎的眼前仿佛星河汇入大海,海天之间连成一线,凝成一个点,接着消失,她便晕了过去。
旅者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那群奔跑在荒野中的人仍在跋涉,
风沙太大,
掩住他们的面庞,
旅者悲伤的,无奈地,眼泪不由得从脸上低落。
那滴泪珠落在地面之后,并没有消失,它浸湿旁边的沙子,越变越大,越来越大,掩住层层的沙漠,变成滔天巨浪。
旅者居然站在浪的中央,不一会,巨浪也将那些身影吞没,沙漠变成了无边的海洋。
她站在海洋的中心,望着四周,只觉得平静……
不久,旅者在一阵颠簸中醒来了,掀开身上的毛毯,揉揉眼睛,自己,又回到了电车里面。
她不禁有些失落,这时,旅者突然发现身旁有一个布袋,
打开布袋,掉出来了几张纸片,还有一小瓶酒。
那是几张照片,照的小镇,夜晚的海洋,以及雨幕下小镇的灯火通明,还有一封信。
旅者打开信后,上面只有一句话:
“时常仰望星空,俯瞰海洋,不管旅途在何方,永远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归宿。”
旅者微笑,好好收起照片,打开酒瓶喝了一口,还是如此甘甜
“我会的。”她暗许道,随即双手交叉,在胸口前祝福。
列车顺着海面驶向远方,只在过路上留下一地的涟漪,慢慢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