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双帕弥什】 零
救赎
“你已经没用了。”
如此轻描淡写的话，就注定了某个机械体最后的那个瞬间。
天空静谧无光，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星辰隐去，月光不显。
机械体是没有时间的概念的。
接通电源，逻辑程序运行的那一刻就是她们的生。
而每一次关机，都是一次死。
而被抛弃，不再被需要的那一刻，则是机械体真正的死亡。
她机体陈旧，上面泥渍斑驳，如果没有意外，不久之后她就会成为这世界的一处微不足道的静止装饰。
被那种叫做帕弥什的病毒感染了吗？感染过了吗？
还是只是机体的基本运算程序已经崩坏了呢？
她那混乱的机械核心已经给不出答案了。
但她不觉得可悲，也不会伤心。
因为机械体无法自己思考。
她舞动着身体，毫无目的的四处看去，直到一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涂鸦映入视觉模块，化作一道数据流，在她破烂的回路中游荡不休。
“先哲……大人。”
她开口说了很久以来，第一句话，干涩的如同两块铁片在摩擦。
“先哲……大人，先哲……大人，……”
她不断的念着这个第一次出现在储存硬盘中的名字，黯淡无光的眸子亮起赤色的光芒。
有什么东西在逻辑回路中迸发，积攒在她不明白的地方，游荡，流淌。
“这是……我？”
她微微侧目，右面不远处就是一扇碎裂的玻璃门，每一块玻璃残片中，都映出少女模样的她的一部分。
机械体第一次有了自我的概念。
“我好像应该笑，因为……因为……人类叫那种东西——开心。”
少女面部扭曲，不断的尝试着人造肌肉的位置，最后在记忆中找到了一个最符合笑这个定义的样子。
瞳孔微缩，眉眼舒展，嘴角上扬的同时朝后咧开，露出瓷白细密的牙齿。
再上扬一些，那样就会更开心了吧，记得先哲大人喜欢笑容。
于是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和被遗弃的那天，硬盘中储存的人类的笑容，一模一样。
“先哲大人，感谢您赋予的自由，我来找您了！”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某个方向一路前行，就如同她很久以前，一丝不苟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一样，心无旁骛。
他人能带来救赎，却带不来自由。
但很多时候，救赎……就足够了。
零
她在某一天，见到了先哲大人。
明媚的笑容，璀璨的灰黄色光芒在她身上散落，照亮了身边的每个人。
她很亲切，但不知道为什么，机械体感觉到一阵无名的悸动，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感觉到底应该用什么来形容呢？
机械体的储存硬盘运转，对比着每个角落，找到了合适的形容。
她曾经见过虔诚的信徒，跪在神像前祈祷的样子。
机械体不由自主的半跪在地，眼中赤红色的光越来越亮，扯开嘴角，露出满嘴的獠牙。
她畏缩而坚定的伸出右手，希冀着，盼望着，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不已，发出如同狂信徒赞颂神明时的鸣唱。
“啊~~，先哲大人——”
“属下是否有幸得知您的姓名？”
跃动活泼的少女扭头注视着她，然后眉眼轻弯，仿佛久远过去闯过时间到达此处的恒星光芒。
那抹狡黠的笑意在她逻辑回路中跃动，她在觉醒后一直空荡的躯壳被瞬间填满，甚至有许多溢出来，盛不下的东西要摧毁加速跳动的机械核心。
“不要叫先哲大人，我们是朋友嘛，叫我七实就行。你叫什么名字？”
她沉默着，开始思考这个从没有出现过的问题：
“我叫零，先哲大人。”
零——是柒零的零。
她是一无所有的信徒，将名字也献给神明。
爱
先哲大人喜欢旅行，在机械教会中待着的时间对零来说总是转瞬即逝。
她常常期待着先哲大人能停留更长时间，哪怕什么都不做，她只要看见先哲大人就会满心欢喜。
先哲大人总是说，零是先哲大人的朋友，可是朋友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零在闲暇的时候会在机械教会的最高处眺望，就像觉醒的那天漫无目的的游荡。
先哲大人每次都会强调朋友，这一定对先哲大人最重要的东西。
可是朋友之间应该是怎样的？
重要的，最重要的，珍贵的，最珍贵的，需要的，最需要的。
这种东西在人类那里叫做什么呢？
零捂住胸口正中的心形，好像要五指成爪从里面将她想要的东西尽数抓出。
啊——
是爱！
人类最珍视的，最炽烈的情感就是爱，先哲大人一定也是这个意思，只不过用朋友来表达罢了。
唯有我，唯有我能得知先哲大人的真意。
但很快，她又陷入沉思，先哲大人想要什么呢？
人类的爱到底是如何表达的呢？
有求必应，心意相通，予取予求……
“齿轮！”
全身钢铁包裹的机械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她身后，听候着即将到来的指令。
“你说先哲大人的愿望是什么？”
零疑惑的小声说道，她看起来是在问自己，但是机械之间显然没有秘密和犹豫这一说法。
齿轮低下头，半跪在地，坚定的说道：
“当然是一切。”
零眼中红芒亮起，嘴角撕扯着咧向耳后，她低声念叨着：
“一切，是啊，只有一切才能配的上先哲大人……”
是啊，先哲大人的旅途都是为了拯救更多的还未觉醒的机械，就像那天的她一样愚昧的，不自由的机械。
只有献上一切才能得到与先哲大人并肩的资格。
我要为爱着的先哲大人做些什么，即使比不上她的千万分之一。
“齿轮，召集军队，战争开始了。”
机械不会质疑，即使是觉醒机械。
齿轮点头应是，就离开去准备了。
“用我们的躯壳铺路，为先哲大人……”
机械大军匍匐于地，眼中的狂热似乎真的见到了并不在此处的机械先哲。
混杂的机械电音浑厚怪异，穿云裂石，最后拧成一股低沉的吟唱，覆盖大地：
“为先哲大人，为先哲大人，为先哲大人……”
以爱为名的战争，开始了。
狂信徒
高大宏伟的宫殿，美轮美奂的装饰，复杂绚丽的战利品。
一切都是为了先哲大人。
一切都是对先哲大人的爱。
一切都是为了不辜负先哲大人的爱。
然后在某一天，先哲大人回来了，虽然时间对机械体没有意义，但是零依旧觉得有很久没有见面了。
她在运算核心中计算了无数次，拥抱的力度，语气，笑容的角度，都恰到好处。
但是看到这一切的先哲大人并不开心，连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不见。
零有了一瞬间的茫然，但是她很快明白了一切。
是她做的不够多，做的不够好。
她只要献上更多，先哲大人一定会开心的，一定会更加赞赏她的，一定会……一定会回来的。
先哲大人需要阅兵，那就在阅兵的同时送给先哲大人更多的礼物。
先哲大人喜欢人类，就将人类做成战利品献给她。
“够了，到此为止吧！”
七实的声音如同过载的电流，将她的逻辑电路搅得一塌糊涂。
先哲大人，您为何要这样做？是我们没有成为您的朋友的资格吗？
零读不懂先哲大人眼中的东西，她第一次感觉到，她直到现在，依旧是残缺的，就像是刚觉醒时，从玻璃残片中看到的自己一样。
但是她不需要完整，她只需要先哲大人，就有了觉醒的意义。
零看着扭过头看向命运之轮的七实，第一次说出心中的疑惑，她只想知道，如何才能让先哲大人开心，能回应她舍弃一切，献上一切的爱。
“先哲大人，先哲大人……请您告诉我，我究竟该如何做，才能得到那份与您并肩踏入天启之路的殊荣呢？”
眼前的机械少女梦呓般的念着七实的称呼，拾级而上，虔诚的望着七实，仿佛追寻神明旨意的，迷失的信徒，眼中透露着癫狂。
“先哲大人，先哲大人……您治愈了我，却又将我的心挖空了，……我为您夷平了阻碍，到来您喜欢的人类，您要财富吗？要智慧吗？我愿为您驱使我的长剑，千千万万次，都没有问题，失去了您，先哲大人，我变得像生锈的齿轮……”
“您看向命运之轮的眼神如此悲悯，先哲大人，请您看看我，再多看看我！”
“啊……我明白了，先哲大人，这就是您的启示吗？”
零垂下头，发出咯咯的笑声。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眼中重新亮起赤红色的光芒，嘴角上扬。
“纵使这条天启之路是我们无法理解的，但这就是先哲大人您的选择是吗？”
“如果零也像命运之轮的那样……成为先哲大人您启示之上的铺路石！”
当电锯落在她胸前的那一刻，少女胸前破碎的红色心形闪动了一下，其中不断的流出浓稠的黑色液体。
少女嘴角后扯，露出从觉醒那天开始最灿烂的笑容，那是自以为是的爱与狂信徒最后献身的吟诵。
“啊啊——先哲大人……”
冲上来以自毁式的方式撞在巨大机甲手中的武器上，而瞬间破碎的机械少女跪坐在地，脸上露出梦幻般幸福的神情，如梦呓般喃喃自语。
“零并不知道什么对与错，唯有先哲的启示能照亮零的方向……如果您选择的道路必将埋葬零，那……这样就好。”
零硬盘的数据流胡乱的游荡在机械回路之中，恍惚间回到了那一天。
昏蒙的天空下，破碎的世界中，不知名的机械体如游魂般游荡。
是先哲大人拯救了她，她的一生再次有了意义。
裸露在半开胸骨外壳下的能源传输线闪烁几下，不断涌出的钛液从地板这头淌到那头，机械少女一向干净整洁的面庞和涂装上都沾满了黑色的污渍。
零用尽全身的力气，五指放在胸口，触碰着还在跳动的机械核心。
狂信徒的最后一次祈祷，恨不得将自己的血与骨尽数奉给面前的神明。
她怀着十二分的虔诚与二十分的疯狂，将那颗新鲜的心脏献给她的公主。
“我—爱-着—您……”
随着发声开始失真，机械体右手在空中顿了一秒，最终无力的垂下去。
生于先哲，归于先哲，机械体需要自由，但是零不需要。
为先哲……大人……
